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老子,《道经》第九节(bookofto9:01-9:05,stoius)
双方的正式会见地点,安排在太平宫城正中央的太极殿。
“三月丙寅,红夷国遣主教萨邦妮为使入贡。”
横渠宗的史官在他的黄色绢纸上这么写下记载。
之后,他就瑟缩在正八边形大殿的角落,等待着来访者正式进入这座宫殿。
上一次有异教的领袖进入这座太极殿,还是六百年前的事情。
近六个世纪之前,一代气术宗师张载在东方帝国本土的学派争端中失败,携弟子西渡潜龙海,在太平教的门下重建了自己的横渠书院。他提倡儒道合一,一扫太平道的昔日颓势,信仰弟子多如过江之鲫。终于,当时的嗣师感到威胁,以商讨正道未来的名义,邀请张横渠来到青牛府。
“横渠先师只身独入太极殿,辩难四日五夜,终证大道,大笑而出。”
没人知道这五天里实际上发生了什么。
人们只知道,自这“五日辩难”以后,嗣师之令不再出自太平宫,而皆出自横渠。
张载以大儒之身皈依正道,以其弟子和投效的大族为核心接管了卫道军,开启了第一次横渠治政时期。横渠军横扫了当时盘踞在穆雷曼诸港的柯曼诸骑士团,遂在英特雷和西穆雷曼建立了政教合一的太平教国。
其国服色尚红,东方帝国称他统治下的道国为赤衣黄巾。他的军队甚至攻克了英特雷双岛,盘踞三百余年,柯曼人用了一百多年的战争才逐渐夺回英特雷地区。
而在这么多年之后,终于又有一位异教的领袖——来自西方的革新会总主教进入了太极殿。
“着红夷使者萨邦妮上殿!”
“有请联省共和国特命代表邦妮·塞菲尔卿觐见!”
用两种语言重复的命令回响在大殿内外。
革新会总主教、新教诸会无冕的盟主邦妮·塞菲尔深吸了一口气,用充满兴趣的眼光打量着这个新道国政权用来迎接她的阵势。
在她面前的御道两侧,嗣师卫队的矛锋凛然,丝毫不逊色于她身后那支几乎是纯女兵组成的近卫队。
“还没到约好的时间呢。总主教殿下,您真的要接受孤身一人觐见的要求吗?”
近卫连队的指挥官,奇迹师的索菲亚上尉还想最后挣扎一下,争取到带一个班、哪怕三五名精锐卫兵进去也好。
“各位,我们可是来缔结盟约的啊,不必担心。再说,我是邦妮·塞菲尔啊,其实不需要各位的保护的。”
邦妮嘴角一撇,近卫军中爆发出一阵笑声。
“也是呢。我们跟去也只是拖累奥术神术双九段的圣女大人而已。”
“祝旗开得胜!”
邦妮用手拨了拨鬓角的褐色发丝,点了点头,大步迈向御道尽头的八角形宫殿。
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作为道国巨变最大的幕后投资人之一,邦妮自己也没有想到这次风险投资真的能一战成功。
“本来以为,她会像我们历史上那样苦战四年,才在狂犬克里夫的协助下,趁张复土东征的机会夺取道国的……”
和她的姐姐安妮不一样,邦妮自认为是一名还算合格的穿越者,对这个时代的历史事件还算略知一二。
邦妮·塞菲尔在脑海中回忆着自己所知的历史,沿着御道向前,不时在御道的白色玉砖上用鞋跟敲击着。
为了今天这一战,她专门挑选了一双用纯白水晶质地的半透明附魔女式战靴,用未来的技术打造,正适合探索这异教魔法的结构。在邦妮原本生活的时代里,这一庞大的魔法早已成为历史遗迹的一部分,不再运转。
“在这个时代,这条正道,应当还运行着吧?”
水晶靴踏在御道上,激起轻轻的魔力反弹,恍若踩在水床上一般。在这条御道之下,是黄巾太平道国鼎盛之时,建立的信仰系统。
“不愧是黄巾太平道国用数百年之力建成的宏大系统,果然非同凡响。”
邦妮这么想着,迈上了大殿的台阶,走入殿内。
她本以为会看到忠于张时翼的武百官端坐在着这八边形大殿的四周,严阵以待。
但实际上,迎接邦妮的只有卫兵清亮的传令声。
“红夷使者萨邦妮阁下到!”
空荡的大厅之中,连卫兵都没有几人,无人向她行注目礼。邦妮将目光投向大殿正中,便看到了嗣师玉座。
玉座上并没人坐着——这并不奇怪,在整个张复土统治期间,正式在太极殿召开的大朝会加起来也不到五十次;即便真的召开,张复土也不一定会选择坐在那张炙手可热的玉座上。
奇怪的是,现任嗣师张时翼殿下,就站在这几乎空无一人的大殿正中,擦拭着一柄闪亮的银色长枪。整个大殿内,除了门口的卫兵和角落的史官之外,就只有她一人在等待着来宾。
她娇小的身材和手中那柄闪亮的银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个空无一人的大殿说明了很多事情。
邦妮环顾四周:耐门·索莱顿也不在这里。这同样也说明了很多事情。
新任的嗣师有她的家族,但是道国仍然太大了。在这突然到手的巨大利益面前,昔日的属下可能不再是属下,家族也不再是家族,而敌人仍然是敌人。
张时翼擦拭着自己的枪,盯着走进殿内的少女,和她身上那身锦绣华美的主教裙袍。
直到现在,她也惊讶于那总主教之年轻。邦妮·塞菲尔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真实年龄好像也不到二十岁。但她不会轻视这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不同于继承家业的张氏大小姐,这红夷教会内独霸一方的诸侯,竟是依靠自己的魔法能力白手起家的。
新任的嗣师轻轻叹了口气。她身上肩负的已经不只是自己的家族,更是整个道国。面前的年轻女子,是她必须斟酌处理的人物之一——在相位港时邦妮的势力就和她达成了合作,在新的情况下,进一步谈判势在必行。
事实上,谈判在这一刻已经开始了。
“相位港一别数月,嗣师小姐看起来憔悴了不少。穆雷曼之大,几乎和整个南柯曼相当;统治如此大国,很不容易吧。”
邦妮·塞菲尔平静地向这里的主人送上了问候,却谨慎地停留在了中程魔法的射程边缘。身为一名精通神术和奥术的高阶施法者,这是对邦妮来说最有利的距离。
张时翼擦好了枪尖,走到了嗣师的玉座旁边,将枪尖搁于那玉座的扶手上。
她的枪尖轻轻碰触玉座的底座,一道金光缠绕着枪尖亮起。
“塞菲尔小姐穿了件很漂亮的衣服呢。这是你们主教的礼服吗?”
嗣师没有盯着邦妮正穿着什么。她也没有向邦妮身上那件白色的低胸连衣裙和翠绿色的披风扫哪怕一眼,却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不,这只是我个人喜欢的衣服。就像我们的军队一样,各独立教会和修会也有自己喜爱的制服;而我是在旧教会之外最高段位的牧师,我可以选择自己每天想穿什么。”
邦妮露出一个能展示六颗牙齿的微笑,继续道,“我的业余爱好之一,就是帮助朋友的裁缝店设计服装品牌。在附魔缝纫方面,我自信还有些天赋。”
她其实不是在说自己喜欢穿什么,也不是在说缝纫和服装店。
法忒斯的总主教是在说,我可以以整个教会为后盾,成为来帮助你的盟友。
“另外,你可以直接叫我邦妮,这样可能会更加亲切一点?让我们像同龄的女孩子一样交谈吧。”
张时翼举起那已经遍体闪烁着金光的银枪,端详着那有点刺眼的枪尖。对邦妮的询问,她这样回应道:
“看起来,总主教殿下应该知道这座太极殿。”
张时翼并没有称呼面前女主教的名字。谈判仍在继续。
邦妮轻转鞋跟,向前迈了一小步后回答:“据我所知,这座宫殿是道国的中心,储存正道之力的地方。对正道的信仰之力,会汇集到这张玉座之上,对吧?”
“玉乃君子之石。先师张载控制整个东海各国后,集合天下之玉,遂成此八道联通穆雷曼陆上的四大行省。”
“张复土借此地的正道之力,可以操纵天地风雷。但并不是每代嗣师都能操控它。使用它本身,就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对吧?”
她的水晶鞋踩在那条御道上,而那条御道输送的能量就传到张时翼身边的玉座之下。整个青牛府和道国的正道之力,都沿着八条大道传输到这座大殿之内。即便以邦妮的力量,她也能感到脚下这正道之力隐隐的威胁。
“是的。从那以后,不只是使用它,就连拥有它本身,也变成了巨大的风险。身为盟约教会的总主教,殿下一定明白这种风险吧?”
那力量正充斥于张时翼手中的长枪上,金色的光芒仿佛有实体一般,打在太极殿四周的金丝楠木大柱上。卫兵们已经在这威势之前跪了下来,角落里的几名近侍和史官也匍匐在地。
迎着那金色的正道之光,邦妮又向前迈了一小步,笑道:“原来张嗣师还读过我们红夷的教会改革史。”
听到“红夷”两字,张时翼大笑了两声后才严肃道:“贵教会的改革史,倒是令我想起故国的乱世。为了争夺教会的力量,教廷中央逐渐腐化、彼此倾轧、血流遍地。各个教派的强者在时尚好,一旦得到了权力,各级主教立时翻脸,暗杀火刑不断,动辄绝门灭会……直到你们分立教会为止。”
“无形的信仰原本是牢不可破的,但变成了有形的力量后却变得脆弱了。如果没有外敌,掌权者就会很容易变得疯狂。”邦妮·塞菲尔叹了口气,“世事皆是如此。那么,嗣师殿下究竟希望我们做些什么?”
“我需要一个有战斗力的盟友。道国这片土地上,并不缺乏信仰和金钱。但我需要能协助我对抗张复土的盟友和能够威慑属下野心家的力量。”
邦妮将目光凝聚在张时翼手中那柄闪烁着金光的银枪之上。
“也就是说,嗣师殿下还是想要知道,我们自由诸国到底有多少能力来和你们结盟,对吧?”
张时翼枪尖一横:“不。我已经见过你们有强有力的军官和训练有素的军队了。我现在只是想知道,你们革新会,还有总主教殿下你到底有多少能力——准备好了吗?”
邦妮·塞菲尔苦笑了一下,低声回答:“总之,单独谈判还是为了试试我的名气对吧?”
“是啊,好不容易打垮了张复土才拿到玉座和上面的正道之力,正好还有个据说实力深不可测不请自来的对手,不试一试实在对不起这股力量啊!”
端了半天架子,把玩了半天银枪的张时翼终于露出了本性。她修长的手指从枪杆上抹过,右手向后一撤,那柄闪着金光的枪立刻构出了一个攻击的架势。
那枪可以攻击到这么远的距离吗?
邦妮这么想着,却也不敢轻敌,左手轻弹,将左手五根手指及所戴戒指上储备的防御魔法全部激活。
“我听说在道国,客人应当满足主人的愿望。”总主教小姐昂首道,“如果嗣师殿下有交手的雅兴,请尽管攻来。”
“那就承让了。”
张时翼倒也不客气,双脚上金光一闪,娇小的身型就如铅弹一般划过了整个大殿!
“不是远程攻击。”
邦妮瞬间做出了判断,左脚向前一迈,右手立刻向前投出早已准备好的防御魔法。
“力场墙(forll)!”
由于并不清楚这座太极殿里究竟有多少可以激活的魔法,也不清楚得到了正道玉座的张时翼到底最擅长什么,邦妮所选择的第一个魔法就是能够隔绝一切穿透式攻击,强横霸道的六段神术力场墙。
张时翼丝毫不停,枪尖直点在无形的力场墙上,枪尖在这魔法的平面上一抹又一挑——
这原本应该能够阻挡一切有形之物的力场墙竟然被这枪尖的金光卷起,甩出,砸到了一旁的金丝楠木大柱上!
邦妮看得目瞪口呆——即便在两百年后,这一手也足以在仲裁协会学报上发篇论了。
“这是无视消耗的最顶级道术吗?”
理论上力场墙确实有可能以另外的力场卷动,但她还是第一次在实战中见到这样奢侈的用法。
用其他魔法中和,通常要比用蛮力甩开整个墙壁更加省力。不管是用擅长定式魔法的奥术系统,还是擅长结果导向的神术系统,都很难做到这样的操作——那是只有擅长魔力操作的道术系统的专长。在道术的圣经道德经里,讲述了像水一样使用魔力的基本思想,青牛府近郊的两条大河即由这一段中最有名的引言得名:上善若水。
“所有固定的防御魔法都不能用了!”
这样的判断在邦妮的脑海中闪过。她右手一抖,将准备好的铁墙和虹色法墙也瞬发了出去,自己则在地上一蹬,向斜后方跃开,试图躲开张时翼那势不可挡的攻击线。
四段的铁墙魔法和八段的七彩光墙拦在张时翼的面前,她像之前一样用手中的长枪将这两道防御魔法也拨开,银枪戳向之前邦妮·塞菲尔所在的位置,扎了个空。
嗣师眼角余光一扫,判断出对方的逃离方向。邦妮用悬浮术将自己的体重减到近乎于零,然后用强化跳跃力的魔法闪躲开了张时翼的攻击。
“要空战吗?”
张时翼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她所隶属的横渠宗,并不像东方各派那样看重练器,不用飞剑也不驯化神兽。但要论对“道”和“正气”的操纵能力,融合儒道两家之长的横渠在东方各魔法学派之中可是稳坐第一把交椅。横渠宗修士经常和张复土麾下的修士战斗,对在空中高速机动的对手自有一套战法。
嗣师轻按枪身,枪尖像金蛇一般向空中扬起。满溢出来的正气化作锐箭,射向在空中借助柱子跳跃移动的邦妮。
但看起来,就连远程攻击也在邦妮的预料之中。
“如果嗣师大人担忧空战会破坏这座珍贵的大殿,就请说一声。”
她不仅躲开了这些攻击,还一边跳跃着,一边扔下了这样一句话。
“哦,这个就不必担心了。这座千年的太极殿,还不至于这么脆弱。”
张时翼一转身,追着邦妮的身影冲回大殿中央,金色的正气箭追击不止,在邦妮的身影四周攒射着。这些金光箭无一射中,几乎都打在了大殿那近十米净空的天花板和周围那几十根粗大的楠木立柱上。
而邦妮的身影在空中穿梭之时,已经幻化做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
她在试图用闪现和镜像来分散张时翼的火力。
“这些立柱上的防御魔法确实很有趣啊。不是反弹,也不是单纯的保护,所有的光弹都沾在了立柱的表面,是道术的技巧吗?”
邦妮的评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她在空中的分身镜像已经超过了二十个。
张时翼也暗自咂舌:虽然不了解西方奥术和神术魔法的原理,但分身术能控制的分身个数,明显应该正比于其主人的魔法能力。除了在传说和话本小说中,她也从没见过能控制多于十个分身的修士,而面前的年轻女子居然能同时控制超过二十个!
不能再继续缠斗下去了。她望着光芒已经开始消退的枪尖,这么想着。
“起!”
张大小姐一声断喝,枪头化作十余股幻影,每股幻影又分作五、六个光尖,就如霰弹子母炮的炮弹一般各自飞向空中的邦妮们。
“定!”
她的双手一错,看起来好像将那金光从枪身上擦掉了。随着第二个命令字传出,金光从她手中四散飞向天空,遍布殿内,空中所有的光箭和光球也都停了下来。
“开!”
瞬间,所有的光球水平展开,变成无数彼此交错的、闪烁着正气金光的圆形平面!
“唉唉唉唉?”
邦妮惊奇的声音从空中各个角度传来,但比刚才已经少了几个。有几个镜像被展开的平面割中,立刻消失。
张时翼抬眼一扫,奔跑起来,径直跃上玉座,战靴在玉座表面一踢,借力高高跃起,几乎摸到了大殿顶端的透光孔。在她跃上玉座的同时,手中长枪那本已有些黯淡的光芒,立刻再次如正午耀日一般亮起!
“这招得有九段了吧。”
总主教所有的镜像都露出戒备的表情,在光芒闪现中缩紧身体,各自准备寻找跳跃点返回地面。
但嗣师大小姐没给她们返回地面的机会。
“雨!”
无数的光芒洒落在殿内,没有死角。
道术的力量根据学派的不同,有许多种称呼方法,在实际使用上也有微妙的区别,比如内丹、真气、内力、正气、道力、查克拉等等。
如果说这些力量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道术之力像水”。奥术的力量来自逻辑和实验,神术的力量来自信仰和祈愿,都有明确的使用方法和范式,但是道术没有:如水般的力量可以用于发明各种各样的道术效果。
张时翼之前只在理论上想象过这一击,在得到玉座的力量之前她绝无能力用出这一招。
“但这样应该也干不掉那家伙吧。”
几乎所有被击中的镜像邦妮都消失了,只有几个镜像还在光雨之中闪现着,惊险地闪过了绝大多数的攻击。
然后,嗣师看到了正确的目标。其中一名镜像虽然也在努力躲闪,但她的连衣裙被光雨划破了。
“结束了!”
张时翼一脚踢在大殿的天花板上,借力直冲向目标,将剩下所有的玉座力量聚集在自己的枪尖之上。
这一枪终于无可阻挡,邦妮所有的防御魔法都在这一枪面前被弹开。
碎裂的魔尘吹在张时翼的脸上,仿佛胜利的气息。
两人带着巨大的冲力,一同砸在太极殿那白玉铺成的地板上。张时翼的手感到一阵反冲力,身体也撞在了邦妮身上,她很确定这一枪刺中了些什么东西。
“嗣师殿下实在厉害。不得已我也要向我的神借些力量了。”
邦妮的声音依旧沉静。她的左腕变成了半透明的,白光自**出。
张时翼定睛望去,只见自己那支充满正道之力的银枪,就这样嵌进邦妮用已经完全圣体化的左手里,停留在距离她喉咙只有寸许的位置上。
枪尖停留在她的左手手背处,就像被铁钳钳住一样,再也不得寸进。
“我们革新会的力量也就是这样了,不知嗣师殿下可还满意?”
张时翼知道自己的脸色恐怕不太好看。她自问拿出了自己的、甚至是太平道的所有实力,但对面的防御能力,仿佛深不见底。
“你从头到尾都没反击过一次,对吧,邦妮总主教。”
邦妮·塞菲尔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嗣师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那么,我们的盟约可以成立了吗?”
“我觉得,你这么强大的力量,最终还是会危害我们道国的。”
“但世上本就没有能解决一切问题的灵丹妙药。至少,我没有反击的意愿,这里也不是我的土地。”
两人之间的气氛凝固了。片刻后,张时翼才又一次开口。
“我最后还有个问题,在相位港的时候就想问。你为什么要和我合作呢?”
“因为我就是知道。我知道你能赢,有可能和我合作,而张复土不能。”
邦妮微笑着回答。
就在这时,殿门再次洞开——确切地说,是被几名卫兵和闯入者一起用肩膀撞开的。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面时间提前了一刻钟,而你们在这里交手?”
耐门·索莱顿擦着额头上的汗,喘着粗气冲进殿门。在他身后,是等在殿外的联合军军官团和横渠的武百官,但没有人敢带头冲进大殿。
躺在地板上的邦妮和跪坐在邦妮身上的张时翼两人就像是说好了一样,同时扭过头来。
见来人是耐门,邦妮立刻收起了左臂上的降神魔法,张时翼也抽回了自己的枪,从地板上弹起身来。邦妮紧接着站起来,同时右手在左手背上按了一下,治愈了伤口。
耐门看了看这两个一身狼狈的大人物,有点不满的问道,“小翼你还用了玉座?邦妮你用了降神术?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只是刚刚完成了谈判,这是谈判之后的一点余兴活动。”张时翼转向大门的方向,扬声道,“那么,武百官都到了吧?召开朝会,公布盟约!清理青牛府的国库,给这位邦妮和她的教会军支付报酬!”
人群涌入大殿,嘈杂混乱。史官重新拿起自己的记录,开始记载今天的事件。
“具体的条款需要现在确定下来吗?”
在这片混乱之中,邦妮用只有三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询问道。
“一切至少按照张复土和精灵的旧条约,外加军队、商业和相位港的贸易公司。那贸易公司我也有一大部分。至于内部的野心家、投降的墙头草和外部的敌人,我们可以慢慢对付。来日方长。”
在那场激战之后,张时翼显得对实际谈判兴趣缺缺,不耐烦地将自己的条件扔了出来。
邦妮点了点头:“嗣师殿下可以放心。至少在精灵舰队和张复土都彻底消失之前,我们还是盟友。就算他们都消失了,我们的力量也仍然会投放在帝国方向。”
张时翼笑了笑:“既然我们是盟友了,你也可以叫我小翼。我会下令拒绝其他试图和我接触的南柯曼人,所有的合作者必须通过你的人或者耐门的人来进入道国。”
邦妮扬了扬眉毛。这句话里隐含着一个信息:已经有其他的人进入了道国。
“多谢提醒,小翼。我心里大概有数。”
耐门在一旁盯着这两个刚才还生死相搏,现在却相谈甚欢宛如亲生姐妹的女人,在心里一遍一遍默念着“女人真难懂”。
他忍不住想起了昨天邦妮带来的命令。
那是一封让他率军回相位港补充,并向共和国政府和自由军总部汇报述职的紧急命令。时间上倒不是很紧,明令他要稳定住诸共和国在穆雷曼的利益后再返回述职,不惜一切代价。
本来他不是很急着回去,但面前这两个危险的女人却让他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回相位港的感觉。
“或许道国对我来说还是太大了吧……不是一个小小的少校有能力干涉的。”
正当耐门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溜进了耳朵。人对自己的名字总是很敏感的。
“另外,邦妮,你没有和耐门结婚的打算吧?”
张时翼若无其事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大概也只有在海西黄巾这样民风奔放的区域,才会有年轻女子这么若无其事地谈论自己的婚事。
“如果你没有这个打算的话,耐门就和我结婚好啦。每个拥有庞大权力的单身年轻姑娘,都得找个丈夫啊。而且,这对我们的盟约也很有好处吧。”
她的两名听众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对这个豪爽直率的问题一时无话可接。
“就目前的状况而言,我很难找到一桩适合统治道国的婚姻。海西和青牛府的名门各有各的问题,要和他们结婚,还不如单身。如果和我结婚,整个道国就可以做陪嫁了。”
邦妮今天第一次结巴起来:“那个,我……我是没有这个打算啦。但是呢,那个,怎么说呢,这个事情,这个事情……”
邦妮·塞菲尔从没觉得这么为难过。
这个问题要怎么拒绝呢?
从身为妹妹的角度说,她百分之百应该想办法破坏张时翼的这次求婚。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比她更清楚她姐姐的感情了。
她的姐姐和耐门·索莱顿有婚约?但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
真实的故事,比这个要复杂得多。
她的姐姐,安妮·塞菲尔喜欢耐门。从未来就喜欢,一直喜欢到现在。但她现在不是一个活人,也不是一个死人,当然更不是一个僵尸。安妮的记忆和灵魂分成了两个部分,灵魂和备用的身体一起失踪了,而记忆现在就在耐门的手里……
可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这事情连邦妮自己都说不清楚。
邦妮慌乱起来,向耐门偷偷送了条消息。
“耐门,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冒充你未婚妻怎么样?”
才送出去,邦妮立刻觉得不妥,急忙又送了一条。
“那个,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没什么意见……”
这条好像也不是太对。邦妮急忙又补发了一条。
“我不是说我可以做你的未婚妻啦,我是说如果你愿意娶嗣师小姐……不对,我不是说你能娶嗣师小姐!让我想想怎么说!”
张时翼的眼睛眯了起来,抬起手来拨弄着自己的马尾辫。
“邦妮,如果有婚约的话,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啊。你真的不是他的未婚妻吗?”
身为战斗天才的张时翼大小姐明显嗅到了名为破绽的味道。
“不是,可是……”邦妮结结巴巴地想找到一个绕开这个问题的方法。
“邦妮·塞菲尔小姐不是我的未婚妻,也不是我的恋人。但我也无法接受你的婚约,张时翼嗣师殿下。”
就在这时,耐门·索莱顿沉静地开口道。
“因为我在故乡伦尼有恋人了。虽然她现在下落不明也不知生死,我也不知道她是否愿意接受我的求婚,但是我一定会努力让她变成我的未婚妻。也就是说,请恕我拒绝这一婚约,道国的女统治者不应当嫁给一个已经爱上其他人的男人。”
他的拒绝清楚明确。
不知何时,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耐门·索莱顿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武百官、联军参谋、道国卫兵们都用惊讶愕然的眼光盯着他,仿佛盯着一个疯子。
“另外,由于相位港政府和自由军总部召唤的关系,我需要在下周赶回相位港,应该会通过塞菲尔主教殿下的传送定位阵回去。在我不在的期间,相位港的自由军部队应当由塞菲尔和克里夫管理,嗣师殿下您如果有需要可以向她们提出。”
一个拒绝了等于道国统治者位置的婚约的疯子。
“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您在整个道国范围内寻找我的恋人。我的恋人是一位金发的优雅女士,看起来像北柯曼人,或者说铁狄人,有一对蓝宝石一般的蓝绿色眼瞳。她看起来有点天然,有点呆,有点善良,但其实在关键时刻又聪明,又可靠。我想她曾一度失去记忆,但以她的聪明肯定会掩饰这一点。我不知道她会用什么名字,但我想她应该还能使用魔法。但是,她不一定会显示出真实的魔法能力。我本来想等嗣师殿下你的政权稳定下来再提出请求的,但看来我必须要赶回去了。”
道国的史官停下了笔,他不知道该怎么记录耐门这一段发言。自黄巾军进入青牛府以来,从没有人在道国的大朝会上说出这样的话。
张时翼的嘴角没有了笑意,眼睛里也没有了那火焰般的活力。
“好吧。”道国年轻的女统治者回答道,“我会下令寻找这个姑娘的。不过,在我们道国的化里,是没有恋人之类的东西的。男人和女人要不然有婚约,要不然已经结婚,要不然就是单身。虽然你自称有失踪的恋人,但这在道国就是单身。她听起来也不像你的小妾什么的……我只能告诉他们去找这样一个女人,不能再多了。”
耐门回了一个军礼:“多谢你,小翼。如果没有什么其他事情,我就回去收拾行装和交接指挥权了。”
张时翼犹豫了一下,还是追问道:“但你怎么知道她还在世上呢?”
“因为我就是知道。我知道她还在这个世界上的某处,正快乐地生活着,只是不记得我而已。如果有她的消息,我会立刻赶过来的。”
张时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挤出一句不明所以的话:“我会尽力的。反正现在宗族也不需要我有一个丈夫。”
耐门向她微微点头,又向邦妮点了点头,转过身,大步流星离开了这座太极殿。
统治整个道国的女嗣师和整个新教的圣女精神领袖都目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外,两人谁也没说话。
她们两个看起来都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顿一样。
“上与红夷使者演武于太极殿,平,各受创。遂定盟,约为永世之好。”
道国的史官趁着这个机会,写了今天事件的下半部分,觉得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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