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安定下来，睁开眼，还是那空旷的大殿，石柱台上五系秘宝发出盈盈的光，交相辉映。
“快去吧，记得，只能到今夜子时。”还是那个苍老的声音，却是冰冷的提醒着我这用青春换来的时间有多宝贵，“还有，不要让别人看到你，否则时空会发生错乱，后果不堪设想。”
记在心里。事不宜迟，我转身便夺门而出。
一个月前，子涵出事那晚，我们是在徐州，霓裳坊。
一出大殿我急不可耐的画阵一个瞬移到了目的地。环顾四周，正是霓裳坊的后院。四周一片漆黑，老天还算仁慈，给足了我十二个时辰。
回想起来，那夜，我正是知道子涵会来夜探，才收了霓裳坊作为雪竹山庄旗下产业而特有的防御阵法，放他进来。这样的话，他此刻应该是在我当时居住的下人房。
“相信？三年前我相信你，结果呢，被你害到什么地步？你还凭什么要我相信你？”
刚赶到下人房院的拱门外，就听得院内淡淡的冷斥。声音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己的。不能被人看到，一个闪身，躲在拱门后。
片刻后，那魂牵梦萦的声音响起－－
“因为……我爱你！夜儿，这几年我一直过得生不如死！现在知道你还好好活着，我还能重见你就心满意足了，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让我跟在你身边！夜儿，求求你，我不能没有你！”
熟悉的话语。浑身滚过一阵颤抖。
－－天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呜咽出声。
－－这是子涵第一次说爱我，原来，这一天就是他的忌日。
……
“放手。”过了许久才回过神，勉强压下心续起伏，听得院内另一个我冷冷淡淡的声音。
－－不要，不要这么冷淡……心口猛烈的刺痛……以后，再没机会见到这个人了，再听不到他唤，夜儿。
……“三年前，我遇到一个无赖，才初次见面便看出了我是女儿身，甚至还当面就脱起衣服来。我这，不过是照着学来，依样画葫芦。”
－－三年前。三年前你我初相遇。如果时光停留在刚认识你的那一年，该有多好……
……
我听得“我”进屋了，看着子涵出来，悄悄跟上，看着他使计让自己名正言顺混入了霓裳坊当小工。然后又回到下人房门前，痴痴傻傻的站着，盯着那房门一动不动，直直站到天明。
－－为什么以前我不知道你这么傻，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痴心。
天亮了，我跟着他去上工，躲在作坊外眷恋的看着，一点一滴描摹着他的身影，都是记忆里不复存在的姿容。
“工头，还是让我来吧，阿一他粗手粗脚的，一会伤了这么精细的料子就不好了。”
“他会什么针线活，整个就是粗人一个，阿清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还是在下代劳吧。”
“叫阿一干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来来来，哪卡住了？我帮你抬！”
－－明明是这般美好，暖到心窝里的身影，这些透着关切的话语再也没机会听到了……为什么那个时候的我是怒火冲天，为什么没看到他对我的好，视线时时刻刻放在我身上，就怕我累着了。子涵……
我看着“我”去找他麻烦，看着“我”在他门前听到了自以为的“真相”，看到洛歌行出现，远远看着“我”哭倒在小左怀里又拂袖而去－－原来那天感受到的他的愤怒是为此－－然后“我”的昏迷……
一切的一切，就如那天的重演。苦于不敢现身，我只能躲在暗处，无可奈何的看着事态发展，心火烧火燎。
终于，夜晚到来了。
我一早就躲在作坊旁边的树丛里，手心里全是汗，只有这次机会了！
……“是吗？只是出来散散心？”
“是，是。”
“暗七，我交给你的任务只是散心？”殷子离从暗处步出。
来了！
我眼睁睁看着殷子离，子涵，洛歌行齐聚一堂。子涵站在殷子离身后，目光定定胶着在“我”身上，没有片刻稍移。
……“旁人？尊者大人没搞错吧？明使是旁人？谁不知他和您的关系呐。”
再听到殷子离当日的话语，猛然惊觉，这语气里除了满满嘲讽外，嘲讽掩盖下似乎还有某种我一直没有察觉的情绪……他什么时候，对我竟也……
再看子涵，果然白了脸色。子涵，是早就知道一切的吧？
……“怎么不说话了？”洛歌行逼近“我”一步。
我死死盯住殷子离。“二位就别在这演戏了。明使大人是真忘还是假忘，试试便知。”
就是现在！
话音刚落白丝已然出手，子涵脚步一动就扑了上去，还没扑到“我”面前已经被我暗中使木系术用藤蔓死死捆住双脚，子涵惊诧回头。这时洛歌行已经被“我”拉到了一边，眼看着白丝即将伤“我”，反手就是一个木藤抽去，白丝收势不及，被一藤抽回，拐了一个角度－－
直直没入被我的藤蔓绊住动弹不得的子涵身体！
“小涵－－”殷子离震天悲吼。
子涵傻傻低头看看穿胸而过的白丝，又抬起头看着“我”，脸上漾起恍惚的笑容。我躲在树丛后，分明看到子涵口无声地一开一合，唤着，夜儿。渐渐失去温度的眼神还纠缠着“我”不愿散去，无限眷恋缱绻难离。
不－－
拼着最后一丝理智，我死命咬住了手，才抑制住没发出悲嚎。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结局无法改变！
缠住子涵双脚的藤蔓早在白丝没入他体内的瞬间因我的惊天之痛而松开散去。我死死盯着自己另一只手，都是我，都是我。如果说上次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次，就是我亲手杀了子涵！
都是我！都是我！！
双目血红一片，几欲癫狂。我看不到殷子离抱起子涵狂奔而去，看不到“我”口吐鲜血昏迷不醒，被老头和洛歌行抱回内院。
满眼满眼都是血，血！赤红的，温热的，就如从子涵胸口流淌而出的一般！我杀了他，我居然杀了他！嘴上愤恨的咬着，毫不心软，即使废了这只手又如何！
“夜儿……”
身后，谁悠悠一叹。子涵吗？
回头，那苍白的容颜，不是子涵是谁！
“子涵！你没死？！刚才我明明看到……”忘了什么不能现于人前的戒条，骤然见到子涵好好的站在我面前的狂喜让我战胜了一切，激动地站起来就欲抱住他，眼，蓦地瞪大－－
我的手，我的手，居然穿过了他的身体！
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所经之处没有任何实质触感，就如穿过空气。
子涵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有几分感伤：“夜儿，你碰不到我的，现在的我只是个魂体了。”
魂体……意味着……子涵死了？“不不不！这不可能！”我拼命摇头，手不死心的试图抓住他，却只是徒劳。
“夜儿……你，不是刚才那个你吧？”
所有动作蓦然顿住，一句话，提醒了我所犯下的罪行。
我痛苦的抱着头蹲下身子，哽咽得说不出话：“对不起，子涵，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想改变历史……对不起，对不起……”除了重复这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即使知道它于事无补。
“不用说对不起，我都明白。”子涵温润的声音围绕着我，“从那藤蔓缠上脚，我感觉到你的气息时就明白了。这就是命吧……历史就是历史，谁都无法改变。”
我茫然地抬起头，泪光中子涵的脸支离破碎：“可是，可是是我害死了你啊……”
“不，你没有害死我。我想，你正是想救我吧。如果没有你，我一定一样是死。既然结局一样，过程如何又有什么要紧？相反，我感谢你肯来救我，至少让我知道，我在你心里是有点地位的。夜儿，你还怪我欺瞒你吗，我，我不是有心的。”
拼命掉着眼泪摇头，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问我怪不怪你，为什么你都不生我的气，为什么为什么……
“是吗，那我死也瞑目了。”子涵荡开一个春风般的笑容，笑得我心绞痛成一片。
“夜儿，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一点在乎我？”
看着子涵紧张中带着一点期许的表情，我知道现在不说再也没有机会了。“有！不只一点，很多很多！我……喜欢你。”
子涵闻言，满脸瞬间散发出动人的光彩，那种光彩，叫幸福。
“如此，我可以安心去投胎了。夜儿，谢谢你。”
眼看着子涵的身形一点点消散，我惊惶的大叫：“不要！子涵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怎么办，你怎么忍心丢下我！”
伸手抓去，只有冰冷的空气流窜。子涵最后的声音飘来：“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夜儿，看到你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不要怪我哥……”声音渐低，终至不可闻。
“子涵－－”夜空中只余我撕心裂肺的痛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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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时，我又回到了那个空旷的大殿。
“你早就知道结局，对不对？”不想动，就那么躺在地上，对着虚空说道，我知道老天听得到。
“不错。历史就是历史，再来一百次都是一样。”
闭闭眼，为了这个既定的结局，为了不死心的验证，赔上了六十年年华，倾尽了所有。老的不只是我的容貌，更是这胸腔里伤痕累累的心。
子涵，你说，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却怎知，我已没这惜取的资格了。
默然起身，一步一步向殿门走去，每走一步三千青丝便白上一寸，脸上风霜便多出一痕。
走到门口，手扶上门把，那苍老的声音蓦然又响起。
“你后悔么？”
我轻轻摇摇头。
“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顿了片刻，我缓缓开口，声音已经是一个老妪的嘶哑枝桠，再不复往日清亮：“我想当年的殷杉也不过你的消遣吧。说什么恒心未免可笑，一切都已注定又何来欣赏感动之说。如果可以，放了门外这个人吧。在这场游戏里，他只不过被我牵连。”子涵，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不再回头，拉开门，迈了出去。
门外，殷子离看到我，惊得倒退一步。我冲他微微一笑，缓步走进了如血的夕阳里。
望着红霞遍布的天空，我深吸一口气，又想起了老头的那句话。
死者已矣，无论是何种原因，因果报应，终是尘归尘土归土。
而我等待的，也不过是这样一个结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