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插队落户”的村子,几个看热闹的孩子在板车后面紧紧地跟着,象在尾随一群要饭的乞丐,想看看他们的可怜相。到了住处,父亲又是一串鞭炮把那些呆在屋里的老太婆也惊动出来,远远地倚着门看新鲜,似乎这些城里人都成了天外来客。两位干部模样的赶过来热情地打招呼,说了几句客套话,表示欢迎这些新来的村民。一时倒也使人感到有一个新的“家”。
时候不早了,我们忙着卸车,搬家俱,搭铺,重新筑起一个窝。我和娟、孩子住一间,父母弟在另一处,成为两家子单独过日子,这是事前说定的。在农村不兴大户人家,分配东西常以户为单位,分户可以占点便宜。对我来说,在生活中同时经受三大变化:“下放”、“下乡”、“分家”。前两项是被迫的,后一项是形势造成的。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由一个舒适、繁华、安定的场所,一下跌入艰难、黑暗、孤单的坑道里,我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焦虑和担忧。但多亏那时我身强力壮,而且深信这一切不单单是属于我个人的,知道它不可能长久。我还是毫不惊慌地接受它的挑战,准备在他乡的土地上,披荆斩棘,顽强地生存下去。
“落户”第二天,我就拿起锄头跟社员们下田去。村民们通情达理,知道这些“城里人”不习惯农活,队长分配任务时多少有点照顾。娟怀有身孕,就跟老人孩子一组留在晒谷场上“看场”,打扫仓库,收藏粮食,干一些轻活。我在强劳力的一组,学习干各种农活,只要做得来,我都跃跃试。我想不会比教书更难的。那时正值秋收大忙季节,一天出三趟工,早上六点钟起就下田去,干了两个多小时回来吃早饭。收拾好饭桌,马上又出发。中午那段时间歇得长一点,下午一趟要干到摸黑才收工。有时农活不凑巧,回来时已是满天星斗。一天大约劳动十个小时。忙忙碌碌,也就无暇去思索和怨恨。大概这正是决策者当年高明的设计。
十月下旬收割中稻,当地的老人叫我别去。这种单季稻杆子长,脱粒难,种在烂水田里,不怕台风暴雨。夏初插种、秧苗足有二尺来长,插下去就基本上不再去管理,既省肥又省劳力,可是产量低,只适合种在排水差的低洼沼泽地里。后来都进行改良,种上双季稻了。当时我抱着试一试的劲头,还是跟社员下了田。直到双脚陷进烂泥里,走一步比登山还难,才知道果然厉害。这烂水田是越踩越“烂”,脚陷得越深,泥土的粘也越大。而且割完一把稻穗就得随手拖到岸上来,这运输的功夫比割稻更艰难,当地人称这种农活叫“拖水田”。我很快累得直不起腰来,好容易坚持到收工,回到住处饭也不想吃,一下扑倒在上。不过除了肌肉骨骼的酸疼,晚上却很好入睡,这对改善我神经衷弱的疾苦,甚为有益。第二天醒来,体力很快得到恢复,照样还去“拖水田”。我这人有个倔脾气,从不半途而退,让人笑话,再苦再累的活也要坚持到底。可是我终究不是那种常年累月锻炼成的庄稼汉,后来得了类风湿关节炎,很可能是干了这种农活引起的。(待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