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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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历802年2月23日清晨,现在确实可以说是清晨了!稀疏淡薄的晨雾缓缓飘散,都林城披上了一层灰色的光影。天亮了,可找不到太阳,穹庐涌动着浓厚的云朵,由东向西,连绵不断,就像神诞节巡游时川流不息的马车。

    汉密尔顿宫的气氛就像过节一样,首都贵族由城市中蜂拥而至,堵塞了每一座宫门。与节日不同的是,极为注重仪表的贵族们没有盛装打扮,他们多是穿戴着旅行装束,提着大大小小的旅行皮箱,至于他们的神情……相信见到这个场景的人都会自信满满地确定人们必是要奔丧去了。

    能够见证统治泰坦帝国四百年之久的莫瑞塞特王朝走向末路应该是一件荣幸之至的事,可首都贵族已经没有吊唁的心情,他们哭丧着脸,守在一位末代皇帝的门口。有些人在讨论避难的事宜、有些人在叫嚣东山再起的可能、有些人哭、有些人怒、有些人大口大口地喝酒、有些人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好不容易才从各自的官邸里面收拢起来的财物。当然……有些人声音低低的,他们必然是想倒向新的掌权者!

    提到新的掌权者,人们自然会联想到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和站在他身后的安鲁家族以及南方贵族。其实,在场的首都贵族都很清楚,莫瑞塞特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并非是阴谋家和野心家的过错,安鲁和南方人很少犯错误,是首都政府的腐朽和皇室孱弱决定了一切。

    在今天。一代王朝终于在方方面面地压力面前失去了所有。早在奥斯涅亲王进入都林之前,皇室和首都政府能够直接控制的地域就已非常有限。到了现在,也就是802年2月23日清晨。莫瑞塞特皇室又失去了都林,并被彻底断绝与外界的联络。这个坐拥皇统四百年之久地王朝只能号令一座摇摇欲坠的宫殿,也许再过一个小时,王者之路和汉密尔顿宫也会易主。

    阿莱尼斯·阿尔法·莫瑞塞特一世女皇陛下并不相信命运,所以她穿上了最喜爱地一件礼服,又披上了大红天鹅绒里子外镶金鳞的皇袍。宫廷侍从为她戴上了莫瑞塞特家族传承数百年的皇冠。她自己从包金的木匣里取出嵌满宝石的权杖紧抓在手。

    然后,帝国女皇在她地宝座上小憩了一会儿,只是一小会儿……阿莱尼斯一世皇受惊一般睁开眼睛,她准是做了噩梦。女皇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四周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她戴着皇冠披着皇袍攥着皇权,她还是一位帝王。

    “作为一位帝王,我现在该做什么?”

    室内有限的几位大臣都无法回答女皇的问题,他们互相使着眼色,似乎打算就此保持沉默,直到尘埃落定、或是等待疯虎一般的奥斯涅亲王闯进书房的大门。

    “陛下!该是避一避的时候了!”

    阿莱尼斯看了看突然发言的纪伯纳委西阿塞利亚侯爵。她没有言语,只是在收回视线之后环顾左右:特勤处长费瑞德罗西斯莫瑞塞特子爵连连颔首、卡梅伦委西阿塞利亚侯爵夫人不住地点头、有限的几位皇室宗亲惊慌失措地互相打量,似乎只有内阁总理大臣拉舍尔季妥瓦老公爵神情轻蔑地摇了摇头。

    女皇转向她的政务总理。“您反对吗?”

    拉舍尔摊开手,“无所谓反对不反对,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我只想问问在这种艰难时刻挺身而出的委西阿塞利亚侯爵。女皇陛下能避去哪呢?”

    皇室宫廷长官对总理大臣语气中地讥讽丝毫不以为意,他用指节敲了敲画板上的一副挂图,人们都看到他的手指落在了北海之滨。

    “威典王国!里约里耶姆一世国王是西方王国联盟中唯一一个曾对我国伸出援手地君主,他……”

    “不管他要干什么,他的胃口太大了!”内阁总理大臣不耐烦地打断宫廷长官。“我可以相信威典国王里约里耶姆一世的确会用对待一位国主的礼节迎接陛下,可他要我们地女皇改嫁!这是对神圣泰坦的亵渎和……”

    “若不这样做神圣泰坦就不存在了!”特勤处长终于出面,费瑞德干脆走到国务大臣身边,居高临下地打量这个事事与自己作对的老家伙。“神圣泰坦都不存在了!从何谈起帝国的国格?女皇陛下只要签署针对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的判决书就可以在名义上摆脱这个丈夫!威典国力强横,新一伦的反坦运动就会变成捣毁安鲁、为莫瑞塞特皇室正名的正义之战,到时候……”

    “到时候我们得到只是一盘残羹冷炙!”拉舍尔愤怒地瞪视着特勤处长,他不敢想象这个年轻人在充当卖国贼的时候竟然能够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能想象得出吗?不管战争胜利与否,女皇外嫁的结果只能是功败垂成!陛下会丧失名誉、信誉和作为一位女皇所拥有的一切,她会成为威典国王和西方联盟的亏累,她会……”

    “够了!”阿莱尼斯发出一声厉吼,“你们这是怎么了?当我是一件摆设还是一件玩物?”

    “您必须得做一个决断!”宫廷长官似乎全然没有听到女皇陛下的警告。

    “不!”阿莱尼斯摆了摆手,“我哪也不去!我要听听奥斯卡怎么向我解释这件事!”

    卡梅伦委西阿塞利亚侯爵夫人凑了上来。“我相信他不会向您解释什么!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是……南方贵族会左右元老院发布动议,您会被安上叛国罪,像多年前的那位霍亨渥伦皇后一样被推上断头台!”

    “上断头台又怎样?”帝国女皇极为不屑地笑了起来,就像她听到一件新鲜事。“历史会告诉世人,我的丈夫夺走了属于我的一切。然后就把我抛弃了!奥斯卡若是能亲眼看着我地头颅滚落在地,那我也算认清了他的真面目!我认为这倒值得!”

    卡梅伦捧住阿莱尼斯的面孔,“我地朋友!这不是义气之争。也不是夫妻打架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只要您还活着,就有机会重新夺得失去地东西;倘若您不在了。那一切就真的完蛋了!这包括你的帝国、你的家族、你的……”

    ※※※

    “陛下!”内阁总理大臣突然沉不住气了,他挪动老朽地躯体,单手扶住皇椅、单膝跪在女皇身边。“我不能否认事情的发展趋势会有委西阿塞利亚侯爵夫人所说的这种可能,但您再想一想!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亲王殿下是您的丈夫,就像您自己说的那样。他若是亲手把您送上断头台,就算他是帝国的救世主,可他永远都要背上杀妻夺权的坏名声,他是聪明人,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特勤处长刚想出口辩驳就被冲动的女皇陛下挥手制止了,阿莱尼斯转而凝视神情恳切的总理大臣,“您接着说!”

    拉舍尔,季妥瓦向座上的女皇陛下伸出两只枯瘦地手掌。“帝国就是这座天平了,皇室在一端,安鲁、近卫军、南方贵族、所有反对您的地方势力就在另一端!现在的状况是,皇室失去了一部分砝码。另一端自然占尽上风,可您要注意,一旦天平失衡……”

    “也就是说……”内阁总理大臣边说边抽回一只手。“代表皇室这一端地力量若是彻底消失,支撑泰坦帝国的天平就会彻底崩毁!奥斯涅亲王若是一个聪明的操控者,他就不会乐见这种状况,因为他要在现有的天平崩毁之后花费无数时间和精力构建一座新地天平。再为这座新的天平量化新的砝码,不但如此!在这座新的天平达成平衡之前还充满各种各样的变数。比如说……忠于皇室的世家门阀会与篡夺皇权的人斗争到底、反坦联军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实力不断膨胀的南方贵族会变得难以驯服、目睹奥斯涅亲王杀妻夺权的帝国近卫军会陷入思想上的混乱……”

    “所以!”季妥瓦老公爵再次探出两只平行的手掌。“还是这座天平!亲王殿下若是想要继续维持它的稳定,就得在即将倾覆的这端填加新的砝码,这是最为正确的思考方式,也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的最终选择。”

    “我……我不太明白!”阿莱尼斯瞪着眼睛皱着眉头。“我就站在即将倾覆的这一端,奥斯卡不可能凭空制造砝码,他若是想要继续维持天平的平衡,就得从他所代表的利益中抽调一部分,然后放在我所代表的这一端。事情若是这样的话……难道他会转而支持我不成?”

    “开什么玩笑?这根本说不通!说不通!”特勤处长凶狠地叫嚣起来,他一把就推开了跪在女皇身边的老公爵,好象他可不是第一次这样做。“陛下,我的陛下!别再让这个老家伙胡扯下去了!是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利用军人和一系列阴谋诡计把您和您所拥有的一切推上了绝路,难道我们得把他的所作所为理解成一种帮助吗?这也太离谱了吧?”

    “无知的家伙!”内阁总理大臣似乎不打算再忍让皇室的忠狗了,他用自己的手杖狠狠地戳了一下特勤处长的鞋面,费瑞德子爵立刻就像被人踩住尾巴的野猫一样惊叫着跳到一边。

    “陛下!”老人深深地凝望呆愣着的阿莱尼斯,“我的陛下,很抱歉这样说,但您在心里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莫瑞塞特王朝就要结束了,您改嫁也好、避难也罢!无论如何——都结束了!您仔细想想,早在一个月之前,您的训令就已经无法约束首都军部,到了现在,帝国军人已经全部倒向能够带领他们赢得卫国战争的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

    “你再推开门!”老公爵探手指向书房门口,“忠心护持您的首都贵族就剩下那些遗老遗少和无知的小姐妇人,那些年负力强又有点头脑的人在昨天那场审判无疾而终之后就开始互相撺掇,估计他们现在已经起草了一份向安鲁家族效忠的联名陈书!”

    “至于一直都没露面地南方人……”内阁总理大臣收回手,他叹息着摇头。“我说过……委西阿塞利亚侯爵夫人担心的事情确实有理有据,南方才是真正想要灭亡皇室的人!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希望奥斯涅亲王能够摧毁现有地天平,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在新的统治次序中占据最高地位置!”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老人将一只手指放到女皇眼前。“您的人民!神圣泰坦的子民一直保持沉默。可这并不代表他们无知!我几乎可以想到南方贵族会给您编排怎样的罪名,他们会把您形容成一个贪婪懒惰地蠢女人。他们会说您花光了国库的积蓄,又把赔偿给西方王国的款项压在人民头上,您会在一片叫骂声中……”

    “真是算了吧!”一向谨慎的宫廷长官纪伯纳委西阿塞利亚侯爵这次竟然抢在特勤处长的前头,他恍然大悟似地打量着侃侃而谈的总理大臣。

    “公爵阁下!我得问一问!”委西阿塞利亚侯爵欺近老人的面孔,“当初是您力主和谈、是您怂恿陛下勒令近卫军停止抵抗、也是您最先提议赶走奥斯涅亲王!那么换一种说法的话……造成泰坦子民、地方贵族和近卫军官兵仇恨皇室的罪魁祸首也是您喽?”

    “可现在!”特勤处长接过宫廷长官的责问。“应被数为头号卖国贼地总理大臣阁下口口声声就是皇室利益、人民权责!您直接把皇室放在所有人的对立面,然后就想劝服女皇陛下与奥斯涅亲王进行妥枷——“,““这个老家伙出卖了你!”卡梅伦夫人咬住阿莱尼斯的耳朵,“他一直都在为南方人服务,是他把您一步一步引入陷阱……”

    阿莱尼斯浅浅地笑了笑,她转向对这番质问无动于衷地总理大臣。

    “就请您在卸任之前把话说完吧……”

    拉舍尔季妥瓦老公爵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他只是无可奈何地探开手。

    “陛下!我的倡议确实前后矛盾,可您分辨得出,在亲王殿下进入首都之前,我支持的措施都是为了避免这种局面;在亲王殿下进入首都之后,我支持地措施也是为了能够继续皇室的统治;在枪声停歇的时候。我支持的那些措施被奥斯涅亲王彻底瓦解了,我只能说亲王殿下技高一筹,我败得心服口服!”

    阿莱尼斯没有言语。但她在轻轻点头。

    老公爵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跪得累了,也厌烦了。

    “陛下!想想您为什么会选择我充任帝国的内阁总理大臣?”老人自顾子自地转到酒橱边,他挑了一瓶外观精美的杜松子酒。

    “连续两任国务大臣全都倒台了……只有你始终游离于权利核心……至今安然无事!”阿莱尼斯说出自己在当时的考虑。

    “哦是的……”拉舍尔颇有些自鸣得意地点了点头。他的皱纹和老年斑突然不那么丑怪了,似乎每一道沟壑和每一处褶皱都闪烁着政治智慧的光影。“先是罗布斯蒂尔布克西德公爵,再然后是卡契夫·德卡拉斯·费特楠德公爵,期间还有三世陛下对贵族元老的清洗、还有一位近卫军元帅被送上断头台、还有针对首都上层贵族的利益调整!到了现在……海怪要在多摩尔加监狱度过余生、阿兰元帅要在病床上饮用流质食物,在都林城说话算数的老家伙们只剩下我一个!您知道这是为什么?”

    “可耻的墙头草!”特勤处长咬牙切齿地嘀咕一句。“我早就知道你这头老狐狸不会做出什么好事来!”

    内阁总理大臣笑呵呵地摇了摇头,他面向女皇擎起酒杯,“他们都是政治的牺牲品,而我不是!说归根本,他们都不明白政治的确切含义,按照我的理解……政治就是该到什么时候就做什么样的事情。不做无理取闹似的挣扎、不做荒原困兽似的角斗。所以……我好好地活着,活着就是最大的一项政治资本,而政治的确切含义就是如何在利益归属这个基础上选择一个与自身处境相契合的生存方式。”

    “我问问你!你的说辞和街道上那些流氓婊子的做法还有区别吗?”特勤处长又出面了,“那些无耻的地痞无赖和卖肉的窑姐都是跟你一样的政治家喽?”

    老人没有理会年轻人的叫嚷,他始终用坚定不移的眼光注视着帝国女皇:

    “体面的下台……总好过像丧家之犬一般流亡国外……难道您真的打算以一国女皇之名去伺候威典国王吗?”

    阿莱尼斯厌恶地别开头,她和现任丈夫的关系已经够恶心的了,可别再提起改嫁或是做头丧家之犬那样的事。

    “陛下!”已经看到一线希望的拉舍尔季妥瓦老公爵又往女皇身边凑了凑,“在我看来,或者说是以一位成熟的政治家的眼光来看!奥斯涅亲王在入主汉密尔顿宫之后只会做一件事——向外界宣布莫瑞塞特皇帝依然是泰坦帝国的主宰者,而他必然是那位在非常时期救家国天下于水火的摄政王!只有这样做,他才能最大限度地团结帝国内部现有的各方势力、最大程度地巩固帝国现有的政治地势!”

    “再说反坦联盟的进攻迫在眉睫,从一个军事家的角度去思考,奥斯涅亲王还是会这么做——维持帝国内部稳定是战争的必须!他想获得卫国战争的胜利,就得到帝国上下各个阶层最为广泛的支持和拥护!在战争这个大前提下,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缺失的后果都是他无法承受的!因为他若是想继续上位,他就必须赢得这场战争。”

    “那么……接下来呢?”阿莱尼斯状似极感兴趣地拖起下巴,“我是说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内阁总理大臣尴尬地笑了笑,“陛下,您的丈夫必然会由两方面同时下手!”

    “第一!”老公爵探出一颗手指,“前代皇族大泰坦尼亚的倒戈令您想到什么?您的丈夫必然会在前代皇族与莫瑞塞特皇室的秘密协议上做文章,泰坦尼亚家族有充分的理由逼您下台,而前代皇族又不具备登基加冕的实力,那么他们就会把这项殊荣让给站在旁边翘首以待的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通过这第一步,安鲁便完全合法地终结了您的家族对泰坦的统治!至于第二嘛……”

    季妥瓦公爵探开手:“相信我刚刚已经说过了!皇权的平稳过渡可以在最大限度上巩固帝国现有的政治地势,奥斯涅亲王要做的只是类似园丁的工作——花圃要浇灌、池塘要去污、冒头的花草和碍眼的枝干得修剪整齐……而最终,他的目的还是平衡,平衡南方贵族与各方贵族的利益关系、平衡帝国近卫军与水仙骑士团的关系、平衡两大军队系统内部的关系、平衡国际上的各大君主国之间的关系……”

    “你露馅了老公爵!”阿莱尼斯笑眯眯地打量着自己的总理大臣,“世界上只有莫瑞塞特皇室和泰坦尼亚家族的当事人知道那项秘密协议的内容,我的丈夫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泰坦尼亚家族向他投诚,可你呢?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望着特勤处长已然出鞘的刺剑,拉舍尔季妥瓦只能暗恨自己的急迫。

    “陛下,是光明神告诉我的!”

    阿莱尼斯对这个老人的笑话无动于衷,她只是平静地看着费瑞德子爵的刺剑逼上内阁总理大臣的咽喉。

    巨大的敲门声惊醒了心思各异的人们,守在门口的圣骑士豁然拉开把手,一个通讯官模样的家伙随即跌进书房。

    “陛下……陛下……军人……他们……来了……”

    “慌什么?”帝国女皇由她的宝座上施施然地站了起来。

    该来的总会来,阿莱尼斯就对着穿衣镜整理了一下她的盛装。镜子里的绝代佳人侧着头,似乎是在思考一个始终无法释怀的问题——来的会是什么?

    在淡弱的阳光把泰坦光明门的阴影投射在胜利广场上的时候,大泰坦尼亚第一掷弹兵师就在门内架好了火炮,掷弹兵排成一列,面朝已被孤立一整夜的首都卫戍部队。

    首都卫戍部队并不都在这里,据说一部分士兵并不打算与奥斯涅亲王作对,或是开小差儿、或是喝醉了酒,总之少了这样一些家伙;除去支援巢穴救火队(谁知道是真是假)的几支小队,勒雷尔休依特普雷斯顿将军和两千多名士兵站在一起。首都卫戍司令从始至终都板着脸,就像排众而出的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欠他好几个泰士。

    “你好勒雷尔!”帝国亲王向愁眉苦脸的老相识探出手,“咱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首都卫戍司令没有回应状似亲切诚恳的奥斯涅亲王,他只是一板一眼地敬过军礼。“元帅阁下!我需要您的解释!”

    奥斯卡尴尬地笑了笑,他只能狠狠地挠鼻子……大门内外已经够拥挤的了,而首都卫戍司令又存心让他难堪,他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听人数落自己。

    “我想……我没必要向你解释!”帝国亲王双手背到身后,他挺着胸膛,并用极有说服力的眼神打量着勒雷尔的肩章,一位帝国元帅确实无需向一位近卫军中将解释某些事。

    “我的时间很宝贵,相信你也清楚这一点。”奥斯卡边说边朝身边的火枪大炮摊开手,“要么命令你的人放下武器,给帝国勇士和军人代表让出通道:要么命令你地人抵抗到底。试试美味的火药武器!”

    “您没有任何权利要求我进行这种非法的选择!”勒雷尔坚定地仰起头。

    奥斯卡不以为意,他凑到首都卫戍司令身边,尽管声音转低。可泰坦亲王咬牙切齿地响动还是十分清晰。

    “你到底搞没搞清状况?难道我要向你哀求吗?莫瑞塞特皇室大势已去,我控制着都林城的一切!”

    “除了我和我地首都卫戍师!”

    短暂的谈判没有任何成效。奥斯卡只得发出一声虚弱的叹息,可他在下一刻就抖擞精神。

    “纳索夫准将!命令炮兵瞄准门洞……把那里移为平地!”

    “是殿下!”

    在大泰坦尼亚第一掷弹兵师师长即将挥起号令旗的时候,勒雷尔一把扯住对方的手臂,年纪轻轻地首都卫戍司令转向脸上写满莫名其妙的帝国亲王。

    “元帅阁下……进入都林城又不是只有这一条路,您干嘛非要硬闯我的……应该说是最后的防线!”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呆愣半晌。不过他旋即便恍然大悟:“这可真是一个好主意!听上去就好像我是一个固执的傻瓜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泰坦亲王自嘲似的言辞引得围在四周的军官一阵哄笑,人们往往犯这种使劲儿钻牛角尖的错误。特战第二旅的意图只是拖住首都卫戍部队地阵脚,现在大局已定,追随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的军人可以由首都的各个方面随意进出,除了烧成一个大火炉地巢穴!

    “那么……您真的不打算为巢穴做点什么吗?”前圣骑士萨尔拉·德罗夏小心地提醒已经贵为泰坦帝国主宰者的奥斯涅亲王,他说话的时候仍在观望城市西方地浓烟和光火。

    “你不觉得巢穴有点……有点阴暗吗?”奥斯卡对曾经的刺剑导师欲言又止,但他最后还是合盘脱出自己的打算。

    “实话告诉你!我怕黑!所以我只能对巢穴里的老朋友们说抱歉了!”泰坦亲王状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们虽然是老朋友,可在本质上还是一群无可救药的败类、不法份子!巢穴被烧个精光,随着莫瑞塞特王朝的日益腐朽而不断加剧的有组织犯罪活动起码能消停半个世纪。再说还有克里里尼家族为我主持大局,黑暗世界也不会脱出我的手掌心!”

    “您说他们是败类、不法份子?”萨尔拉·德罗夏有些狐疑地瞪大眼睛。

    “难道我说错了吗?”奥斯卡也瞪大眼睛,“参加有组织犯罪活动的人都是社会栋梁不成?”

    “我是说……”前圣骑士有些犹豫。“您也是他们中的一份子,是他们养育了您!”

    不过当然,最后这句话是萨尔拉·德罗夏偷偷在心底告诉自己的。

    “你就等着瞧吧!”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兴冲冲地揽住老朋友的肩膀,他望往火光冲天的巢穴城区。眼中写满憧憬。“等到巢穴被移为平地……我会在那片废墟上建造新的社区!比世界上任何着名街道都要华美的新社区!”

    无疑!都林城的显赫地段是壮观华美的,就像前面不止一次提到过的王者之路。在一个清爽、幽暗、望在诗人眼里多少都有点晦涩的早晨,王者之路也变得空空洞洞。它的边际、它的长短、它的所有物理内涵依然如故,但是它已失去昔日的光辉和隐隐浮动于街市上的神圣气息。它就是一条宽阔一些的街道,直通珍珠一般明亮的皇室宫廷。

    汉密尔顿宫,用珍珠来形容它并不为过,它是世间最高权柄的象征,是世上最少的一部分人才有资格憧憬向往的权利殿堂!也是这样一个清晨,它醒来了,状态不是很好,就像刚被赶出狮群的又老又丑的雄狮。

    看到这座灰白色的巨大殿宇和周遭的美丽建筑,不断聚在王者之路上的近卫军官兵不禁肃然起敬,整夜的枪火和炮鸣似乎让它耗尽了心力。尽管它没有流血,或是它已流尽了血,人们还是能够从它的躯体上看到那抹黄褐色的灰尘,它使人联想到失去了自我的恋人,并因此而忧伤厌世。

    军人由通往王者之路地各个路口不断涌出。他们来自祖国各地,并抱定同一个目的。泰坦军人不喜欢自己犯错,也不习惯看着别人犯错。

    所以他们来了,追随一位年轻的帝国元帅。这位元帅就很少犯错误。

    所以军人们都知道他是一个能打胜仗地元帅,拥有一个能打胜仗的元帅,谁还会要屈辱换来地和平?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走在街心,他的亲信部属追在他的身后左右。

    军人队伍汇成一条大河,这条大河跟随着一朵浪花缓缓流经城市。尽管这汪蔚蓝的碧水展现着说不出的壮丽,但它却是为了一朵浪花而生存。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走在头里,在他面前就是权利之颠,在他身后就是那些连他落在地上地影子都不敢碰触的帝国军人。就在快要踏上汉密尔顿宫的大理石阶梯时,这位即将登临权峰利顶的帝国亲王突然停住脚,他回头望了望:

    军人队伍在下一瞬间停止前进的步伐,似乎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失去呼吸,王者之路万籁俱寂。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的视线穿过蔚蓝色的河面,一阵铺天盖地的雄豪之气便向他涌了过来,这股不似风也不像雨的力道差点将他掀翻在地!一直健壮的手臂拖住了他。泰坦亲王就向那位帮助他地军人投去笑意。

    “我是不是差点晕倒?”

    “当然,您连续工作了七十多个小时,还受了伤。流了不少血!”

    对方笑呵呵地打量着帝国亲王。

    “哦啦……”奥斯卡念出已被整个世界所熟悉的口头禅,他看了看自己的双腿,“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

    ※※※

    未来地帝国主宰者整理了一下他的元帅服,然后转身面向王者之路上聚集的军人。在走进久违的宫殿之前,他还要确认一件事。

    “泰克,西曼!”

    “到!”

    奥斯卡望向由人群中闪身而出红虎格斗团长。“我记得……十年前……是你从天鹅山城堡地塔楼上扯下黄金狮子旗,换上猛虎水仙旗!”

    “是!元帅!”

    “那么……”帝国亲王欲言又止,他只是高仰着头,眯缝着眼,用轻佻的神情打量着飘荡在宫殿顶层大旗杆上黄金狮子。

    流行于大陆上的所有正史读本都在提起泰坦帝国安鲁王朝的时候运用过以下这段描述:“教历802年2月23日晨时6点47分,时任水仙骑士团红虎方面军二三一团团长的泰克西曼少校把一面巨大的军旗捆在身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攀着汉密尔顿宫的外墙,在14分钟后爬上屋顶。”

    “泰克,西曼少校在近万名近卫军官兵的注视下拔除了占领此地四百年之久的黄金狮子旗,并为空荡荡的旗杆换上了安鲁家族的猛虎水仙旗。此时此刻……尽管在场的近卫军官兵还没准备好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尽管身在宫殿中的阿莱尼斯·阿尔法·莫瑞塞特一世女皇在两年之后才宣布退位,可这次众目睽睽下的改旗易帜已在实际上终结了泰坦帝国莫瑞塞特王朝的统治和这一脉皇统的现实存在意义。飘荡在汉密尔顿宫上空的安鲁图腾,象征着一个新的时代已然降临、象征着一位伟大帝王的崛起。记泰坦帝国安鲁王朝断代史——由教历802年2月23日起……教历802年2月23日……这也是莫瑞塞特皇室委任的临时史记官在正史上留下的最后一笔。无数帝国军人和自己那位心肠狠毒的丈夫就在门外,阿莱尼斯反倒变得异常平和安静,她亲自带领宫廷内侍,向那些准备陪她出逃的首都贵族赠送了宫中收藏的大部分珍宝,抱作一团哭成泪人儿的贵族们就像死狗一样跪在地上,好像他们的女皇已经不久于人世。

    做个末代皇帝……应该没人能够准确地形容一位末代皇帝在面临那个最后一刻时的心情。阿莱尼斯不哭不闹、不焦不躁、不挠墙也不上吊,她看到宫室的财物已经派送的差不多,就对跪满厅堂的贵族挥了挥手:

    “去吧!我的丈夫不会为难你们,帝国军人也不会无理取闹!去吧……”

    一部分人借着擦拭眼泪的光景偷偷溜出门:一部分人则在女皇脚下长跪不起。不过当然,有一部分自认为是血气方刚地好小伙子!他们撕开华丽的宫廷礼服。用装饰性远远高于实用性的刺剑在胸口划出一条长长地血口子。如果还闲这不够十人,誓死扞卫女皇陛下的好小伙子们就把血水涂在脸上,据说是仿效以数百人抵挡万余名古罗曼武士地泰坦先祖……不过这些从没好好读过几天书的傻小子们肯定搞错了典故——女皇陛下告诉他们。那是犹太人的事迹。

    不管怎么说,从守护皇室的最后一班宫廷圣骑士。到自发武装起来的青年贵族子弟,他们利用有限地时间给敢死队选了个好名字,并在宫殿大堂里摆开舍命一搏的阵势。

    这一切对阿莱尼斯来说似乎并不十分重要,与相熟的夫人小姐和伴随她成长的亲戚朋友暂短告别,她终于在令人肝肠寸断的离愁别绪中挤出一滴眼泪。可这是开什么玩笑?她是阿莱尼斯·阿尔法·莫瑞塞特!她是泰坦帝国的女皇!她不能输给自己的丈夫!所以她强忍着泪,孱弱地扶着嵌满壁画和金丝镶边的墙壁,独自一个人,坚强地走回她的书房。

    书房隔壁是个小巧玲珑的化妆间,这个小房间地每一件陈设都出自女皇陛下的奇思妙想,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姆妈守在那里,她看到失魂落魄地阿莱尼斯就把她爱怜地抱在怀里。

    “姆妈!给我补妆吧!”

    女皇陛下脱出乳母的怀抱,她只习惯把软弱和畏惧在一瞬间全都释放出去!

    按照多年来的习惯,巧手的姆妈用名贵地面膜和各种稀有罕见的化妆品把帝国的女皇陛下装点得像平常一般雍容华美青春靓丽,阿莱尼斯不禁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她离开化妆间,独自走入空荡荡的宫殿走廊。走廊里没有了往日川流熙攘的红男绿女,没有了高谈阔论的王公大臣。阿莱尼斯留心一看,宫殿里还少了许多金制器皿和包金镶银的灯具。

    “现在这个场景令我好想哭啊!”女皇陛下转向一直追在自己身后的姆妈。

    上了年纪的乳母耸了耸肩,“谁说不是?可您在从前确实是一个人见人怕的爱哭鬼!”

    “呜……”阿莱尼斯就哭了,她哭倒在乳母的怀里。“只有您是我的朋友……只有您是我的朋友……”

    姆妈扶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女儿瘫倒在地。她像从前那样发出“噢喔“的呼唤,就像是在逗弄年幼的阿莱尼斯快快睡去。她的小女儿还是太年轻了,并像所有的女人那样被浮华的宫殿和纸醉金迷的名利场蒙住了眼睛!这宫殿、这皇袍、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比一个知心的朋友、一个贴心的丈夫、一个省心的孩子更有诱惑力,可阿莱尼斯偏偏没有受到诱惑,她在很小的时候被投进一座欲望和权勋搭建的人间炼狱。阿莱尼斯哭得又疼又累,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被几双坚硬的手臂搡了起来。帝国女皇极为排斥地抖了抖手,可老鹰一般的男人们竟不畏惧她那不可侵犯的权威。

    “陛下!您得跟我们走!”皇室特勤处长目光收紧,他可不想留在都林面对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发动的大清洗。

    “走?不!”阿莱尼斯摇了摇头,“我已把意愿表达得很清楚了!我要留下来,我要听到奥斯卡向我解释……”

    “不行!”宫廷长官纪伯纳委西阿塞利亚侯爵干脆地打断他的女皇陛下,“您得走,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奥斯卡不会要我死!”阿莱尼斯大瞪着眼,“你们说他谋反也好,说他策动兵变也罢!可我始终坚信这一点!我的丈夫不会要我死,他只欠我一个解释!”

    “哦不……”特勤处长疲惫地探手掩面,“是啊是啊!你的丈夫只欠你一个解释!可他并不欠我们什么东西,他若是闯进来,就会把我们全都送进地狱,我也相信亲王殿下不会把您怎么样,可我们呢?您是我们的女皇,您就得为国家和给这个国家贡献死力的臣属负责任!所以……跟我们走!”

    “不!放开我!”阿莱尼斯瑟缩起来,她不明白在场的人都是怎么了?难道她是泰坦女皇就得违背自己的意愿、让这些面相凶残的家伙把自己绑架到国外再嫁给一个莫名其妙的人?那样的话她和一个任人买卖的女奴还有什么区别?

    “陛下快跑……”一直愣在当场的姆妈突然疯狂地扑了上来,这名勇敢的老妇人死命咬住宫廷长官的手臂。

    阿莱尼斯被突入其来的变故吓得不清,她眼睁睁地看着一把明晃晃地刺剑钻进乳母的脊背,“陛下快跑啊……”令人触目惊心的叮咛犹在耳边回荡,帝国女皇唯一的朋友缓缓软倒,鲜血很快就在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扩散开来,不一会儿就漫过阿莱尼斯的裙摆,在她的小牛皮鞋两翼积成惊心动魄的血湾。

    “你……你……”女皇陛下颤抖地伸出手指,她看清了手持凶器的人,她始终以为这个人是值得信赖的朋友,可她已经发觉对方应是偷溜出地狱的魔鬼。

    委西阿塞利亚侯爵夫人不声不响地收起刺剑,那轻松的样子就像刚,刚放下的是一件厨房用具:

    “先生们!你们愣着干什么?这是要命的时候!”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