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男子锦服的辛夷尾随幼棉来到金陵城最繁华的市中心大街上,看见幼棉消失在一幢豪华奢靡的建筑里,辛夷抬头望了望,见金字大匾上不知何人龙飞凤舞的题着“醉台”三个狂草。
辛夷光是探了探头,都能闻见连路旁的空气都腻着脂粉气,楼里传来细细的管弦笙箫之音,和许多人欢笑的声音,夹着一个人细细的唱腔:
“海棠娇,梨嫩,妆成脸,玉捻就精神。柳眉颦翡翠弯,脸腻胭脂晕。款步尘双鸳印,立东风一朵巫云。奄的转身,吸的便哂,森的。”
声音宛转悠扬,,令人如饮醇酒,醉人心魄。
“公子进来坐坐吗?”娇俏的软语伴着一阵风扑了过来,一个打扮得团锦簇的少含笑迎来,殷殷相询。
“喔,好极了!”正暗自盘算怎么进去的辛夷当即点头,随着腰肢婀娜的少信步走入。一进去她的眼就迷了,只见这里帘幕垂地,红灯高悬,箫歌满耳,欢声笑语不断,真是好一个富贵温柔之乡!
“公子是有相好的呢,还是……”少询问了半句,便就此打住,漂亮的眼眸含笑示意。
辛夷摆摆手,含糊地道:“把你们这里最出名的红牌叫出来!”她可完全不知道这个歌楼里的魁是何等人物,更不知道这里的魁光靠银子是请不动的,不过好在她根本没有想过万一魁来了,自己付不起银子又该怎么办,所以虽然显得不通事故,引路少倒也看不出她相当穷酸。
少依然含笑:“今天幼棉公子有贵客,不便相陪,公子不如另点一个?”
辛夷刚要兴致勃勃地点头,突然怔住,然后极缓慢极缓慢地转头去看那少,迟疑道:“你说……幼棉公子?”
幼棉公子?
辜幼棉?
辛夷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她有些闹不懂,辜幼棉那样丽的人儿……就在这时,她的眼睛突然不动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厅中央铺着红毡的华丽楼梯上下来的几个人,走在左边、一身绯红百蝶穿纱质舞衣,越发显得出奇的秀的少年,正是辜幼棉。
他脸依然苍白,露在袖外的手指纤润秀洁,有一种病态的,脸上带着娇慵的笑容,但辛夷一眼就看出他那乌黑如墨的眼睛深处,其实一点光都没有。
在楼梯正对面的楼上可以俯瞰楼下大厅、又被几近透明的纱帐隔开的地方,几个人款款落座,在纱帐被微风吹起的间隙,露出的清王右手抵颐,一身绣满暗的天蓝羽缎长袍,越发显得温雅清隽。
简直就在一眨眼间,不知从哪里呼啸而出的人潮,一下子就把辛夷挤到了大厅角落里一个不仔细看谁也不会发现的位置。
辛夷木偶一样被人推来挤去,目光直瞪瞪地盯着缓缓步上中央舞台的幼棉,看他一转身,一扬袖,看他媚眼如丝秋波流盼,看他腰肢款摆,举手投足间倾国倾城,眼泪忽然就重重地砸了下来。
“你知道关于我的什么,就擅自替我做决定!你又能替我做什么决定?”幼棉饱含怒火的话语冲撞上脑门。
“今天晚上,我必须出去!”原来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却必须出来的理由,竟是如此……
辛夷感觉天和地都在旋转,像梵高画笔下的星月。
乐曲在很遥远的地方奏响,鼓声咚咚,周围兴高采烈的人群骤然远去,只剩下幼棉优又激烈的舞姿,一个画面一个画面,如同慢动作一般,在视线中定格。
一无止息的狂乱。
天快要亮的时候,疯狂绚丽的舞蹈终于结束了,精疲力竭的人群不情愿地散入红罗帐中,渐渐息了声音,只剩下幼棉大口喘着气跪在舞台上,汗水不断滴在汉白玉的地面上,溅出一朵朵红的。辛夷躲在帘幕后面,不敢出去面对幼棉,怕被他知道自己跟在他后面,看到了另一个他,一个华丽却不真实的他,一个妖的歌舞伎。
她终于知道了真相,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不想知道。
清脆的鼓掌声传来,青城君殿下从轻纱后出来,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幼棉鼓掌,神依然清雅,眼神却是那么冷漠。
“好舞姿。”他闲懒地交叉着十指,把上身探出栏杆,盯着幼棉低垂的头沉默的身影,“幼棉你的舞姿可真算是绝世了!”
他把手搭在楼梯的栏杆上,缓缓步下:“我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谁在歌舞方面能够超越你……你是惟一的。”
他来到幼棉身前,近乎无礼地伸手托起他的下巴,幼棉被迫抬起头来,瞳孔中闪过一丝慌乱,青城君缓缓俯身,在他嫣红的唇上印下一吻,辛夷蓦然睁大眼睛,惊骇地几乎尖叫出来。她紧紧捂住嘴巴。
“……可是,我要你,是因为你有用,如果你总是不能为我把事情办好……”他骤然收紧手指,捏紧幼棉的下巴,贴近他的面孔,若有若无的气息扫在他脸上,“惩罚可就不止这么轻微了!”
他甩脱幼棉的下巴,幽冷地瞪了他一眼,甩手而去。
四周空了的时候,辛夷松了口气,滑坐在地上,一身冷汗,幼棉听到声响,骤然回过头来,乌黑不带一线光泽的眼眸与来不及闪开的辛夷对上。
辛夷再度骇住。
过了良久,也许是看到辛夷眼中的惊惧,幼棉终于开了口。
“我是个伶人。”
幼棉脸上虽然还带有微笑,眼神却已经淡漠下去,淡得仿佛——那里面只剩下冬日清晨冷冷的光。
“你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看我的狼狈呢?”幼棉声音低哑茫然,仿佛不是在对她说话,“如果你从不知道,那么在你的心里,至少可以留下我好的样子,不会想到,我居然也会如此狼狈和卑微。”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辛夷想说什么,却发觉自己开不了口。
那么多的话卡在喉咙深处,像被冰冻的泉水,憋到最后只剩下一句若有若无的声音:“痛不痛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