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愕然摇头,不知发生了何事。
伍封到舱中看了看,点了一下人数,见未损一人,放下心来,道:“月儿和雪儿呢?”
妙公主道:“月儿说舱底的浆手与计然是一伙,怕他们捣鬼,先下了去。小雪儿不知何故,气鼓鼓地跟了去要找人晦气。”
伍封知道冬雪是因被人解开了衣襟,虽然及时救醒,未遭轻薄,但免不了气恼得紧,此刻要是有歹人惹她,敢与她交手,自然是要大倒其霉了,道:“小鹿儿,你带人下了底舱去,不管浆手是否老实,先迫他们将船靠岸了再说。”
小鹿这时大致明白的发生的事,先为妙公主搭脉,道:“无妨。”这才接过了春雨递上的“大梦刀”,带着人恶狠狠地下了舱去。
圉公阳和庖丁刀却在船上四下里察看,确认再无敌人后,众人这才入舱坐下。
这时候楚月儿和冬雪上了船板来,伍封道:“睡了一日,眼下可有些肚饿了。”将蝉衣死了的事说了,让春雨寻觅蝉衣的尸体,先用厚绢扎好。
庖丁刀带人去准备饭食,妙公主摇头道:“幸亏越人只是用了使人昏睡的毒药,若是杀人的毒药便大大糟糕了。”
楚月儿道:“若是毒药我们便不会上当了,毒药放在肴之中,都有异味,我们一试便知,这‘退避三舍’之色味是计然所有毒物中最淡的,我们又伤心之下,没有注意,才会中毒。幸亏我和夫君不怕毒药,醒来得快。”
伍封道:“月儿在姑苏闲来无事,研究毒物解药,今日大见效用,很有先见之明。若没有你预先配好的解药,就算我们二人赶走了计然,此刻在哪儿找药去?”
楚月儿道:“计然那竹简上的毒物解药甚多,月儿见有许多毒物的解药甚难配制,所以预先配了一些,恰好便有这‘退避三舍’的解药,这真是误打误撞。”
正说话时,便听外面水上有人道:“龙伯!龙伯可在舟上?”
伍封听是任公子的声音,想起幸亏是任公子乘着船在后面追上来,以致计然怕露了行藏,来不及对他们施以毒手,忙起身出了舱,见一艘余皇大舟到了船侧,任公子站在船头,正举着火把向这边看。
伍封拱手道:“任兄。”
任公子笑道:“龙伯定是不愿意在下打搅了,见到在下的大船,却偏偏不停下来相叙,累得在下追了许久。”
伍封道:“非是在下有意躲避,而是我们中了越人的诡计,险些全军尽墨,眼下才杀散了敌人,夺回了船。”
任公子吃惊道:“怪不得,在下心中寻思,就算龙伯架子再大,也不致于连一个招呼也不大,便想,若非是龙伯并未发现我的大舟,便是误会这艘大舟是要对你们不利,不敢停下来。”
说着话,运兵船渐渐靠岸,余皇大舟贴了上来,两船相隔丈余时,任公子跃到了运兵船上,道:“听说龙伯在阳山谷中了不疑的埋伏,越女出了意外,是否真的?”
伍封道:“大致如此,不过柔儿却是死在王子姑曹的手中。”
两舟停在岸边,伍封邀任公子一同用饭,席间将诸般前事和听到伯嚭与颜不疑的对话说了一遍,任公子大惊道:“不疑怎会如此?他这么搞法,对代国可大为不利。”
伍封叹了口气。
任公子沉默了良久,问道:“计然用的也是我们董门的剑术?”
伍封点头道:“的确是董门剑术,他的剑术颇有些造诣,恐怕比市南宜僚还要略高一些,而且逃走时还使出了一式剑招,颇似‘屠龙剑法’。”
任公子道:“可昔我一直未去过落凤阁,也未见过计然,否则早就认出他来了。”
伍封奇道:“任兄认识他?是了,他还说与你是旧识哩!”
任公子道:“这人是董门中少见的文武兼修之人,师父常说他是相国之才。当年他在门中时,一连数晚偷看祖师爷屠龙子练剑,犯了门中大忌,师父正想处置他时,却被他逃走了,从此天下间再无他的消息。想不到他改名计然,跑到了越国。”
伍封道:“怪不得他的屠龙剑术远逊于颜不疑,原来是偷学的。”
任公子皱眉道:“越国的事在下知之甚悉,从来不知道勾践身边还有计然这样的高手。”
伍封心道:“柔儿在越国颇久,我却从未听柔儿说过计然,想来连柔儿也不知道越国还有这么个第一剑手。”道:“这人犯了董门之忌,居然能从门中逃出来,看来还有十分的逃命功夫。”他听柳下跖说过,当年柳下跖几次欲从董门逃走都被抓了回去,计然竟能逃脱,可见不同一般。
任公子苦笑道:“不瞒龙伯说,计然在董门中之最得师父宠爱,他之所以能逃走,其实是师父暗中放了他。”
伍封奇道:“想不到令师身为一门之主,也会偏私。”
任公子道:“这也怪不得家师,天下间有谁能忍心杀却自己的儿子呢?”
伍封愕然道:“计然是董梧的儿子?”
任公子点头道:“不错,其实计然是家师以前的小妾所生之子,其母很早便死了。计然是师父之子,虽然他并未正式加入董门,仍算董门中人。”
伍封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在下只听说过屠龙子、董梧、任公子、颜不疑、柳下跖、朱平漫、南郭子綦、东郭子华、市南宜僚等名字,未听说董门还有个计然。”
任公子叹了口气,道:“我们董门数十年间声名赫赫,这些年却显出没落之像,便始自计然,家师自坏门规在先,以致门中地位高些的弟子各生自己的打算。”
伍封点头道:“譬如任兄便是如此,既然任兄成了代王,日后自然会以代国的利害为念,门中之事便得另行考虑。若非如此,任兄早就出现在那阳山谷外了。还有那颜不疑,他既然已成为夫差之子,所思所想自然是以吴国利害为主,若董门之事将有损吴国,恐怕他也不会去做了。”
任公子叹道:“这是自然,不过有一事在下有些不明白,龙伯既然离吴回齐,不疑怎会想着要加害龙伯?龙伯甚得吴民之心,在下若是夫差,早就千方百计将龙伯留在吴国,厚土以封。吴国眼下便如泥陶之器,外表虽然仍然好看,其实一碰便裂。天下之事绝不可能长时间瞒过他人,就算不疑得手,那些士卒谁都有家人好友,未必不会说了出去,此事早晚必会被吴民知道,届时人心背向,国灭可见。吴国之败落,始自令尊被杀。眼下要说损吴之大,莫过于此事了。不疑向来聪明多智,怎会做出这样的愚蠢不智之事?”
伍封暗暗佩服,道:“任兄眼光锐利,政务精熟得紧哩!怪不得令叔会将代王之位传给你。此事说来烦恼之极,不说也罢。是了,在下早有一事相询,任兄姓任氏,代王是令叔,是姓任氏么?”他想,支离益这名字古怪,支离是指人腿脚不便,须用木撑才能行走。支离益名满天下,却不改名,想是个独行其事之人。任公子姓任,他们是代王一族,不可能与庶人般无氏而乱起名,支离益的真实姓名,莫非叫任益?
任公子笑道:“这是代俗,在下生与任城,故而姓任,与家叔无关。日后在下有子,若生于吴都便姓吴,生于临淄便姓临。”
伍封笑道:“原来如此,任兄不说,在下还真是不知道此俗。今日若非任兄巴巴地追上来,计然早就向我们下毒手了,说起来,任兄算得上救了我们这么多人性命哩。”
任公子摇手道:“这是误打误撞,又算什么。其实自从龙伯入吴以来,我们好歹也算共事数月,在下对龙伯的看法大有改观,心中早就在想,若能将以往的恩怨一笔勾消,大家结为好友,在下便开心得紧了。”
伍封点头道:“其实在下与任兄以前有多番冲突,并非私怨,今日任兄又救了我们数十人,在下还怎敢记得以往不快之事?”其实在他的心中,任公子是赵飞羽的未来夫君,不免有些爱屋及乌的心思,何况的确如颜不疑和伯嚭说话时所说,任公子也不再视他为仇,虽然任公子所想的多半是因代国的国事所需为目的,但毕竟是误打误撞助了他们。
任公子大喜,道:“这就最好了。”
二人对饮了数觥,这时鲍兴过来道:“公子,那一班浆手当如何处置?”
伍封道:“他们是奉命行事,无甚大恶,都放了他们,明日你在附近觅些百姓,许以厚酬充任浆手。”
任公子道:“龙伯不如移到在下的余皇大舟上去,一并北上,在下从人不多,船上尽可以容纳,也免得另觅浆手。”
伍封道:“我们有丧事,棺柩随行,任兄喜事在即,一并北行只怕遭惹了晦气。”
任公子笑道:“我们代国人才不讲究这些。其实这艘余皇是夫差送给在下的礼物,这人年老糊涂,我们代国地处漠北,怎用得上如此巨舟?不过不要白不要,一路乘行也是好的。只不过在下到鲁国后便要弃舟登岸,这大舟弃之可惜,命人缓缓绕着水路驶到代国去,也无甚用处,在下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将此舟转送给龙伯。龙伯的水军天下无双,多了这艘余皇大舟,总能添些用处吧。”
伍封道:“这余皇大舟建造不易,非十余年不能造出,眼下仅有三艘,当年建舟的高手匠人再也觅不到了,是以珍贵无比,在下已有了一艘,怎么好意思接受任兄厚赐?”
任公子笑道:“这本就不是我的,又是用不上的物什,在下顺手送出去,得了十分人情,大有所得,何况日后在下说不定还有请龙伯援手之处哩。”
伍封道:“既是如此,在下便厚颜收下了。日后任兄有用得上在下之处,在下定会尽力而为,只是国家大事由鄙国国君和田相施为,在下不能作主,若是私事,在下当是义不容辞。”
任公子知道他一诺千金,得他一句承诺,十分高兴,伍封靠一己之力,两番救了吴国,日后即便不靠齐国士卒,这人也能助代国不少,当然是极为高兴,大笑不止。
当晚便宿于岸边,伍封等人迁上余皇大舟,鲍兴觅了具良棺,众女将蝉衣的尸体放入,妙公主和楚月儿感于此女以自身性命救了夫君,是以在棺中放了无数美玉金贝,陪敛甚丰。
鲍兴找了几个当地百姓,给了些金帛,又将运兵船上发生的事告诉他们,让他们通知吴国官儿将运兵船驶回云阳城去。
这艘余皇大舟与伍封的那一艘大小相若,不过伍封那一艘经徐乘镶嵌铜板,半披铜甲,这一艘却全是由尺余厚的木板造成,自然是比不得伍封那一艘坚固,不过在伍封所有的战船中,这艘余皇的威势用处可排得上第二了。
大舟一路北行,途中任公子与伍封一行人着意结纳,情意拳拳,虽然这人心胸狭窄了些,也算得上当世极了不起的人物,伍封与其情义每日俱增。
舟行七八日,这一日入了鲁国之境,任公子向伍封等人告辞。
伍封将他送到了岸上,任公子叹了口气,道:“在下与龙伯相识颇有些日子了,不过起始是互相争斗,眼下好不容易做了朋友,却又要分手了。”
伍封道:“来日方长,日后未必便不能再见。”
任公子道:“在下将要继王位、娶王后,若是龙伯能来看望,在下定然十分高兴,只是龙伯离家已久,家有变故,在下也不敢奢忘龙伯能赴代国来。”
伍封心中一动,便想答应去代国参加他的继位大礼,但转念一想又不大可能,一来叶柔新丧,二来妙公主有喜,自不能千里迢迢赶到代国去。
二人对饮了三觥,这才挥手告别,任公子带着其二十多名从人往西去了。
余皇大舟上的浆手仆佣都是夫差为了结好任公子所送,既然大舟又转送给伍封,这些人自然又归伍封所有。这些吴人江居江南锦锈之地,本就不愿意到风沙荒凉的漠北去,只不过身不由已而已,如今又被任公子送给了伍封,无不十分高兴,他们对伍封敬若天人,能跟随伍封,自然是远胜在饥荒连年的吴国,是以一路上十分殷勤卖力。
在水上行了两天,伍封为免鲁国地方官员前来问候,俗礼繁琐,便吩咐浆手不要靠岸,这日到了费城之东时,便见一队人马在岸上随着行船追逐,楚月儿眼力颇好,道:“夫君,是柳师叔。”
伍封喜道:“我正寻思要见见柳大哥,又恐怕这么抬着棺柩进入鲁都,有些不成样子,柳大哥来得正好。”命将余皇大舟停泊在岸边,船刚靠岸,柳下惠便上了船。
伍封飞步迎了上去,道:“柳大哥。”兄弟二人双手紧握,感慨万千,他们许久未见,自是十分亲热。
柳下惠先到叶柔和蝉衣棺前致祭,礼毕后,由伍封和楚月儿陪坐叙话。
柳下惠道:“兄弟大致还是老样子,月儿可长高了不少,身形也更为诱人。你们脸上神气不同,想是吐纳有成。”
楚月儿脸上微红,点了点头。
柳下惠叹道:“兄弟,你在吴国大显身手,威震吴越,此事传遍了列国,大哥本来为你高兴得紧,谁知道夫差竟然有加害之意,累得弟妹越女丧生吴国,委实令人叹惜。”
伍封涕泪道:“这件事原来连柳大哥也知道了。”
柳下惠道:“这事是吴人传出来的,这些天不少吴人离乡背井,单是鲁国便来了数千人,欲迁居鲁国。眼下孔子门下也知道了此事,对夫差恨之入骨。夫差父子行事之蠢,无过于此事。”
伍封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柳下惠缓缓道:“迟迟是我从女闾中赎出来的,当时只觉得此女歌舞极佳,遂养于府中,不料叔孙氏却向我索要,只好让她到齐国投你去,她能嫁给你是自是最好不过,可惜此女薄命,唉!”
伍封想起迟迟,又想起叶柔和蝉衣,忍不住流下泪来,道:“大哥,这些日子我常常想,若非是我,迟迟、柔儿、蝉衣或不会死,她们三人身世艰辛,大好年化,却先后离我而去,这都是我的罪过了。”
柳下跖摇了摇头,道:“眼下列国纷争,战事愈烈,死于戈矛剑矢之下的不知道有多少人,你说他们又能怪谁?若要怪时,谁也怪不得,只怪这世道!如今列国不再争霸而为争地,宋灭曹、楚灭陈以是其兆,日后争地夺境、国破家亡之时必会不断出现,天下苍生之苦才开始哩!”
伍封惊道:“如此一来,天下战事何时才有个了局?”
柳下跖叹道:“谁知道呢?”
伍封道:“大哥,是否人都是如此?只要有人所在,大则国国之争,次则是父子争位、兄弟争嫡,还有大臣争权、家族争地,小处还有妻妾争宠、士卒争功,莫非人之本性便是如此?”
柳下惠微微一惊,道:“兄弟想得到是深刻。不过大哥却以为人性本善,只是因时因势,心神迷失之故,才会争斗不休。老子有言:‘小国寡民,使有十百人器而勿用,使民重死而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若真是如此,哪来列国之争?”
伍封摇头道:“哪国不是想广增地域、多有民户,这‘小国寡民’四个字,恐怕无任何国君愿意听。”
柳下惠道:“何谓大?何谓小?无大则不知小,无小则不知大,就象天下女子都生得如月儿一般,人就没有美女丑女的说法了。老子并非让人将大国分成小国,其实是打个比方,让人不去相争,才能保全。就象刚刚出身的婴儿,不知尘俗,不知人心,并无争竞之念,因此才能快乐无忧。”
伍封点头道:“原来老子是让人不要去争。”
柳下惠道:“争是双方的,你不去争,便没有人能与你争,就好象一个鲜果,人人想去拿,偏你不想,谁能与你争呢?别人为了鲜果打得头破血流,你却能因此而保全自身,别人精疲力竭,或死或伤,这鲜果自然归你所有。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伍封心中一动,道:“这么说起来,如今中原列国战乱不休,而远在边鄙的秦、燕、巴、蜀等国在一旁坐望而不争,是否中原列国势弱,便是它们强盛之时?”
柳下惠道:“这是以后的事情,谁能猜测出来?不过巴蜀之地富裕,与楚国也时有争竞,就算它不与人争,别人也会打它的主意,早晚会卷入争竞,燕国虽贫,却有胡人虎视耽耽,也是争竞不休。唯有秦国不同,地大人少,国境贫瘠,向来不通中国,也未见有人打它的主意,一旦有材士出来,秦国不可小觑。老子属意西方,常欲西去,不知是想到西昆仑山去,还是想看看秦国。”
伍封皱眉道:“周天子真的不能重服列国了么?”
柳下惠叹道:“大哥多番去过成周,这是天下之都,不过以前的王都却在王城。在周景王之前,周室或可有为,景王晚年宠爱王子朝,想立他为嗣,可未及立之景王便死了,国人便立其长子姬猛为王,是为周悼王。但王子朝却不忿,攻猛争位,晋国出兵助猛,王子朝败后,悼王当年便死了,周二卿单旗、刘卷再立其弟姬匄(丐),便是现在的周天子,距今已有四十二年了。”
他叹了口气,摇头道:“晋兵走后,王子朝再入王城,周天子被赶到了泽邑,周人称为匄为东王,王子朝为西王,两王并存。后来晋国大合诸侯,晋顷公派兵送周天子入王城,王子朝携典籍奔楚。二王并存三年有余,王子朝一党多留在王城之中,周天子不免处处受制,五年之后,周天子迁入成周,从此王城无王,天子另居成周,晋率诸侯增修成周,遂成今日之王都,十分繁华。数年之后,周人将王子朝杀死在楚国境内,老子收集典籍回成周,被任为典藏史。可王子朝一党仍然势力不小,数年之后再次作乱,周天子被迫出城,后来还是靠晋人送他回城,刘卷、单旗二卿平定了反乱。王子朝之乱延续了十九年,周室所受之浩劫莫此为甚,连象征王权的九位宝鼎也失踪了。从此之后,周室一蹶不振,列国有事问诸晋国,再无人理会周天子。”
伍封道:“寡君即位之时,那单公曾经来过。”
柳下惠道:“他是单旗之子,名叫单骄,单旗死后继为卿,也称单公,刘卷还未死,人称刘公。他们是周室二卿,在成周、王城势力极大,连周天子对他们也无可奈何。自从单旗死后,单骄继立,刘单二卿失和,这些年明争暗斗,在天子面前也毫无避忌,周室越发弱了。”
伍封苦笑道:“天子之城、诸侯之邑、一族之寨,处处都有这种争权夺利之事,想来甚是无趣。”
柳下惠也摇了摇头。
楚月儿见二人满怀心事,便道:“上次月儿随夫君到鲁国来,想见师叔,师叔却出使在它国,以致未能见到。”
柳下惠道:“其实那一次我是藉出使之名,悄悄去了趟中山。”
伍封道:“大哥去中山干什么?”
柳下惠道:“舍弟柳下跖新婚,大哥不好公开露面,只好悄悄混在百姓中,参与其礼。”
伍封道:“原来大将军娶妻,这可是件喜事,新婚妻子莫非是中山人?”
柳下惠点头道:“舍弟娶的是中山王的长女长公主,眼下舍弟身为中山国的十万长,掌一国之兵权,总算是改邪归正了。”
柳下跖豪迈磊落,行事果敢,更因他是柳下惠之弟,伍封对他素有好感,闻此喜讯,也十分为柳下跖高兴,道:“大将军的铁骑纵横列国,算得上是天下奇才,中山王的眼力不错哩!”
柳下惠道:“其实是长公主先看中了舍弟,中山王才会将爱女嫁给他。眼下中山之国仅仅稍大于代国,当年它与齐国相助中行氏和范氏,得罪了赵、智、韩、魏四家,眼下受强晋所逼,是以将一国之军权委于舍弟之手。中山是鲜虞族人,行事与中原人不同,舍弟虽然恶名在外,中山人却不以为意。中山王无子,有意将王位传给舍弟,不过舍弟总想着自己曾为大盗,领兵打仗尚可,但要继位为王,却有损中山国的名誉,正因如此,中山王族中的一些豪强便觊觎王位,常起纷争。”
伍封皱起了眉头,心道:“列国最重名誉,柳下跖是天下有名的大盗,若登上王位,当真会惹列国耻笑。”忽地想起一个主意,道:“眼下列国之中,除了吴、越二国之外,还有代、中山、巴、蜀等国非周天子所封,大将军即位之日,若能得周使赐封,那便名正言顺了。”
柳下惠赞道:“大哥也是这么想,兄弟念头一转便有了主意,大哥却是想了十数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哩!不过眼下周室之事有些复杂,天子年老体弱,十日之中,倒有七日卧床,以致大权尽落在刘、单二卿之手,这二人向来谀事晋国,是以要天子封爵中山便不大容易。”
伍封心忖自己在这件事上只怕使不上力,点了点头。
柳下惠叹了口气,道:“本来大哥想到成周去看看,可惜国中有事,无暇动身,今日也只能稍坐一阵便要赶回去了。”
伍封知道鲁国的季孙氏、孟孙氏和叔孙氏把握鲁国大权,其中以季孙氏的权力最大,国君形同虚设,柳下惠虽然是叔孙氏所提拔,但他心中真正的主人却是鲁国的国君。他的所做所为,其实是周旋于三桓间的分分合合、明争暗斗之间,以保全国君一脉,免不了处处小心、时时谨慎,道:“大哥实在是太过辛苦了些。”
柳下惠道:“这些年来,大哥的确感到有些心力交瘁,几次到成周时,都到大典之府去,想请老子指点,可惜数次都未见到。”
伍封奇道:“莫非很难找到老子?”
柳下惠道:“老子就在成周的大典之府,其实并不难找。只是老子若不想见你,即使见到也会失之交臂,老子若想见一个人,这人就算在天涯海角,也会忽然间发现老子站在自己面前。这些年间老子行踪不定,接舆师兄也无法见到他老人家。”
伍封心想着老子这位被孔子誉为“神龙”的一代宗师的风采,心中十分仰慕,叹道:“兄弟常想去拜见老子,只怕老子不想见我。”
柳下惠道:“以兄弟这样的人,老子应该会愿意见你的,不过这是大哥的猜测,究竟如何,还是等兄弟到了成周再说。”
又说了一会话,柳下惠起身告辞,伍封知道他政务烦忙,不敢留他,与楚月儿送到岸上。
柳下惠上了车,回头道:“月儿大有长进哩!”
伍封奇道:“柳大哥怎会知道?”
柳下惠道:“月儿英华内蕴,行坐捷便,可见劲力剑术之类与上次见时增了数倍。”
伍封和楚月儿暗暗佩服,心想柳下惠的眼力十分了得。
柳下惠走后,伍封与楚月儿回到船上,吩咐开船,先去叶柔和蝉衣棺前坐一坐,又陪妙公主说了一阵话,便站在船头,看着两岸景色。
伍封道:“月儿,这几天我看你心情不佳,是何道理?”
楚月儿道:“想着当日与柔姊姊一同南下,如今回去时却是人鬼殊途,觉得世事有些残酷了些。”
伍封长叹了一声,道:“天下大势如此,日后我的烦恼事只怕会更多,只好不去想它。”
二人看着船下的浊水,忽觉胸中的烦恼便如这滔滔浊流,浑浑黄洪,绵绵不绝。
这一日,余皇大舟入了莒国之境,伍封怕莒国君臣前来罗嗦,吩咐不要停船,一路北上。
伍封与楚月儿站在船头,看着船下混浊的黄水,心情十分抑郁。
伍封见楚月儿闷闷不乐,叹了口气,道:“那日我突发怪梦,小阳解梦时说其梦不好,谁知竟是应在柔儿身上。不过我看你的心思不全因此,是否……”,忽地大悟,心道:“月儿定是见公主有喜而自己还未中彩,心中不悦。”便说道:“幸好月儿未曾中了彩头。我与你临阵惯了,要是你有了身孕,便只好整日躺在府中了,我反觉有些不大方便哩。”又道:“早儿有你这娘亲,日后只怕是最有威勇的,我还耽心其他的儿女受他欺负了。”
他哄了这丫头一阵,从袖中拿出一物,道:“月儿,你看看这玩意儿。”
楚月儿接过看时,见是一柄短剑,剑柄上有一条长长的细铁链,卷成一团,道:“这好像是计然的兵器吧?”
伍封道:“他这兵器想法甚奇,那日小刀拿给我时,我忽想起我们的行天御风之术,若是有此物相助,更有妙用。”
楚月儿想了想,道:“我们凌空行剑,最难的便是借力改变方向速度,若是有这种铁链,只要周围有物便可借力。”
伍封道:“就算周围无物,只要有小鸟飞过,也可凭此物借来驭力,若是细加啄磨,练得精熟了,只怕与飞鸟也差不多了吧?以前我让迟迟打造了许多铜链,一直未知道如何使用,若是在链头系上短匕,便可大派用场。”
楚月儿点头道:“不错,回府之后,我便让人制这样的短剑。”
数日间,二人都在船上研习如何使用这种铁链短剑,以此排解烦闷。
不知不觉过了莒国之境,总算回到了齐国,便见招来带着千余勇士在岸上迎接,他们得了伍封的飞鸽传书,带了士卒过来,已经在岸上驻等了多日。
伍封弃舟登岸,谭天鄙虎和乐浪乘押着余皇大舟东行入海,绕到五龙城去,如此绕海而行,费时数月,伍封自然不能随船而行,要改行陆路了。
陆行便快捷得多了,第三日到了临淄城外,伍封先到城外晏缺墓前拜祭,然后带了妙公主和楚月儿入城,到宫中去见齐平公,小鹿等人带着士卒扶了叶柔和蝉衣的棺椁入了封府。
齐平公在后宫花园等着,远远见伍封三人过来,笑道:“快来快来。”
三人上前施礼,齐平公早得了消息,拉着妙公主的手,笑眯眯地道:“妙儿如今可是长大了,眼见也要做母亲哩!”
妙公主笑道:“父君,我那小弟弟呢?叫人抱来瞧瞧。”
齐平公笑道:“这小子顽皮之极,与你相比也不遑多让,貂儿正给他沐浴,换了衣服便来。”
妙公主道:“我们都是一家人,便见一见,为何还要换衣?”
齐平公笑道:“那是非换不可的,适才这小子在貂儿身上撒了一泡大尿,弄得甚是狼狈,貂儿也只好换衣去了。”
妙公主睁大了眼,惊道:“弟弟这么淘气?”
齐平公笑道:“其实你小时候也是一样的,寡人每日要换十几套衣服。”
妙公主嗔道:“父君怎又扯到我身上来?”
伍封笑道:“国君今日告诉了我这事,那我便有了主意。日后公主生下了儿子或女儿,多半是像极了公主,我便用牛皮做一套衣,不幸被淋湿了,只须抹抹便成了,免得每日花上四五个时辰沐浴更衣。”
齐平公笑道:“封儿这主意不错,寡人当年怎未想到呢?”
众人说说笑笑,坐在花园之中,这时田貂儿带着宫女从廊上走了过来,妙公主忙迎了上去,便要从田貂儿怀中接过那小孩儿。伍封和楚月儿忙道:“公主!”
田貂儿摇头道:“妙儿有喜,可使不得力。”
妙公主道:“弟弟才数月大小,能有多重?”回首向齐平公看去,齐平公也摇了摇头。
妙公主叹了口气,伍封和楚月儿上前向田貂儿施过了礼,楚月儿伸过手去,将那小儿姜积抱在怀中,妙公主探过头来,看了好一阵,甚是喜欢,道:“弟弟睡得正香。”
田貂儿牵着她的手走过来,笑道:“积儿每日要睡七八个时辰哩。”
楚月儿抱着姜积端详了好一阵,笑道:“世子生得十分俊秀,不过我总觉得他像燕儿多些。”
齐平公笑道:“月儿说得不错,这小子不大像母亲,反而像姨母。”
伍封见姜积生得精致有趣,不象自己的儿子伍早儿虎头虎脑,笑道:“世子比早儿年幼,不过早儿以后见了他,却要叫唤他一声‘舅舅’,世子可是大占便宜了。”
齐平公道:“寡人总觉得积儿身子有些弱,比不得妙儿小时候壮壮实实,日后便要封儿教他剑术,一来强身,二来增些本领,免得像寡人这么文武不就。”
田貂儿道:“国君已赐了龙伯太子牙傅一职,龙伯还不知道吧?”本来她一直叫伍封为“大将军”,眼下也改口称“龙伯”了,可见伍封这“龙伯”之名,眼下已是传遍了列国,她比伍封大不了几岁,也不好意思学齐平公般叫他“封儿”。
伍封笑道:“原来我在吴国转了转,国君既加我的官,又赐了金帛,我这么大大的升官发财了,全靠了公主的脸面。”
齐平公笑道:“话却不能这么说,封儿是天下奇才,所向无敌,既然能当楚王的师父,自然能做齐国的太子牙傅,楚王赐你‘龙伯’之号,寡人也照样赐了这名号,免得寡人的女婿成了它国的‘龙伯’。你瞧,寡人也做了块‘龙伯’金牌给你。”
伍封接过金牌,心道:“这龙伯两个字是我平定徐乘海盗时随口说说,不料传了开去,竟会变成楚、吴、齐三国给我的封号,这真是意想不到。”
田貂儿道:“龙伯在吴越纵横无敌,父兄也好生欢喜,认为龙伯为我们齐人扬威在外,一洗当年艾陵之耻。”
伍封叹了口气,道:“可惜柔儿随我去吴,却未能生还。”
齐平公摇手道:“人生在世,生生死死本是常事,夫君妻妾,本就有个离世的先后,封儿无须太过伤心。”
这时,姜积忽然醒来,张开小嘴大哭,齐平公忙道:“这小子多半是饿了。”
田貂儿从楚月儿怀中接过姜积,转到廊后去了。
众人说了一阵儿闲话,齐平公吩咐安排酒宴,又命寺人去请相国田恒一家人来饮宴,对伍封道:“前些时春雨绵绵,国内多处水涝,浸损土堤,眼见便要入夏,到时候水势大涨,只怕会决口淹没农田,相国这些天四处察看,昨日才回临淄。”
伍封道:“巡视堤防是件苦差,相国可有些辛苦。”
齐平公道:“封儿手下人才济济,你虽在外面,家臣却将莱夷治理得井井有条,这次的水涝唯有莱夷未受浸害。”
伍封心道:“我手下的几个孔门弟子极有才能,当大国之相也可以,何况是小小的莱夷?”
田貂儿喂饱了姜积回来,道:“一阵间燕儿定会随来,她前些时又病了一场,龙伯好好陪她说说话,燕儿定会高兴。”
伍封明白田燕儿的心思,知道她心结难解,只是她已经许嫁赵无恤,自己又能帮上什么忙?最多也只能陪她说话,安慰一番而已。
入黑之时,田恒入宫赴宴,田燕儿果然也随了他来,伍封上前,向田氏父子拱手道:“相国。”田恒依然是精神饱满之极,只是鬓间多了几缕白发,笑道:“半年没见,龙伯越发地显得雄壮了。”
伍封又对田燕儿道:“燕儿可清减了不少。”田燕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伍封问田恒道:“为何不见右司马?”田恒道:“盘儿与鲍大司马一起去了琅琊。”
众人说了几句,一起到了后殿,殿上案几早已经排好,齐平公与田貂儿坐在中间的大案之后,伍封和田恒等人这才各自入座,妙公主和楚月儿拉着田燕儿坐在一旁。
案旁各铺了数鼎,鼎内无非是各内肉食菜肴,寺人宫女穿梭似地奉上酒饭,殿下编钟竽笙奏响,众人饮了数觞,齐平公挥手让殿下的笙竹停了下来。
伍封道:“田相鬓间见白,想是操心国事所致。”田恒叹道:“眼下齐国有三事可虑,本相昼夜苦思,难以安寝。”这人倒是操心国事,即使是家宴,也忍不住谈起公事。
齐平公问道:“哪三事可虑?”田恒道:“其一,齐国在晋国六卿之乱时,支持范氏、中行氏,与晋为恶,又因卫国之事与晋人交战多年,齐晋之间仇深得很。本相与赵氏结亲,原想借赵氏之助,使齐晋结盟,可惜为智瑶所阻,事不能谐。晋国境大兵盛,倍于齐国,不能不让人耽心。”
伍封和齐平公不住点头,知道这事情的确令人忧心。田恒续道:“晋强而齐弱,听说宋国与晋国立盟,宋国灭曹之后,其势渐大,虽然比齐国大有不如,但也不可小觑。”
伍封道:“晋有宋助,齐国若得郑卫为盟,便可消晋宋之势。”田恒点头道:“不错,齐国要与晋人相抗,非得联合郑卫不可。郑国是齐国的盟国,但郑人素来无信,多年来晋强依晋、楚强依楚,郑臣之中有向晋者、向楚者、向齐者三派,本相总是担心它会背齐而向晋。而卫国君位反复,国势不振,齐晋插手其间,交战多年,若晋胜而立偏向晋国之君,卫必向晋而仇齐。此为第一可虑之处。”
伍封沉吟道:“就算得了郑卫二国,也不足以牵制晋国。依微臣之见,晋楚争霸多年,仇杀似海,齐国若能与楚国联手,便不惧晋国了。有楚国在晋国之南,晋人不敢轻易东向;有齐国牵制住晋国,楚国又不怕晋人南下。”
田恒点头道:“龙伯言之有理,景公时晏子使楚,盟约未立,本相正想觅一能言之人入楚为盟,可惜未得其人。”眼光向伍封瞧来,伍封心道:“使楚之人自然以我为佳,但此事可缓,公主生产事急,我刚从吴国回来,不好又往楚国去。”道:“大凡要结盟,非有共同利益不可,齐楚相距甚远,楚人也不惧晋国,齐国恐怕一时间难以说动楚人。当年晏子使楚也不能为盟,眼下有谁能当此重任?”
田恒道:“本相也是这么想。这事情先不急办,待我们定了卫君之位,再与郑国重立盟约,有郑卫相助,齐国便与楚国打通,再设法说动楚国才可能成功。第二可虑的是吴越之事。”
伍封叹了口气,道:“本来吴事还有可为,可惜吴王夫差刚愎自用,猜忌臣下,吴臣尔虞我诈,暴敛于民,吴事难为。相反越势强盛,君臣勇悍多谋,士卒上下一心,灭越之势已成。微臣往吴一趟,虽然暂解吴噩,但两年之后,越人定会入吴。”
田恒道:“龙伯有救国之功,夫差却想加害,日后吴国有难,再无它国会去救,越人灭吴必矣。越若灭吴,兵锋直抵江淮,鲁国决不能抗越,泗上诸小国旦夕便破,不足为凭,齐楚二国便要面临越人的兵锐。”
伍封道:“楚国境大兵多,虽曾被吴所破,但楚昭王生息十余年,国势复强。越人要攻伐的,多半是鲁国,但鲁国与齐国新盟,伐鲁势必伐齐。相对而言,齐弱而楚强,越人断不会弃齐鲁而不顾,西伐强楚,非得及早准备不可。”
田恒叹道:“这事本相可想不出法子应付。第三件可虑之事,是齐国的内政。国君,前些时臣等视察各地,派人修筑堤坝,眼下境内大多整治妥当了,唯平阴至琅琊一线数百里,水患十分可虑,非得费大气力修葺不可。”
齐平公道:“唔,相国有何良策?”
田恒道:“这几天老臣与公子高、大司马多番商议,终想出了一个办法来,便是将平阳到琅邪一线的堤坝加固,筑磊成一丈多高的厚墙,与城墙相似,以此防水。”
齐平公吃了一惊,道:“非要筑墙才能防水么?”
田恒道:“单单只是防水,自是不必筑墙,但臣等合计,总之是要大费人力,不如大张旗鼓。筑墙固然是以防水为主,其实也可防御敌军。平阴琅邪一线正是齐国之南境要地,却全是平壤良田,无以为凭,是以当年吴军入寇,一口气便深入到距临淄仅数十里的艾陵。若有一道长墙,战时大有可用,可防楚、吴、越等国之入侵,保守南境。”
齐平公听他说得有理,道:“此策虽好,但此墙筑起来有数百里,只怕要费不少人力金帛吧?”
田恒道:“我们齐国富庶得紧,单是渔盐之收,每月便有差不多三千万钱,再加上这些年农收丰厚,仓廪充实,修此墙并不会大损国力。楚国为御中原,在宛、叶一带筑有方城,绵延七八百里,颇有用途。”
齐平公向伍封看来,道:“封儿以为如何?”
伍封道:“臣见过楚国的方城,用于兵事之上的确大有可为,齐国南境平坦,无以为拒,有一道长墙自然能用得上。此墙既可防水,又能拒敌,一举两得。”
田恒点头道:“龙伯说得是。”
伍封道:“筑以长墙虽然并非上策,但也不是胡乱打算。不过臣担心的并非是否筑墙,而是筑墙之后如何用之,若是兵甲不修,防备失当,一道长墙又怎能挡得住悍勇善战的越人或是国大兵多的楚人?”
齐平公道:“封儿言之有理,那么以封儿之见,这墙修是不修呢?”
伍封道:“既然仓廪富足,修墙总比不修为好。楚国之墙为方形,称为方城,齐国之墙绵延近千里,可谓‘长城’。”
齐平公道:“‘长城’这名字不错,便叫长城好了。”
田恒笑道:“龙伯此番在楚、吴、越走一趟,对三国之底细多少有了些了解。有了长城,自要驻兵防守,否则那长城岂非白修了?”
伍封道:“这就有了一个难办之处,长城长近千里,又当如何守法?就算每里百人,也要近十万人,粮运也不易。还有一个难处,万一越人入寇,若是绕过长城,从海路北上,由琅邪台、即墨之间登陆,这长城便形同虚设,长城以近千里之长,再将兵由城上调下来之时,敌人恐怕已由东往西,到了临淄城下了。”
田恒心中一惊,沉吟道:“龙伯所虑不无道理。”
众人听伍封分析得大有道理,连田貂儿也忘了怀中的小儿,认真听着。
齐平公道:“齐国西北地势虽平,但敌军南下,却有济水所隔,南方的确令人头痛,许多年来,齐国兵祸之惨烈,多在南面一线。”
田恒问道:“龙伯又有何主意?”
伍封缓缓道:“当年吴军入寇,一举而攻到艾陵,除了因南境无据可守之外,也因齐国国境颇大,而守兵散于各地,调动不易,就算调动起来,每处的士卒人数又不多,易被敌军各个击破,因此,我们除了要修长城,还要改一改驻兵的法子。”
齐平公与田恒不住点头。
伍封道:“依臣之见,不如在境内设立五处驻兵大城,除临淄之外,以平陆、高唐、即墨、琅琊为四处驻兵之地,称为‘五都’,收各地之兵驻于此五城之中,每城可驻兵二三万人,既能守境,兵势也不弱。就算敌军势大,攻入齐国全境,只要一都尚在,便有反败为胜之机。不过这五都要互为照应,一都动而四都发,若让敌军深入到沂水和淄水之间,国下四裂,虽有五都也无法聚兵,便十分凶险了。”
田恒击掌赞道:“龙伯之议极妙,临淄国都自然是齐国之心腹重地,当要驻兵,平陆可御晋国的魏氏和鲁国,守卫西南,高唐可御晋国赵氏、燕国、中山,保全西北之地,有此二城,长城之西便可无忧,琅琊、即墨之兵,既可防海上的敌人,又可守长城之东,再加上临淄大军南下,可控长城中间,如此一来,不仅易于调度过,而且每一城的兵势都极为强盛,长城的东西两端和中间也如同有了重兵把守,城上只用极少士卒便可以了。只有南守长城,东守济水,再加上五都士卒的调用,齐国便稳如泰山。国君,龙伯此策的确是极妙,深合兵法要旨。”
田恒这人才能卓绝,又自视甚高,向来极少这么赞人,此刻对伍封大加赞赏,也是因伍封提出的国策的确高明的缘故。
其实伍封这番策论并非这一转念之极想出来的,而是在心中蕴涵已久。这除是为了改善齐国的兵力部署,也是为了让齐平公能因此而改变兵权尽归田氏的现状,唯有改变部署方能让齐平公有机可乘,多少收回一点兵权。
齐平公与伍封早有默契,自然知道伍封对他一力维护的心意,点头道:“既然相国也认为此策极当,便可依此而行,等大司马和右司马回来之后,择日朝议。”
伍封此刻心思一动,道:“田相所说的三件可虑之事,内政有方,但外事尚无妙策,在下忽想起一个主意,未知是否可行。”
齐平公听了田恒所虑的之事,心中颇为着紧,闻言喜道:“封儿之策必是好的,不妨说来听听。”
伍封道:“外事之急,莫过于晋国和越国。微臣以为要解决晋越之事,全在楚国身上打算。”田恒点头道:“本相也是这么想。龙伯是楚王的姊夫,对楚王有救驾之德,或可说动楚王与齐国结盟,但楚臣之中有叶公之精明、钟建之明察,只怕不会无端端答应与齐国结盟。”
伍封笑道:“要想楚国与齐国结盟,非得向楚国许以诸多好处不可,利之所动,楚国未必不会结盟。”田恒皱眉道:“楚国地广物丰,除城邑之外,何物能让他们心动?”
伍封道:“便在城邑上着手。当然,我们不能割邑以献,唯有从境外之地上着手。”齐平公和田恒都不解其意,田恒愕然道:“境外又有何地?”
伍封道:“江淮一带是本是吴国之地,却有一小半被夫差割给了楚国,剩下的地方楚国觊觎已久,吴国若亡,此地不归越国,便会被楚国所占。楚国尚好,越王勾践雄才大略,野心不小,多半会打齐国的主意。江淮以北的鲁、莒、杞等小国不足为凭,齐国南境恐怕免不了要遭遇兵祸,相国先前的想法也是有鉴于此。”
田恒皱眉道:“这又如何?”伍封笑道:“我们只要放出风声,假意要夺江淮之地,楚人立时便能想到,一旦吴灭,齐国便会敢与越国一战,目的便在江淮之上。楚国要得江淮,非与齐国和越国交战不可,不免担心齐越结盟。楚国与齐越交战,又担心晋人南下,再加上楚国之西的巴蜀时有所动,三面受敌,楚人非惊不可。”
田恒击掌笑道:“这计甚妙,龙伯的意思,是以这江淮之地为饵,诱楚国与齐国结盟?江淮本非齐地,就算被齐国所得,隔鲁莒诸国以有其地,也不能控制,若归于楚,齐越之间便被楚国隔断,越人不足畏了。”
齐平公道:“我们放出风声,意指江淮,楚人会相信么?”田恒道:“国君所虑也不无道理,楚人多谋,恐怕不会轻易相信。”
伍封笑道:“眼下这江淮之地,除了吴国所有外,还有东夷杂居其间。我们大可以派一军南下,从东夷手上夺些许地来,楚人便不得不信。”
田恒哈哈大笑,道:“以江淮之虚地换楚国盟约之实利,此策绝妙。本相还有一个主意,我们派一军南下,从东夷手上夺少量之地,再声称要伐吴为龙伯报仇,到时候吴人惊惧,便会求救于楚,楚人立时便知道我们意指江淮。到时候我们再派个使臣赴楚,盟议必成。”
伍封暗吃一惊,忙道:“这么一来,吴人大受惊扰,万一吴军北移,越军背盟突出灭吴,岂不是挑起了齐越之战?”
田恒笑道:“我们大军到了江淮,国君立时派一使到军中,声称龙伯苦谏,看在龙伯面上,齐人暂不伐吴,驻军十余日便退,故意将此事传开去。如此一来,既吓一吓吴人,让楚国知道齐国属意江淮,又在吴人处为龙伯卖一个大大的面子,吴国亡后,吴民定会感龙伯之德蜂涌入齐,如此以增民户,一举数得。”
伍封道:“这法子也使得,吴人惊惧之下,说不定会施仁政练强兵,能与越人相抗。楚国与齐国结盟,郑国怎敢背盟归晋?”
齐平公大笑道:“如此最好。相国和封儿足智多谋,寡人便放心了。”他高兴之下,频频向伍封和田恒举爵同饮。
田貂儿插口道:“国家大事,貂儿不便插口,不过貂儿见龙伯此次出质于吴,大增齐人之威,使天下人不敢小觑我们齐国,今日又有妙策,眼下龙伯是上大夫,国君是否可以赐于下卿之爵,以示奖功责罪之意?”
齐平公和田恒都大感愕然,田貂儿自从入宫之后,对国家大事向来不闻不问,以免被他人说是妇人干政,想不到此刻会这么说,也是破天荒第一回了。
田恒知道自己这女儿素有主见,这么说自然是有其用意,总之她不会对付自己娘家的人,何况升伍封之爵也无甚打紧,遂笑道:“本相正有此意,想不到被君夫人先说了出来。”
自从晏缺死后,三卿之位便空了一人,齐平公将大司马鲍息为亚卿,下卿之位便空着了,其实便想授给伍封,只是不好开口,以免被人说他偏爱女婿。
此刻田貂儿这么说,齐平公十分高兴,他对田貂儿素来宠爱,升自己女婿之爵,换了任何老丈人也十分愿意,见田恒也赞同,便道:“如此最好,便升封儿为下卿,明日由掌书授予冠带玺宝。”
三卿之爵是贵族中最尊贵者,按此时的礼制,大国有三卿,三卿原来须由周天子亲授才被承认,但如今王制渐坏,各国常常自命亚卿和下卿,然后再向周室递文,唯上卿之任先要向天子递文,天子授爵才行。眼下齐国的上卿是田恒,亚卿是鲍息,伍封升为下卿,爵位已比公子高这个上大夫要高了。除国君之外,便以三卿的地位最为尊贵,不过这并非实职,田恒自然也不甚在意。
伍封出案谢过齐平公,又谢过了田貂儿,田貂儿笑道:“龙伯不必多礼,貂儿向来不理政事,今日破例厚颜插嘴,是因有事要求龙伯援手。”
她这么一说,殿上众人无不纳闷,伍封道:“君夫人尽管吩咐便是,臣自当奉命效劳。”
田貂儿道:“此事有些不近人情,全出于貂儿的一番私心,说了出来,龙伯不要见怪才好。”
伍封心中更是大奇,猛地想起一事,心道:“莫非你想将月儿要回去,让她在宫中相陪?”斜眼向楚月儿瞥了一眼,见她也有些担心。
田貂儿格格笑道:“这事与月儿无关,龙伯不必惊慌。”她笑了一阵,忽地叹了口气,道:“貂儿仅燕儿这一个妹妹,今年九月便要嫁给赵无恤,下月赵氏便会派人来迎亲,按理我们当派亲人相送,只是这人选便大费斟酌。貂儿自是不能去,相国要料理国事,盘大哥事忙,其他的人貂儿却不大放心,便想央龙伯为燕儿娘家的使者,亲自护送燕儿到晋国成婚。”
田燕儿自入殿后,一直低头不语,此刻忽地抬起头来,向田貂儿看了一眼,眼中露出感激之色。
田燕儿的心思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父亲田恒和姊姊田貂儿,田恒忙道:“君夫人说得是,龙伯,实不相瞒,本相自从将燕儿许给赵氏之后,常有悔意,只是事已至此,也不好无缘无故悔了婚约。这丫头自从许婚之后,一直闷闷不乐,她还说平生最高兴之时,便是与龙伯在莱夷剿灭盗贼之际。本相身为人父,不能让爱女快活,想想也是无趣,龙伯若能送燕儿到晋国去,想来燕儿也会高兴些吧!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眶也微微有些湿润起来。
齐平公道:“封儿可算是燕儿的亲属,做为娘家人也无不妥,只是妙儿眼下已有了身孕,封儿若不在身边,似乎也不大好,妙儿也不能粗着身子一路到晋国去。”
田貂儿叹道:“貂儿先前说有些不近人情,所指便是此事。龙伯待礼成回来,当不会误了妙儿的年底生产之期。不过龙伯若不答应,也是人之常情,何况龙伯还有丧事要办,貂儿也不会因此不高兴。”
伍封偷瞥了田燕儿一眼,见她正向自己瞧着,眼中露出极为热切之情,虽然目光一触,田燕儿便垂下了眼帘,伍封心中却软了,颇有些左右为难。
田恒忽想:“要设置五都,齐国的兵防便要重新安置,龙伯若在朝中,必会多方设法取得部分兵权在手,这人颇难对付,不可不防!国君无甚远谋,如今晏缺已亡,公子高和鲍息又势弱,若能将这人支使到晋国去,五都之兵便可尽入我手中。貂儿之议不仅能让燕儿高兴,还能大助我田氏,妙极,妙极!”
他站起身来,走到伍封案前躬身一揖,道:“看在本相面上,请龙伯辛苦一趟,燕儿也好借龙伯之威立足晋国,免在在异国他乡被人欺侮。”
众人见他如此大礼,只道他爱怜女儿,哪里想到他心中另有打算,伍封忙还礼不迭。
妙公主最为心软,见田恒居然如此屈尊,又想起田燕儿的确可怜,便道:“燕儿远嫁到晋国,日后只怕再难相见了,夫君便送她去吧,只是不要左拥右抱,带回若干晋女便好了。”
众人无不失声而笑,齐平公虽不大愿意,但想庆夫人自小就喜爱妙公主,有她照料,也不怕有何闪失,点头道:“就这么办吧,封儿威名正盛,有封儿亲自送燕儿到晋国,日后便不怕赵氏敢欺侮燕儿。”
伍封无奈,只好答应,心想:“迟迟、柔儿早亡,蝉衣为我而死,赵大小姐和燕儿又对我情深义重,我这一生背负女子情义不少,若连这一点也不能做到,日后想起燕儿来便会心有歉疚。”
妙公主笑道:“夫君颇有些花花肠子,月儿可要一路盯着,免得象上次在卫国一样,划拉了一大群美人儿回来,以致卫宫为之一空。”
众人都大笑起来,楚月儿笑嘻嘻点头。
伍封苦笑道:“什么为之一空?没那么夸张吧。”他长叹了一声,道:“自从迟迟和柔儿先后离去,我心中便时时有些莫名其妙的惊惧,再也不敢动情。”他说得低沉缓慢,语中透满了黯然情伤的滋味。
众人被他的话勾起了各自的心思,都感到有些心酸,这次家宴饮到此时,人人都有些动情,连田恒也忘记了政事繁琐,想起了多年未曾想过的心事。
不过也正因如此,这场家宴真真正正像寻常百姓家中一样,透出了宫中少见的亲情来。
到了深夜之时,不仅伍封和齐平公醉了,连田恒也大醉倒卧,宿于宫中。
次日一大早,楚月儿便将伍封叫醒,道:“夫君,国君派人来唤你朝议。”
伍封匆匆到了殿上,与众齐臣打过招呼后,齐平公上殿,田恒先大大夸奖了伍封一番,齐平公便宣布赐伍封为下卿,掌书将冠带玺印授给了伍封。接着便议起修筑长城和设立五都之事,众臣见是国君、相国和龙伯早议好的,自然是一片附合之声,至于五都如何设立、如何调动,非一时所能议定,何况军中最高官职的大司马鲍息和右司马田盘都不在城中,便由田恒想个方策,等鲍息、田盘和公子高等人回来后再议。
到了午间朝议方罢,众齐臣一起向伍封道贺,贺他晋为下卿,又贺妙公主有喜,也有人为叶柔亡故表示安慰,总之是礼数繁多,不一而足。
伍封回到宫中,见妙公主依然睡着,楚月儿正把玩着细铁链子。
伍封蹑步走了过去,想在背后吓唬楚月儿,谁知道这丫头耳力极佳,早听出了他的脚步声,笑吟吟转过身来,道:“夫君,你瞧瞧这链子。”
伍封心中稍稍有些失望,顺手接过铁链,道:“计然的这链子……”,仔细看了看,奇道:“咦,这不是那条铁链哩。”
楚月儿笑道:“早间你朝议之时,君夫人见我正玩着那链子短剑,扯着我问长问短,说起计然的事,君夫人忽想起相府中有一条十二丈长的精铁链子,叫作千钧绳,是她们祖上在陈国时得到的宝物,当年相府建花园之时,曾用来拖拉千斤巨石,眼下放在府库中,无甚用处,命人取了来,送给我们,便是这条链子。”
伍封见这链子是精铁所铸,虽然比箸还细,但质地坚硬又有韧性,以其十二丈之长短卷在手中不满一握,轻不过半斤,赞叹道:“这链子既轻又细,想不到能承千斤之物。”
楚月儿道:“若在链头装上短剑,便比计然的兵器要坚韧得多了。”
伍封唤来两个宫女,命她们各执一头将链扯开,然后两头对折,道:“十二丈太长了,三丈已经足敷其用。”拔出“天照”宝剑,用剑尖穿在对折的链环处,轻轻一转,本拟将铁链崩开,不料此链之坚韧远出其意外,被他这么一崩,竟然丝毫无损。
楚月儿错愕道:“原来这链儿比我们想象中更结实哩!”
伍封道:“怪不得你说这是件宝物。”腕上用了十成之力,才将铁链崩成两截,再分成四截,将两截让楚月儿收藏,拿着剩下的两截道:“本来我只想随便造件链子短匕,不过这链子如此坚韧,索性仔细打造两件厉害兵器出来。”他招手叫来一个寺人,道:“你去将宫内的工正请来。”
那寺人去后,楚月儿道:“我们的短匕也算是件稀罕物儿,串在链上便十分不错了。”
伍封摇头道:“若只是用短匕,这铁链的威力便未能发挥出来。你想,就算将短匕大力射出,尽数插入木柱,最多也只能承受二三百斤,再重一些,短匕便会受不住力,从木柱内被拔出来了。是以得另想办法。”
他在案上铺开黄帛,用笔在帛上画了个草图,楚月儿探过头看了一阵,只见伍封画了个尖不尖、勾不勾的玩意儿,好奇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我看着象朵细瓣的花儿似的?”
伍封得意地道:“这玩意儿我可是一路上想了几天,才想出来的。我们的行天御风或拉拉扯扯之术,太高、太远、太久便有所不能,有了此物,便可以纵越自如,既便是三丈高之墙也挡不住我们。”
楚月儿拿着帛图仔细端详,伍封的画功不好,画得又十分简陋,她也未能看出其中的奥妙来,拉着伍封细问,伍封才说得两句,寺人便带了工正来。
工正是齐国掌五金兵器铸造的官儿,官职说起来虽然不小,却无甚实权,向来不被朝中看重,此刻见是龙伯招他入宫,自然是巴巴地飞跑过来。
伍封对他道:“我有两件东西给你打造,你须得尽快安排国中良匠造好。”
工正忙不迭点头道:“龙伯尽管放心,国中良匠多在临淄,卑职定会连夜赶制,不知道龙伯要造什么?”
伍封将帛图递给他,向他细细解说了一遍,那工正问道:“这玩意儿看来象船上用的锚,不过锚多是三爪,这件物什却用了五爪,可是用来勾物之用?”
伍封笑道:“这是件兵器,按我画的尺寸用精铁打造两件,每件重量可否在两斤以下?”
工正看了一阵,又问:“这每一爪最多要受多大的力?”
伍封赞道:“你果然是个行家,每爪之力能否在千斤上下?”
工正道:“如今府库中有十余斤楚国的良铁,以此铁之质地,若每爪受力在千斤上下,这玩意儿打造出来约一斤左右。”
伍封将那两条铁链递给他,道:“如将铁链扣在尾上,链尾圈在手腕之上,你说该如何改造?”
工正道:“这个好办,只须用生熟牛皮数层制一腕套,铁链尾端制个小勾,用时在腕上缠上一圈,以勾扣在环上,便不易脱开了,不过那小勾不能尖了,否则便会刺伤手腕。”又看了看这铁链,脸露惊奇之色,道:“这链儿轻便坚韧,质地手艺均极为罕见,眼下齐国可没有这样的匠人,也觅不到这种精铁哩!”
伍封笑道:“打造这两件兵器,需要几天功夫?”
工正沉吟道:“虽然物什不大,但质地工艺须极为讲究,卑职将临淄城中最好的十名匠人调来,连夜赶工,最快也要到明日午时。若不求质地,一个时辰也行,不过龙伯用的兵器自然要是最好的,否则便配不上这两条好链了。”
伍封道:“那好,我再多留一日,明日你给我送来便成了。”
工正见伍封甚好说话,倒有一些意外,顺嘴问道:“小人一辈子与金铁打交道,却从未见过这种兵器,不知这兵器教什么名堂?”
伍封想了想,道:“这是我新想出来,不如叫‘龙爪’吧。”
工正佩服道:“原来这是龙伯新想出来的,龙伯也是是行家哩,‘龙爪’这名字也好。”摇头晃脑地赞叹不已,由寺人引出门去。
伍封叫了个寺人,让他到封府去通知小鹿等人,命他们后日早间在东城之外相侯,一起动身回莱夷。
次日午后,工正果然将两条“龙爪”送来,伍封见打造甚是精细,十分高兴,赏了工正五十金,打发他走了。
妙公主见了这两条黑黝黝、亮灿灿的“龙爪”,十分好奇,拿在手中看了一阵,见这玩意儿有点像计然的那柄链子短剑,只不过头上是个三寸长尖尖的铁锥,锥尾上多了五根大指粗细的倒钩,钩头并不尖锐,便道:“这东西若用来在战阵上擒拿敌将,倒是不错。”
伍封笑道:“我们倒未曾这么想过,不过正如公主所说,还真是可以用来生擒敌将哩!”
楚月儿道:“这是夫君新想出来的兵器,叫作‘龙爪’。”
她与伍封将链头牛皮缠在左腕上扣紧,然后缠在小臂上,将整个“龙爪”藏在衣袖之中,这东西轻便得很,藏在袖中也看不出来。
伍封道:“既然下月要送燕儿到晋国去,我们明日便得赶往莱夷,将公主和柔儿安顿下来。我去向国君和君夫人辞行。”
次日早上,伍封去见了齐平公和田貂儿辞行,齐平公知道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便没怎么强留,只是叮嘱他一路小心。
伍封三人由宫中侍卫护送出城,到了东门之外,小鹿等人领着一千亲卫军正等候着,伍封命侍卫们回宫,上了铜车,一路向东出发。
伍封与招来一路说话,见招来满面悲伤,知道他对叶柔之死难以释怀,也不知该如何开解。
伍封每次由临淄回莱夷都是缓慢而行,眼下带着叶柔和蝉衣的棺椁,便寻思着早日回去为她们下葬,免得一路耽搁,便对鲍兴道:“小兴儿,我们能否尽快赶路,早日回去?”
鲍兴道:“快一些倒是可以,不过为马之计,不能太快。”
楚月儿问道:“为什么?”
鲍兴道:“马这畜牲与它物不同,四蹄坚硬,是以不知痛楚,若让它尽力去跑,时间长了便会伤蹄,或是踩到尖石也会伤蹄。只因马自不觉,人也不会时时去看其蹄,等到马蹄真的伤了,就算千里马也只能毁了。眼下这路不好,小人为公子看视马匹,最要小心的便是此事。譬如公子那匹黑龙,若由得它的性子,只怕不到一年便会伤了马蹄,不能再战了。”
伍封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们在越国马战,不知是否伤了黑龙和青龙?”
圉公阳在一旁道:“这倒没有,有小人在旁,怎会让马儿吃了亏?公子大可以放心。”
楚月儿叹道:“幸好小兴儿今日说了这事,月儿可不知道哩,否则伤了青龙时,我可要心痛了。唉,这马又不能象人似的穿着履屦。”
伍封心思一动,问道:“能否给马穿上履屦呢?”
圉公阳道:“马怎能穿履?”
鲍兴道:“马蹄又硬又滑,就算给它系上了履屦,走几步也会轻易掉落,除非是钉上去那还差不多,反正它也不觉得痛。”
伍封忽然道:“我有了主意,既然马不觉痛,我们便找一块铁给它钉上去,马蹄上小下大,铁旁边再留些铁勾扣上,自然就不会跌落了。”
鲍兴面露喜色,道:“公子这法子极好,不过每匹马的蹄儿大小不同,要分别打造,且不须用整块铁,马蹄中凹,只须用一个半圆铁环便够了。”
伍封道:“不仅分别打造,且要匠人乘铁烧红质软时贴上马蹄,再扣上铁钩,钉上铁钉去,这就给马穿上了履屦,永不会落。除非是铁磨坏了,再换时由匠为它人除下。”
楚月儿笑道:“别人的马不敢太过疾驰,我们的马儿若穿上铁履,便可以尽力狂奔,用于战事岂非平添了许多威力?我看这马履造出来,用于战时比仍何良兵利器还要有用!”
鲍兴道:“眼下精铁难觅,公子府上的精铁不太多,用铜可好?”
伍封摇头道:“铜质太软,只怕没几日便会被马踏得变形。若用青铜时,质地又脆了些,只怕也不耐久用,最好还是用铁。”
圉公阳兴奋地道:“这马履想来十分有趣,小兴儿,到家后我们便叫上小刀儿,做几个试试。”
鲍兴喜道:“原来小刀也懂马性,这真是妙了。”
庖丁刀在一旁道:“马性我不怎么懂,不过先父是匠人,我懂得冶铁之术,也能打造兵器,我名字中的这‘刀’字岂是白叫的?”秋风插口道:“是啊,小刀颇懂兵器,我还时时向他讨教哩。”
鲍兴愕然道:“这真是失敬了,原来小刀会冶铁,小兴儿还以为你这‘刀’字是指你庖艺精妙,切肉如飞。”
伍封笑道:“你们回去后便从府中拿精铁打造试试。”
庖丁刀问道:“这东西是否就叫‘马履’?”
伍封笑道:“若叫‘马履’,只怕人人都会惊奇相询,我们不免大费口舌,便叫‘马蹄铁’,别人一听便懂了。”
鲍兴问道:“若用青铜所制,莫非叫‘马蹄青铜’或是‘马蹄铜’?”
伍封笑道:“铜的便不能叫‘马蹄铁’么?譬如你叫小兴儿,就算到了八十岁,我也不会改口叫你‘老兴儿’。”
一路无话,伍封与楚月儿沿路研习“龙爪”的用法,等数日后到达主城时,二人已将“龙爪”用得十分精熟。
到了主城之外,庆夫人、公冶长带着白胜、公输问等人在城外候着,莱夷各地的大小家臣、九族之长都出城相迎,公冶长在叶柔棺前大哭,惹得众人涕泪不止,眼下喜事丧事混在一起,的确有些难办,众人说话也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忙了好一阵,众人才入了城,将叶柔与蝉衣的铜棺运入灵堂。
次日伍封与众家臣在堂上议事,他离国数月,众人自是要将莱夷的军政农商等状况一一禀告,诸多繁事,也不能一一细述。
这日伍封与公输问、白胜、赵悦、吴舟等人前往大营,骑马到城外时,见四周良田青翠郁茏,青苗生得十分繁茂,赞不绝口。
伍傲道:“这都是靠了白兄的家眷从楚国带来稻种,白兄亲自带人指点耕种,才会如此繁盛,看来,今年必定收成大丰。”
伍封道:“我们齐国多是以粟稷为食,我这一次往江南走一趟,发觉江南之地的人不及北人豪爽,但卿大夫所食多是稻粱,其味比粟稷要美,白大哥将稻种移到莱夷耕种,这是莱夷人的口福哩!收成之后,定要选些好的送入宫中,给国君和君夫人品尝。”
白胜叹道:“大哥年幼时与伍叔叔在吴国耕种,其中的技艺方法多还记得,想不到能用得上。”
众人到了五龙水城后,伍封见水城中大小船只都已整治一新,海上战船往来穿梭如风,船上水军精悍善战,喜道:“这支水军如今终是象个样子了,看来赵兄、蒙兄在上面花了不少心思。”
赵悦笑道:“公子从越国夺来的战船,加上我们从徐乘处缴来的,水军眼下有大翼、中翼各四十五艘、小翼五十艘、福船八十二艘、大舫五十四艘、大运兵船而十一艘,其余的小渔船逾二百艘,再加上余皇大舟一艘,若论战船之数,只怕比得上一国的水军。”
鲍兴笑道:“眼下又多了一艘余皇大舟,正由海上驶来,过些时便可到了。”
伍封道:“吴国费十余年之力,造了三艘余皇大舟,眼下已有二艘落在我的手中,若是吴国先王有知,多半会心痛。”
白胜道:“兄弟也是吴王的后人,眼下吴国势弱,余皇归于兄弟所有,或是天意使然。”
蒙猎道:“余皇既有两艘,是否要各起个名字,以免调动时混淆?”
伍封点头道:“从徐乘手上夺来的一艘,就叫‘大龙’,新得的这一艘,可叫作‘飞鱼’,蒙兄以为如何?”
蒙猎道:“这名字颇好,等‘飞鱼’到后,在船首铸上鱼形铜头,便可轻易分辨了。”
赵悦道:“前些时玄菟法师与被离先生曾经回来,过几天又带了一些人取了一艘渔舟,说是到海上散心去了。”
伍封喜道:“法师岳丈和被离叔叔叔回来过?妙极,他们何时从海上回来?”
蒙猎道:“这就难说了。前些时春雨绵绵,一连二十多天的狂风暴雨,海上风浪极大,小人倒担心法师他们一乘渔舟挡不住风雨。”
伍封吃了一惊,道:“最好是派人到海上去寻一寻。”
赵悦道:“这几天海上有大风,船行不得,只好等四五日风浪住后,再派人出海寻觅。”
在兵尉的率领下,水城中的兵士有的正在练习剑术、矛法,有的正在水中嘻游,有的在背负重物在城中来回跑着,一个个都显得十分勤力,伍封看了一阵,微微地点头。
蒙猎得意地道:“我们的士卒训练强度之大,胜过我们所知的任何国家的士卒,算得上是天下少见的精兵。”
伍封心思一动,道:“赵兄,蒙兄,这些天你们从士卒中为我挑选出一队人来,这些人必须能从旱寨下水游到水城之门,再游回来。”
赵悦笑道:“公子,我们的士卒都能游一个来回哩。”
伍封摇头道:“我要的是能游五个来回者。”
平启在一旁吃了一惊,道:“一个来回是十里,五个来回便是五十里,这等体力非同小可,小人一身蛮力,也只能游七个来回。”
招来在一旁赧然道:“小人更少些,只能游六个来回。”
伍封笑道:“这只是水性,选出合格的人后,次日再让他们背负百斤,一口气跑一百五十里,体力才算合格。”
蒙猎咂舌道:“虽然我们的士卒精勇,能有如此体力者恐怕不多。”
伍封点头道:“选出体力合格的人后,便由平兄和招兄试他们剑术矛法,平兄与招兄全力施为,能挡招兄二十剑、平兄十五矛者,这便是我要的人。不论是营中的士卒还是各人府上的家将,都可参加挑选,选中者授以寻常士卒的三倍金帛。”
平启骇然道:“小人与招兄训练这些士卒已久,能达到这些要求的人恐怕不会超过二三十人。”
伍封道:“兵不在多,而在于精,这样的人只要有二十个,经我亲自训练后,专作偷袭、暗杀、抢攻、埋伏之用,必能助大军行阵,成为一支无坚不摧,所向无敌的奇兵。”他见众人都十分惊愕地看着自己,笑道:“实不相瞒,在下自五岁开始便由家父亲自训练,十岁时已能负三百斤之物跑出三百里而中途不歇,这几年来我连番争斗仍能保全性命,全靠了从小打好的底子。你们别看小兴儿总是替我御车,其实他也能背负百斤驰三百里以上。”
赵悦点头道:“公子说得也是,上次在越国时,我们人少力孤,却能一口气袭破越都,全靠了公子和小夫人奇兵突出,若真如公子所愿能练出这样的一支奇兵出来,这支精中选精的奇兵必定是天下第一。”
无须多想,众人也能想象出日后这支兵马必定能起到惊人的战斗效果,无不兴奋之极。
伍封招来众将与所有士卒,先大大褒奖了远征越国的勇士,赐金不少,自己既晋爵,跟随自己的所有家臣也大加薪秩,又将夫概送他的铁剑和从越国得来的“步光”良剑给每位家臣都赏了一口,这些铁剑都算得上少见的宝物,众家臣无不高兴。
他生性豪爽,自得了越都的宝货之后,家中之富还胜过宋卫之类的一国,赏赐文武家臣士卒自然是大方之极,连随他到晋国去过的寺人每人也得了五十金以及其它物什不少。
数日后,伍封将叶柔和蝉衣的棺椁运到北长山岛上,与迟迟之墓并肩落葬,又与楚月儿、公冶长在岛上守了数日。
列九和楚姬见伍封虽然伤痛,却与上次迟迟死后不同,未至于饮食俱废,知道这是伍封经历日多,年龄增长,渐渐成熟之故。
这日一大早,伍封、楚月儿、公冶长、小鹿、列九、楚姬、鲍兴坐在岛边上用膳,伍封看着天边日出,朝霞如火,映得浩瀚的大海从天边的红色渐渐变成岛前的蓝色,其中色彩斑驳,变化万方,天空中群鸟直翔斜飞,构成了海上极美之景色。
伍封叹道:“如此美景,当真是令人忘了世间的忧愁之事。人生在世,得与失难料,生与死相随,若是纷争不再,每日能坐观美景,真是人生第一大幸事。”
列九道:“公子二十岁还不到,便已经拥数百里之封邑、名扬天下,正是大有可为之际,怎么说话却象花甲老翁一般?”
公冶长叹道:“自从周平王东迁以来,列国便争斗不休,以前是争为霸主,如今却是争夺国土,日后恐怕更会争竞愈烈,列国之中只怕再无乐土。莱夷之地早晚也会有兵祸,只不知是数年、数十年抑或是数百年之后。”
伍封道:“若莱夷被兵,我便将莱夷之民移到海上诸岛之上,以免百姓们遭遇兵祸。”
公冶长道:“眼下我们的水军虽然强盛一时,但日久难料,若是等到敌人水军盛时,海上区区十余小岛,也不足为持。”
伍封皱眉道:“世间之事变化无穷,怎能想得那么久远?”
公冶长叹道:“人无逾虑,必有近忧,或是我多虑了些,以我看来,这大好齐国早晚必落入田氏之手,到时候我们若与田氏一战以救国君之嗣,却会使数百里莱夷生灵涂炭,若袖手旁观不加理会,于情于理,都不合君臣亲属之道。”
伍封点头道:“我早有这种担心,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公冶长道:“其实齐国之政渐入田氏之手,固然是田氏数代以来的手段谋划,也是齐国几位先君视民如仇所至。就算封儿武勇无双,用兵如神,总难与田氏抗衡,其中最大的难处便在于百姓之心归于田氏。若非封儿曾施德于田氏,哪有如今莱夷数百里地的平安?齐国的世族大姓之中,国君一族和鲍氏日益衰弱,晏氏、国氏、高氏早已没落,封儿与国君苦苦支撑,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政不由己出,势不如田氏,如何斗得过?”
众人听他说得有理,都有些担心。
伍封沉吟道:“以外父之见,我们应该如何呢?”
公冶长缓缓道:“大丈夫处世,若时不我予,唯有两条路可行,一是退隐山野,逍遥过活,对世间纷争超然视之,不加理会。”
伍封点头道:“其实我早有这心思,只是亲属、朋友、下属不少,国君又是自己的至亲,怎能弃而不理?”
公冶长道:“这条路自然是太过消极了些,另一条路便是以进为退,自创家国,为亲属、朋友、下属、百姓以及子孙后代建一个人间乐土。进则可以帮助国君、辅佐王室,退则可以安身立命,保护百姓。”
伍封道:“我对这莱夷之地、海上诸岛苦心经营,便是为此。”
公冶长摇头道:“莱夷难守、诸岛地狭,均不足为恃。”他用手指着茫茫大海,道:“这大海之中,碧波之外,未必再无巨岛良土,我们的水军甲于天下,正该四处寻觅善地,为子孙后代觅一条后路。自身势大,便可以凭此入中原之地,辅助国君,万一事不可为,也可将莱夷百姓带走,才不会辜负了他们对你的耿耿忠心。”
伍封想了想,道:“这自然是好,但我总是在想,天下的人应该都是一样的,大凡有人之处,便有纷争杀戮,万一找到一处所在,说不定与中原相似哩!到时候还不是要立功竞业,设法取一块封地?”
公冶长笑了笑,道:“难道封儿便没有想过自建一国?”
伍封吃了一惊,苦笑道:“自建一国?我哪有这样的本事?”
公冶长道:“封儿也不必枉自菲薄,以你的才能,未必不能征服异族之民,建自身之国度,莱夷九族不是也被你德服了么?当年武王伐纣立国,分封四境之时,齐国只是一片荒凉之土,如今却是兴旺繁华之极。若是我们找一片荒凉之地,施以教化,一代不成便以数代之力,变荒土为良田,教蛮夷为知礼之人,岂非是极大的功业?”
伍封点头道:“此事想来也有趣,不过茫茫大海,要找一块沃土殊不容易。”
公冶长道:“世上之事只要有心去做,未必不成。做了虽然未必成,不做则肯定不成。”
伍封道:“外父说得是,封儿受教了。我再过数日便要到临淄城去,然后去晋国为使,恐怕要年末才能回来,这事虽说不急,但尽早派人出去试试也是好的,自不能等我从晋国回来才着手。”
公冶长道:“若能水性之熟,除了你和月儿外,便以小鹿儿为最好了,我看这件事由小鹿儿去办最好。”
伍封点了点头,道:“我正要派人出海寻觅玄菟法师和被离叔叔的下落。”对小鹿道:“小鹿儿,我派天鄙虎、乐浪乘当你的助手,你再选些水性极精之人,乘‘大龙’余皇到海上去看看。”
小鹿知道事关重大,点头答应。
公冶长道:“天鄙虎、乐浪乘都押送‘飞鱼’余皇下月才回,正好这些天可找各族中海事熟练的人细加询问,作些准备。”
伍封道:“海上的事我们无甚把握,一切小心为上,小鹿儿至少要带二百水军,均备上连弩利箭,五百浆手也要带足,再带上运兵大船一艘相随,船上除了浆手和少量水军之外,多装清水干粮肉脯,一切顺其自然,多以飞鸽联系,权当在海上游玩便是了。”
小鹿不住点头。
列九道:“余皇速快,运兵船却慢了许多,若是遇到风浪,只怕容易失散。”
公冶长点头道:“此事大有可虑之处。”
鲍兴插口道:“小人倒有个办法,不知是否行得通。小人随公子远行之时,总要带上不少战马以备更换,途中怕群马走失,两侧便用铜链相锁,再将群马置于两链之中,即使是与人交战,群马也不会四下逃走。鹿少爷若用数条大铜链将余皇大舟的船尾与运兵船的船头相连,便不怕被风打散了。”
小鹿精于水战,击掌赞道:“好!”
伍封拍着鲍兴的肩膀笑道:“小兴儿了不起得很,这法子极好,这样也使两船更能抵御风浪些。”
正说话时,便见那公敛驷带着妻儿从迟迟、叶柔、蝉衣的墓地那边转了出来,远远向伍封等人行礼。
楚姬道:“公敛驷一家大小照看墓地,每日打扫之余便自行助庖人烧火煮食,倒是十分勤快,庖艺也还有两下子。这人在鲁国时过惯了富足生活,如今身为奴才能尽心穷力,也算是难得。”
伍封杀了市南宜僚后,因迟迟之死所带来的仇恨之念减了许多,他见公敛驷一家篷头垢面地忙碌,叹了口气,向公敛驷招手道:“你们过来。”
公敛驷带了妻儿跑过来,伏在地上。
伍封叹道:“公敛驷,你这儿子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公敛驷道:“犬子叫公敛宏,今年还小,年底才满十四岁。”
伍封道:“十四岁怎么算小?月儿十四岁便嫁了给我哩!”
楚月儿立时满面通红,因公冶长这长辈在前,不好撒娇嗔怪,只悄悄伸过小手在伍封腿上拧了一把。
伍封忍住笑,对公敛驷道:“你襄助恶人害死了迟迟,原是该死,不过你儿子却无辜得紧,这样吧,你们收拾一下,一阵间让公敛宏随我们到主城去,在城中领一份差事,闲时在塾中学点本事,日后立了功,我便赦他为庶人。”
公敛驷大喜,带着妻儿重重叩头,自去为儿子收拾行装。
公冶长赞道:“封儿往江南走一趟,长进了不少,处事比以往可要成熟老练了许多。”
伍封叹了口气,道:“其实这都是柔儿所教,她让我知道战事攻心为上的至理,将此理用于家中琐事之上,便是‘仁厚待人’四个字。我这两年间杀伐颇多,迟迟、柔儿和蝉衣先后离我而去,或是因我杀戮太重之故,只可惜老天无眼,居然会报应在她们身上。”说着,眼眶便渐渐湿了。
公冶长叹了口气,摇头道:“封儿无须自责,其实这也怪不得你。人世间有德有罪,德者上天便以美金膏粱以赐,罪者便会降以杀戮。若无封儿这样的人施以赏罚,上天恐怕每日降数千个天雷也忙不过来。迟迟与柔儿她们当然不是上天责罚,说不定是天意使然,用来鞭励封儿成就大事吧。”
众人都叹了口气。
午后众人乘舟回到主城,列九与楚姬仍然留在岛上,那公敛宏随伍封入城,鲍兴将他安顿在陶坊中为匠人,学习伍封家中独有的须惠陶器,又交代下去,许他在闲时入塾学艺。
才回到府中,正见小鹿和鲍兴在比试武技,只见二人一刀一斧斗得甚紧,他们都是力大无穷之辈,又是伍封教出来的,都专迅猛一路,只见刀光斧影,杀气腾腾。
看了一阵,楚月儿愕然道:“想不到小兴儿竟然能厉害至此,能与小鹿儿相若,只怕他的力气与小鹿儿还大。”伍封道:“小兴儿只是力气稍大,其实他的斧法不如小鹿儿的刀法。但他禀性简单纯扑,我让他使斧时全力相攻,以攻代守,不留余地,他便能照做,使这斧法格外猛恶。小鹿儿的武技根底胜过小兴儿,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让他用这大梦刀时也也不留余地,他却总是出手留三分余地,使这刀法不能尽展威势。”楚月儿看了一阵,点头道:“小鹿儿稍稍留手,或是为了能即时的改攻为守,以策万全。”伍封摇头道:“攻守互变,攻势到了极处,实则是最好的防守。你看小兴儿全力相攻,斧法中破绽百出,然而对手在他凌厉的攻势下,虽然明知对手大有破绽,却无法寻机反击。唉,这或是小鹿儿性子使然,别看他终日不大说话,实则心里藏了无穷的心事。”
这时,鲍兴与小鹿儿收兵回来,向伍封施礼,伍封将刚才与楚月儿所说的道理向小鹿说了一遍,道:“这大梦刀法唯有全力相攻,才能发挥刀中极至。”正说时,平启兴冲冲地赶来,道:“公子想要的奇兵我们已经选出来了,那些遁者全部合选,除了遁者外,居然只有三十人合格,其中大部分是倭人勇士,都还未成亲。”
伍封喜道:“我以为只挑得出一二十人,原来有这么三十人之多,这真是相当不错了,我去瞧瞧。”
伍封赶到营中时,赵悦让那三十人分三排站在营中空地上,蒙猎道:“公子,除了考核水性、负重奔跑、剑术、矛法之外,小人们还考核了他们的弩射、骑术,这三十人真是相当不错。”
伍封笑道:“你们倒是想得周到。这三十人便单独算一军,名为‘铁勇’,这次随我到晋国去,由小兴儿直接指挥。遁者另列一营,禄秩与铁勇一样,日后我回来后再教他们一些怪异的功夫,必有大用。遁者并非练来作剑手,而是专门应付极危急的的特别变故,非得大加训练不可。董门能练出超等的刺客,我未必就练不出胜过董门刺客的高手。哼!”楚月儿看了伍封一眼,寻思伍封为何不带小鹿去,转念又想,伍封实则不太喜欢小鹿这徒弟,虽然对他也是极好,但总不如鲍兴亲厚。
白胜十分高兴,点头答应,伍封对鲍兴道:“将东西拿来。”
鲍兴被委为铁勇的将领,虽然只有三十部下,身份却高了不少,眼下与赵、蒙、平、招等人都成了军中之将,十分兴奋,兴冲冲命人将身后的数乘马车牵过来,马车上放的除了有一百多条“屈芦”长矛外,还有从越都灵台中搜到的铁刀和金甲。
伍封道:“铁勇士卒每人发长矛一支、铁刀一口和金甲一领,如此良兵正该给他们使用。是了,府中特制的铜链也各发一条,以备急用,免得急切间觅不到绳索。遁者也各发一条,再给铁勇每人配一面青铜圆盾。”
铁勇得到兵器之后,无不大喜,这些兵器与其他们原来所用兵器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外,若用起来自然是威力大了数倍。
晚饭之后,伍封和楚月儿坐在院中说话,伍封问道:“月儿,这些天你缠着娘亲学习用毒解毒之法,可有所获?”
楚月儿得意地道:“当然大有所获,其实娘亲的用毒之法比计然要高明许多。”
伍封道:“娘亲有这种本事,为何小时不教给我?”
楚月儿道:“月儿也曾问过,娘亲是大有道理的。她说未曾精研解毒之术,不敢教人,免得害了人无法去解。不过娘亲看过计然的竹简后,也说这计然非常了不起,我便将竹简留给娘亲,暇时也可看看。”
伍封笑道:“那一篇竹简你早已经背下来,日后我若想学,便由你来教。”
正说话时,鲍兴夫妇、圉公阳和庖丁刀兴冲冲跑来,鲍兴道:“公子,小夫人,好不好去看看那‘马蹄铁’?”他们都知道楚月儿不喜欢人叫她“公主”,是以府中上下的人都没有改口,仍唤她为“小夫人”。
楚月儿心想这又是夫君想出来的东西,兴趣极高,道:“快去瞧瞧。”
伍封和楚月儿随他们到了府中马廊,却见冬雪也在。伍封笑道:“雪儿怎么也在这里?”冬雪道:“我本是来看小兴儿养马,正好见他们装这马蹄铁。”小红在一旁道:“雪儿夫人眼下对马儿、信鸽的训养十分熟悉,颇有天赋。”鲍兴将黑龙牵出来,拍了拍马颈,让马儿躺下来,众人蹲下去看那马蹄,便见亮灿灿四个半圆铁环钉扣在马蹄上,不仅钉扣得坚稳之极,铁环大小也十分合适,马的小腿上用软牛革做了四个套子套在马腿上,便如人穿着革袜一样。
伍封赞道:“那日就这么说说,想不到你们还真能打造出来装上!这革套是谁想出来的,不仅好看,还能保护马腿。”
鲍兴道:“革套是雪儿夫人想出来的,她见我们天天忙着给马穿履,便说既有履,再配上革袜便更好看了,眼下五匹龙马均是这么着。嘿,公子想出的这马蹄铁果然大有用处,黑龙自从钉上这马蹄铁后,越发的精神,似乎也感高兴。”
庖丁刀得意地道:“眼下府中的五匹龙马都装上了马蹄铁,全是小人亲手做的功夫。只不过精铁难觅,这些天小兴儿又将主城匠人找了许多,用青铜打造了许多付马蹄铁,虽然不及精铁所制,却比没有强。”
伍封道:“你们常随我出去,怎不给自己的马儿装上?”
鲍兴笑道:“我们的也装上了,还有近两百匹马也装上了青铜马蹄铁,包括为公子拉车的那八匹骏马在内。”
伍封的铜车本来是骖车,如今爵为下卿,便改用了驷车,再加上换用的四匹马,总共自然是八匹马。
庖丁刀道:“日后我们的马儿都用青铜马蹄铁,便已远远胜过其他人的马匹多了。”
伍封大喜,将他们大大夸奖了一番。
正说着话,平启和招来匆匆找来,平启道:“公子,我们闲了多月,甚是气闷,小人和招兄商议,想随公子到晋国去走一走。”
伍封心想这二人若留在莱夷,只怕会因迟迟和柔儿的事闷出病来,让他们一起去散散心也好,点头道:“如此正好。晋国智、赵、韩、魏四族中高手如云,我们一起去见识一下也好。”又对鲍兴道:“久未骑马,这次将我的黑龙和月儿的青龙都带了去。它们有了马蹄铁,正好带它们出去显些威风。”
鲍兴叹了口气,道:“那‘白龙’许是久未见主人之面,有些闷闷不乐,近来不大爱吃草料,‘黄龙’却要好一些。”那“白龙”是迟迟的座骑,“黄龙”是叶柔的战马。
伍封道:“那便也一起带了去,赵大小姐也会骑马,日后在代国便不乘车了,便送一匹给她也好,免得放在府中,睹物思人。”
平启等人自去安排,伍封与楚月儿、冬雪入了后院,见庆夫人与春雨、夏阳、秋风正在花园亭中逗弄伍早儿,嘻嘻哈哈地甚是热闹,伍早儿才过了半岁,口中“呀呀”地学着说话,伍封笑道:“早儿这名字叫得不错,这小子居然能学说话了。”
庆夫人伸手将伍早儿抱起来,叹道:“人都说小孩儿说话越晚,福气却越大。”自从她得知夫差父子想加害伍封时,便十分地不开心,每日在后院与妙公主说话,或是逗弄伍早儿,不大管府中的事,将琐事都交给公输问等人去办。
伍封道:“娘亲,孩儿学说话时是早是晚?”
庆夫人道:“你快三岁才说话,不过走路却早,颇为奇怪。”
伍封叹气道:“原来孩儿自小便是个怪物,怪不得总爱惹祸。”
庆夫人微笑道:“可惜吴国便没有你这种‘怪物’!眼下天下间混乱得紧,不是人惹祸,便是祸惹人,一切顺其自然便了。”
这时,妙公主懒洋洋从房中出来,笑道:“夫君大人可忙得紧哩,自从回莱夷之后,我便没怎么见过你。”
伍封和楚月儿迎上去,扶她坐在亭中暖床上,楚月儿笑道:“公主这可是冤枉夫君了,夫君虽然忙些,早晚却时来看你,只是你一味贪睡,每每来时都在酣睡,我们不敢吵你。”
妙公主咕咙道:“不知怎地,近来却是十分嗜睡。”
夏阳向花园中侍立的侍女招了招手,立时有侍女端了大盆小盘的果蔬食物上来,放在中间案上。
妙公主笑眯眯道:“我正觉肚饿,小阳儿聪明得紧,居然能猜得出来。”
春雨忍笑道:“公主每每睡醒便嚷着肚饿,夫人才叫庖人一天到晚为你准备好食物,只要公主一觉睡醒,便会拿上来。”
妙公主吃着果子,愕然道:“是么?”
伍封等人笑吟吟看着她,楚月儿笑道:“公主肚中的孩儿说不定是个大胖小子,不仅贪吃,还颇为贪睡。”
妙公主想了想,有些耽心道:“这么说来,这小子长大后说不定是个大懒虫,怕会丢了夫君的脸。”
庆夫人笑道:“当年封儿在我肚中时,我虽比不得妙儿这么厉害,其实也十分能吃能睡,与妙儿差不多哩!”
妙公主这才放心,笑道:“原来如此。”
庆夫人道:“其实像妙儿这样子便最好,十分地好生养,无须太过操心。”正说话时,怀中那伍早儿忽向楚月儿“哇哇”乱叫,伸着小手要她抱。
楚月儿忙伸手将伍早儿接了过来,见这小子笑嘻嘻地将小手向自己脸上乱摸,忍不住格格地笑。
伍封心道:“这小子居然也颇有眼力,喜欢月儿的美貌。”笑道:“早儿了不起得很哩,日后娶的老婆定是人间绝色。”
妙公主奇道:“你怎知道?”
伍封笑道:“这小子每日赖在他祖母和各位娘亲身上,小兴儿每日跑到后院十余次,早儿却偏不理他,便知道这小子定是个好色之徒。”
庆夫人笑责道:“都是做父亲的人了,怎能没大没小乱说?”
伍封忽地叹了口气,道:“其实每日呆在府中多好,可惜明日便要与月儿去临淄,再往晋国了。雨儿,我不在时,你们四人时时陪公主说说话,不可让她顽皮。”
四女低着头小声答应,庆夫人见四女不大高兴,笑道:“府中这么多人,也不一定非要雨儿四人来陪妙儿,你和月儿一路上也要人照应,让雨儿她们随你去吧。”
四女立时笑逐颜开,眼睛热辣辣地向伍封瞧来。
伍封从主城中出发,除带了楚月儿、春夏秋冬四女、鲍兴、小红、圉公阳、庖丁刀、平启、招来外,只带了三十铁勇、一百倭人勇士,让他们各挑了一匹钉了马蹄铁的良马,以备不测,还带了武技出色的寺人、侍女各五十人,众人星夜兼程,一路赶往临淄城去。
伍封忽想起鲍宁被派去了镇莱关后,好久未见,他和鲍兴都是庆夫人自小养大的亲随,与自己的感情分外亲厚,便饶道到镇莱关去瞧一瞧他。
次日到了镇莱关北墙之下,关上守兵虽见是伍封亲至,忙使人飞报鲍宁和慕元,却并未急着打开了关门放众人入关,在城上不住口地道:“鲍宁将军军法甚严,未得军令,小人不敢开门放公子进来。”
鲍兴愕然道:“小宁做了这关将,莫非架子便大了起来?公子亲临,居然不开门迎接!小人非得好好骂他一顿不可。”
伍封微微一笑,过了一会儿,才见关门大开,鲍宁与小英夫妇迎了出来,在伍封车前叩拜施礼,惶然道:“小人不知道公子来了,未曾即时开门,令公子在关下等候,当真有罪。”
伍封大笑,跳下车将他扶起来,赞道:“小宁儿军令齐整,果然有大将之风,这镇莱关是莱夷险地,若是轻易开门,此关岂非形同虚设?好,好!”
鲍宁叱守军道:“虽然我吩咐不要轻易开城,但公子前来视军,怎可拒之门外?如此拘泥不化,真正蠢材!”
伍封笑道:“莫要怪他,你这些守军相当难得哩!”又对小英道:“小英,小宁儿可有欺侮你?”小英垂首摇头,微微含笑。
众人说着话,四下里看着,这镇莱关已经按叶柔的图本建得十分齐整,夹于两山之中,扼守山中唯一要道,分南北二门,每门有三重,每重门之间都有十个守兵。
众人入了关,鲍宁吩咐将关门闭上,道:“小人领公子之命,把守此关,惟恐有负公子重托,眼下关内押有罪囚城旦四千余人,守兵才三百人,是以战战兢兢,不敢轻启关门。”
伍封问道:“如有行旅商贾经过有怎办?”
鲍宁道:“守兵先会在城头细问,若无破绽,便放他们进第一道门,门后有十名守兵由什长带着盘查,商贾则会抽检货物,申报所携货物、金帛、武器数量,无误则入第二道门,再有十名守兵盘察,如此反复,才能入关。”
鲍兴讶然道:“如此麻烦,行旅商贾是否会觉得厌烦呢?”
鲍宁笑道:“初初是有些厌烦的了,不过他们入关之后,便会得到极好保护和享受,商贾过关一次后,反会十分钟爱此关。眼下每月来往莱夷的商贾不下五百人,即使不须过此关的人也爱在此落脚,是以大多商贾与我们都熟识了。”
伍封等人一边向关署而行,一边四下观望,只见关中热闹之极,靠右手处是一个接一个的女闾酒肆,传来阵阵的歌舞丝竹之声。靠左边的却是长形的市肆匠房,百工齐备,有着无数种货物,人头幢幢。
伍封点头道:“这市肆几乎比得上主城的市肆了。”
鲍宁道:“来往商贾多了,有些商贾碰在一起,互换货物,有一次冉雍先生来视察后,命小人索性开一处市肆,谁知道这市肆越来越大,除了兵器渔盐铜铁之外,万物齐备,市金甚丰。”
鲍兴道:“那些女闾酒肆的生意想来不错吧?”
鲍宁笑道:“原来关中只有三**闾,如今已有十二处了,酒肆则更多,行旅商贾全靠它来解旅途的寂寞哩!女闾中的人全是临淄和莱夷发来的官妓,酒肆则是聘来的各国庖人,百味均有,这都是小人从主城学来,摹仿而行。”
伍封赞道:“我当初设此关,只是想到用于武事和监管罪囚,想不到你能将此关搞得如此繁华热闹,小宁儿大有干材,让我意想不到哩。是了,为何不见慕元?”
鲍宁道:“慕兄弟今晨带了一百士卒,押了一千罪囚到关外加固河道去了,这一次春雨连绵二十多天,虽然这次莱夷未受损害,不过有些河堤有些松动,我们先远后近,将整个莱夷的河道重新加固疏通了一遍,眼下只剩下关南七八里处的一处河道了。”
众人称赞不已,入了城守的府第,见府中铺饰极为籍陋,家人侍女也少,伍封叹道:“小宁儿,你和慕元也清苦了些。”
鲍宁道:“小人与慕兄弟都是自小便过这种日子,要真是铺张起来,反而不大习惯。”
伍封让其余人自去休息,自己随鲍宁在关中各处看看,只见关中水井众多,又有几处极大的人工小湖,蓄水颇多,靠南处有一处阅武场,足可容纳数万人,四周关墙看达三丈,果然已建成一座坚固之极的雄关。
伍封想起此关是叶柔亲自设计的,可惜不能与她一起在关中各处看看,想到此事,心中十分酸楚,将鲍宁大大的夸奖了几句,回到关署休息。
晚间慕元赶了回来,伍封见他与鲍宁一样晒得黝黑,叹道:“治水是最辛苦不过的事,慕兄可要多多休息。”
慕元笑道:“小人只是春夏两季事情多些,比不得鲍兄天天忙碌,何况许多事是小人与鲍兄轮换去做的,也说不上多辛苦。”
次日一早,鲍宁与慕元在阅武场将三百士卒集起来,伍封将众军赞扬了一回,然后宣布将众士卒的月饷增加,与五龙大营的一般士卒相等,又加了鲍慕二人的俸秩,各赐给他们“步光”铁剑一口,三百士卒无不面露喜色。
午膳之后,伍封等人便起身从南门出了镇莱关,鲍宁与慕元两对夫妇将他们送出关外才回,伍封带着人马西行,三日后到了临淄,住在封府之中。
伍封从宫中回来,又去了一趟鲍府,回封府后,见鲍琴正府前府后、前前后后地忙碌,心道:“这小子生了一子一女,如今老成了不少。”笑道:“小琴,这些时候可曾在外面胡混?”
鲍琴摇头苦笑道:“唉,此事不说倒好,说起来当真是令人烦恼。二叔一手练出的卫女可厉害得紧,不说出去与朋友饮酒,便是在府中你那两个侄妇也看得甚严,每日逼我练剑,我与侍女说话多了,多半还会被大大责怪。父亲和娘亲又总是袒护她们,只好闷声大受委屈。”
楚月儿忍住笑,道:“这几人不是你亲手挑出的么?”
鲍琴道:“小侄的眼光倒是不会错的,她们可真是大大的尤物哩!只是颇有些脾气,想是因为跟随二叔打过仗,略略凶恶了些。小侄每每在想,不知她们在战阵上是何样子,想去想来便有些心惊胆战。小笛在伍堡也差不多,每每兄弟见面不免要吐些苦水。不过她们虽然恶些,其实对小侄还是十分不错的。”
伍封心道:“小琴和小笛自小胡混惯了,不严一点管束还真是容易惹祸。”便笑道:“妻凭夫贵,你能懂得她们对你好,这便不错了。你要勤练武技,等二叔从晋国回来,想个法子让你立些功劳,再请国君封官赐爵。”
鲍琴没口子道:“是是。”不过看他的脸色,对当官似乎无甚兴趣。
伍封入宫之时,派了圉公阳和庖丁刀到相府中去,商议行程,这二人在楚王宫中时久,极为知礼,又善于应对,做这些事情最为合适不过。
这时二人从田府回来,圉公阳道:“公子,晋国的迎亲使张孟谈早已经来了,眼下住在相府之中。适才相国与他商议,准备明日动身,先过济水到高唐,再由高唐上船,从水路过成周,再沿陆路西行二百里,直达绛都,途中须经过卫国。”
鲍琴奇道:“赵氏的城邑不是以晋阳为中心么?”
伍封道:“虽然晋阳是赵氏的第一要邑,但赵氏为晋国四卿之一,自是要守在绛都,否则怎样打理政务?”
庖丁刀道:“明日辰时张孟谈与四小姐从相府动身,到时候齐臣道贺的恐怕会有不少,小人知道公子不大喜欢应酬,是以约好在北门城外相候。”
伍封赞道:“小刀深知我心,这样便最好不过了。你去告诉平爷和招爷,明日卯时我们动身,在北门相候。”
庖丁刀与圉公阳自去通知平启等人,鲍琴好奇道:“这两位爷小侄以前未曾看见过,他们是谁?”
伍封笑道:“他们是楚王宫中的寺人,你婶婶年幼时便由他们服侍长大,忠心得很。”
鲍琴“噢”了一声,向楚月儿看过去,满脸狐疑。
伍封笑骂道:“你这小子就是不大管事,多半连你婶婶是楚国公主也不知道。”
鲍琴恍然大悟,羡慕道:“还是二叔了得,居然能娶到两个大国公主,下次到成周去,若将梦王姬也娶来,侄儿脸上便更有光彩了。”
伍封咄了一声,笑骂道:“混说什么?天子怎会将他的女儿嫁给我?”
鲍琴咕咙道:“若是愿意呢?”
伍封举起手来,作势欲打,笑喝道:“还要胡说,给我滚吧!下午你和小笛都到练武场上去,我要考较你们本事,这么久了,如果练得不好,我定要重罚。”鲍琴本来嘿嘿笑着,闻言脸色大变,苦着脸灰溜溜走了。
楚月儿笑道:“想不到小琴也知道有个梦王姬,看来这梦王姬名气不小。”
伍封道:“那是当然。范大夫说天下有三大奇女子,梦王姬名列第一,柔儿和赵大小姐的名气还在梦王姬之下哩。”
楚月儿道:“暇时到成周去见见也好。”
伍封笑道:“其实在我心中,月儿也算是天下奇女子,若论剑技武勇,男人当算屠龙子支离益,女人便要以你为第一了。”
楚月儿摇头笑道:“不会吧?我的矛法是赵大小姐教的,肯定比不上她。”
伍封道:“虽然你从赵大小姐处学来矛法,但你眼下所使的矛法却远胜你当日所学,武技固要勤练,但到了极高明之处,技艺的高低便看天赋如何了。你天生武勇,自小又学了老子的吐纳术,自然要胜过他人。”
楚月儿道:“夫君,我们送了燕儿到晋阳,回来时是否绕道成周,去向老子求些学问?”
伍封道:“说起来我们都是老子的门徒,理应去拜见他老人家,不过到了明年之初公主要生产,我若不在府中守着,有些不大放心。”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午后去考较鲍琴和鲍笛的剑术。伍封原以为这两个家伙必定无甚进境,想不到一试之下,见二人的剑术精进,那套刺御兼备的董门剑术练得十分熟练,与铁勇比试居然能应付三四十招才落败,大喜道:“咦,你们练得挺好啊,出乎我的意料!”
鲍笛咕咙道:“唉,这都是我们那几个小妾逼的,她们说二叔的本事,我们学到一成便大有妙用,每日逼着练习一两个时辰,否则不许入她们房去。”伍封哈哈大笑,又让楚月儿考较他们的空手格击,这二人也是大有进境,想是与勤练巫氏秘术有关。
总体来说,二鲍之间相比,鲍琴的剑术高些,鲍笛的空手格击强些,其实都已经算得上名将的身手的,只是二人并不自知而已。伍封大赞二人上进,各给了“步光”铁剑一口和金甲一具。
伍封和楚月儿到练武场去练习了半天“龙爪”之术,因为明日要赶路,晚间用过饭后,便早早歇息不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