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天,月在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第十七天,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
第十六天,百尺楼高燕子飞,楼上美人颦翠眉。
第十五天,新月羞光影庭树。窗外芭蕉,数点黄昏雨。
第十四天,冉冉拂墙花树动,西厢待月知谁共。
第十三天,皓月初圆,暮云飘散,分明夜色如晴昼。
第十二天,渐天如水,素月当午。
第十一天,银河浓淡,华星明灭,轻云时度。
第十天,明月无端。已过红楼十二间。
第九天,晚云催雨霭帘栊。满楼风。
第八天,戎葵闲出墙红,萱草静依径绿。
第七天,新绿小池塘。风帘动、碎影舞斜阳。
第六天,茂草台荒,苎萝村冷起闲愁。
第五天,一派潺湲流碧涨。新亭四面山相向。
第四天,长忆高峰,峰上塔高尘世外。
第三天,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
第二天,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
看着我偶尔兴起记录在案的接头暗号,不由得再一次感叹遗传基因的无比强大,这位雍正爷跟他的老子康熙爷,根本就是书虫子嘛!
偏我就推脱不了,陪着他看月亮数星星,翻墙头摘花,下小河摸鱼,半夜爬到山顶看日出……就我这一身雪白的衣服,在栖灵寺附近出没,咋就没弄出点啥轰动效应!比如什么贞子啊,什么前后都是头发没有脸的女鬼,什么冤鬼路,连我准备好最经典桥段——红马甲,都没有机会表演一番,闹得我这叫一个沮丧。
其实,我也是怕死,明明知道不该信胤禛,可我还是信任了他。我不是买不起血燕,只是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只是他的托辞,那盅补药里最关键的怕是其他的天才地宝吧。
这十多天,我不是在陪一位大清的贝勒爷未来的皇帝爷当夜游神,我只是在陪一个没有童年缺乏快乐的大孩子,在嬉戏玩耍间,补上他身后缺失的那一串串长长的、歪歪斜斜的脚印,给他纵容、关爱、鼓励还有安全感。
我又觉得自己是太过天真了,通向龙椅的血腥之路,是成为帝王的必经之路。世上未曾有过一个干净纯洁的皇家,未曾有过一个双手未曾沾满血腥的帝王。居于云端的龙椅之下,每一级台阶,留下的是一步一步血腥的足印。在帝王的天平上,永远没有手段的对错。没有不争权夺力的皇家,没有不杀戮功臣的王朝。这条道路上,无所谓残酷、无所谓对错、无所谓冷血薄情,只因这,就是现实!就是必须!
胤禛从他的府邸到太和殿,这段长长的人生路,步步惊心,杀机四伏。只有无情人,才能走完这条路,直抵终点。
血统的高贵、残酷的竞争、还有一个只能永远仰视的父亲,促成了他性格中的刻薄阴狠和心理上的执拗变形。
在那座高高的围墙内,他幻想过的,希望过的,追寻过的自由和纯真,我不敢想单凭这十几日就能全部给他。如果作为他五十多年人生里的小小一粟,可以让他的内心在坚强的同时,保留住一种名为宽恕的因子,也许他就不用去写那本为后世所诟病的《大义密觉录》,也许他就不会把胤禩改成阿奇那,把胤禟改成塞斯黑,也许就不会有吕四娘这个桥段……不会成为清朝历史上骂名最多非议最多的勤勉帝王。
他不再纠缠我,也不再对我做那些亲昵的动作,他总是静静的等我上完早课或者晚课,总是静静地等我午夜从窗户里翻出来和他一起去刷夜。
我总想开口,管他要冥追的碧玺念珠,可我只要看见他那种天真、单纯、执著和忧郁的眼神,无论准备了多少话,都让我暂存起来。
因为我们终将回到尘世,回到我们各自的身份上,他是皇子是政客,我是商贾是离宫出逃的案犯。
最后一天,我已经没有了修行的课业,但仍旧跪于静室于佛前默诵经文,这是我的宏愿,还差最后十八遍。
摩挲着血红的碧玺念珠,一颗,一颗,一颗……滚过指尖的沁润感觉,一道红光瞬间射入我的心房,没有任何察觉,我只是突然走神,清光流转,这念珠……是胤禛的贴身常用之物。
忽被一只有力的手攥住手腕,我心里默数着剩下的念珠,还有五颗,这是忻童最喜欢的数字,天意……他还是不肯原谅我,不肯好好去过属于他的生活……
任由胤禛取走我手里的红碧玺念珠,任由他在我手腕上套上绿碧榴的十八子念珠。这几乎和他手上的那串红碧玺一样的罕见和珍贵。
可是,这不是冥追的碧玺念珠!
伸出手想要脱掉它,胤禛的一段话,激怒了我本就被他搅乱的情绪。他说,“如果想要回很简单,你让这串佛珠的主人去奕园,我自会亲手奉上。”
“你扰我修行,我姑且不怪你。可你强拿着别人的法物,是何道理?莫说你有什么金山银山,金贝勒银贝勒,就是天王老子也不成!”我拽下绿碧榴的念珠,挥手要掷。
“我只是要和他谈一些事情而已。”胤禛拦住我,眼睛里闪过一丝伤痛和狼狈。
“雍贝勒连日来的照拂,若是让他知晓,必然登门道谢。雍贝勒又何苦使出这些个迫人的手段?”我眼带着轻蔑,语意嘲讽。
胤禛见我神情冷若冰霜,他突然怨气暗生,愠怒道:“我若是不做些个迫人的事,岂不有愧于你这番话?”说完拂袖而去。
未出门口,他僵硬地转过身,吃力地说,“今日的药是最后一次,你莫要赌气糟蹋自己的身体。晚课后,你去泉边等我,我还你那手串便是。”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那里怔怔地愣着。
看不懂,我真得有些看不懂胤禛了。他不是历史里的那个胤禛,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胤禛,手里的绿碧榴念珠突然冷地刺人,偏我扔也不是,戴也不是。
看样子今天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收心敛神了。
我仰着头,高高坐着的那尊菩萨,慈眉善目,光净无染,清明离垢,静静地与我对视。那张脸,似合非合的眼眸,似启非启的嘴唇,似笑非笑的表情,似懂非懂的神态……无一不似在悲闵,悲闵着我的思惑,悲闵着我的贪嗔痴慢疑。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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