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直向西,车流渐渐稀少下来,过了相当于港岛西三环的西玛诺道后,迎面看到的是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几十幢独立三层别墅,全部是仿照欧洲古典小镇的风格建造,外表装饰,华美无限。
叶溪放缓车速,抬手从头顶遮阳板上取下一柄两寸长的微型手枪,熟练地打开保险栓,插在自己左腕的衣袖里。
“沈先生,只是防身手段而已。”她不好意思地向我笑了笑,扭转方向盘,驶向一座有着乳白色阳台、浅灰色尖顶的奥地利风格建筑。
我点头表示理解,淡淡地问:“叶小姐,其实你经历的一切,已经足够向警局申请保护或者调查,何必来找我?”
她在建筑前的鹅卵石小径旁停车,尴尬地一笑:“红龙被捕那件事,闹得满城风雨,我已经被冠上了‘东方女巫’的恶名,这一次,如果不能有确凿证据揭示真相,只怕又要被媒体嘲弄。我是小人物,丢不丢脸无所谓,但我爸却是……”
她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
我瞥见一楼窗户位置,有个人影急速一闪,转眼就消失了。
二楼、三楼都没有开灯,大部分门窗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到。
“沈先生,之所以登门求教,更重要的一点,当时梁举怆惶离去时,曾不停嘴地嘟囔‘这件事一定要告诉沈南’。以我个人看来,他对你的敬佩超乎寻常,所以才过去见你。”
我们同时开了车门下地,一阵草叶芬芳传来,空气要比市中心新鲜得多了。
梁举几乎没什么谈得来的朋友,与我只能算是谈得来的泛泛之交。
叶溪站在小径尽头,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籍此来缓解紧张的情绪,随即举步走向小楼正门。
这片楼区,在港岛规化图上,被称为“夏风椰浪别墅群”,售价昂贵,是港岛富人们的聚集地。据说,几大当红的影视歌三栖明星都在此地拥有多处房产。
“沈先生,这套房子闲置多年,雅蕾莎喜欢清静,所以并没有请别的佣人,仅是她一个人居住。”
停在深棕色的胡桃木门口之后,叶溪抬手按了门铃,门口两侧高大的花枝造型路灯,投下乳白色的柔光,把我们两个影子并排投射在门扇上。
门无声地被拉开,一个蒙着黑色面纱的窈窕女子出现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略显忧郁地深垂着:“叶小姐,你来了?”
叶溪的叙述中,并没有重点说到雅蕾莎的相貌,初次见面,她的大眼睛、长睫毛、微黑的皮肤和细得不盈一握的纤腰,立刻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这是一个漂亮到极致的阿拉伯女子,拥有非常少见的会说话的眼神,虽然只穿着一套素净的碎花睡衣,浑身的动人之处却表露无遗。
“雅蕾莎,这是沈南医生,梁医生有事,以后不能再替你检查身体了,所以我才请了他回来。”叶溪不动声色地解释着。
“是,谢谢你,谢谢沈先生。”雅蕾莎的眼神从我脸上掠过,绵长细密的睫毛微微一颤,后退一步,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她的长发结成一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身后,那是阿拉伯女人惯常的发型,黑纱覆盖下,鼻子上嵌着的一个直径约一厘米的金环映着灯光闪烁着。
我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的征兆,目光扫向她露在睡衣外的两只手腕,干净光滑,肌肤细腻,与普通人毫无两样。
大厅里的欧式装修风格,豪华大气,特别是一套英国维多利亚风格的乳白色真皮沙发,恐怕是价值过百万的欧洲顶级品牌产品。
叶溪指向其中一只双人沙发:“沈先生,通常梁医生就是坐在那里,为雅蕾莎把脉。”她故意强调“把脉”这两个字,用意自然是要引起我的高度注意。
我的眼光一直锁定在雅蕾莎身上,希望从神态、脚步、举止上察觉出她的与众不同之处。梁举能够发现的,我相信自己也能。
沙发对面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国际新闻,大概我们到达之前,雅蕾莎一直在看电视解闷。从她的腰部轮廓分析,绝对是三个多月的孕妇体型无疑,但过于纤细的腰肢,必定会影响到她七个月后的分娩,也许到时候做剖腹产手术才是最明智之举。
叶溪关了电视,向我递了个复杂的眼神:“请沈先生替雅蕾莎把脉可以吗?”
我轻咳了一声:“好的,不过我希望先去把手洗干净,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中医除了讲究“望、闻、问、切”四字真经之外,更要顺应“天时、地利、人和”三才与“风、火、水、气、声”五变,远道而来,自己的气息都没有调到中正平和的地步,又怎么可能去替别人诊断?犹如一架自身都不准确的度量衡工具,要去准确地量度另外的东西,岂不是纸上谈兵?
洗手间在大厅的右侧,需要穿过一条略显阴暗的长廊。
叶溪陪着我,一路替我打开墙上嵌着的玫瑰壁灯。别墅的豪华气息弥漫在任何地方,连不起眼的角角落落都照顾得无微不至,所有的灯具上都錾刻着英格兰玫瑰的浮雕标签,那应该是属于黛安娜王妃生前专用的一个品牌。
“沈先生,你觉得雅蕾莎正常吗?”叶溪拧开了洗手台上的水龙头,在哗哗的水声里长叹着问我。
镜子里同时映出两个人的影子,她抱着胳膊,神情无比困惑地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低头洗手,在水流里反复冲洗着手指。四月天,冷水依旧带着几许寒意,水花更是点点飞溅到脸上,让我略带焦躁的心,缓缓冷静下来。
“至少在刚才看来,她是正常的。”我淡淡地笑着,心平气和地按下开关,挤了几滴洗手液出来,轻轻揉搓,立刻满手都是带着柠檬清香的洁白泡沫。
危机来临的时候,我的第六感会自然而然地起反应,现在还没有。
“我总觉得,有时候看上去,雅蕾莎不是雅蕾莎,而是另外一个人。沈先生,我说不清那种感受,差不多像隔着毛玻璃看人,明明知道对面是谁,却睁大了眼睛都看不清她的眉眼五官。唉,每次有了这种感觉,我都会觉得毛骨悚然,不知道自己从伊拉克带回来的究竟是当时救我的女人呢?还是某个被魔鬼附体的傀儡”
她挥手开了侧面向东的窗户,夜风裹挟着晚春的花香,一路翻滚着涌入,冲散了洗手间里的沉郁气氛。
“港岛那么小,人口那么少,一旦我带来的是魔鬼撒旦的载体,等到恶灵孕育完成,降临这个世界,首先遭殃的,岂不就是我们眼前这颗繁华美丽的‘东方之珠’?”
我从镜子里能够看见东窗透进来的霓虹余光,遥远的东面天际,大概都被几十栋摩天大楼上的广告牌给映得五光十色了吧?
“叶小姐,你想得太远了。”我开始冲洗手上的泡沫。
叶溪若有所思地长叹:“沈先生,难道你不相信经书上说的,魔鬼撒旦历千年而不死,一代一代在俗世灵魂中托附寄生,如果有了合适的成长温床,它将迅速膨胀为主宰黑暗世界的力量,然后让地球永远沉沦于宇宙‘黑死星’的笼罩之下?”
我扯下两张纸巾擦手,不急不慢地反驳她:“叶小姐,你说的内容,不是来自经书,而是那本曾经轰动整个北半球的《巨人的向日葵》,对不对?不过,那本近似于科幻小说的著作自从一九九零年华语第一版后,已经被全球四十个以上的国家列为禁书,根本不会予以再版,已经售出的十万册,也在陆续收缴中。我有幸购得了其中一册,并且详细阅读过”
自从人类发明文字以来,被列为禁书的册子大概早就汗牛充栋,几乎每一个国家都曾颁布过类似的法令条例。
《巨人的向日葵》一书的封面,几乎是照搬了梵高的那幅同名画作,但在每一片葵花叶子上,都绘着一个婴儿般甜甜微笑的撒旦。书的内容,则是描绘了一颗隐藏在银河系中的怪异星球,名为“黑死星”,那是一切人类灾难、瘟疫、战火的源泉,而魔鬼撒旦则是“黑死星”派往地球执行这些毁灭人类行动的使者。
书的最后,以预言的形式阐述了地球的悲惨未来“魔鬼觉醒之后,接收来自‘黑死星’的毁灭信号,导致陆地沉降,地球表面完全被洪水覆盖。大气层被地球人制造的二氧化碳毁坏殆尽,太阳光的辐射强度增加四千倍,然后洪水被逐渐烤干,蒸发一空,随即地球的绝对质量减掉四分之三,在太阳的引力作用下,最终坠毁于太阳表面,成为冷硬的石头。”
那本书的作者署名为“银河骑士”,并且在前言与后序中,号召一起不甘坐以待毙的地球人联合起来,共同为追杀魔鬼撒旦而努力,直至将其彻底剿除。
“那是一本很有意思的书。”我擦干双手,对着镜子,拢了拢略有些凌乱的头发。
叶溪更用力地抱紧胳膊,喃喃地重复着:“对,很有意思,不过当噩梦变成现实的时候,就不会再有人这么说了。在炽烈的摩擦之火中,地球以超过光速一百六十倍的呼啸之势,撞向太阳,然后,太阳的循环发热状态由于强烈的震动而丧失动力,银河系的一切发光源、反光点都会消失,陷入永远的黑暗。那时候,没有人类,没有一切,只有黑暗,并且是绝对意义上的黑暗,就像一个超级巨大的黑洞,连同几千年来地球人创造的辉煌思想一起吞噬。我们,连同我们最初的祖先,都将变得不复存在……”
她是在复述那本书的内容,当初,我也曾被这些无比深邃的语言而震撼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