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言把整个身子浸泡在热水中，顿时感觉到舒畅无比。他把头搁在桶边缘闭着双眼，感觉着热气游走全身。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偶尔的水声。慎言似乎又回到了程家村，又看到了程天九的旧居。如今他已经清楚地知道了事情的全部，他希望能与楚云好好地谈一谈，这些年来他没有做到父亲的责任，他希望楚云可以让他对观弘做出相应的补偿。
想到这里慎言便睁开了眼睛，怎么跟楚云说？虽然楚云已经释怀了当初他和楚风之间的事情，但是一谈到观弘她就会很激动。否认，一定还是否认！慎言已经料到了楚云的回答。不过站在她的立场，她不愿意承认也有她的理由，现在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如此复杂，楚云这么做也是为了他好。慎言从热水里爬了起来，用毛巾擦干了身体。楚云越是为自己着想他就越觉得对她不起，这些年来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虽然有程天九的照顾但心灵上的痛苦是旁人难以体会的。慎言觉得从今往后需要承受这一压力的不是楚云而应该是自己。
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已近黄昏，他约了慎为吃饭便将一些从南京带回来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东西放回了书房里，然后就去了广贤楼。
这会儿正是饭点，广贤楼门庭若市。慎言在自己的管事儿房里摆下了酒菜，没多久慎为就来了。“二哥。”他一进来就耷拉着脸，显得很颓丧。
“坐。”慎言给他倒了杯酒，道：“我去上海之前就发现你不对劲儿，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怎么我回来了你还是这个样子？”
慎为叹了口气，他为了自己做错的事情懊悔不已，直到现在还没有走出自责内疚的心境。“不提了，总之是我不对。”他抬头看看慎言道：“你刚从上海回来就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慎言点头道：“我这次去上海之前做了些工夫，后来去了上海又发现了一些事情。我不想让爹知道，所以想跟你先商量一下。”
慎为虽然为了恩婕和梦罗的事情头痛，但一听到慎言这么说还是很认真地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我走之前看过村子里这几年来的收成记录还有粮仓的帐目，我发现每年都会有一笔不大不小的开支用来维修粮仓。”慎言靠近慎为低声说道。
慎为想了想道：“这应该也属正常，如果粮仓被老鼠蛀坏损失可不小呢。”
“我让三叔带我去过粮仓，除了几处有过修补外其他地方都没有看到有新补的痕迹。”慎言说道：“这些修补的地方怎么算都不应该用这么多钱。”
“大伯父向来不管村子农耕的事情，这事儿都是三叔管着的。你是说．．．．．．”慎为瞪大眼睛看着慎言，“不是吧？”
“我也觉得奇怪，所以这次去上海特地找人查了查。”慎言说道：“我发现上海盛昌号的帐目里每年也有这么一笔支出用来维修库房，但情况和这里一样都没有发现过有什么维修过的痕迹。还有．．．．．．”慎言附在慎为耳边说道：“上海帐目里面每年都会有大批的粮食损坏记录，但是我发现他们那里的粮仓应该从来没有放满过，我怀疑有人将粮食私自出售，中饱私囊。”
“啊？这么严重？”慎为听了也是一惊，“上海的盛昌号或多或少也是三叔管着，再加上这里的事情，看来这一切都和三叔有关？”慎为也是聪明人，听到这里也明白了慎言说的人是谁。他顿了顿后问道：“要不要跟大伯说？”
“千万不要！”慎为摆摆手道：“他们的帐目做的很细，如果要解释一定能解释得通。况且阿爹最近的身体不好，我不想烦着他。”
慎为皱着眉直摇头，“真希望是我们多疑．．．．．．”
“这事儿我只对你说，你手上也有当铺、酒窖的生意，这些事儿以前三叔都沾过手，你有空就看看旧账。”慎言嘱咐道：“对了，还有那些在铺子里年岁长的伙计也要注意。”
慎为郑重地点着头道：“好！我会注意的。”
慎言喝了一杯酒道：“正事儿说完了，咱们说些别的吧。老说这些个真的很烦人。”慎言虽然开始接管家族的生意，但他骨子里还是不喜欢做这些事情。
“别的？”慎为喝了口酒问道：“说什么？”
“你呀。”慎言道：“你本来就沉默寡语，如今越发沉寂了。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顺心？”
慎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道：“以前我一直告诉自己不顺心之事十之，只要乐观一些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可是现在．．．．．．”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我真的错得太厉害了。”
“你到底错什么啦？”慎言有些心急了，追问道。
慎为看看他道：“你有没有试过后悔莫及的感觉？就是那种．．．．．．那种．．．．．．”慎为表情痛苦地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我知道。”慎言轻声说道。
“你知道？”慎为看着他道：“你也有过后悔的事儿？”
“当然！”慎言也给自己倒了杯酒，“我最近才知道我做了一件很错的事情，而且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现在纵然我想弥补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慎言看了看慎为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你的错应该是最近才犯下的吧？”慎为微微点头，慎言苦笑道：“如果你还来得及弥补就要快一些了，不要像我过了十年才知道后悔，才知道去珍惜。”
本来慎为觉得自己很痛苦，现在看看慎言的表情似乎比自己痛苦十倍。“二哥，你做错了什么？”他小心地探问道。
慎言看看他，说道：“你不肯说有你的原因有你的难处，我也有我的原因和我的难处。”
慎为点了点头道：“我明白，我明白。”他拿起酒杯道：“来，咱俩干一杯。”
两个人碰了碰杯一饮而尽，本来醇的竹叶青在他们的口中却显得苦涩难咽。
慎言去上海之前顾允之有些担心，可是看他回来之后没什么动静而且又得到了上海那边给他的电报，便放下心来。他现在担心的是柳梦罗和邵家的亲事。
殷秀娥自然奉丈夫之命去劝解梦罗，可是没想到刚提到邵家的事情梦罗就说道：“阿姨，你不用多说了。邵崇晋．．．．．．这个人还不错。”
“咦？这么说来你还是蛮看得中他的喽？”殷秀娥笑吟吟地问道。
梦罗“哼”了一声道：“有什么看得中看不中的？他家是上海的望族，他本人也有些本事。的确是个婚配的好对象。”
“你能这么想就对啦！”殷秀娥还不趁热打铁？“邵家公子一表人才，你姨父和我都觉得可以，还有你外婆、外公．．．．．．”
“行了，阿姨。”梦罗打断了殷秀娥的话，“我知道姨父很希望玉成此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难做。”
殷秀娥被梦罗这句话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梦罗啊，其实我跟你姨父都希望你能嫁户好人家。那邵家．．．．．．”
“阿姨，你不必说这么多了。我已经答应了。”梦罗不想听到殷秀娥那么多无谓的解释。
殷秀娥笑着说道：“好吧，我把你的意思告诉你姨父去。”说完就兴冲冲地离开了。
她走了之后梦罗松了口气，她坐在沿边发愣。心里面不断地重复着一个名字，他．．．．．．难道真的就这么看着自己嫁给别人吗？难道他一点心痛的感觉都没有吗？梦罗不由地暗自落泪，她一向不喜欢哭，可是想到慎为看着自己嫁人却不作声的时候，她就难以抑制自己失落的心情，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若说以前那也就罢了，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是那么简单，难道她自己说不用在意他就真的不在意了吗？
多秀笑吟吟地走过来道：“表，您终于答应邵家的求亲啦？太好了。”仔细一看却看到梦罗正在哭泣，“咦？，您怎么哭啦？”
“没什么。”梦罗迅速擦干眼泪看看她道：“你怎么知道？”
“刚才我听到三夫人和你说话了，我可不是故意听的。”多秀笑道：“啊，如果您嫁去了上海能不能带我一起走啊？我好想去看一看大上海哦！”
“上海？有什么好的？”梦罗不在乎地说道：“纸醉金迷、虚伪脸孔，那里的世界完全不同这里。”
多秀笑道：“表那是自幼长于那儿，自然不觉得新奇。我这样的乡下丫头可想好好看看大上海这个不城呢！”
“乡下丫头？”梦罗忽然想起了恩婕，“乡下丫头有什么不好？有些人就是喜欢乡下丫头多过我这样的。”
多秀噘着嘴道：“，您这是怎么啦？火气这么大？是不是我说什么惹你不高兴啦？”
梦罗看看她道：“没有！还站在这儿干什么？给我弄些桔子去。”
慎言继续打理着广贤楼，不过顾省之已经渐渐地让他和慎为一起出入酒厂。这一日慎言看天气不太好便提早回去，到家时时候还早就想去接儿子嘉琮放学。到了私塾正好飘起了小雨，孩子们一出课室就四散而去。嘉琮和观弘就一起往大宅里跑，两个孩子跑得急经过羊肠小径时观弘不小心踩到边上湿滑的泥土摔了一跤。
观弘自己还没有爬起来就感觉到一双大手将自己抱了起来，“怎么样？摔疼了没有？
这声音甚为熟悉，观弘回眸一看正是慎言，只见他脸上充满了关怀的神情比过去的更甚。“二少爷，我没事。”观弘揉了揉膝盖道，“只是滑了一下。”
慎言一看他的膝盖处已经擦破了一个口子，“快让我看看！”他轻轻地将观弘的裤管卷起来，就看到他膝盖处擦伤了有着几道血痕。“哎呀，出血了！”
“没事，我回去让娘替我洗洗就是了。”观弘很不在乎地放下了裤管。
“不行！”慎言显得很紧张，他脱下自己的马褂披在观弘身上替他挡雨，然后就一把将他背了起来，“我送你回去。”
一旁的嘉琮拉了拉慎言的衣角道：“爹，那我呢？”慎言四处看看正好看到前来接嘉妍的丫头多宝，便嘱咐多宝替自己将嘉琮送回去，然后他就背着观弘往楚云那儿去。
观弘整个身子贴在慎言的背脊上，除了父亲程天九，二少爷是第二个背起自己的男人，观弘突然觉得和二少爷很亲近。“二少爷，我可以走，你放我下来吧。”顾家大宅大得很，慎言背着观弘从私塾到楚云那儿少说也要一刻钟。
“你别动！很快就到了。”慎言背着观弘，心里感觉到一丝温暖。他似乎感觉到了父子之间的那种亲近。
到楚云住处的时候他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丫鬟多欢见了不惊问道：“哎呀，二少爷出了什么事？弘少爷怎么啦？”
里屋的楚云听到多欢这么一惊忙跑出来看，只见慎言已经背着观弘进了小院儿上了回廊。“怎么啦？怎么啦？”楚云也担心观弘出了什么事。
慎言小心地放下观弘，观弘看到母亲担心忙说道：“娘，我没事。只不过滑倒了，二少爷不放心才背我回来的。”
“真的没事？”楚云看到观弘裤子上的泥土道：“摔倒了？”
慎言摸了摸脸上的雨水道：“是啊！还出血了呢！”
楚云看看观弘的伤，道：“多欢，快去打盆热水来。”她看了看浑身湿湿的慎言，吩咐道：“再拿块干巾来。”然后就扶着观弘进屋去，慎言放心不下也跟着进了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