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很安静,秋后的生活对于农民来说很简单。村子的小路上稀稀拉拉地走着几个人,已经被收割了的庄稼地里也有几个老农在捡拾收割时落下的稻谷。“大叔!”慎言遇到迎面走来的一个老农,于是便笑着迎了上去,“请问这里可有个叫程天九的人?”
“程天九?”老农抬头看看慎言有些警惕,“你是谁?”
“哦,我是他的朋友,十几年没见过面了,这次来南京特地来看看他。”慎言从慎为口中得知当初父亲顾省之带走楚云的时候曾经引起民愤,所以不敢说自己是姓顾的。
老农上下打量了一下慎言,见他风尘仆仆便说道:“你来晚了,他死了一年啦。”
“什么?死了?”慎言故作震惊,“大叔,麻烦你带我去他家吧。我想看看他们家还有什么亲人。”
老农摆摆手道:“房子早就没人住了!他刚死他老婆就带着儿子改嫁了!”老农说到这里便显出生气的样子,“你如果要找可以找他的堂兄,就在村东。我带你去吧。”
“多谢大叔。”慎言跟老农往村东走,没多久就到了一间农舍,里面有个男人正在劈柴。
“天栋,有人找你!”老农大声说道:“是天九的朋友。”
“天九?”那个劈柴的男人便是程天九的堂兄程天栋,他停下了手中的斧头回头看了看,就看到一个衣着干净的斯文男子站在篱笆外。他走过来打开篱笆门道:“进来吧。”老农把人带到就离开了,程天栋看看慎言道:“你是我堂弟天九的朋友?怎么称呼啊?”
“你叫我阿言就行了。”慎言说道:“十几年前我认识天九,一直没有联系。这次我来南京就过来看看他,但是我听人说他已经......”
“他一年前就死了。”程天栋说道:“是意外,堕江淹死的。”
“唉~~真是可惜!”慎言叹了口气道:“不知道他有没有其它亲人呢?或者子?我和他总算相识一场,也颇为投缘,如今做小生意有了些钱,我想帮帮他们。”
程天栋“哼哼”两声道:“你倒是好心,不过没这个必要了。那个人在天九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攀高枝儿去了,最可恶的就是把天九唯一的儿子也带走了!”说到这里程天栋和那个老农一样露出愤怒的样子,“这个人水杨,眼睛里只有钱!枉我那个死鬼堂弟对她这么好,把她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程天栋把砍好的柴摞起来后拍了拍手道:“进来坐坐吧。”然后就让慎言进屋。
“秋收过了,我老婆带我孩子去娘家住几天,这里就我一个。”程天栋给慎言倒了杯茶,“阿言是吧?我没怎么听天九提起过。”
慎言笑道:“我和他相识不久,但是很谈得来。对了,天九什么时候成亲的?我认识他的时候似乎还没有成亲吧?”
程天栋掰着手指算了算道:“十年前吧。那时候他救了一对兄,神秘兮兮的都不知道哪儿来的。后来那个男人死了,天九就娶了那个人,后来还生了个儿子。”
“哦!”慎言心里盘算着怎么询问观弘的心事。“当时我和天九还戏言说要结儿亲家呢!现在我儿七岁了,那天九的儿子几岁呀?”
程天栋想都没想就说道:“他儿子今年应该十岁了吧,我记得是九月吧,秋天了。我爹管着宗谱,那时候还是天九抱着他儿子来让我爹记在宗谱上的呢,他们家的观弘和我们家的小四相差一天。不过还真是个大胖小子,抱来的时候比我们家小四大很多呢!”
“深秋?真的是深秋?”慎言忍不住问道:“肯定吗?”
“那当然!”程天栋点头道:“不信我去祠堂拿宗谱给你看。”他见慎言问的问题有些奇怪便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噢,没什么。”慎言笑道:“算命的说我儿不宜嫁小月生的人,就算找到天九的儿子我想我们也不能成亲家啦。”
程天栋似乎没有起疑,叹了口气道:“哼哼,现在那个人正带着我们程家的孩子在人家家里享福呢!想起来就窝火,那可是天九唯一的儿子!那个人真是够狠的呀!”
慎言心里面直嘀咕:难道楚云没有骗我?观弘真的是出生在深秋?不是我儿子?不过怎么看观弘都觉得是自己的骨肉,真的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吗?“啊,对了。程大哥,我就住在这附近的客栈,我子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这几天情况不太好。我想问问这附近有没有产婆啊?如果真的有什么事也好尽快找到人。”
“隔壁村的三婆,我们这附近三个村子只有这么一个产婆,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是她接生的。”程天栋说道:“你可以去那里问问。”
“多谢!”慎言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找那个产婆问清楚,于是便站起来说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做,那就不打扰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了十个大洋道:“天栋大哥,我这里有些钱,麻烦你帮我买些祭品,还有找人打扫一下天九的墓,我明天还会过来。”他又摸出了五个大洋道:“这些钱是给大哥你的酬劳,麻烦了。”
程天栋看到慎言出手阔绰忙应声道:“好说,好说。你忙你的,我尽快找人打扫,明天你过来祭扫就是了。”
“那就先告辞了。”慎言起身离开了程家村。
出了村子车夫就问道:“大爷,是不是会城啊?”
“不!马上去隔壁村!快!”慎言跳上车催促道。车子很快就通过小路到了隔壁村子,慎言下车后就去找那个三婆,终于让他找到了。
三婆数着慎言递过来的钞票,一张一张数的眉开眼笑。“这位少爷,您想问什么呀?”
“三婆,你还记不记得程家村的程天九?”慎言问道:“他的儿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程天九、程天九......”三婆想了想说道:“记得!当然记得!他儿子是七月底八月初生的。”
“七月底八月初?真的?你肯定?”慎言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三婆点头道:“肯定!那天还下了很大的雨呢!别看那小子老实巴交的,他媳儿还真是个人胚子,那孩子生下来也很漂亮。”
慎言有些怀疑,便道:“隔了这么久你怎么会记得如此清楚?”
“当然清楚啦!因为他们给了我钱,提了个很奇怪的要求。”
“奇怪的要求?什么要求?”慎言追问道,心想着这可能就是关键所在。
三婆说道:“我刚接生完洗洗手刚要走,程天九就把我叫住了,还给了我好几个大洋呢。”三婆想了想道:“他跟我说让我暂时不要说出去,如果有人问起就说这孩子是九月末出生的。”
“他们真的这么说?”慎言再次确认。
三婆很肯定地说道:“真的!当时我还听到那个男人很高兴得对他老婆说要尽快给孩子入宗谱呢,可是没过多久就出来让我不要说出去。”三婆摇摇头道:“唉~~这种事我也见过,一看就知道是他们夫俩还没有结婚就有了孩子,孩子生下来怕别人知道就推迟一个多月,掩人耳目嘛!”
慎言心里掠过一丝喜悦,这么看来是程天九为了保护楚云和观弘才让产婆把出生的日子推迟一个月,而且还晚了一个多月把孩子抱去入宗谱,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程天栋说观弘比他家的孩子看上去大很多。程天九真是用心良苦啊!
坐在回城的路上慎言坐在车里兀自发愣,如此算来观弘真的是他和楚云的孩子。虽然慎言一度怀疑观弘的身世,但现在真的证实了心里还是感觉有些意外。回到旅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慎言奔波了一天很累,连衣服都懒得换就休息了。
第二天上午他又去了程家村,程天栋已经准备好祭品。他带着慎言上了村子后面的山坡,那里便是程天九的墓。“就是这里了,你和天九慢慢叙旧吧。我也正好去砍点柴,一会儿下来接你回去。”说完后离开了。
墓碑上写着慎言熟悉的名字,可是墓里躺着的人他却是从未谋面。他不知道是应该感谢还是应该道歉,面对天九他觉得自己十分愧疚。无论他是否知情,楚云怀孕生子他都不在她身边,他曾经让楚云近乎绝望。而那时候陪伴在楚云身边照顾她保护她的人就是程天九,他的憨直和忠厚给了楚云一个完整的家。以前也想到过他们夫之间怎么地恩爱怎么地相濡以沫,那时候慎言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妒意。但是现在他知道了很多真相后,他便开始感觉到自己很自私,根本不能与程天九相比。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楚云,而他做的却是对楚云的无尽伤害。
慎言倒上一杯酒洒在地上,“天九,我不知道楚云有没有在你的面前提起过我。或许有、或许没有,我就是那个让她恨了八年的男人。”慎言坐在墓边轻声道:“多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楚云的照顾,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你说。不过相信如果你看到楚云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难过,我知道她每天对着我都很痛苦,我想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和你过平静的生活。”慎言转过头看看墓碑叹道:“天九,我知道你替楚云隐瞒了观弘的身世。我没有想到楚云为了我承受了这么多苦痛,如果不是你帮助她......之前的年你照顾她,你放心从今往后照顾她的责任就由我来承担。我不会再让她受苦,我会尽到我曾经没有尽过的责任。”
这时候慎言注意到天九的墓边还有一座墓,那座墓杂草丛生已经遮掩了墓碑。不知道什么引着慎言走了过去,拨开杂草墓碑上斑驳的字迹让他不由地跪倒在地。“楚风......楚风......”慎言的眼中满是泪水,想到他遇难他就愧疚难当。他从来都不知道楚风的墓何在,乍一看到真是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曾经的有为青年、曾经的挚朋好友,现在却只是躺在这荒墓中的一堆白骨。而他自己,在家人的护佑下逃脱升天,现在还过着大少爷的生活,和楚风、楚云比起来他变得太渺小太懦弱,简直是无地自容。
痛哭一番后慎言觉得很累很累,他突然觉得自己很丑陋,一个无法面对爱人、无法面对朋友、无法面对自己的人。他靠在楚风的墓边声音已经有些嘶哑,“楚风,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怪过我恨过我,不过我真的无法面对你。”慎言一边说一边将墓边的杂早拔去,“我知道你最担心的就是楚云,现在她就在我的身边。只不过我们之间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耳鬓厮磨,反而变得极其生疏。她躲着我,我也不敢再靠近她,不是因为我不再爱她,而是我不想再让她难过。楚风,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八年来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过去忘了楚云,这些都是错的。我从来都没有释怀过,我比以前更爱她。”慎言压抑在心中已久的话终于能说出口来,在扬州这些话他只能默默地想,有时候都怕会在梦中说出来。现在能在楚风的面前坦言,虽然泪流满面却觉得很舒然。
坚韧的杂草使得慎言的手沾满了血痕,墓上的杂草已被除尽,慎言用衣袖擦拭着被灰尘覆盖着的墓碑,很快衣袖就变成了黑。“楚风,以前我有心事都会跟你说。没想到就算你去了,还能帮我排解心事。你真的是我最好最交心的朋友。”
程天栋砍完柴回到天九的墓,只见慎言眼睛通红而且浮肿。他还以为慎言真的因为失去天九这个朋友而伤心难过,这会儿倒是真的相信他和程天九有过交情。两人一起下山,慎言一路上都没有说什么话。到了山脚下后他突然对程天栋说:“天栋大哥,我想去天九的旧居看看,可以吗?”
“好,我带你去。”程天栋已经深信不疑他和程天九之间的朋友关系。他带着慎言绕过一个个的田埂来到一间已经略显破旧的房屋前,“就是这里了。”
慎言推开尘封的大门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屋里的一切都沾满了尘土,“天栋大哥,我想一个人呆一下。一会儿我自己会走。”程天栋便转身离开了,屋里就只留下慎言一个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