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滋尚有一丝微弱的气息,迷糊中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见得库比等人都围了过来,很想告诉大家自己没事,可是无论怎样努力也抬不起手来。露比一双小手不断向自己受掌力震伤的地方输送魔力,或许想从用魔法在自己身体内部修复。可是那力量刚刚入体便不知流淌到何处去了,盖滋觉得自己像一只漏水的小舟,独自飘摇在一处无边的海洋上。盖滋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但是思绪很重。恍然间看到伪里雍带着众人围了过来,满眼都是疾苦之色。年幼的碧奇也趴在自己身边,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盖滋很努力的想笑一笑,但是却带动不起嘴角。于是只好去看伪里雍,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想法。伪里雍自然懂得心念三千,见盖滋说不出话当下便运气这一能力,略一沉吟,便吩咐阿夏芙把碧奇带了下去。
盖滋在心里对伪里雍说道,“我知道我要死了。但是大哥你不要难过。因为和你们比起来我活的实在太久了。虽然我从未怕过死,但是这时也不想年幼的自己看到自己的死亡。这应该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或许谁都没有亲眼目睹过自己死亡吧……不,想来也是有的,我曾听库比说他曾在乌克兰杀了梅兹和他的分身,他原本是打不过梅兹的,但是趁着梅兹分身被杀惊恐的瞬间才得了手,哈哈……”
伪里雍跪在盖滋身旁,紧紧握住盖滋苍老干枯的手,隐隐颤抖。阿夏芙领着碧奇走出了房间,只听碧奇远远的在问,“那老人家要死了么?我看他撑不下去了。”阿夏芙没有说话,只是轻轻领着他走到石门后。原来盖滋虽然和众兄妹得认,但是又不想让年幼的自己徒增许多无谓的烦恼,因此众人按照盖滋的意思竟一直没有把这秘密告诉碧奇。所以碧奇才会一直蒙在鼓里,此刻见盖滋将死不远,却是怎样也不明白大家为何会如此伤心,而且又为什么要支开自己。他只觉得那老人最后望着自己的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的神情,只是却不知是什么意思。想起先前老人与诸位哥哥抱头痛哭的样子来,或许是兄长们的老友也说不定。见那老人身处弥留之际,年幼的碧奇竟也难过的流下眼泪。
帕鲁凯斯和尤林大声呼叫盖滋的名字,竭力想挽留住这位已经风烛残年的兄弟。原本最是年幼的兄弟此刻以一个半百老人的模样出现时,两人心里已是一片难过。听得盖滋竟为了等待勇者转生而独自行走大陆四千年不禁更是伤感。眼见此刻盖滋面带安详的昏迷着,两人大声呼喝中突觉嘴边一咸,不知何时已滚下泪来。七常侍自成立以来首次面临兄弟的生离死别,但任谁也没想到,第一个死在大家前面的,竟是辗转从千年后赶来支援自己的最后一位七常侍。
梅鲁和耶卡一直默不作声,只是守在盖滋身旁和露比一同施加治疗法术。梅鲁精通神圣之术,当他用斗气去试探盖滋的伤情时,耶卡眼里还有一丝期望的神色。只要梅鲁认为还有希望那么盖滋便死不了。只是梅鲁一遍又一遍的确认后,黯然的撤回了魔力,一脸死寂。耶卡如同坠入冰窖,看着盖滋逐渐苍白的脸,咬牙把脸扭到一边。见露比兀自忙个不停,梅鲁叹声道,“之前的创伤震碎了他的内脏和骨骼,你……不必忙碌了……”露比只当作没有听见,一股柔和的光团按下去后,深吸一口气,再度催起魔力进行治疗。随着治疗光团的落下的,还有露比大颗大颗的眼泪,打湿了盖滋胸前一片华袍,喃喃道,“要是我不执意跟着来……让阿鲁巴斯来就好了……要是我再晚些提醒让那旋律死的透彻也是好的……”梅鲁见状,叹一口气,翻手扬起神圣之力给盖滋灌输进去,希望撑得一刻是一刻。
库比怔怔的楞在当地,好像被人抽去了灵魂般。朱刃想上前安慰,却被刻正色挡住,摇了摇头,朱刃只好叹气走开。库比心里不断的在重复道,“为什么刚才我随口就让盖滋去盗取记忆,为什么我不亲自去?若是我的话那旋律未必杀的了我,即使受伤此刻也能被众人救治的好了。为什么我明明懂得盖滋的盗贼奥义偏偏在那个当口吩咐盖滋去做?为什么?”盖滋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眼前,库比只觉一片模糊。想起盖滋带着自己进入地下灵堂探险,在图书馆的阁楼朗诵陋室铭,在一起喝茶论道,在意识之海再度相认……库比觉得全身都在不住颤抖,像脱了力般的虚弱。再看静静躺在那里的盖滋,脑中一片混乱。
伪里雍攥着盖滋的手不肯放开,仔细的听着盖滋内心最后的声音:“对不起……大哥……我忘了你也是个分身……只是在我印象里,你的存在竟一直都比真正的里雍大人要真实……虽然我将死在这里了,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这次随着库比大人一同来到这里……反而,反而我还在暗自庆幸……居然能再次和你们相遇,我想这是上天对我最为丰厚的待遇了……”
“大哥……你不要难过……我已经比你们多活了好久啦……哈哈,也该罢了……大哥,我真的很想你们……很想很想……有一年我突发奇想的走遍我们曾共同战斗过的地方……那里都长出很好看的花儿来啦……我想那盛开的如此鲜艳的花朵下面,不知埋着多少英勇牺牲的战士的骸骨……那时我就想,若是我死了,能不能也被葬在这么美丽的地方呢……”伪里雍用力的点头,哽咽道,“会的,会的,老七你放心,哥哥一定答应你做到!”盖滋也不知是否听见,只是微弱的眨了眨眼睛,内心继续道,“三姐和二哥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我知道你会为了前进的道路而不惜杀了他们……但是我请求你……大哥,请把三姐和二哥葬在一起好么……其实这些年来,二哥也很苦的……”伪里雍不住的点头,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大哥……我真的活的够久了……”盖滋的眼里渐渐失去光芒,内心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伪里雍一惊,急忙从盖滋掌心输送斗气,却如泥牛入海般悄无声息。一抹极其微弱的心声传入耳底,“能死在你们身边真好……而且我就可以永远和你们在一起啦……”伪里雍控制不住眼泪的滑落,只是“嗯嗯”的答话。突然盖滋不知从哪里来了力量,从伪里雍手里慢慢举起手,抬向一旁呆滞的库比。刻见状立即叫醒兀自发呆的库比,道,“先生叫您。”在朱刃和刻的搀扶下,库比才失魂落魄的来到盖滋身边。只见盖滋似乎用尽平生最后一丝力量,张口缓缓道,“……不要自责……能等来你……真好……”库比仿佛面对自己至亲的人即将离开人世,一向口齿伶俐的他居然结巴起来,“我……我……”盖滋努力的挤出一个微笑,道,“谢谢你……勇者大人……”那只伸在半空的手终是没有碰到库比,陡然垂了下去,打落在地面上。
毁灭之塔十三层内,此刻无一人出声,顶层是露比的自爆僵尸阵炸开的缺口,大风呼啸着灌将进来,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彻骨的寒意,却不是来自这大风。也不知天是何时黑的,有乌云飘过挡住了星光,不一会儿又再度飘开。星光再次洒落在盖滋慈祥的脸上,虽然苍白,却像是睡熟了般,没人敢出声打扰他。看着身材消瘦的老人,众人都觉得他孤独的太久了,他太累了。见他嘴角留有笑意,或许此刻对他来说,能死在自己最亲近的人身边,才是真正的归宿吧。
众人想到这个消瘦的老人出现在烈日炎炎的索奇亚沙漠的身影,途径过白雪皑皑的莎莲娜海岛的踪迹,树木繁盛的芙蕾雅森林里的记录,一年又一年的等待着。不知他在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是否会仰望天空想起金戈铁马的岁月,是否会记起七常侍并肩战斗的记忆。四千年来他独自走遍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为勇者的重生做好一切的准备。当勇者真的到来时,他本以为可以到此为止了,可以去找兄弟们团聚了。但是库比的成长令他刮目相看,而且库比独有的气质深深吸引了他。已经犹如风中残烛的他再次得到库比的承认,七常侍的力量再度回归时他又有了辅佐勇者一拼天下的雄心壮志。
既然已经迟到了千年,或许也不在乎这一会儿了吧。
盖滋心里或许会这么想。但他想要与六侍团聚的心愿始终不曾遗忘。对一个已经与众人失散的灵魂来说,要怎样选择死亡的方式或许才是最重要的。盖滋本已打算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但怎样也没想到可以再度回到四千年前,再见到他最亲近的人们。当伪里雍解下覆面的白巾时,当七人再度拥抱在一起的时候,盖滋曾在心底默默想道,就这么死了,当真值了。所以当旋律护法偷袭得手的时候,盖滋内心的深处,竟也是充满喜悦的。
没有比这样的归宿来的再好的了啊!
忽的天空划过一条流星。不久后又是跟过一条。再过得片刻,竟是大片的流星雨自东向西划去,将整个夜空撕裂犹如白昼。厚重的石门后,牵着碧奇的纤手不住的收紧。碧奇好奇的仰起头来看去,只见一向美丽端庄的阿夏芙竟强忍着抽搐,已是泪流满面。
数百数千条流星带走了四千年后最后一位七常侍,结束了那永恒的孤寂和落寞。
库比总觉得,只要再回到未来,在那间朴素的书房内,还能见到那个捧着一碗热茶笑眯眯的老人。
库比终于流下泪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