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兆蕙的处境也不是太妙,先前他见那不要命的往山底下栽了,慌得出手去捞,这一捞把自个儿也给搭进去了,一手攥到根小树杈儿,一手握着熊爪,单单儿吊在棵歪脖子树上晃悠,跟那一骨碌拴着两只蚂蚱儿似的。“那你手心别总是冒汗成不成?”双侠无奈道。
废话,这都剩半条命了,能不出汗么……她心头一急,只觉手底益发湿滑,“你快拉我上去!我这边要抓不住了!”她急得大叫。
丁兆蕙细看那松枝,不过孩童胳膊粗细,担着两人的分量,已甚为不易,更何况松木韧本差,若强行发力,只怕未必能承受得起。“你身上可携了如意绦?”他高声问。
潘盼沮丧应声:“没啊,青天白日的,谁记得带那玩意儿。”
“我腰间的百宝囊,你试试能取到不?”
她想想也是,若用如意绦扒牢树干,照崖壁攀爬上去,倒也不是桩难事儿。当即探手去够,奈何反复数次,均连个边也栈着,“你没事儿系那么上干嘛?”她没好气道。
双侠又念到个险招儿,望向潘盼,略有些局促:“还有个法子可行,只是……”
小命都快没了,你还唧唧歪歪个啥……“只是甚么?”她急吼吼追问。
“有些逾矩还凶险得紧,不知你可愿意?”丁兆蕙言罢,俊面竟微微泛红了。
少来了……当初在陷空岛也没见你规矩到哪去,生死关头,反跟咱装纯情……“不死咱都愿意。”她大大咧咧回答。
双侠解世:“这松枝纤细,出大力恐是要折。待会我抬手上提,倘若你能借着巧力抓住,我得以腾空一只手,后续皆是好办。”
扑倒你,没问题!某人豪气干云:“动手罢!”
“留神了。”但见丁兆蕙抽手,她便被这股力道甩向空中,好在她臂展够长,很自然一个纵跃,跌入双侠怀内。
“好险!好险!”她圈着双侠脖子,惊魂未定。
丁兆蕙紧揽住潘盼腰身,也是后怕不已:“你没事……罢?”
某人六神归位,倏而感到两人那个姿势十分的暧昧,自个儿囫囵挂在丁二身前,便与那饼干似的,中间还不带夹心,头碰头,胸贴胸,要多亲密有多亲密,就连丁二袍子上的皂角也闻得清清楚楚……“阿——嚏!”她偏头,伏在丁二肩上打了个很响的喷嚏。
双侠不语,她明显觉着环在腰间的手臂僵了一僵,迅疾松开了。
失去一道保障,潘盼无奈,厚着脸皮将丁二再搂搂紧。
“你抓好了,我这就放如意绦上去。”丁兆蕙在她耳边轻声道。
“哦。”她低应了一声,心道:赶紧离开这鬼地方,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可别再绕七绕八,纠缠不清了……
放了绳绦,这力道便如生根,以双侠的武功修为,负着个人登到山顶,也不过片盏茶时分。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走了。”既然过了河,桥可得拆得迅速,她转身溜。
“你上哪儿去?”冷不防双侠从身后挽住她衣袖。
“差点儿被你整得人财两空,你还想怎么着?”潘盼回过脸瞪他,“再说了,我上哪,用得着你管么?”
“我……对不住……”丁兆蕙近前一步,满目愧疚。
“行了,行了。”潘盼不耐烦挥手,连珠炮似的抱怨,“你既然想我嫁不出去,那珠子不还也罢。我也没心思再和你讨,就在开封府混到老死算了。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咱过咱的独木桥,各不相干。”
“你说的俱是心里话?”双侠目光泠泠,注视着她道。
潘盼那肝火遽然便被点着了,她烦躁回应:“听丁二侠口气,似乎挺眷顾咱的。我倒是弄不明白了,你家里人不是帮你相好金尚书家的千金么?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赶紧去合八字,选吉日才是,大老远的又奔京城劳咱别扭个甚么劲儿呢。”
丁兆蕙眸一亮,口气却淡淡:“他们相他们的,与我来寻你又有何干?”
够大言不惭啊……潘盼蹙眉:“你倒是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双侠半开玩笑道:“上古舜帝尚有娥皇英,寻常之人又何以免俗?”
要死了!诓我熊盼盼去当他小老婆?!姑奶奶我平生最恨小三!!抽飞你个蛤蟆……某人暴怒,甩手就是一记,双侠避之不及,竟被她打个正着,白晳的脸上瞬间多了五道红红指印,不近不远看去,还颇有立体感。
潘盼也是手掌巨痛,她心尖儿抽搐:这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完了!打人不打脸……还打了这般重……臭小子气起来,该不会把咱给踹下山去罢?!想到这里,她索来个先下手为强,趁着双侠木愣之际,冲过去一把抱住他腰,脸颊紧贴他前胸,装出哭声道:“讨厌你!讨厌你!你干嘛老是欺负我?”说着,自个儿也寒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又打个大大的喷嚏,星星点点的沫儿沾在双侠通云缎的袍子上,她怪不好意思地用衣袖蹭了蹭。倏而身上一暖,丁二的翠大氅已落在肩头。
“我欺负你?方才动手的好像是你罢?”丁兆蕙揉揉面颊苦笑。
“噢。我……我不是有意的。”她退后一步,背着手道,“你,你为何不躲?我,我以为你……肯定能避开的……”
“潘盼,你总是想要避开我,可我从未想过避开你。”丁兆蕙健臂一抒,直将呆怔不已的某人搂了个结结实实。
“潘盼,你告诉我。”丁二捧起她脸道,“你迄今不愿离开开封府,可是心里放不下展昭?”
潘盼心头如遭重击,慌乱应声:“没……没,他,他还欠我些银两没……还。”
“我替他还上,你跟我走好不好?”丁二低首,唇角轻抚过潘盼耳际。
潘盼心跳得益发厉害,抖呵着道:“那个……冤有头,债有主……我,我看还是不必了罢?”
“我会等你。”双侠松开她,头也不回,径直往山下去了。
潘盼伫立许久,打开掌心,先前丁兆蕙塞在手中的珠子,已被焐得温热了。
唉……两辈子活了二十四年半,居然有男人向咱表白了,论质地,还是只绩优股……
唉,唉……朴文燕那人说得忒准,咱这样的白开水生倒是在古代更吃些……
唉,唉,唉……不要惑咱啊,整出个满树,咱哪有心思穿回去啊……
潘盼一路长吁短叹,倍感纠结地转回府衙,孰料离开半日,府内竟生出桩大乱子来。经打听方知:原是邻县解来的要犯,证据皆落实了,今儿过堂定罪,多半是要上狗头铡的。这犯人也不知是担心身首异处,留个全尸,还是想最后名动京城一把,竟在半路趁衙差不备,一脑袋撞上立柱,当场毙命了。出事地点便是西狱通往三班院的回廊。如此一来,皂、壮、快三班可是炸了锅,人人都道晦气,故而特意请了天庆观的道士施法超度亡魂。谁知那接活的牛鼻子不够敬业,过来望了望,扔下一叠黄符,兀自跑了。这不,等到她回去,众人还在为谁到现场烧符吵个不休呢。
“拈阄!拈阄!”有人提议。
“就是,都别赖,谁抽中谁去!”更多人附豪。
裁字条,搓卷儿,没多会子,抓阄仪式便开始了。
“抽中红点儿的,这叠子宝箓便交于他了。”快班的韩班头跟那跑江湖的贩子似的,抖着一捧黄纸,穿行班众之间,粗门大嗓吆喝着。
百把号人呢,没那么倒霉轮舟罢?潘盼不以为然,伸手从那布袋里摸出张纸签儿,展开一看,大红点子触目惊心,真真好比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她定一定神,正想趁大伙儿不注意来个毁尸灭迹,身旁早有眼尖的见着了。
“哎呀呀!我说小潘,出风头的事儿总也少不了你啊!”一名狱卒幸灾乐地嚷嚷。
“又是小潘?”胡进靠过来,面带同情之,“甭怕,你阳气足,再说了,青天白日的,恶鬼不敢近身的。”
韩班递过黄符,拍着她肩膀语重心长道:“小潘,你就放心地去罢。”说着还热血地挥一挥拳,“咱们三班兄弟作你坚强后盾,给你打气儿。”
潘盼龇牙裂嘴接过,随意翻了翻,朱笔画的,非字非图,乱七八糟不知是个甚么玩意儿。啥宝箓么?整一鬼画符……“嗯,晓得了。”她深知多说无益,借了个火折子便往西狱去了。
九曲廊下立,穿堂风这么一吹,看清那乌漆木柱上残留的暗红血迹,潘盼周身打了个寒噤。“阿嚏!”她揉揉太阳穴,心里头敲起了边鼓:抖啥抖?好歹学过几年唯物主义……再说了,咱和他无怨无仇的,就算化成鬼,也不该缠上咱罢……“阿嚏!”喟,怎么这般冷滴?难不成倒寒了……
甭胡思乱想了,点火,点火,早些烧完了早些回……她蹲下身,开始烧纸。
要论烧纸,倒也是项技术活儿,寻常是在避风的墙角划个圈儿,把黄纸搁上,或是置个火盆,烧的时候切忌太厚太多,还不时要用树枝挑上那么几挑,以燃烬的烟尘都落在圈内或是盆中为佳。潘盼哪知晓其中的关门过节,把黄符往地上一堆,用火折燃了张引子,便绕到廊下候着了。
午后多风,眨眼的功夫,便酿出了纰漏,宝箓被刮了个漫天飞舞,她忙不迭去捡,一回首,却瞅见那木条栏都起火了。完了……府衙纵火,毁坏公物,给竹子精知道了,还不把咱皮给揭了?!心底一个激灵,慌忙脱了褙子去扑。晕头转向扑着,突然立柱上方飘落一道靛蓝身影,手底收势不及,带火的褙子直向来人舞去……
“有鬼!”潘盼被唬得怪叫一声,丢了褙子就跑。
“你在做甚么?”有人拉住她的胳膊。
“您老行行好,可千万别缠上咱!”她坑着头,竹筒倒豆子似的解释,“我是担心你走得匆忙,特地烧些钱帛给你路上用。”
“小潘,你别是魇住了罢?”展昭关切开口。
“啊?!”某人大吃一惊,随即窘迫应声,“原……原来是展爷……”
“为何这般不当心?手烧伤了罢?”展昭轻抬潘盼手腕,眼底掠过一丝心疼。
她急急看向自个儿细爪,果不其然,手背到腕租一截,星星点点已燎出数枚水泡。“今儿真背运!”她顿足叹息,“小人去寻公孙主簿。”
“治烫伤讲究个快捷,公孙主簿此刻哨桂籍堂,等你寻着他再看,反倒耽搁了。前边典狱房老张头那有药,我引你过去便是。”南侠温言道。
“噢,多谢展爷。”潘盼赧然一笑。实上她赶着去斋孙策是想报个公伤来着,竹子精恻隐之心一动,想必不会再计较她烧坏护栏的事儿。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