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两手空空的情况下,1971年1月8日,娟生下一个男孩。新的愉悦和希望使我们暂时忘却眼前的不安,争着给新生婴儿命名。我想起鲁迅先生在给白莾作“孩儿塔”序里有一段话:“这是东方的微光,是林中的响箭,是冬末的萌芽……”时值农历隆冬腊月,就取名冬萌吧!娟同意了,这新生婴儿的生命力应该不同于一般,他要在艰难困苦的条件下,顽强不屈地活下来,并预示一个好的开端。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我病倒了,正是患不因为你的担心而消除;福乐不因为你在企求就降临。由于生活条件极差,承受不了过重的体力劳动,或者还有别的原因,我得了严重的类风湿关节炎。起初疼痛在腿部膝关节,我照常下地劳动,不把疾病放在心上。后波及到臀部和腰部,以至不能弯腰和端坐。然而家务劳动无法让我停下来休息。不久又漫延至肩膀和手臂,乃至全身所有大的关节,最后连十个手指头都肿起来,象十个梭子套在手掌上,已经连穿衣都不能自理,吃饭时筷子也拿不住。社员们见我骨瘦如柴,走路一步一顿,异常吃力,都好心劝我去医院治疗,说即使倾家荡产也要治病,没有人就没有一切。我这才着急起来,已经拖延了一个多月。一时打针吃药,中医西医,针炙拨罐,什么办法都试过,仍不见好转。眼看医院治不好了,我又听从别人劝告,转向“土医生”。只要听到哪里有“偏方”,就不惜一切去请教。正是病笃乱投医,病情反而越来越糟,我已经完全不能动,只能整天躺在上,逐渐对治疗失去信心。更令人难受的是当娟扶着我到外面晒太阳的时候,一些人见我不象个人样,便投来怜悯的目光,说些他们认为是同情的话。其实从他们的眼里我读懂了,都是认为我将从此一厥不振,烂倒下去,这才最令人受不了。这种替我担忧的眼神,只会加重我的病情。有时我宁愿呆在黑暗的屋子里,还可以在心里感到一丝光明。
娟在绝望中竟听信乡下一些老太婆的话,认为是魔鬼作祟,也去求神拜佛,企求神明来消灾灭。我已是无能为力的人,只能任她们去摆布。我知道这是失掉自信的表现,人们所以迷信,往往由于遭遇不幸,由于意志薄弱,逐渐对未来失去希望。于是将一切都归咎到命运上,相信鬼神的真正存在,希望神明能给自己带来意外的好事,期盼出现自己能力达不到的奇迹。以此麻醉自己,安慰一颗苦楚的心,也解释无法理解的现实。其实那些泥佛偶像是不会显灵保佑的,倒是我和娟开始吵嘴,这是不可避免的,生活中原本就有这样的事。对眼前的困窘,我不感到十分绝望,我始终是个善于幻想的人。除了疾病可以折磨我的意志,任何时候我都充满着希望,相信一切还会好起来。我记得苏联小说《勇敢》这部书中有段话:“人生最好的是幻想。当一个人幻想的时候,他觉得一切都好,也看不见不好的,随便什么都可以忍受。所以在困难的时候,我们也不屈服。而小市民就只是呻吟,小市民所以是小市民就因为他不会幻想。”这段话伴我度过了生活中几个最艰难的时期。每当我快要倒下去的时候,幻想就象是一帖良药使我重新获得力量。我所以没有在逆境中沉沦下去,放纵自己,也没有在失败的时候恢心丧气,感到绝望,就因为我始终是个善于幻想的人,是个能憧憬未来的人。靠着幻想我产生出生存的意志和力量,使自己能坚持到得救的时候。(待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