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匠尹和庖丁刀看了好一阵,大匠尹不懂兵革之事,倒不觉如何,庖丁刀却佩服不已,道:“龙伯此车构思极妙,普普通通的辎车,竟可用着攻防战具。委实了不起!”伍封笑道:“数年前我千里援赵,便想过此物,后来忙碌了未曾用心,如今在成周还有好些日子,正好打造此车。此车名曰‘軘车’,屯而相连,形如铜墙。”仔细指点匠人后,伍封让大匠尹不必常来,免得误了他这新任的大匠尹的公事。其余几个匠人便留在府中,将妻子也接来府中同住,慢慢打造軘车不提。
这日伍封抽空回府一趟,楚月儿和春夏秋冬四女、甚至圉公阳和庖丁刀都不在,只有小红与那些倭人勇士守在府中。伍封奇道:“她们去了何处?”
小红笑道:“小夫人本来教小刀和小阳龙爪之技,后来梦王姬使人相邀,遂一齐到梦王姬府上去了。天子也极喜欢小夫人,龙伯在营中之时,时时召小夫人入宫,晚饭前才让她回来,赏赐了无数东西。天子养病时,梦王姬便将各位夫人请到王姬府上去,这些天她们时而府中、时而王姬府,往来不倦,想是甚乐。不过她们晚饭前便回来,莫非没向龙伯说过么?”
伍封笑道:“这些天我总是想着军中之时,有些心不在焉,她们或者说过,定是我不曾在意,一时忘了。月儿人见人爱,也怪不得天子喜欢,何况她是楚国的公主,又救过天子之命,天子自然要好生相待。”
小红叹道:“天子对龙伯和小夫人真是好了,几乎比得上国君。”
伍封也有同感,点了点头,说了几句话后,又回军中。
他晚饭之前出营,带着铁勇径往梦王姬府上去,接楚月儿和春夏秋冬四女。
庄城将鲍兴和铁勇安置在侧院,命人好生款待,自己带着伍封往后院去。还未到前后院之间的月门,便见商壶头上顶着一个小僮儿,正绕着廊上的大柱转圈。
庄城喝道:“周儿,快下来,如此像什么样子?”商壶笑道:“周儿甚为有趣,比老商聪明多了,老商喜欢得紧。”
伍封看那小僮儿时,认出他是大典之府上的庄周,奇道:“咦,这个庄周怎会在王姬府上?”
庄城道:“周儿是小人的孙子,小人的二子一女均已经亡故,仅留这一长孙。王姬颇喜欢他的聪明,让他在大典之府求些学问,还时时考较他。前些时这大典之府关闭了,典籍收藏起来,周儿便回来,王姬收了他为弟子。”
伍封又奇道:“原来令孙是王姬的徒儿。在下好些天未去过大典之府了,为何会关闭了呢?”
庄城道:“王姬说大典之府没有了老子,便不成大典之府,又怕典籍遗失,奏明天子后关闭了。”
伍封点头道:“那些简籍十分珍贵,正该藏起来,万一有所遗失,后人便难看到了。”又道:“庄兄,这老商是月儿的徒儿,性子天真,难得他喜欢令孙,便由得他们二人去玩闹了。”
伍封随庄城入了后院,楚月儿和春夏秋冬四女正与梦王姬兴致勃勃地一边说话,一边投壶为戏。伍封时常与楚月儿投壶,壶的距离不超过两丈,但她们眼下这壶足在五丈之外。伍封悄悄在树后看着,见春夏秋冬四女因壶远了,投不大准,自然不像楚月儿百发百中,奇怪的是梦王姬投壶也极准,每投必中,手法比楚月儿更熟。
此刻梦王姬正手执三矢,轻轻投出,居然三矢同中,伍封忍不住赞道:“好!”楚月儿等女见伍封来,笑嘻嘻跑了过来。
梦王姬未料到他会来,愕然笑道:“龙伯大驾光临,是否又饿了呢?”
伍封笑道:“确是有些肚饿,不过不敢打搅王姬。”
梦王姬笑道:“龙伯可走不脱了,今日燕世子送了七八只野雉来,此物肉稍粗些,却有异香,最宜饮酒。小刀和小阳已经去了庖室,说要亲手制肴,梦梦正寻思派人去请龙伯来。”
伍封呵呵笑道:“既是如此,在下便不必走了。是了,王姬府上是否常有人送些异味来?上次是雪貂,这一次是野雉,未知还有什么?”
楚月儿格格笑道:“夫君可嘴馋得紧,你道人人都送异味么?昨日智伯送了柄铁剑来,名曰‘天丛云’,有本事你便将那口剑啃下去。夫君是个粗……,嘻嘻,那个人,怎及得上王姬这文采风流、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得人喜欢?”
梦王姬脸色微红,伸手在楚月儿脸上轻拧了一把,笑道:“月儿胡说什么。”
伍封想不到楚月儿她们与梦王姬混得如此熟络了,居然还拿梦王姬打趣,看来是十分地脾气相投。笑道:“王姬手上力气甚弱,但投壶之准还胜过月儿,十分难得。”梦王姬笑道:“这也没有什么,梦梦自小便喜欢投壶为戏,这么多年下来,自然投得准了。”伍封点头道:“王姬若是投箭来伤人,寻常的剑手只怕也难以抵挡。”梦王姬愣了愣,道:“这个梦梦倒没想过。”楚月儿笑道:“王姬是个雅人,怎会如夫君般整日想着武技格斗?”
只因是款待伍封的女眷为主,自不好到大堂上去,梦王姬吩咐在后堂设宴,不一会儿钟鼎齐备,圉公阳和庖丁刀带着庖人将盛着野雉、热气腾腾的小铜鼎捧上来,梦王姬也请他们坐下来。众人食着野雉,饮酒说话。庄城去陪鲍兴、商壶和铁勇用饭,圉公阳和庖丁刀是寺人,到后院无妨,鲍兴等人便只能在前院用饭,可不能随便跑到后院来。
伍封饮了些酒,忽想起一事来,问道:“当年田盘在成周时,是否也常到王姬府上来?”梦王姬道:“梦梦每次宴客他都会来,不过这人虽然是个精明人,但性子拘谨,也算忠厚,是以沉默寡言,与龙伯可大不一样。”
楚月儿等人闻言微笑,伍封笑问道:“王姬,在下有些事不甚明白,想向你请教。”
梦王姬笑道:“龙伯聪明过人,见一而知十,还有什么能不明白么?”
伍封笑道:“在下可不能见一知十,不过王姬是见一知百,在下可比不上。眼下各国使者来为天子贺寿,其他人便罢了,那位智伯在晋国可忙碌得紧,居然一来便近两个月,若仅是为天子贺寿,大可以另派使者来吧?”
梦王姬道:“智伯来周,梦梦以为有三件事,第一件事是想劝父王立厚哥哥为太子;第二件事是为了秦人;第三件事便不大好说了。”
伍封想了想,点头道:“第三件事想必与王姬有关吧?”
梦王姬脸色微红,道:“眼下第一件事和第三件事都不成了,他留在此地,一是为了办第二件事,二是为了向父王贺寿。父王大寿只有数日了,他若是就这么走了,成何样子?”
她说了第一和第三件事,本以为伍封会问第二件事,谁知道伍封问道:“为何他第三件事也不成了呢?”
梦王姬怔了怔,秀眉微蹙,小声道:“父王和梦梦借故拒绝了他,这人好面子,自不好纠缠不休。”
伍封笑道:“原来如此。”旋又叹道:“这就有些可惜了,智伯正当盛年,智勇足备,仪表不凡,可算女儿家的良配哩。”
梦王姬不悦道:“虽然他并许多俗人强些,但梦梦可不觉得他有多少好处。”
伍封叹道:“王姬请恕在下直肠直肚说话,王姬这眼界也忒高了些,智伯还不合适,天下间找个合适的人可颇难了。”
梦王姬嗔道:“难道梦梦非要嫁人不可么?”
伍封怔了怔,叹道:“王姬若不嫁人,只怕天下间的男人都会觉得可惜。这么一来,成周固然会总这么热闹,但王姬……”,梦王姬大嗔道:“你这人可真是……,嘿!”
伍封见她生气,搔头道:“我说错了话么?”
楚月儿笑道:“夫君说话可太直接了些,你以为这是与我们说话么?”
伍封呵呵笑道:“是极,原是我说错了,王姬多半脸嫩,不像你们。”
楚月儿与春夏秋冬四女不依,夏阳嗔道:“龙伯是说我们脸皮厚了?”
伍封忙道:“你们怎会脸皮厚?是我脸皮厚才是。”
梦王姬忍不住笑道:“月儿,你这夫君时时这么说话么?”
楚月儿嘻嘻笑道:“更放肆的都有哩!譬如说那鸳鸯戏……”,伍封瞪眼道:“月儿!”
楚月儿吐了吐舌头,笑吟吟向他扮了个鬼脸。
伍封道:“智伯这第三件事暂不理他,第二件事是为了秦人而来,想必是为了世子利。”
梦王姬道:“上次行刺世子利的事,相信智伯也是知道的,后来他曾对父王说过这事,声称并不知情,还说如果他真要动手,便不会选在王畿之内。”
伍封道:“他也曾对在下这么说。”
楚月儿道:“秦国与王畿相连,他不在王畿内动手,莫非会在秦国行刺?”
梦王姬道:“在秦国更为不易,世子利被立为世子已经十余年,在秦国甚受人尊重,秦臣敬服。世子利一入秦国,四处都有人保护,智夫人绝难成功。就算她在秦国得手,又怎么瞒得过秦人?想让公子栩为世子,单是秦君那一关便过不了,更不说大大小小的秦臣了。如果世子利在王畿内被害,放着智伯在此,有他在成周做些手脚,便可以将责任推到它国身上,譬如说齐国或楚国便最好了。”
楚月儿愕然道:“为什么齐国或楚国最好?”
伍封道:“只因齐楚都是大国,秦人不能以一国之力伐齐或伐楚成功,必会联合晋国。就算秦君不想立公子栩,但要巴结晋人一起出兵,只好立公子栩为世子。智伯看在外甥份上,便可以大兴晋师了。说不定他还会另有想法,趁机对付赵氏,抑或韩魏。”
梦王姬道:“不管伐齐还是伐楚,王畿被兵是不可避免的了。幸好龙伯无意之中救了世子利,又剿灭了刺客,才算解了王畿、齐楚之难。”
伍封道:“不过在下总觉得以智伯的性子,不会就这么善罢干休,否则世子利一回秦国,那智夫人和公子栩便麻烦了。”
梦王姬点头道:“梦梦也是这么想,是以请厚哥哥将世子利请到了他府上同住。”
伍封愕然半晌,惊道:“王姬这法子可高明得紧!世子利到了王子厚府上,王子厚定要悉心保护,就算他以前与智伯交好,也不能由得人害了世子利。想来王子厚对智伯的势力十分了解,知道该如何保护世子利,智伯多年来扶持王子厚,若不是迫不得已,也不会因此而撕破脸皮。”
楚月儿问道:“万一智伯撕破脸皮下手呢?”
梦王姬道:“智伯若真想下手,未必能够成功,得失在五五之数。以智伯的为人,不会为了五五之数而弃多年来在成周的经营成果。不过梦梦还是担心他挺而走险,所以请了几位晋国的高手到厚哥哥的府上。”
伍封奇道:“王姬请了谁来?”
梦王姬道:“譬如张孟谈、高赫、段规、申叔望、任章、西门勇等六人。”
伍封“咦”了一声,道:“原来赵、韩、魏三家也各派了二人来成周,他们来干什么?”
梦王姬道:“这六人剑术甚好,张孟谈、段规、任章更是赵、韩、魏三家的第一谋臣,也许赵、韩、魏三家是怕智瑶有何不利的图谋,才会将家中最得力的家臣派来监视。”
伍封道:“他们既到了成周,为何我没有见着?尤其是张孟谈与在下十分熟络,竟然也不来打个招呼?”
梦王姬笑道:“他们来了数日,上次梦梦宴客时龙伯未来,是以未见到他们。梦梦早就认识他们,求他们办事,他们自会愿意。这三人对龙伯和月儿佩服得五体投地,都想到府上拜访,不过梦梦请他们不离世子利身边,他们无法脱身,龙伯勿要见怪!其实他们保护了世子利,交好秦国,可抵消一点智瑶在秦国的势力,对三家大为有利,是以特别尽心尽力。”
伍封心道:“你曾是晋国的世子夫人,当然认识赵、韩、魏各家的高手。以你王姬和晋国世子夫人的身份,自然可以差遣他们。就算你没这些身份,但如此美人儿软语相求,谁能不听话?”忽想起一事,道:“那位高赫是赵氏新得的高手,王姬怎么也早就认识?”
梦王姬微笑道:“上次仁哥哥赴晋国时,梦梦悄悄跟了去看望晋君,还在宫中住了一晚。这位高赫便是那时候认识的。龙伯在驿馆与仁哥哥和介儿说话时,梦梦便在后面房间的帘子后面。龙伯与月儿大战董梧时,梦梦正扮成一个小卒混在仁哥哥的从人之中,因此见识了龙伯和月儿的绝世剑术。”
伍封张大了口,半晌说不出话,道:“怪不得那日我初到府上,王姬一眼就认出在下来。这事太子仁何不早说?”
梦王姬笑道:“这可怪不得仁哥哥,是梦梦不让他说出来。梦梦宴客次日便去了晋国,赶回时恰好第七日,又再宴客,是以谁也不知道梦梦这七日间去过晋国。”
伍封叹道:“王姬是否时时这么跑到晋国去?”
梦王姬脸上微红,道:“这倒是很少,不过梦梦曾悄悄去过秦国,也是用这法子。”
伍封摇头道:“王姬这么做大有凶险,万一碰到了歹人如何是好?是了,智伯给王姬送了一口宝剑,是否因为王姬擅长剑术?”
梦王姬摇头道:“剑术我见得多了,不过未练过剑术,梦梦害怕与人持剑相对。”
伍封点头道:“王姬不习剑术,竟敢四处乱走,这胆量可不小。”
梦王姬道:“这天下又不是处处凶险,为何走不得?那些商旅途人不也上任意行走列国之间?”
伍封笑道:“那怎相同。别人是些粗鲁汉子,王姬可是天下美女,须知这世上的色鬼可要多过盗贼。”
梦王姬脸上微红,嗔道:“龙伯又来了。”
伍封忙道:“是是,在下一时说走了口。”
楚月儿笑道:“可惜王姬身边没有夫君这样的高手,否则就算跑到西域抑或东海,包管也能平平安安。”
正说话间,姬介走入后堂,见这里十分热闹,笑道:“小侄可来得巧了,原来龙伯、月公主与各位夫人也在,正好一并请安。”
梦王姬道:“介儿这么晚来,有事么?”
姬仁笑道:“小侄可没有什么事,不过想在这里打个转儿,听听姑姑有何教诲。”
梦王姬笑道:“我可没什么话说,龙伯在此,你有事就问他算了。”
姬介道:“没事没事。”他一双眼睛在伍封和梦王姬二人身上转来转去,笑吟吟地也不说话。
梦王姬奇道:“咦,介儿今日想干什么,笑得这么古怪。”
姬介笑道:“小侄心中想的事可说不得,哈哈,说不得。”他向众人施礼道:“龙伯、姑姑、月公主、各位夫人,小侄告辞。”笑嘻嘻地走了。
梦王姬笑道:“介儿在我这里可没有什么规矩,龙伯莫怪。”
伍封笑道:“少年人就是这性子,日后经历渐长,便会变得沉稳了。”
众人听他说话老气横秋,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日终是天子大寿,成周上上下下一片欢腾。也难怪周民高兴,这许多年来,天子年年贺寿,可都只是周臣往来宫中相贺,今日却有列国使者前来,除了楚、吴、越、巴、蜀、中山、代国外,其它各国都派了使者来,成周百姓不免面上生辉,往来途人弹冠相庆。
伍封一大早便到了宫中,代表齐国向天子贺寿,各国使者、天子亲属、刘单二公毕集宫中,由礼仪官领着向天子叩拜贺寿,诸礼不一而足。
周敬王满面红光,精神甚佳,也不用宫女搀扶,对各人大加赏赐,说了许多面子上的话。
众人拜毕,周敬王道:“龙伯,那王师三军练了近二十天,想来有些长进吧?”
伍封道:“微臣不才,时日甚短,三军只是略有些进境。”
周敬王笑道:“寡人想去阅兵,龙伯以为如何?”
伍封道:“天子既想阅兵,微臣得先去准备。”
周敬王点头道:“龙伯先去,寡人一个时辰后便带群臣、各位高使前往阅兵场。”
伍封与姬介匆匆告辞出宫,赶到营中,众士卒听说天子和各国使者要来阅兵,自然十分肃重,忙不迭整备兵甲。伍封让铁勇从府中取来甲胄铁盔,穿戴起来,又披上西施所制的那件赤红大氅,姬介也穿了伍封给他的金甲,伍封让铁勇的兵车压住阵脚四门,带着士卒肃立场中。
周敬王带着大队人马到来时,只见阅兵场上近三万士卒排成九个方队,肃立于场中。
众人上了阅兵台,向台下细看,只见军容整肃,诸般战车排列有置,士卒披革甲、右执长兵、左携干盾,那一片整齐的长戈、长矛如同笔直的小林一般,人既威武、马尽雄壮。整个军行之中,无一稍动者,除中间方队上的大旗上写着“王师”二字外,其余各队都有一面大旗,分别写着“风”、“云”、“雷”、“电”、“霆”、“雾”、“霞”、“露”。
周敬王看了好一阵,心中大喜,想不到这十余天内,这三军完全变了个模样。智瑶等人见士卒显得十分精良,暗暗吃惊。王师在他们心目中素来疲弱不堪,想不到今日一见,不下于列国之士卒。
此时伍封的铜车缓缓移向阅兵台,只见他黑盔黑甲,赤红的大氅在风中飘动,丈高的身材显得格外雄壮,形若天神。姬仁和梦王姬都未见过他着甲的样子,此刻看在眼中,只觉此人威武如龙。
伍封将手中的大铁戟高高举起,向台上施举兵之礼,道:“请天子阅军!”众士卒齐声道:“请天子阅军!”声震于天。
鲍兴驭着铜车移至台下,转头对着士卒。伍封左手拔出车上的赤旗,在空中晃了晃。
忽见场中士卒队列一变,长短兵整齐交错,阵中大旗驰动,片刻间变了方位,换成了另一个阵形。场下只听步履整齐的声响,未听见一丝兵器碰击之声,显见是秩序极整。
伍封手中的旗展动八次,阵形便变了八次。阵形变幻莫测,隐含层出杀气,玄妙之处,难以测度。
智瑶等人看得心中暗惊,想不到被伍封训练十数日,这王师虽然还算不上精兵,但军法整严,可用于战了。
其实由于时日太短,伍封这八卦阵只教会了八种基本变化,再要多变也不可能。
伍封按下赤旗,又举起一面黑旗来。士卒四下分开,战车在外,步卒在内,在四周围成两层方圈,两队士卒从两侧出来,对练刺击之术。
此时姬介站在一乘武冲大车之上,领着其它武冲大车击起了战鼓,战鼓一起,四周围成两层方圈的战车士卒各按不同的方向,士卒奔跑,战车迅速按反方向驰行,伴着鼓声,众士卒唱起歌来:“肃肃兔苴,啄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肃肃兔苴,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肃肃兔苴,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配合鼓声、脚步声和中间刺击格斗队伍的喊杀之声,声音极为整齐而雄壮,士气也因此大振。
周敬王在台上击掌大笑,赞不绝口,想不到三军如同脱胎换骨了一般,心中喜不自胜。姬厚、单骄此时也不得不叹服,他们领兵日久,可在他们手下,士卒何曾有眼下这么威武有序?
伍封手中的黑旗展动,鼓声骤停,众士卒立时停下,片刻间又恢复成最早的阵形。
周敬王赞道:“好!龙伯和众士卒辛苦,寡人今日能见如此威武之师,于愿已足,士卒每人赐粟百钟、佐领五百钟、将领千钟,正副统领三千钟。”
伍封与众士卒齐声道:“谢天子赏赐!”
周敬王带着众人下了高台,姬介的战车也驰了过来,周敬王对伍封道:“龙伯与介儿随寡人入宫赴宴。”
周敬王等人先回了宫中,伍封与姬介除了甲胄,叮嘱士卒勤练,将佐士卒今日大大露脸,又得了赏赐,十分兴奋,伍封与姬介同往宫中。
大殿上设好了酒宴歌舞,周敬王道:“梦梦在后宫陪各位的夫人姬妾饮酒,寡人想将她们移至大殿同乐,仁儿以为如何?”
姬仁道:“宴乐并非政事,父王这样最好,想来各位大国使者也会高兴。”
过了一会儿,梦王姬将楚月儿、春夏秋冬四女以及随其他使者来的姬亲都带到了大殿,坐在各人之后,梦王姬与姬仁坐在周敬王的左右。此宴不分男女贵贱,总是天下同乐之意。
众人纷纷向周敬王敬酒,口中贺辞不绝,此时成周百姓也自行编了一支杂耍队伍来,在殿上演了诸般玩意儿,周敬王将赏赐他们后,让他们退下去。
刘卷道:“天子,臣有一辞献于天子。”
周敬王点头道:“刘公请颂。”
丝竹声中,刘卷击节唱道:“笃公刘!匪居匪康。迺场迺疆;迺积迺仓。迺裹餱粮,于橐于囊,思辑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这老头儿声音虽然平常,不过这首《公刘》词倒唱得甚好。
刘卷唱完,那石圃施礼道:“微臣与鲁、莒二使有一合舞,欲献给天子。”
周敬王笑道:“甚好,请三位一展妙技。”
随殿下丝竹响起,三使对舞和辞,无非是“噫嘻成王!既昭假尔,率时农夫,播厥百谷”之类。其后姬厚、单骄和各国使者都有乐相贺。
伍封颇有些愕然,不知道成周还有卿大夫亲舞亲唱为王贺寿之俗,他的下首坐的是姬厚,其下是姬介,趁姬厚上前歌舞时,伍封细问姬介,姬介道:“周人本喜歌舞,王爷爷每年贺寿都是这个样子,这各位使者想是知道此习惯,才会如此。”
眼见姬仁、姬厚也各献其技,伍封心忖:“这事情一早未打听明白,未能准备。眼下各人都有所献,我若不上前试试,虽然天子不会因此而不悦,但总有些杀风景,让它国之人以为我们齐人粗俗。”
这时候,只余了梦王姬、赢利和他未曾上去。
梦王姬让人拿来那具“凤鸣”之琴来,还未及抚琴,赢利出来道:“微臣不大擅长歌舞之道,想借王姬之妙音和一秦曲,王姬是否愿意?”
众人都暗暗好笑,这赢利看起来便粗粗鲁鲁,显然无甚文秀,想得倒精,要借梦王姬天下无双的琴音唱曲,也亏他想出这法子来,就算他唱得不好,但有梦王姬的妙技,也足能混过去了。
梦王姬微笑道:“世子想唱何辞?”
赢利道:“微臣只懂一曲,名曰《无衣》。”
梦王姬点了点头,“叮叮咚咚”的琴声响起,赢利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众人想不到这人外粗豪,这首《无衣》却唱得极有气势,再加上梦王姬绝妙的琴声相配,效果极佳。
伍封击掌叫好,这时楚月儿从后面探过头来,道:“夫君若唱那首《关雎》,只怕还要好些。”
伍封微笑道:“人人都唱曲,我便不唱了。”他站起身来,道:“天子,微臣对词曲不甚擅长,既然是天子大寿,微臣理应献技相贺。只不过微臣拟作剑舞,请天子恕微臣在殿上舞剑之罪。”虽然他是剑履上殿,但拔剑而舞,则非要向天子请罪不可。
剑术分剑击和剑舞二途,剑击即为剑术,是格斗之技,剑舞却属歌舞一途。众人闻言,立时兴趣大生。伍封的剑术无双那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可从来无人见过他的剑舞,想象不出他拔剑而舞又是什么样子。
伍封的剑舞是教西施时想出来,后来又与西施互研,从此未曾舞过,连楚月儿她们也未过见他的剑舞,众女自然是兴致勃勃,急欲一睹而快。
周敬王笑道:“龙伯剑术绝世,原来还擅剑舞,寡人正想一睹。只是这拔剑作舞,常要琴歌,是否让梦儿抚琴作歌?”
伍封道:“王姬若能以妙技相和,正是大妙。”
梦王姬微笑道:“梦梦想用那首《关雎》,龙伯以为如何?”
伍封微微一怔,点头道:“甚好。”
梦王姬琴声响起,唱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她的声音柔和清脆,婉转动人,伍封不料她琴艺绝妙,歌声也极好,似乎不下于迟迟,立时精神大振,拔出剑来,在殿上飘然而舞。
众人只见他这剑舞气势雄浑,大具兵甲之意,但顾盼展折之间,剑如柔云,衣若回鹰,浏漓顿挫,意逸神扬,又悠然健美之极。
伍封与西施互研出来的这套剑舞自然是与众不同,伍封的剑艺高明,西施的舞技更是冠绝天下,一者剑气纵横,一者舞如惊鸿,这套剑舞取二人之所长处,刚柔相济,只不过伍封去其女儿之柔美,尽显男子之刚强。更兼他身高一丈,大袖如翼,显示出一种说不出的飘然欲仙之意。
梦王姬文采无双,风流绝世,却也未曾见过如此刚柔相济、若景若差的剑舞,神为之荡,更是琴音如清泉飞落,歌声如风逐天外,琴歌相随,如同天籁。
众人耳中灌满仙音,眼中尽是妙影,无不迷醉。楚月儿等女想不到夫君的剑舞美伦美奂,世上少见,心旌动荡,更是大为痴迷。
终于曲尽舞罢,伍封插剑入鞘,向周敬王施礼道:“微臣的剑舞,未必入天子法眼,请勿怪罪。”
周敬王与众人此刻缓过神来,满堂叫好。周敬王大笑道:“龙伯的绝艺层出不穷,实在难得,寡人自小见过剑舞无数,从无胜过此舞者。梦儿的琴歌也极妙,正合得上龙伯之舞。”
姬仁道:“龙伯的剑舞好,适才梦梦的词也好,‘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正合周人的脾性,想是梦儿新作?”
梦王姬笑道:“这首《关雎》是龙伯所作,孔子修《诗》,列于第一首。”
众人更惊,不料伍封还会作诗,智瑶叹道:“这真是巧了,孔子作诗,收王姬之《桃夭》、《卷耳》、《兔苴》,还有龙伯的《关雎》,诗三百零五篇,竟有数篇出自此殿上人手。龙伯将王姬的《兔苴》用于军中,可谓文有武用。”
伍封刚刚坐下,道:“在下未曾先问过王姬,可谓不问自取,惭愧得很。”
伍封这首《关雎》此时是第一次宣于众人之前,后世人整抄《诗经》,误将《关雎》列为“周南”之《风》,以为是出自周地之词,便是因为今日在成周首现于列国人前之故。
楚月儿等女见伍封的剑舞配合梦王姬的琴歌,立时将各人比了下去,心中大乐,在后面叽叽喳喳地十分兴奋,惹得人人侧目,为众女之色所迷。
天子大寿一过,数日又到了年末,再加上正值雪融之时,路上泥泞,各国使者自不好早离,都盘算着过了新年,等到春暖之时才回国去。只有卫使石圃推说国中有事,为天子贺寿之后便匆匆回国去了。
新春一过,便已经是公元前477年了。从天子大寿到新春之庆,热闹了许多日。
伍封这些日又教了士卒新的八种阵变,这日伍封穿着甲胄,正在军中指挥八卦阵形,见士卒队列甚熟,对十六种变化相当默契。心忖可以教些技击了,便让众铁勇午后开始教士卒矛法。
快午饭时,姬介才匆匆到营中来。这人一向勤勉,每日早来晚归,今日却如此反常,颇有怪异。伍封还未及问他,姬介便道:“龙伯,梦姑姑病了。”
伍封吃了一惊,道:“可严重么?”
姬介道:“姑姑昨日睡得晚些,染了风寒,虽不甚重,但医士在府中来往,不免惊动了许多人,智伯等人都去瞧过,不过都被老庄挡了驾。小侄在府上忙了好一阵才来。”
伍封道:“王姬既病,我可要去瞧瞧,你督促士卒,我到王姬府上打个转儿再来。”他也不及换下甲胄,叫上鲍兴,驭车赶到梦王姬府上去。
庄城正在府门忙着,见伍封到来,喜道:“龙伯来了,请进请进。”
伍封道:“听说王姬抱恙,在下特来瞧瞧,王姬可好?”
庄城道:“早间有医士瞧过,王姬适才用药后小睡,先前太子仁来时已经醒来。”
伍封止住了脚步,道:“在下是否当晚些时候再来?”
庄城道:“这却不必了,其他人小人敢擅自挡驾,对龙伯却万万不敢,龙伯请随小人来。”
伍封顺嘴问道:“令孙庄周可好?”
庄城道:“谢龙伯相询,周儿甚好,今日贵府的老商又带了他出去玩,还未回来,这些天老商时时带他出去,买些玩物果品给他。”
伍封这些天在军中忙碌,未理会府中的事,想不到商壶对庄周的小儿如此喜欢,笑道:“老商性如孩童,想不到与令孙如此相得。”
庄城让人引鲍兴去用些酒果,自己带了伍封往后院去。走过月门之时,一个家人赶上来道:“庄爷,智伯又来了,如何是好?”
庄城叹了口气,道:“这人倒有耐心,只好由小人去接待。”他叫了个侍女,让她带伍封到梦王姬的寝室去。
这庄城对他还是另眼相看,智瑶之类的人一到府上,庄城无须问过梦王姬便自行挡住,对伍封却不然。伍封心想:“如果王姬睡着,我便不好打搅,只好先走;若是未睡,便说几句话,好歹应个景儿。”
后院中往来的侍女不少,见到伍封黑盔墨甲雄纠纠地到后院来,对他十分注目,无不甜笑。伍封到了寝室之外,便闻到药香由室中飘了出来,侍女停在门前,示意伍封自行进去,伍封颇为些踌躇,小声问那侍女道:“王姬是否睡着?”
那侍女微笑道:“先前已经醒了,想来还未睡。”
伍封点了点头,走进室内,只觉室内热气腾腾,门后是数扇淡绿色的屏风,转过屏风,便见室中几个铜炉烧得正旺,中间有一个斜面的卧榻,梦王姬盖着一张绿被,正倚在上面小睡,手中一大卷黄帛由被上垂下来,一端在她的手中,一端卷落在地上,帛上尽是些蝇细小字。
伍封所立之处离卧榻不过五六步,见她云髻散落在枕上,露出那张洁白的脸来。只见她眉弯嘴小,长长的睫毛低垂,偶尔轻轻翕动。
伍封与她离得甚近,只觉幽香扑鼻,心忖:“她正睡着,我这么进来可不好。”蹑步便想退出去,可他身上的甲胄都是铁片缀成,此刻心中略慌,铁甲发出轻微而清脆的金属碰响。
梦王姬立时醒来,睁眼见伍封正尴尬站着,微微一笑,懒洋洋道:“龙伯来了。”
伍封只见她两颗漆黑的眼珠如黑夜的星星般明亮,仿佛如夜空一般的深隧,从她眼睛中瞧进去,似乎是无限的空间一般,令人有一种极美且极神秘的感觉,心中一动,痴痴看着,忘了说话。
梦王姬见他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脸上转红,嗔道:“龙伯!”
伍封“噢”了一声,搔头道:“在下,这个,听说王姬抱恙,特来看看。”
梦王姬道:“龙伯既来,梦梦这样子有些不恭,须略略梳洗后才来。”
伍封摇头道:“这也不用,王姬这不施粉黛的样儿甚好。”
梦王姬坐起来,她衣襟甚松,被伍封一眼瞧到颈下如玉一般的肌肤上去,伍封心中一荡,又觉甚是尴尬,忙退了数步,险些撞到了背后的屏风。
梦王姬脸色变得如晚霞一般红,白了伍封一眼,将衣襟拉好,顺手将黄帛放在一边。
伍封颇有些手足无措,正怕梦王姬责怪,便听她柔声道:“龙伯请坐。”
伍封见床前四五步远处有一张厚席,遂坐了下来,铁甲发出一连串声响。伍封道:“在下刚从营中来,未及卸甲,甚觉累缀。”
梦王姬道:“不过龙伯着甲时更显得威武。”她见伍封盯着那黄帛,便道:“这是梦梦请人从大典之府的竹简上抄下来,竹简不易拿放,用帛书最好。上次月儿口述的五千言《道德经》也抄上了,这些天梦梦正值研看。梦梦虽不懂兵法,不过那《孙子兵法》也甚为喜欢。”
伍封愕然道:“王姬这《孙子兵法》由何而来?”
梦王姬笑道:“那是梦梦以前到晋国时,赵大小姐所授。”
伍封心道:“怪不得飞羽说你琴技无双,原来早就是熟人。”
梦王姬此刻本拟掀被下床,一双雪白的脚从被中探出来,可又觉不好,忙将脚缩回,又斜靠下去。
她这么懒洋洋一动,越发地显得妩媚动人,伍封虽只是看了这双纤足一眼,却已经心旌颤动,良久方道:“初春正寒,王姬可要小心。”
梦王姬秀眉微蹙,道:“龙伯此来就是想说这话么?”
伍封也觉得此语颇俗,道:“大凡人来探病,无非是说这样的话,在下只不过依样如此。”
梦王姬点头道:“俗言甚多,人活世上便不得不说这些话。”
伍封也点头道:“正是,人也没理由时时直述胸臆,实话实说。”
梦王姬静静瞧着他,道:“譬如龙伯此刻心里想的,未必便愿意说出来。”
伍封怔了怔,脱口道:“在下并没有什么话要说,只是觉得王姬极美,这话也未必说不得。”
梦王姬本来脸色已经平和下来,此刻又微微一红,嗔道:“难道你们心中,除了美不美的,便没有其它的言语?”
伍封叹道:“在下知道王姬学问通天,也知道王姬精通音律曲辞,可在下是个俗人,每见王姬,首先不免惊叹美艳,其次才会想到学问音律上去。”
梦王姬见他倒也老实,点头叹道:“这世上本就是如此,只因世事全在男子手上,女子的学问再好也是无用。男子看女,还是比较注重色相一些。”
伍封道:“就算是女子当权时,男子这心思估计也是变了不的了。女子看男是否也是如此?”
梦王姬道:“在女子眼中,所求或要多些,外表固然重要,恐怕还不排在第一,其余人品、本事、功名、富贵之类恐怕在意得多些。不过世势对男子的期望甚高,像龙伯这样战功显赫、爵高位重只怕是古今少有的了。”
伍封道:“在下这三年之间东奔西走,总觉得身不由己,虽然威权日重,名气远播,可心中还是喜欢三年前藉藉无名、悠然自在之时。”
梦王姬叹道:“这世势本就是如此,人活在世上,并不是责于己而是责于世,一个人的才能可以自求,但其身之生存价值却是取决于别人的评价,功名富贵便上其中一项。人若是能为自己随心所欲而活,只怕是不大可能。老子学说之可贵,便在于教人追求在这世势中追求自身的随心所欲。”
伍封沉吟道:“王姬这么说,倒让在下有些迷惑了。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譬如人是自然之物,所言所行亦属自然,那么世人之征战杀伐也应该是自然的了。既为自然,就无所谓善恶,也不必说无欲无求,然后老子却让人弃善恶之见,无欲无求,似乎又并非自然了。”
梦王姬摇头道:“老子说人是自然,是指初出世的人,所以他说‘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德即是自然之道。人渐长成,非自然之物相侵,渐渐偏离大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而道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老子的《道德经》五千言,便是教人复归自然的方法。”
伍封叹道:“这法子可难了。”
梦王姬道:“老子之法是大道,让人求于自身,可难以做到。此时便需要孔子的方法了。孔子以礼治世,将每一个人的生存地位作出限制来,这样便能够使人摒弃非自然之物了。”
伍封道:“这样只怕也甚难。”
梦王姬道:“正因为如此,便需要法了。”
伍封点头道:“礼教人何事该做,法教人何事不该做,不过这离自然便有些远了吧?”
梦王姬道:“以法治世,是用来去恶,即是以强制的手段使人守礼;以礼治世,是用来扬善,人若能守礼,便能无过份的欲求,为而不争,渐渐便能归于赤子之心。老子曰:‘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就是这个道理。”
伍封张口结舌,良久方道:“王姬竟能将老子、孔子之学混而为一,果然了不起。不过这法和礼都是人为,制之者未必合于道,岂非误人?”
梦王姬道:“所以老子、孔子都希望有圣人出现,圣人圣制,一切便大有可为了。”
伍封摇头道:“这圣人可就难找了。”
梦王姬道:“老子西去之前,收龙伯和月儿为弟子,虽然未必视你们为圣人,但肯定是以为你们较能合于道。去恶扬善,法礼并重,其后才能使人归于自然。”
伍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苦笑道:“在下只怕会让老子失望。”
梦王姬微笑道:“那也未必,只要……”,这时门外履声急响,庄城在门外道:“龙伯,王姬,天子负恙!”
二人听说天子有病,梦王姬顾不得有恙在身,忙不迭与伍封一起赶往宫中去。
周敬王自从大寿之后,身子便不大好了,再加上新春与群臣闹腾时受了些风寒,病势渐转沉重,各国使者入宫看过后,心知天子本来病重,自从各国使者入周,人逢喜事,精神爽利了些,如今再病,自然是非同小可。本来各国使者正打着回国的主意,此刻就不便离开成周,要时时入宫探病才合于礼。
他这一病不起,梦王姬虽然病愈,但天子病重,自然是暂罢宴客,每日与姬仁在宫中守候,弄得众使者少了一大乐事,平日碰面时都没甚精神。
眼见已是春暖雪融,草木滋长,满地披绿,伍封见姬介对军务渐渐上手,每日由他带着铁勇在营中督促士卒练习阵变技击剑术,自己半日在营中带兵,抽空指点姬介的剑术兵法外,另半日不是入宫探病,便是与燕世子姬克和秦世子赢利聚一聚说话,谈论些天下大事。
这日伍封正抽空回府,与楚月儿等女说话,王宫派了个寺人来,急召伍封与楚月儿入宫。伍封见天子连楚月儿也召入宫,心中一惊,知道事情有些不好,匆匆忙忙与楚月儿赶到天子寝宫。
门外站着姬仁、姬厚、姬介以及刘单二公,姬仁抢上来道:“龙伯……”,声音哽咽,说不出话来。伍封心中一沉,小声吩咐姬介,命他速入营中,约束三军,不可轻出。
姬介走后,寺人将伍封和楚月儿带入寝宫,伍封便见周敬王躺在床上,梦王姬伏在床边正哭着。
周敬王见了伍封入宫,眼中一亮,道:“梦儿先出去,寡人有话要与龙伯和月公主说。”
梦王姬退出去后,伍封与楚月儿跪在床边,周敬王此刻目光散乱,缓缓道:“月公主,寡人有一事……,有一事,梦儿一生被寡人所误,日后烦你多多照看。”
楚月儿这些天时时被天子召入宫说话,周敬王对她便如自己的子侄一样。此刻她眼泪汪汪地说不出话来,不住点头。
伍封却不解天子之意,心忖天子病重,有些语无论次,这话理应说给姬仁听才是。周敬王忽抓住伍封的手,道:“龙伯,仁儿敦厚慈和,性较懦弱,烦你保护仁儿即位,勿使生乱。”
伍封点头道:“微臣知道。”
周敬王点了点头,含笑而逝。
伍封想起自己到成周数月,所见的天子慈详谦和,政事精明,而他对自己极厚,不下于齐平公。齐平公厚待他,那是因为他是其女婿,天子与自己无亲无故,却如此厚待自己,视若家人,早令他大为感动。此刻见周敬王薨了,便如至亲的长辈去世一样,与楚月儿一起放声大哭。
此时,众臣都抢进寝室来,伏地大哭。周敬王自王子朝之乱时即位为天子,共四十三年,为政仁和,有长者之风,周臣与他相处日久,对他尊敬之极,此刻伏地痛哭倒不是伪作伤痛之状。
宫中的大钟鸣响了十二声,声振极远,想来全城都能听见。这丧钟一响,城中人人都知道天子薨了。也没过多久,智瑶、姬克、赢利等各国使者果然都匆匆赶入宫来赴丧。
伍封哭了一阵,忽想起周敬王的话来,此刻新天子未立,便以他的爵位最尊,道:“先王归天,理应另立新王,由新王主丧。”
这时,众臣抬起头来,伍封见有人欲言又止,也不想听他们说话,免得多生枝节,道:“先王身前已立太子,今日当奉太子为王。各位或是先王之子、或是王臣,还有各国的臣属,自然知道王意。如有异议者,便是违了先王之旨,在下便会以违旨作乱之罪将他拿下来处置。”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那是预先封住众口,眼见他按剑而立,谁敢多话?
立太子之日,宫中匠人便赶制了冕冠王服,此刻伍封让寺人将冠服请来后,扶太子姬仁坐在中间,亲手将冕冠为他戴上,又替他换上赤色的王服。
伍封领着众臣在先王床前参拜新王。新王姬仁谥称周元王,此刻即位为王,受众人参拜后,命寺人拿来丧服替众人换上,自己在王服上加了件丧服,开始主持诸般丧礼。内有伍封在宫内镇住众臣,外有姬介在营中统辖三军,这新王之立顺利得出人意料。
周元王姬仁见大局已定,鉴于前事,即刻宣布立姬介为太子,以免日后因为太子之争而生乱。又赐伍封为太师,梦王姬、楚月儿为太傅。王室本无太师、太傅二职,晋、楚二国有太师,宋国有左师和右师,楚还有少师,晋国有太傅,齐国叫太子牙傅,还有少傅。周元王便学晋国设了太师和太傅二职,太师是天子之师,是朝官,比同二卿;太傅是太子的师傅,类似楚国的少师,不过不算朝官,不上王殿。他这是因为时移势易而设二职,不料其后各国都学王室,也设出这两种官职来。
天子之丧礼比一国之君的丧礼更为复杂繁琐,一连许多日来,诸般礼仪让众人忙了个不亦乐乎。好在各国使者除了卫使先回国以外,其余的早在成周,到无须等候各使由各国赶来拜祭,周敬王的铜椁便置于太庙的侧殿之中,等停椁七月满后再葬。
三年前齐简公的丧礼,各国使者是等五月下葬后才离齐,那是因为齐国新君未立,政事上隐含变数之故。如今旧王已故,新天子已立,连太子也立了,各国使者已经依足了礼节,便不必等到周敬王下葬后才走了。先是智瑶托言离国日久当回,匆匆赶回晋国去了,周元王和伍封知道这人境大事烦,也难为他在成周呆了这么久,周元王亲自送了他出城。
智瑶走后,各国使者也陆续告辞,最后只剩了燕世子姬克、秦世子赢利还留在成周。
伍封是周敬王向齐国借来的臣属,以齐使之礼行天子之丧后,暂时便成了天子的臣属,眼下王畿内已经无人不知龙伯这位太师、三军统师、天子之师了。只不过新王初立,伍封不敢大意,每日要上朝与周元王议事,军中大半事务交由太子姬介来打理。
新王已经立了三个多月,这日伍封从朝上回来,到大营中去了一趟,见铁勇正教士卒剑术、矛法,十分忙碌,众士卒甚有长进,心中暗喜。
回到府中时,楚月儿等人刚从梦王姬府上回来,冬雪笑吟吟地跑来,道:“龙伯,莱夷的信鸽飞来,说九师父、楚夫人、展爷和波儿到了莱夷,展爷已经开始为龙伯训练水军。最要紧的消息,是说公主生了一子,十分健壮,母子均好。”
伍封大喜道:“这我便放心了,这小子生得像我还是公主?”
冬雪笑道:“帛书写不了那么长,可没有说,不过起了个小名叫敬儿,等龙伯回去后起名,早儿如今也会说话了。”
伍封喜孜孜地在堂中打着圈儿,乐不自胜。
小红道:“先前有个晋人来过,他是赵老将军府上的人,到成周来办事,田力托他来传个讯,说了几句话便匆匆走了。”
伍封暗吃一惊,道:“不是燕儿有何事情吧?”心忖这晋人必是找张孟谈和高赫的。
小红道:“四小姐的确有事,不过是喜事,听说她有喜了,算来应该有了四五个月。”
伍封笑道:“这的确是件喜事。”
这时,燕世子姬克到府上来拜访,伍封忙将他请进来,楚月儿等人与姬克也很熟了,便不再回避,一起在堂上说话。
姬克道:“龙伯,在下明日便起程回国,想到齐国去打个转,顺便到莱夷拜访一下令堂,未知龙伯有何言语转告?”
伍封怔了怔,立时明白这是姬克的一番心意,他到齐国落脚是顺路,但跑到莱夷去纯粹是看他的面子,忙道:“在下无甚其它话语要转告,无非是请家母保重身体而已。”
姬克点了点头,道:“在下其实早该走了,不过羡慕成周的繁华富庶,有些舍不得此地,我们燕国境地甚大,可没有这么热闹。”
伍封道:“依在下看来,燕国虽然不如周富,天下形势还胜过成周。”
姬克道:“龙伯有何见教?”
伍封道:“成周地处天下之中,夹在晋、楚、秦大国中间,易攻难守,若非各国不敢对天子动武,早就并入大国了。燕国却要好得多了,地处冀北辽东,周围大国只有齐国,与晋国之间又有代和中山相隔,东南有海,西有大漠,只要驱逐胡人,便可以扩地,外交好齐国,有齐国为外防,国内施仁政,励农耕,早晚会成一等一的大国。”
姬克点头道:“在下也有同感,只是燕国再强,终不如晋楚齐秦。”
伍封摇头道:“这也未必。以天下之势,中原各国争竞不休,日后战事定会愈演愈烈,战必损国,燕国地处边陲,又无甚仇国,只要休养生息以自强,彼消此长,大有可为。”
姬克眼中一亮,点头道:“龙伯此言确是高论,在下回去定会与父君仔细商议,多谢指教。”
伍封道:“世子已经向天子告辞了么?”
姬克点了点头,道:“适才已经去过宫中,又去过王姬府上。自先王故后,梦王姬神情抑郁,颇令人耽心。”
楚月儿道:“梦王姬近来心情不大好,我们每到她府上时,都见她郁郁不乐,幸好她与我们还谈得来,暂可解忧。”
姬克叹道:“正是,在下也有些耽心。”
伍封问道:“月儿平日到王姬府上,与王姬说些什么?”
楚月儿道:“王姬喜欢问各国的风物,譬如齐国、楚国、吴国月儿知道些,另外便是鲁国、越国、卫国、宋国便所知不多了,王姬虽未去过,却比我还知道得多。”
伍封心中没来由地有些失望,点头道:“王姬想来是从各国使者处打听到,眼下各国使者都走了,只余下世子和秦世子利二人,明日世子一走,这成周只怕再没有这么热闹了。”
姬克点头道:“秦世子早也要走了,不过王子厚送了他美女数人,整日沉迷酒色,乐不思归。”
伍封皱眉道:“秦国的智夫人遣人行刺,他还不尽快回去,这么数月在外,国中恐生变故。”
姬克道:“正是。”说了一会儿话,他便告辞走了。
伍封送走了姬克后,心情甚好,忽想起梦王姬来,心忖这数月间梦王姬深入简出,未能见着,也该去瞧瞧她了,匆匆赶到梦王姬府上。
自从他上次探病来过之后,由于旧王去世、新王继立,又为天子之丧、各国使者离城,十分忙碌,已经有三四个月未到过梦王姬府上了,这次赶来,庄城乐呵呵地道:“龙伯可是久违了。”
伍封问道:“王姬可在府中?”
庄城道:“在在在,请随小人来。”他一连说三个“在”字,伍封暗感心热,可见这位老庄对他的到访甚是喜欢。
庄城又带着伍封往后院去,伍封上次到后院去,正赶上梦王姬小睡,甚觉尴尬,此刻怕重蹈覆辙,觉得这么往后院去不妥,道:“王姬在后院么?”
庄城明白其意,笑道:“龙伯勿须见外,王姬每与龙伯说话后便十分开怀,近来她心情不好,龙伯去谈谈是最好不过。”
伍封想想也是,梦王姬颇喜欢老子的学问,除了自己和楚月儿外,谁还懂得老子之学,能与梦王姬一谈?
入了后院月门,伍封一眼便见梦王姬正扶几斜坐在院中树下的厚席上,身前摊着那一大卷帛书。周围有八个侍女正在一旁做布鸢,细看便是当日歌舞“呦呦鹿鸣”的那几位。
庄城将他带过了月门,便告辞走了。众侍女面露甜笑,向伍封盈盈下拜,梦王姬抬头看时,见伍封正走过来,道:“龙伯是个大忙人,今日怎有暇来?”
侍女拿了一张革席和一张布筵,在梦王姬面前铺好,请伍封坐下。伍封与梦王姬接触多了,知道她不喜欢太多俗礼,看了一会儿侍女做出的布鸢,只见有燕形、鱼形、圆钱型的好几个,造型十分生动,称赞了几句,径自坐了下来,阳光透过树上枝叶洒落在梦王姬身上,伍封只觉得梦王姬因此更显得清雅高贵,大有仙气。
伍封道:“久未见王姬,听说王姬有些抑郁,遂来探望。”
梦王姬不悦道:“莫非定要梦梦身子不好了,龙伯才来么?”话说出口,便知这话有些强辞夺理,伍封与她无亲无故,未必定要时时来看她,脸上红了红。
伍封却觉得此言有理,惭愧道:“在下近来实在忙碌,真是对不住。”
梦王姬道:“以龙伯的性子,似乎不甚喜欢俗务,近来投身于琐事,定是想通过俗务而忘记对家人的牵挂吧。看龙伯的神情,似乎家有喜事。”
伍封被她一语说中,暗暗佩服此女的细心,点头笑道:“在下的夫人妙公主上年底生了一子,昨日传来了消息。”
梦王姬笑道:“原来龙伯有得麟之喜,理应相贺。”
伍封呵呵笑道:“是是,不过此子还未见着,只怕与公主一般顽皮,日后可有得烦了。”
梦王姬道:“龙伯已有二子,想来日后都是名将。”
伍封摇头道:“这可不好,在下不太喜欢他们如我一样,整日里打打杀杀,若能像王姬这般,那才好了。”
梦王姬微微叹了口气,道:“梦梦是闲来无事,才会投情于音律简册,这些东西只能怡情,不足以振兴家国,用途并不甚大。”
伍封道:“那也未必,眼下列国尚武轻文,武人大多粗俗不文,日后恐怕文士反能见功。譬如管子虽然也懂武,但终是以文事取胜。”
梦王姬叹道:“孔子周游列国,无国能用,由此可见文士当国之难。”
伍封见梦王姬席边一个纯铜的柱状盒子,上面雕饰甚精,打量了两眼。梦王姬道:“这是装帛书之用,平时盖上铜盖,既可防虫蚁,又能防雨水。”
伍封此刻心情极佳,只觉得异香扑鼻,虽然他以毛孔呼吸,但以鼻吸味却倍觉灵异,此刻忽觉异香传来,如同多种花草便在身侧,四下打量。
梦王姬奇道:“龙伯在看什么?”
伍封道:“好香,在下正寻思是何花草竟能如此之香?”
梦王姬笑道:“春暖花香,想是院中花卉气息。”
伍封摇头道:“不然,在下眼鼻甚灵,这香决非远处传来。”渐渐将上身向梦王姬移过去,笑道:“原来此香是从王姬身上而来,怪不得上次探病之际,也觉有此异香。”
梦王姬脸色飞红,嗔道:“龙伯忒也无礼,怎可如此说话?”
伍封仔细嗅了一阵,道:“这不算无礼,在下只是实话实说。”他细细看着梦王姬,见此女似恼还羞,旖旎动人,心中一荡,忽有一种抱揽入怀的冲动,心知不妙,连忙起身。
梦王姬吃了一惊,问道:“龙伯……”,伍封心道:“这么下去可不好,我可没有柳下惠大哥的本事。”道:“在下告辞。”
梦王姬见他突然要走,惊道:“是否梦梦有所得罪?”
伍封摇头叹道:“王姬没有得罪在下,只是在下与王姬在一起久了,怕会得罪王姬,只好先走,避之则吉。”
梦王姬忽然明白他的意思,脸红如霞,也未留他。
伍封走出数步,忽想起一事来,回头问道:“王姬请去保护秦世子的张孟谈、高赫等人还在么?”
梦王姬道:“他们还没有走。不过秦世子还不愿意回秦国去,梦梦曾提醒过秦世子,他说其父君在嫡庶长幼事上甚是英明,自会处置智夫人,若是自己早早回去,恐担上杀害庶母兄弟的罪名。”
伍封点了点头,出了梦王姬府,吁了口长气,心道:“梦王姬委实魅力惊人,不知不觉之间,令人神迷。”他并非不好女色之人,自从上次到梦王姬府上探病之后,便大生亲近之意,但想人家是王姬,不可能嫁自己当妾,自己与她几乎没有什么可能。此刻只好按捺心思,又到王师大营去了。
伍封见士卒人多,三十铁勇有些忙不过来,想了想,便将一百倭人勇士调到大营教士卒兵戈刀矛,换回三十铁勇回来府中。营中两万多士卒,干脆改由倭人勇士任教,或能快捷一些。
晚间时,张孟谈、段规、任章三人一起到府上来拜访,伍封想不到赵、韩、魏三家的谋臣竟会携手同来,忙将他们请到大堂说话。
张孟谈道:“小人早想来拜见龙伯,可惜不得其便,明日小人等便要回晋国去了,特来告辞。”
伍封心道:“昨日到府上来报讯的赵府晋人,原来是召你回国的。”笑道:“其实在下也想见见各位,今日还向王姬问起哩!”
任章叹道:“龙伯每到一处便能建功,如此能为,小人等真是望尘莫及。”
段规点头道:“小人临来之时,韩公命小人一定要拜访龙伯,代主人致问候之意。”这人身材矮小,说起话来却精神十足。
伍封道:“这真是有心了,各位能来一述,显是当在下是个朋友,在下欢喜得紧。燕儿嫁给了无恤兄,日后长居晋国,各位如有机会,还请多多照应。”
张孟谈点头道:“龙伯放心。”
段规道:“小人虽不是赵府的人,不过四小姐如有用得上小人之处,小人看在龙伯和月公主面上,必会尽力而为,相信任兄也会如此。”
伍封点头道:“这就好了。”他让鲍兴取三口“步光”铁剑来,送给他们每人一口,道:“三位都是智勇之士,这剑或能用得上。”
张孟谈三人大喜,这“步光”铁剑锋利之极,十分有名,胜过他们自身的青铜剑不少。
楚月儿闻说张孟谈等人来了,早在后院收始了若干奇货玩物,此刻上堂来,给三人各有所赠,她在绛都之时,这些人也送了她不少东西,此刻自然要加倍馈送。道:“这里有个大礼盒是夫君送给燕儿之物,烦三位带回去交给燕儿。愿她小心身子,顺利生产。”
张孟谈道:“这是举手之劳,小人等定会照办。”
这三人属于三家,又只是家臣,自然不好与伍封说得深入,只是说些客套话,告辞走了。
伍封对楚月儿大加赞赏:“月儿甚得我心,我们正该给燕儿送些礼物。”
楚月儿笑道:“我在绛都时,人人都送了不少东西,尽是些稀罕物儿。两位时时天子赐些物什给我,正好送给燕儿一些。其实这都是看在夫君面上,只不过夫君在外出力,月儿在家受赏罢了。”
伍封心想:“张孟谈他们走后,世子利在姬厚府上便不甚安全了。”连夜入宫见周元王,说起赢利之事。
周元王也有些耽心,道:“寡人想请世子利在宫中暂住,龙伯以为如何?”
伍封道:“如此甚好,微臣便赶到王城去,将世子利请来。”
他带了三十铁勇和一百倭人勇士连夜出城,赶到王城的姬厚府上,亲自将赢利接了出来,一路护送到成周王宫。姬厚虽有些不悦,但也如释重负。
赢利感其爱护之心,叹道:“在下与龙伯无亲无故,龙伯竟然如此照拂,比若兄弟,在下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伍封笑道:“为公为私,在下都不能让世子身临险境。”
次日伍封在营中忙了半日,回家用过午饭之后,伍封看看匠人将辎车改造成的数十乘軘车,果然甚好,给诸匠人赏赐了若干金帛,这才到后院去。见楚月儿正笑嘻嘻地与春夏秋冬四女说话,心忖这丫头最可人心,不论自己是忙是闲,她总是能自得其乐,从来不让自己为她担心。想到此处,心中爱念大生,召手道:“月儿。”
楚月儿笑着过来,道:“夫君,有事么?”
伍封道:“这些天忙了些,久未带你出去玩儿了,你是否愿意外出走一走?”
楚月儿笑道:“这最好了,月儿正寻思是否找王姬去说话。”
伍封见春夏秋冬四女也都热辣辣瞧着自己,笑道:“你们也一起去。不过先得去一趟营中,你们有先王所赐的金牌,来去军中无妨。你们都换上甲胄,我们一起看士卒练武,此之谓一举两得。”
他们都换上甲胄,让圉公阳、庖丁刀与三十铁勇守府,正要出门,却见商壶头顶着庄周由府外回来。伍封和楚月儿原怕商壶在外闯祸,不敢轻易让他出府,不料这人平日有些浑沌,楚月儿几番带他到王姬府,却应对得当,并不惹事生非,这才许他可以自行外出。
楚月儿笑道:“老商怎么才回来,快带周儿去用饭。”
商壶道:“老商在王姬府上已经吃过了。”
鲍兴见庄周小手上高举着一个布鸢,笑道:“原来你带周儿去放鸢。”
庄周那小僮儿却道:“这布鸢是一尾大鱼,这是王姬送给龙伯的,周儿可不敢拿去放。”
楚月儿见这布鸢是一个鱼形,颇为有趣,忙接了下来,好奇道:“王姬怎么突然间送了个布鸢来?”
伍封笑道:“昨日我去看她时,她的侍女正制布鸢,被我瞧见,王姬只好送一个来,这叫作见者有份。”
商壶兴冲冲道:“姑丈,我们是否就放鸢去?”
伍封道:“你带周儿随我们去吧,一阵间有暇,我们便去放鸢。”
商壶大喜,将庄周放在一乘车上,自己也上了车,随他们同往大营。
到了大营,姬介见伍封带了各位夫人来,道:“龙伯的各位夫人都是善战的骁将,正好指点士卒。”又见庄周,笑道:“咦,周儿也来了。”
众人上了阅兵台,观看士卒练武。众士卒见龙伯的各位夫人均在,自不好在女子面前示弱,一个个格外卖力。
众女兴致勃勃地看了一阵,渐觉无趣,眼光不住向身旁的布鸢上瞧去,庄周年纪虽幼,却十分聪明,知道这军营不比它处,一声不吭。
伍封笑道:“这些士卒的剑术矛法,你们自然是看不上眼了,我们到城头放布鸢去。”让姬介自督军练习,带了众人又往成周的城墙上去。商壶又将庄周顶在头上,跟在众人后面,自己与庄周说话。
这王师大营本就在城北边墙下,众人由营中上城,沿城墙缓步走着,看着城内外的景色。
成周城墙高达三丈,向城外看去,只觉满目绿荫,蓝天白云,连春夏秋冬四女也可一直看到城外七八里处,见邙山一带低矮的小山起伏,山中紫气氤氲,登觉心怀大畅。
众人沿城墙一路走着,指点着周围的景色,伍封道:“我总觉得这城外的景致不如莱夷。这里地势平缓,一眼便看得十分清楚,比不得莱夷处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大山小丘,总觉得里面藏着杀气。”
鲍兴在一旁愕然道:“龙伯,那杀气也好看么?”
伍封笑道:“杀气是看不到的,不过若能感受到其中的杀气,便知道有许多变数。人若是从开始便知道如何结局,那便无趣了。”
鲍兴笑道:“不过小人觉得小刀的庖室之中最具杀气,牛羊豕凫,杀气腾腾。”
众人由北至南,在城墙上走了一大圈,伍封怕众女累着,便在城南头上休息,城头士卒忙不迭替众人准备席筵酒果。
商壶将庄周放在身边,替他剥削果品,拭汗擦额,忙个不迭。伍封讶然道:“只道老商是个粗人,想不到对小孩儿却十分心细。”
楚月儿点头道:“周儿天天与他一起,一玩就是大半天,居然衣饰干净,想来照顾甚周。”
伍封道:“日后带老商回到齐国,等早儿和敬儿大了些,便让他带着去玩耍,只怕极好。”
说了一会儿话,伍封与楚月儿又站在城墙边上远眺,只见城南不远处河水浑黄,滔滔东流,数里外有一处较高的山,隔着河两岸相望,山壁陡削,造型甚奇。伍封叫来一个士卒相询,知道是龙门山。伍封点头道:“原来这便是龙门山,那大鲤逆上跃过龙门,便化为龙的传说想是在此地。我教匠人将水寨建在龙门山下,想来应建好了,抽空带你们去看看。”
眼下正是春暖花香之际,看城下时,只见卿大夫家中多有出郊踏春者,城下人来往甚众。远方田中早已经播种完毕,有不少人正在田中除草,满目看去都是平和安详。
众人见南门风大,便将布鸢放起来,越放越高,只见这布鸢如一条鱼般在风中游动。楚月儿将布鸢放得高了,将绳交给庄周,自己兴致勃勃地跃上城墙,坐在城头上远眺,那些士卒吃了一惊,这城头比城墙更要高出一丈,离地有四丈之高,若是不跌下来,后果堪虞。伍封等人知道楚月儿的手段,并不在意。
城头上春风洋洋,送来远处的花草气息,令人欲醉,众女和商壶、庄周叽叽喳喳地抢着绳放鸢,不过商壶每抢在手中,便交给庄周。
伍封见春夏秋冬四女变得与玩童相似,追逐笑闹,忍不住哈哈大笑。又向楚月儿瞧去,见她长发飘动,细腰堪握,也跳上了墙头,坐在楚月儿身边,顺手将楚月儿揽在怀中。
楚月儿仰面躺在伍封身上,看着空中那布鸢,随口道:“夫君,你喜欢春天还是秋天?”
伍封顺嘴答道:“或是秋天吧。”
楚月儿道:“为何是秋天呢?”
伍封道:“秋天收获之时,满目金黄,是人一年中最辛苦而又最心安的时候。”
楚月儿笑道:“我倒觉得春天好些,生机昂然。”
伍封叹了口气,道:“也说得是,我小时也喜欢春天些,眼下更喜欢秋天,固然是俗念多了之故,只怕也是心态老了。”
楚月儿格格笑道:“夫君如还说老,天下只怕都是老翁老妇了。”
伍封细细看着她的小脸,见她笑靥如花,眉心的小红痣更使她显得娇艳欲滴,笑道:“月儿之美,真是越看越觉得动人!我与你在一起时,如沐春风,最觉得轻松自在。”
二人在城头上喁喁私语,尽说些不相干的闲话儿,心神渐醉。过了好一阵,楚月儿忽指着天上道:“夫君,你看。”
只见远方不知何处也放了一只鹰形的大布鸢来,越放越高,渐渐向伍封他们这只鱼形的布鸢靠近。
春夏秋冬四女指指点点,觉得更有趣味。
伍封看了一阵,笑道:“那是王姬的布鸢,我在她府中时,正见她的侍女造这布鸢。”
庄周年纪虽小,颇擅放鸢之道,伸缩长绳,将鱼鸢放得愈高,与那个鹰鸢此起彼落,互相追逐,仿佛两只活物一般。
城下的人渐渐被这二鸢吸引,都抬头看着空中,手中指指点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忽然一阵大风吹过,庄周“哎唷”一声,一时未曾注意,两只布鸢靠得近了,来不及收绳,猛地缠在一起,两边放鸢的人情急之下,猛力拉扯,长绳断开,两只布鸢因为被绳子缠住,随风缓缓飘落。
众人惋惜而叹,楚月儿道:“夫君,好不好我们跃上去,看看能否追上这布鸢。”
伍封见这鸢离地足有数十丈高,吃了一惊,道:“我们能上得这么高么?”
楚月儿道:“若不试试,怎知道成不成。”
伍封寻思只要二人互相借力,便可将下坠之力化去,不怕摔下来受伤,点头道:“好吧,我们便试试。”自从他得知妙公主平安生子后,心情甚好,早想浑身舒展一下了。
二人站起身来,伍封道:“月儿,去吧!”二人尽力上跃,飞起了丈余高,心中均是暗自欣喜,以前他们一跃之下,绝高不过丈,要再往上升便须借力,此刻一跃便差不多两丈之高,知道是吐纳进入“龙蜇神境”的缘故。一跃到尽,二人双手互握,借力向那二鸢迎上。
城下的人齐声发出惊呼之声。春夏秋冬四女和鲍兴等人见二人向上跃起,越飞越高,暗暗吃惊。只见伍封和楚月儿互握着手,一黑一白的甲胄在夕阳下闪闪生辉,渐渐向上飘去,速由快变慢,恍如仙神一般,离地有数十丈之高。春雨等人虽然常见他们的“比翼双飞”之术,却从未见他们能飞得如此之高,相顾骇然,唯恐他们就此没入云中,不禁担心起来。
伍封和楚月儿到了那布鸢近前,捉住了鸢,只觉心旷神怡,大有余力,再向上飘飞了一会儿,伍封觉得一手举鸢,可减许多下坠之力,不过此刻也无暇深究,他怕春雨等人耽心,道:“月儿,下去吧。”
楚月儿点了点头,二人变换身形,俯身下冲,如同两头大鹰一般,先前速度极快,渐渐变慢,离城头十余丈时转过了身,再成头上脚下之势,缓缓落在城头上面。
伍封心中一动,向天上看去,心忖:“我学会脐息之后,便能凌空行剑,这‘比翼双飞’之术互相借力,仍用的是‘借’,眼下已经到了‘龙蛰神境’,是否可以真的与天地相合,不用借力而飞呢?”
春雨等人迎了上来,七嘴八舌相询,鲍兴和商壶早张大了口,半晌合不拢来,呆了好一阵,问道:“龙伯,小夫人,这天上是什么样子?”
伍封回过神来,搔头道:“这个我可没注意,只是看着月儿身形甚美,忘了看四周了。”
楚月儿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无非是风稍大些而已,若再往上去,只怕有些不同。”
庄周奇道:“原来龙伯和小夫人会飞。”
商壶道:“天子说姑丈和姑姑是神人,天子的话是不会错的。”
伍封笑道:“今日便这么着吧,眼下天渐晚了,先前我往下看时,偶见梦王姬带着侍女正在城外,我们将她的布鸢送去,顺便打个招呼。”
众人下城墙时,却见城下百姓黑乎乎地跪了一地,伍封吃惊道:“他们这是干什么?”
小红道:“先前公子与小夫人上飞时被他们瞧见,便这么跪下,后来人越来越多,就成这个样子了。”
伍封笑着向他们挥了挥手,百姓大声欢呼,声若雷动。
众人徒步出城,没行多远,便见梦王姬等人在一株大树附近。伍封拿了那鹰形布鸢上去,梦王姬的那班侍女看见他更是惊异尊敬,忙不迭将布鸢接过去。
梦王姬道:“梦梦偶尔出来踏青,不料碰上龙伯,这真是巧了。”
伍封道:“王姬正该出城走走,久闷府中可不好。”
梦王姬叹道:“龙伯与月儿竟能比翼而飞,这真是天下奇术,梦梦可是从未听闻过。”
伍封笑道:“这都是与人打架多了,逼出来的本事。”
夏阳看着附近的那株大树,甚感好奇,笑道:“这株丑树生得甚怪。”
众人看那树时,果然生得奇形怪状,满树都是节子,无一处不弯,弯得又毫无规则,虽然不是死树,却光秃秃地没见几片叶子,树皮上青苔堆得老厚。
商壶颇懂树木花草,看了看那树,道:“这树质地松散,怕有五六百年了。”
春雨奇道:“五六百年竟没有人将它砍了去?”
伍封道:“正因为此树无用,便能活五六百年。”
梦王姬点头道:“此树弯曲不规,质地松散,制舟易沉、造车易烂、为梁易朽、当柱易蛀,百无一用。更兼它不挡道、不遮荫,因而无人会想着砍来用,才会如此长寿。”
秋风愕然道:“原来无用也有好处。”
梦王姬道:“当它百无一用时,无用便是其用处了。”
伍封和楚月儿不住点头,楚月儿道:“王姬这说法很有道理,不过消沉了些。“
伍封道:“但王姬的说法大可以借鉴,譬如有的人以为可用金帛来解决任何问题,那么对他来说,金帛便成了他的问题,早晚出事。”
春雨等人目瞪口呆,茫然互顾,倒是商壶与庄周若有所悟,点了点头。
伍封等人告辞回营,上车回府,才到府中,庖丁刀便上来道:“龙伯、小夫人,那大叉已经打造好了。”
伍封奇道:“什么大叉?”
楚月儿道:“我见老商那柄青铜叉子粗笨,无甚韧性,上次在绛都时魏公送了些良铁,虽然不比越国的精铁,却可以铸兵,既然府中有冶炉匠人,便让匠人为老商重铸,小刀是此道高手,时时监督,这几个月下来,终于铸出来了。”
庖丁刀将那大叉递上来,伍封见仍是青铜所铸,不过里面用了许多良铁,两个叉尖上用铁较多,各长一尺,相距五寸,叉长一丈多,最奇怪的是叉尾上有个大铁环,连着一条细长的铜链,也含铁质。
庖丁刀道:“连叉带链共重二十八斤,链长二十丈,甚是坚韧。”
伍封喜道:“这铜链想是为了作飞叉之用,月儿定是想出了一套叉法吧?”
楚月儿笑道:“这这叉法是从矛法之中变出来,不过有几招飞叉之法,还算过得去。”
伍封忙道:“月儿快试来瞧瞧。”
众人到了前院场上,楚月儿拿着这大叉,使了套叉法出来。只见她用的是横、拦、绞、剪、扎、缠等法,身叉相随,走横落顺,闪转吞吐,轻灵飘逸,比商壶自己的叉法要高明百倍,楚月儿只使了十余招,伍封已看得血脉贲张。
忽见楚月儿手振处,大叉猛地向天上飞了出去,拖着那铜链如一条长尾,大叉如一条蛇般往空中游去,凌厉无匹,又夭然灵动,如同活物。
伍封大声叫好,楚月儿提叉回来,伍封道:“最后这几招飞叉是最妙的,难为你怎能想得出来。”
楚月儿笑道:“月儿可是从晋国时便想起,好不容易想出来的。”
伍封叹道:“你对徒儿的爱惜之心,连我也觉得有些妒嫉!”
楚月儿格格笑道:“月儿对夫君才是最爱惜的哩!这叉法步战最为有用,车战和马战稍差些,不如小兴儿的那套斧法。老商,这叉法想不想学?”
商壶早看呆了眼,此刻跑上前,“梆”地一声向楚月儿叩了个头,笑道:“姑姑这叉法忒好,老商可没有拜错师父。”
楚月儿将叉法一招一式教给他,这叉法只有二十一招,后面六招都是飞叉之法,最为难学,虽然这是楚月儿特地为商壶所创,商壶也学了一两个时辰,才尽数学会。只见商壶那几招飞叉本事十分神妙,一条叉夭如骄龙,破风而飞。
伍封看着那在空中飞闪的大叉,又想起“比翼双飞”之术,心忖:“‘比翼双飞’靠的是借力,那是‘借’,最高明当是‘合’,如何才能合呢?”忽想起那日见到老子,送到西门,鲍兴所说的那番话,想道:“老子仍是老子,在小兴儿的眼中却如龙、如木,幻像无数,虽然这发自小兴儿之心,却也是因老子无形无像、无境无界。我和月儿还未到此境,能否由‘合’字着手?”
他想了一阵,跃身而起,飞在空中,双手下拍,想学鹰隼般上飞,却毫无能为,落下地来,连试数次都是如此。
众人见他凝神苦思,知道他又在钻研奇术,不敢打搅,楚月儿看在眼中,心知其意,上前道:“夫君想借天地之力而飞么?”
伍封皱眉道:“鹰鸟腾飞,借的是风力,大可以凭此相试,不过我们从‘借’上着手,毕竟不是最高明的本事,这么做法恐怕还是不成。”
楚月儿沉吟道:“天地有风,那风又是借的什么?”
伍封脑子一个念头急闪而过,道:“风便是无形无像,它是与天地相合,无以为借。”一跃而起,心中当自己是天、是地、是风,果然轻盈了许多,上窜了三四丈高,可临到尽处,仍不能续往上飞,下意识地蹬了一下脚,忽然脚底生风,又窜上了三丈多高。
伍封大喜,或轻轻摆手,或微微蹬足,便可以控制上下左右之方位,在空中往来自如,纵横随心。
楚月儿看了好一阵,也跃身起来,将坠身时,伍封伸手扯了扯她,带着她飘动,告诉他新悟的妙法,不一会儿,楚月儿也如他一般,便如一条鱼般,在空中能够随心所欲地游动,二人再也不用互相拉拉扯扯借力,单是一人,也能够自行上飞前飘。
众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就连鲍兴和商壶心里也知道,这二人的本事已经进入了神境。
二人终能尽数控制身形,在空中自由往来之后,缓缓下来,飘落场中。
伍封叹道:“月儿,这才是真正的御风之术,我们以前可夸张了。”
楚月儿道:“若非我们练成了毛孔呼吸,恐怕还练不成这本事。”
伍封点头道:“眼下我们虽然是合天地自然之力,可以力道环生,但还是要借一点力来控制方位,是以不够快。如果再要精进,只怕要到无境无界时方可达到完完全全地‘合’。此时只能叫御风之技,真正完全合时才是行天之术。”
楚月儿道:“若真的到了无境无界时,想来我们便更能够身随心而动,说不定还能带人而飞。”
伍封笑道:“到那时还可加快速度了吧,说不好真能做到传说的瞬间千里,只不过能否到无境无界的地步,还是未知之数,强求不得。”
从此之后,伍封与楚月儿常练此技,只不过因此技太过骇人,是以每每选在夜深人尽时悄悄与楚月儿试试,他们在空中之速度渐快,不过也只如重车之速,楚月儿与伍封要快些,及得上快马奔驰。
次日伍封入宫时,周元王笑道:“听说师父昨日在城头上与月公主一展神技,见者逾万,寡人却未能见到,思之甚憾。”
伍封道:“微臣是一时胡闹,想不到却惊扰了百姓。”
周元王点头道:“王妹昨晚入宫说过此事,还说师父喜得麟儿,怪不得今日师父神采奕奕,不比往日。”
伍封道:“微臣这些日子的确是心有牵挂,眼下终可放下心中大石了。不过王姬没有往日的精神,颇见消沉,令人有些担心。”
周元王叹道:“寡人也有同感,既然师父说起,寡人想请师父带她四处走走,以遣心怀。”
伍封皱眉道:“并非微臣不愿意陪王姬,只是怕让人看见有些不好。”
周元王哈哈笑道:“又不是偷偷摸摸在一起,有什么不好了?何况以龙伯的爵位,与王妹在一起正是合适不过,师父怎么反而迂腐起来?”
伍封笑道:“天子说得是,微臣这是过虑了。”
周元王道:“昨晚介儿来说,那座水军大寨已经按师父的意思建好,是否将水师迁进去?”
伍封点头道:“微臣正有意去看看,今日我便将水师迁进去。”
周元王又道:“昨日卫国派了使来拜祭先王,不过并不是石圃。听说那石圃回到卫国后,将卫君起赶走了,他是卫君一族,有意自立为君。卫君起跑到了齐国,由田氏养着。”
伍封愕然道:“想不到这石圃如此大胆,这不是谋逆么?”
周元王笑道:“不过没过数日,卫出公又回卫国,将石圃逐走,这人剑术虽好,毕竟是不得民心,眼下不知道躲往何处去了。”
伍封道:“想不到这卫政变来变去,最终还是由卫出公为君。”
他告辞出宫后,直接跑到梦王姬府上,到后院见梦王姬又在看那帛书。
伍封笑道:“王姬整日阅籍,恐怕是缺少运动,久必不好。”
梦王姬道:“梦梦又没有龙伯的本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动。”
伍封脱口道:“在下想请王姬到府……到南郊一游,王姬是否愿意相陪?”本来他想请梦王姬到府上去,但转念一想,她是孀居之人,请她到府会有损其声名,遂改口到南郊。
梦王姬又惊又喜,旋又踌躇道:“这么出去只怕不像样子。”
伍封笑道:“无妨,在下让月儿来陪你,权当月儿请王姬出游,在下只是个护花使者,便无妨了。”
他不管梦王姬是否同意,让一个侍女去告诉鲍兴,让他将楚月儿等女请到王姬府上来,一并到大营中去。
过了一会儿,伍封与梦王姬出府,见楚月儿、商壶等人已经到了府中,遂赶往大营,对姬介道:“太子,今日我便将水师带到水营中去,车步卒日后你多多看视,我常往水军里面走,未必日日会来。”
姬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梦王姬,笑道:“左右是无甚战事,龙伯尽管去忙,闲时也未必非要到水营之中,譬如去看看风景,与姑姑一起放放鸢儿,营中的粗重活儿便交给小侄算了。”
伍封见他笑得有些古怪,回头瞧了瞧梦王姬,呵呵笑道:“既然如此,我便放松些了。”
他在营中点齐了水师,叫上水军的将佐二人,一起向城南郊的龙门山进发。
到了水寨之中,只见营寨十分整齐,果然一切按他的要求。水寨建在龙门山北侧的山壁之下,寨中依山壁建着上百座营房,两道相距数里的粗木栅栏和一条青石的甬道透入水中二十余丈,青石两旁舶着大小战船,全部包在木栅之内。中间一座大船甚高,虽然比不上余皇之坚硬高大,却装饰极精,正是中军发令之船。
将佐将士卒安置在营房,立垒门、设鹿角、埋拒马,伍封带着楚月儿、梦王姬等人上了大船,一上大船,立时想起在莱夷水营的光景。
河上风大,伍封见梦王姬的大袖如飞,隐约可见其丰姿焯约的体态,心中一动,对鲍兴道:“小兴儿,你让匠人在营中水浅处设一个大水帐。”
鲍兴匆匆跑下船去,众女想起在莱夷时的游水之乐,登时兴趣昂然。伍封与众人坐在船头,看着满河水光,心怀为之一宽。
梦王姬与楚月儿等女说了一会儿话,起身站在船头,看着浑黄的河水,若有所思。
伍封问道:“王姬在想什么?”
梦王姬道:“当日孔子在水上曾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人说光阴似电,如同白驹过隙,岁月如此,人亦将老。”
伍封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道:“王姬怎么老想着些不如意的事?这样下去,人的面容虽然不老,心志也老了。”
梦王姬道:“见了这水,龙伯又能想什么呢?”
伍封笑道:“在下所想的事情便多了,譬如我在想,这河中大鲤正肥,正好捉几条上来制鱼羹;又如在水中嘻游,看看河水之中有何灵物等等。”
梦王姬道:“河中自有灵物,当年伏羲氏观象于天,观法于地,一日有龙马由河中跃出,伏羲氏画下龙马身上的旋毛条纹,后来便研成了八卦,此称河图。”
楚月儿愕然道:“月儿幼时曾听过河图洛书的事,原来如此。那洛书又是怎么回事?”
梦王姬道:“大禹治水时,洛水中有灵龟现身,大禹将龟身上的裂纹画下来,由此将伏羲氏传下的八卦演变成了六十四卦。这便是洛书的故事了。这六十四卦在夏时称为‘连山’,商时称为‘归藏’或‘乾坤’。后来到了文王之时,文王被商纣王困于羑里七年,其间推演六十四卦,重理卦辞,人称‘周易’。”
伍封看着河水,道:“若是这河水中再跃出一灵物,不知道又会演出什么学问。是了,王姬可会游水?”
梦王姬摇头道:“梦梦可不会游,小时候曾想游水,但又觅不到僻静之处。”
伍封笑道:“何用僻静之处?在下立这水帐,便是给你们游水之用,等水帐立好,便由月儿教王姬游水。”
梦王姬问道:“为何非要学会游水呢?”
伍封搔头道:“这中间的理由可不好说。”
梦王姬愕然道:“有什么不好说的?”
伍封支支吾吾好一阵,寻思:“我总不能告诉你,是想看看你的身材如何。”道:“学会了游水有很多好处的,既健身,又有趣。”
梦王姬道:“是么?”
伍封顾左右而言它道:“月儿,你们带了水靠来没有?”
楚月儿道:“我们的水靠总放在铜车之上,便不用带,未知小雨儿她们带了没有?”
春雨道:“我们可没有带来。”
小红道:“无妨,我到府中去拿来。”
伍封问道:“你看看有没有适合王姬和老商用的,也拿几件来。老商,你会不会游水?”
商壶笑道:“老商的水性可好哩,还能在水中叉些鱼儿起来。姑丈、姑姑、你们忙着,老商去练叉了。”他新学的叉法,自然是兴趣昂然,觅了个空旷人少的地方,自行苦练不提。
小红去后,伍封在舟上不住催促鲍兴,在鲍兴的喝斥声中,那水帐飞快立好,这时候小红也拿了众人的水靠来。她拿出一件道:“这雪鹿皮书应该较符合王姬的身材。”
这些水靠就像众人随身的兵器一样,离开齐国时便一并带来。雪鹿皮的水靠只有数件,梦王姬身材高挑,与她身材相仿的便只有叶柔了,当日将叶柔的剑、矛和甲胄一起放入棺内时,这水靠却忘了放进去。小红不提叶柔,是怕伍封想起了伤心。
不过伍封心里却明白,他心中微微一酸,点了点头,道:“月儿,你们带王姬到水帐去玩吧。”
楚月儿、梦王姬和春夏秋冬四女、小红一起下了大舟,到水帐中间去,鲍兴自告奋勇守住水帐之门,伍封在船头静坐了一会儿,不禁想起叶柔来。忽想:“其实柔儿与王姬的经历有些相仿,虽然柔儿没有王姬这样身世,但心上都是一样的凄苦。”梦王姬和叶柔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时而是两人,时而又像是一人。
伍封摇了摇头,走下了大舟,先看商壶练了一会儿叉,又到水寨各处去看视,见众士卒新换的营房,正忙着收拾挡扫,庖室中已经开始准备饭肴。
那水军将领来问道:“龙伯、王姬和各位夫人是否在营中用膳?”
伍封抬头看了看天色,点头道:“便在营中用膳。”
将领道:“可惜未一早准备,营中无甚佳肴。”
伍封问道:“若有几条河鲤,庖人能否制好?”
将领点头道:“自是可以,可小将一时间只怕买不来河鲤。”
伍封笑道:“听说这河中鲤多,我自有办法觅几条来。”
他让鲍兴将水靠拿来,在舟上换了水靠,带着“天照”宝剑跃下水去。只觉这河水与莱夷海中大不相同,海中清澈,而河中浑黄,视物不远。
伍封在河底缓缓游着,只觉得比脐息之时,在水中更加悠然自如,游了一阵,连自己也有些怀疑自己变成了大鱼。他怕惊了水中的鱼,在水中拔出了剑,只是缓缓游动,周围细看,猛见一尾大鱼由眼前游过,眼明手疾,一剑刺出,将那大鱼穿在剑上。又游了一阵,依前法再刺了两尾大鱼,这才升出水面,宝剑挥处,三尾大鱼飞落在岸上。
那将领正带着十余士卒在岸上等着,见他潜入水中甚久,正暗暗耽心,忽见他冒出身,果然得了几尾大鲤,无不佩服,又惊又喜,心忖这种捕鱼之法从未见过。
伍封又潜入水中,过了好一阵又刺了三尾鱼上来,在水中挥手,让士卒拿去制肴,自己却入水嘻游。
在水中游了好一阵,伍封潜到水底最深处,目力只能看出三四尺远,觉得甚不畅快,此刻他又顺手刺了两尾大鲤,忽觉身侧有鱼影游动,忙扭身去看,只见一条大鱼的身影一闪而逝,忙追游过去。
那鱼游得甚快,本来以伍封的游速并不会慢过它,但水中浑黄莫辨,鱼稍游得远些便瞧不见。伍封心想:“先前刺了数尾鱼都十分容易,为何这一尾速度要快得多?”一直追过去,眼看那鱼离自己只有四尺,却不知死活地打了个圈儿,伍封大喜,一剑刺过去,将那大鱼刺在剑刃上。
伍封暗叹:“若是在莱夷的海中,哪里会让你逃出这么远?”举着剑从水中缓缓潜上来,刚从水中冒出头,便听前面一声惊呼,看时只见梦王姬正氽着水在眼前一丈多远处,楚月儿在她身旁,也面带惊色。
伍封吃了一惊,周围看看,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游入了水帐,忙道:“对不住!”心想:“在河水中难以视物,用剑可有些凶险,幸好离王姬还有一丈多远,万一不小心从她身下冒上来,岂非会刺到她?”
他正这么想时,梦王姬缓缓向水中沉下去。她新学游水,刚刚才知道如何浮在水上不沉,不料眼前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手上还血淋淋刺着几尾大鱼,虽然认出是伍封,但惊骇之下,忘了击水,遂不自主沉下去。
伍封连忙在水中窜过去,一把将她揽住,往上泛起,再冒出水面时,见楚月儿也握着梦王姬的手臂,正怔怔看着他。
梦王姬轻咳了数声,吐了几口水,伍封忙道:“月儿,快将王姬送上船去。”
楚月儿拍着水,虽然她托着梦王姬,却如一条鱼般轻盈地在水中划过,片刻间便到了水帐的小船边上,将梦王姬推了上舟,自己在舟板上轻撑,也跃上了舟。冬雪忙取净水来,给梦王姬嗽口。
伍封急道:“王姬是否呛着了?”
梦王姬坐在船上,嗔道:“龙伯这么失惊没神从水中冒出来,好生吓人!”
伍封见她无事,这才放心,歉然道:“这真是对不住了,先前我在水中追鱼,一时未曾留心,想不到撞入了水帐。”
楚月儿格格笑道:“连月儿也被夫君吓了一跳。”
冬雪在一旁服侍梦王姬嗽口,道:“龙伯这剑上血淋淋的,还真是吓人,也怪不得王姬受惊。”
伍封看了看剑,陪笑道:“是我不好。”游到船边,将剑上的大鲤抖落,只见最后刺到了那一尾甚大,只怕有四五十斤重,也怪不得此鱼游速甚快。
小红过来将鱼拎走,扔出了帐外,又在帐门口大声将鲍兴叫来,让他将鱼拿走。
伍封将剑插入鞘中,窜上了小船,梦王姬又惊呼了一声,缩身到了楚月儿背后。伍封一瞥之间,只见她身材甚是惹火,胸挺腰细,曲体玲珑,极为诱人。
伍封心中一荡,忍不住赞道:“王姬这……”,说了几个字,忙住了嘴,暗骂自己是个好色之徒,在众女的嘻笑声中,急忙出了水帐,回到大舟上换下水靠,将衣裳穿好,心忖今日可是得罪了梦王姬,寻思一阵间如何向她陪罪。
日中之时,军中庖人将饭肴拿上了大舟,伍封将商壶叫来,又命鲍兴将众女请来用饭。
众女换下了水靠,嘻嘻哈哈由帐中跑出来,上了大船,只闻鱼香四溢,登觉胃口大开,一起用饭。她们一边用饭,一边斜着眼睛向伍封瞧,笑容甚是古怪。唯有梦王姬似乎面带愠色,若有所思。
商壶练叉正有瘾头,三两口吃完,又跑下舟去练叉。
伍封起身向梦王姬深深一揖,道:“王姬,先前在下不小心冒犯了,有得罪之处,王姬幸勿见怪。”
梦王姬点了点头,叹道:“龙伯请勿在意。”
伍封见她仍然有些郁郁不乐,不知道她是何缘故,向楚月儿瞧了过去,楚月儿微微摇头,伍封又道:“先前在下是一时鲁莽,王姬……”,梦王姬皱眉道:“龙伯还真是有些罗嗦哩!”
伍封笑道:“在下就怕王姬怪我是‘假道灭虢’。”
梦王姬忍不住笑,向楚月儿道:“月儿,你们这夫君真是有些无赖!”
楚月儿笑眯眯地点头道:“正是。”
伍封愕然道:“月儿居然不帮为夫之口,这真是奇哉怪也。”
楚月儿笑道:“谁让你冒冒失失地在水中乱跑?月儿当时在王姬身边,还真被你吓了一跳。”
伍封点头道:“不过说起来,这河水委实浑黄了些,我总是记挂莱夷的海水,清澈之极,海底的景致极佳,不像这河水之中,伸了手去,还搞不清楚自己有几根手指。”
楚月儿道:“先前我在水中时想起个主意,等我们回到莱夷,在海中起一座小屋子,你说好不好?”
伍封喜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梦王姬听得大感好奇,道:“你们在水中不惧被水淹了么?”
伍封蹲在她身边笑道:“我不用鼻吸,而用毛孔呼吸,是以并不怕水。王姬不信,大可以探指在我鼻下试试。”
梦王姬大为错愕,伸出手指来,但又缩回去,缩了伸,伸了缩,终是忍不住好奇,将手指伸在伍封鼻下良久,果然毫无气息。
伍封鼻中闻着梦王姬身上发出的幽香,垂眼看着她洁白浑圆的小臂,又见她的两根手指如同新剥的鲜葱一般白嫩晶莹,大为神迷。
楚月儿在一旁忍不住格格娇笑,指着他道:“夫君何时变成了斗鸡眼了?”原来伍封垂眼下瞧鼻端,两颗眼珠子便靠在一起去。
梦王姬抬头看了看伍封,觉得他挺大个身躯蹲在这里,两眼作斗鸡之状,委实滑稽之极,也忍不住嫣然失笑,将手指收了回去。
伍封哈哈大笑,站起身来,自走回席坐下。
梦王姬奇道:“若不用鼻吸,岂非嗅不到这鱼香?”
伍封笑道:“这‘龙蜇之息’不损口鼻之能,若有气息,自能入鼻嗅到。”他正色道:“不过先前在下只嗅到王姬身上的异香,的确不闻鱼香。”
梦王姬满脸绯红,嗔道:“龙伯又在胡说了。”
楚月儿笑道:“夫君可不是胡说,月儿也能闻到。”
伍封大赞道:“还是月儿心里向着我。”
春夏秋冬四女四双眼睛一齐向他看了来,大有嗔怪之意,伍封忙道:“当然,雨儿四人也是偏帮我的,不过离王姬远了些,只怕未嗅到。”
梦王姬笑道:“这人还真是个怪物!”
伍封笑道:“其实月儿也不用鼻息,与我一样,世上有她这么美丽的怪物么?”
梦王姬格格笑道:“月儿是灵物,但你的的确确是……”,众女齐声笑道:“怪物!”
鲍兴两颗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向伍封上下打量,奇道:“原来龙伯和小夫人用毛孔呼吸!不过无论小人怎么看,也看不出龙伯何处怪了。”
小红在一旁叱道:“又关你甚事了?吃鱼!”她从俎上捞了大块鱼,塞到鲍兴口中。
鲍兴笑道:“还是小红……,哇!”他忽地大叫一声,从口中扯了条大鱼刺出来,哼哼唧唧地道:“小红,你是否想谋杀亲夫呢?”被小红拿眼珠子一瞪,便不敢说话了,在一旁不住口地“呦呦鹿鸣”。
用完饭后,梦王姬与众人笑闹了好一阵,然后与楚月儿站在船头小声说话。她自小生长在王室,性子又怡静,周围从来没有人说笑打闹,早已经习惯了。她嫁给晋世子以后,晋人敬她的天子之女,更为敬重,回周后孀居,人们见了她越发地不敢轻侮。谁知道碰得伍封这么个放肆的家伙,时时口不择言赞她,虽然常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听到心里总是受用。只道天下间的卿大夫家里都是规矩多多,不料与伍封一家人在一起,却是十分的轻松自在,说话行事没什么拘束,让她觉得大有亲近之意。
伍封远远瞧着梦王姬与楚月儿说话,心中甚喜,注意力始终放在梦王姬身上。忽想:“若能将王姬娶回去,可谓平生愿足!”这么想着,忽然一惊,才知道到成周半年之间,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喜欢上了这位文采风流的梦王姬。
伍封旋又想:“天子似乎也有这意思,他说我的身份已经够了,眼下我这伯爵类似诸侯,娶王姬自然可以,只是天子是否愿意将嫁给我当妾呢?”又想:“王姬眼界甚高,她常与月儿在一起,只问齐国、楚国、吴国的风物,可见并不怎么将我放在心上。以她眼下的态度看来,她对我只是比对其他人多些好感而已,未必看得上我。如何想个法子先让她垂青?只要她愿意了,我便向天子相求,万一天子不允,我是否索性来个偷香窃玉,将她掳回齐国去?”
他正这么乱七八糟想着,便没有在意楚月儿与梦王姬向他走过来,梦王姬见他正在出神,问道:“龙伯在想什么?”
伍封心中正打着鬼主意,猛被她这么一问,吃了一惊,仿佛自己的心思被人捅破一样,觉得颇有些尴尬,眼光不禁向梦王姬身上瞧去,支支吾吾道:“这个……,可说不得。”
楚月儿好奇道:“有什么事说不得?”她心思纯净,怎猜得出伍封的龌龊念头?
梦王姬见伍封两眼色迷迷地盯着自己,猜出他定是在打自己的主意,满脸通红,扯着楚月儿往水帐去了。
伍封见众女都去游水,自己坐在船头好生没趣,心痒痒地想混到水帐中去,又怕梦王姬见怪,万一唐突佳人,她真的怒了不再随来,便得不偿失了。他没精打彩地将水军集合起来,教他们如何练习水性和水战,将展如教的水军经验用于水军之中,听得水军士卒将佐甚为佩服。
一连在水营中忙了一个多月,眼见已经是五月盛夏天气。
商壶的叉法日见精熟,便不再整日练叉,时时与伍封、鲍兴着水靠到河中游水,果然如他所说,这人的水性甚佳。
梦王姬每日与众女在水帐中嘻戏,此女水性已经练得极佳了,能与春夏秋冬四女水性相比,她新学的水性,不免兴致勃勃,每日由楚月儿用铜管带她潜入河底,时不常翻出些数十年、数百年前沉于水中的兵甲故物来,晚间拿回府中研究。这一个多月中伍封甚是老实,不敢踏入水帐半步,规规矩矩训练水军,才知道展如所教的水战本事的确非同小可,自己在实用之中也大有启发。
这日午饭之后,梦王姬正对着早间由楚月儿在水底觅到的一面青铜圆盾发愣。伍封好奇道:“王姬,这盾有什么古怪么?”
梦王姬点头道:“步卒所用的盾名曰干,作长方之形,上有凹口;车卒所的用的盾虽是圆形,但比这种盾要大,且并非纯圆。这种圆盾是胡人骑兵才用,可梦梦见盾上的纹丝却是中原人的鱼纹,中原人何曾有过骑兵呢?况且这是五六百年前的故物,甚是怪异。”
伍封顺口道:“或者以前的盾是这样子,要不就是胡人曾到过此地,总之是事出有因。”
梦王姬沉吟道:“莫非这是驭象所用?梦梦见籍上常提到象,似乎这中原之地,古时候有不少象群,前些天月儿在水底觅了许多象牙饰物,理应是如此。”
伍封见她只是醉心于学问,暗暗叹气,心知自己的学问远不及她,若要蒙她垂青,只怕用学问是不行的了,唯有想些其它的法子才行。
正想着,那水军佐领跑来禀报:“龙伯,王姬,天子派人相召,说有急事。”
伍封不敢怠慢,让众女自在水帐去玩,自己与梦王姬急赶入王宫。
到了王宫大殿,见姬厚、姬介、刘卷、单骄等一众周臣都在殿上,那秦世子赢利也在殿上,一个个满面忧色。
周元王见伍封到来,忙道:“龙伯,秦人联合巴蜀,大军逼到渑池城下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