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吴鳞打了个哈欠,说道:“白将军还不去睡觉吗?”
白铭奇怪地看了一眼吴鳞,默不作声。
“白将军购粮,一路还顺利吗?”吴鳞再次问道。
白铭冷哼一声,并不回答。
“粮食买回来了,饥民又少了很多,这回儿大家可以吃饱饭了。只是不知道大家还有没有心情吃。”吴鳞慢悠悠地又说。
白铭重重地哼了一声,仍不答话。
吴鳞哈哈大笑。
白铭霍然转身,手按刀柄,冲吴鳞怒目而视。
吴鳞止住笑声,小声问道:“白将军怪我,是不是因为石将军为我而死,我却一声不响,连问都不问?”
白铭冷笑不语。
“我还知道,”吴鳞接着说:“白将军怪我,还因为我对城下百姓视若不见,冷嘲热讽,对还是不对?”
白铭微一错愕,脸上露出沉思的神情。
“石将军死了又如何?百姓被屠杀又如何?你怪我全然不放在心上,好,我且问你,”吴鳞提高了声音,朗声说道:“如果孔彦舟现在率兵又来,敢问白将军将如何应对?”
白铭浑身一颤,呆呆地看着吴鳞。
“请问白将军,假如孔彦舟现在正在城下剿匪,白将军敢不敢出城迎战?敢不敢抗命救民?敢不敢对你的宋将长官刀戈相向?”吴鳞直瞪着白铭大声问道。
白铭垂下脑袋,不敢回视。
“不敢!我就知道你不敢!那么城下百姓生又如何?死又如何?与白将军何干!石将军死又如何?生又如何?与白将军又有何干!我对这些记挂在心如何?不放在心又如何?与白将军更有何干!”
寒风中白铭大汗淋漓。
吴鳞长笑一声,转身向城下走去。
“周大人!”白铭紧跟了过来,“周大人教诲,小将没齿难忘!”
“没齿难忘?”吴鳞冷笑道:“恐怕白将军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白铭脸现诧异,说道:“小将不明白,望周大人明示!”
吴鳞伸手指向远方,沉声说道:“昨天,孔彦舟已经兵临城下,城墙上都可以听到清晰的马蹄声,却没见到一个探子来报告有军情,哼,白将军守的好城!”
白铭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摇了摇头。
吴鳞声音突然转柔,轻声说道:“我知道白将军近日为饥民之事劳力劳心,此处又非边廷,所以有此疏忽。”
白铭看着吴鳞,眼里露出了感激的神情。
“可是,白将军想想,”吴鳞接着说道:“孔彦舟昨天来过,焉知他今天不会再来?又焉知什么赵彦舟、钱彦舟、孙彦舟、李彦舟、王八羔子彦舟不会率兵再来?”
“小将这就派探子紧盯各处要道!”白铭又抹了一把汗,说道。
“派了探子又如何?莫非白将军敢跟孔将军动武?那岂不是要做宋廷叛徒?”吴鳞不放心,再次出言相讥。
“孔彦舟若是再来,与他同归于尽便是。为人做事但_4460.htm求无愧于心,是英雄还是叛徒,就由别人随便说去吧!”白铭苦笑着说道:“小将跟随宗老将军日久,本想学他老人家的鞠躬尽瘁,没想到却学成了拘泥不化,多亏周大人一席话点醒小将,不然日后就算功成名就,也必将后悔莫及!”
吴鳞点了点头,心下也是一阵感慨。白铭、石青,两个小小城守,居然都是深明大义的好男儿,若不是朝廷昏庸,大宋江山,怎么会丢得那么快?
“白将军麾下兵力如何?”吴鳞问道。
“骑兵两百,弓兵两百,步兵八百。”白铭回答。
“能不能让一百弓兵和两百骑兵预先上山扎营隐蔽,如有不测,可以令他们绕到敌人后面杀出,这样才能有点儿胜算。”吴鳞看着城外的山林说道。
“好计策。小将这就安排。”
“另外,城中军械有没有富裕?”吴鳞又问。
“军械充足,不牢挂心。”白铭说道。
“万一事急,不知道白将军肯不肯给饥民发武器?能不能在他们临死前,给他们一个自卫的机会呢?”吴鳞盯着白铭一字一顿地说道。
白铭眯起了眼,半晌不语。
吴鳞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你究竟是谁?”白铭打破了沉默,眼睛看向城外。
“什么意思?”吴鳞反问道。
“这世上绝没有支持饥民造反的钦差大臣!”白铭转过头看着吴鳞,轻轻慢慢地说道。
“说得好!”吴鳞大笑起来,心下却是大呼不妙,得意忘形又一次害了自己,下次一定小心,只是不知道还有没下次...冒充钦差就已经是死罪,更别说刚才还犯了挑拨宋兵内讧、鼓励饥民造反等等滔天大罪了。
“周大人放心。”白铭在吴鳞的笑声中低声说道:“不管周大人是谁,小将说过的话,再不会更改!”
吴鳞继续大笑。这白铭虽然并非不可信之人,但姑奶奶、小娥、王兴儿等人的脑袋全都悬在我吴鳞身上,这个险我可冒不起!
“白将军也请放心!”吴鳞终于想出了对策,他止住了笑声,正色说道:“小弟这大宋钦差,如假包换,童叟无欺!只是,小弟侍奉的不是康王!”
“什么?”白铭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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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就是当今的高宗皇帝赵构,他登基即位前,是康王。
现在还把赵构称做康王,又自称是钦差大臣的,只能是‘那个人’身边的人。而‘那个人’当然就是:当今皇帝的哥哥――靖康二年被金军掳走的――大宋国的上一任皇帝――钦宗赵恒。
白铭上前一步,单膝跪地,颤声说道:“钦宗皇帝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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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宗皇帝名义上虽然是子承父业,即位时却可以算是被逼无奈。他的老子徽宗皇帝在金兵大举南下之际,临危传位给钦宗,自己却跑到江南避难去了。
钦宗上位后,虽然启用主战派重臣李刚率汴京军民抗击金军,又斩杀罢黜臭名昭著的蔡京一党,但老子留下来的摊子实在太烂、积弱太深,终于在靖康二年被金军上演了著名的“靖康之耻”,京城被破,钦宗和太上皇徽宗沦为阶下囚。
钦宗在位,仅仅一年零二个月。性格温和懦弱、幻想求和固然是败亡的主因,但各地宋军兵马在金兵南下之时,没有及时来援以解京城之围,也是金兵能轻松破城的重要原因。所以,宋人百姓多对钦宗皇帝怀有同情之心,“迎二圣还朝”更是宋军官兵中极有号召力的动员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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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宗皇帝,在金营里,能好到哪里去?”吴鳞搀起白铭,轻声问道:“听白将军口气,莫非白将军见过钦宗皇帝?”
“小将从靖康元年起,就在汴京城与金兵作战,”白铭说道:“亲眼见到钦宗皇帝多次披甲登城鼓舞士气,又常分御膳与官兵共食,大雨倾盆之日,也同平日一样,策马往来于泥泞之中巡视军情……可惜我们无能,竟连这样的皇帝也保不住!”
说到后面,白铭已经是泣不成声。
“钦宗皇帝让我转告将士们,说他从没有一天怪过我大宋将士无能!”吴鳞厚着脸皮大肆假传圣旨,“他老人家还说,是他连累了大宋的将士,让千千万万大宋将士因为自己的懦弱而背负千古骂名。”
白铭浑身哆嗦,咬牙说道:“千古骂名,的确是千古骂名!身为大宋将士,我白铭永不敢忘此奇耻大辱,永不敢忘我钦宗皇帝还被俘在金营!”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他看着吴鳞,毅然说道:“白铭不才,以后周大人若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吴鳞心中长叹一声,打着钦宗皇帝的旗号,自己又收了一员文武双全的将士,虽然这欺骗的行径颇有点儿卑鄙,可是,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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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白铭的营房,参照地图,研究城外地形,选择城外伏兵的扎营地点。
白铭甚有主见,对吴鳞的提议往往据理力争。
而吴鳞也明白自己现在最多也只是纸上谈兵的水平,碰到这种行军驻军的细节问题,可谓是一窍不通,当下赶紧端正态度,虚心学习。
白铭久在军中,人又心细善思,所以虽然年纪轻轻,却也是经验丰富。见吴鳞不停地发问,白铭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忙了近一个时辰,两人终于商定完毕。
夜已深,为了掩人耳目,白铭安排伏兵三人两骑一组,换作便服,各藏粮草军械,分批出城。
白铭又亲自挑选了十名探子,命他们出城侦查。
防守事宜安排妥当,吴鳞心下稍定。
该去看看石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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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士兵领着吴鳞来到了石青的身前。
石青安安静静地躺在木板上,头颅已经被削去,恐怕今生再也找不回来。
他的右手紧紧地攥着一杆染满鲜血的断枪。
“掰不开石将军的手,他攥得太紧。白将军吩咐,不要硬掰了,就和石将军一起葬了。”士兵解释道。
“让我自己呆一会儿,你在外面等我吧。”吴鳞对士兵说道。
士兵施礼告退。
吴鳞弯下单膝,跪倒在石青面前。
石将军,你生前,小弟一直看不起你,以为你热衷功名,以为你懦弱怯敌。小弟现在知道错了。你为救小弟英勇赴死,慷慨从容,小弟无以为报,却也不敢辜负了你一片赤诚,更不敢让你本可轻松闯出的英名埋没于荒山杂草之间,石将军在天之灵,若是愿意从此陪同小弟惩奸除恶,建功立业,扬万世之名,就请赐小弟手中之枪!
吴鳞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站起身来,紧紧地握住了石青的右手。
石青的手指缓缓张开,断枪滚落在木板上。
吴鳞双手捧起断枪,再拜石青。
从此刻起,此枪有名,名为“石青”!
好兄弟,从今以后,咱们并肩作战,驰骋疆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