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镜子,对着镜中的人影直了直脊椎。漂亮的下颔微微扬了扬,弧线极美的脸型优雅柔和。勉强过关。
妩媚。
大大的翦水瞳眸半睁半闭起来,用眼角瞄镜子,横一个秋波过去,嗯,荡漾。只是有点儿累。
优雅。
放弃努力了半天摆成的POSS,怨叹地回身从桌上挑一把最小巧精致的扇子半挡住容颜,半垂下眼帘,矜持至极地微笑。却又突然记起来同时还要妩媚,眼睛睁还是不睁,立时变成难题。撑住头努力地想象最符合要求的形象,心头不期然浮上的,居然是皇帝大人似笑非笑地拿眼角瞟人却摆明嘲讽并且不是很相信的样子——天哪!难道非得那样才算是集高贵优雅于一体的妩媚笑容吗?那种要笑不笑的狐疑样,嗳~~
林昶嘉——妩媚?
踮着的脚尖立刻罢工,马上站不住。捏着扇子倒回梳妆台,笑不可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辛辛苦苦幻想了一早晨的形象,原来就在身边。她一直去想的样子,居然就是他最常有的表情。无怪乎别人说每一对感情和谐的夫妻,到最后会变成夫妻脸,因为平时笑或忧都有一方思念另一方时不经意间模仿出的最相似的表情,所以天长日久脸上会有相同的笑纹,相同的沟壑,在时光的雕琢之下,两个人自然便会越长越像。怡然想象着自己发白齿摇了还要学着他脸颊半偏,眼角半斜,唇角半抿地装狐狸的样子,未来遥远的小老太太笑得媚态可掬。
“啪啪!”
怡然惊愕地回头,看见一个精致端庄的身影,娉婷袅娜地立在自己身后不到一丈处。她居然一直都没发现。延禧殿被他留下来照应她的宫女,被她一早就已经全部遣散了。而面前这人,按衣饰的华美程度,行止的优容雍雅,也绝不可能仅是宫女。
难道——
怡然心大力地一跳:在这宫里,昶嘉并没有妃子;可他,有皇后。
她——就是皇后么?
不不,她并没有听见有人通传。虽然明明知道他有妻子,可心里下意识地还是想要抗拒。
她并没有——并没有什么?心底那个令人头疼的声音又开始冷冷地逼问。
怡然望住那个与自己极似的面孔,高贵、优雅、妩媚、冰冷。怡然不止是头疼了,连心也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皇后陛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到底还是屈了膝,俯了身,低了头。她浑然自成的仪态,怡然学不来。她才有昶嘉的影子,如果他也在此地,他们站在一起,才是一对璧人。
“起来吧。”那人,皇后的声音清冷如冰,眼光也是清寒不已,淡淡地自怡然身上刮过,澈寒冽骨。
怡然望住她,太阳穴突然抽痛起来,似乎,有那么一张脸,模糊地自脑海中倏然飞过,活泼、天真、热烈——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见怡然只怔怔地望着自己却不肯起身,再想想之前她笑得狐媚不已的面孔,楼欣欣只差当场没磨起牙来。
她不该来的。
可她没法不好奇。
嫁给林昶嘉一年多了,朝代更迭,蕃王四遣,他有多疯狂有多冷血,她真是太清楚了。她以为他会顾忌的,他其实一点儿也不顾忌。她以为他多少会在意的,他原来根本都不在意。如今他却开始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宠爱着一个人了,叫她怎能甘心,怎能不好奇?
可楼欣欣没想到,他那么宠着爱着的人,居然并不是楼涓涓。
她狐媚、浅薄、故作天真,居然也能得他喜爱???
如果只是这样,自己又何尝做不来?辛苦又辛苦地模仿着楼涓涓昔日的一举一动,只换来他的不屑一顾,他宠爱的女子,居然只是这么简单而无内涵,徒然一副像透了楼涓涓的面孔,便能得了那样一个骄傲飞扬的男子的全心喜爱?
嫁了他,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温和;嫁了他,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柔忍;嫁了他,才知道他原来并不宽容……可他是毒,是蛊,溶进血,渗入骨,根本无可回避。他娶她,原意居然只是为了利用,并且在出其不意失去楼涓涓之后他_4460.htm连原本的意图都放弃了,对她彻底无视,不闻不问,只在她偶尔形态极似涓涓时才会为她短暂怔忡失神。她也不在意了,放弃了自己,彻彻底底地按照楼涓涓一贯的样子来打理自己,他竟又开始大举选妃,重新宠爱了别人,还是连当年的楼涓涓都没受到过的专爱极眷——居然只是为一个根本不像楼涓涓的人。
她这一生,都像是一个谬误。父亲为楼涓涓的母亲死了,母亲为父亲和楼涓涓的母亲疯了,丈夫居然为了楼涓涓而冷落她却又爱上一个不是楼涓涓的人……
“本宫叫你起来。”看着怡然痴呆的面孔,欣欣终于忍不住懊怒,走过去伸手粗鲁地扯她起身。
“别、别碰我——”头好痛!自从看到她的面孔,听到她的声音,脑中似乎拧起一根弦,她的一举一动都会令那根弦被拂痛。红的锦衣、金的凤冠……明珠毓帘在眼前模糊地晃来荡去,盈起的满眼泪从一颗自眼中溢出之后,便似是破损了防线,完全飞涌得不受控制……耳边呼啸的风声、眼前急速向上退去的山石岩壁、身后令人心碎神伤的呼声在叫:“涓涓!”……和蔼的面容、严厉的眼神,冰冷得失去温度的声音在问:“你真以为你也做得成谢非烟?”……
欣欣瞪着怡然捧住头珠泪涟涟的样子,抽回手,咬住唇,不自禁地退了一步。昶嘉退朝的时间,她很清楚。但她没想到这个叫陆怡然的女子居然这么爱做戏。如果他回来,她的戏还没有落幕,自己的后果真是不堪去想。
如今,再也没有人可以供她依恃,再也没有人可以对她包容,就连当初,他对她的全部温柔,也只是为了逼楼涓涓作出选择而故意做出来给她看的,楼涓涓一跳崖,既绝了他的全部希望,也断了她的微渺幸福,还毁了楼氏一家,拖所有人坠入地狱——他够狠,她却比他还狠!楼涓涓死了,她才明白是真的惹不起!可现在来了个头脑简单做事直接的陆怡然,她居然还是惹不起。
眼见着她哭着摔倒,欣欣却只能一退再退,相貌柔美的盛唐国福王,他同父同母的甫十岁亲弟弟在他面前哭倒在地求见父母一面却只换来一声冷笑一杯冷酒泼面寒冬腊月地罚在奉先殿跪足十二时辰缅怀祖先,到后来连遣送的蕃地都换成极北极荒之地的情形,她看得太心寒。
她根本不该来!这本来就是个必输之局,她却居然还是笨笨地跳了!她不该以自己本来就履上薄冰的皇后身分来向他所宠爱的女子寻衅——太离谱了!真是太离谱了!
欣欣摇着头,不可置信地转身向殿外急奔,堪堪地正与冲进来的人撞了满怀,那人一惊,居然揽抱了她一瞬,在发现抱错人时只惶惶地对她咬牙低喝了一声“滚!”便再无计较地只朝怡然奔去,却并不安慰,更不怜惜地直接点了她睡穴。
欣欣震惊得不能言语。只能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夫君握住那个面上泪痕宛然未干的女子的手腕,面色渐渐由惊惶转为镇定,抬头对她浅浅微笑:“朕的后陵还未修好,皇后可别紧催着朕提前征用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