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过冬而退化成萧萧支影的树林里，时不时传出动人的村笛声。可就是这不含丝毫技巧的吹动，一点一点，好似瓣悄悄绽放的声音，打动着每一个行走在林中的路人。
惜墨的眸中一直有着温顺的笑意，好不容易的，有了这般放松的心情呀。
与之同行的男子，一路走来虽然沉默了许多，可在细心观察下却可以看出，在俊雅的脸上有着少见的动容。那，是因为重逢而喜悦吧，好不容易，又回到了这个地方，这个曾经有着伊若最宁静记忆的地方。
远远传来几声明亮的鸽鸣声，划过湛蓝的晴空后，明朗的消失。
“伊若大哥，伊若大哥！”稚嫩的童声在身后不远处喊叫起来，顺着声音望去，是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男孩。虽然是背着一捆几乎是等于他的身高的干柴火，一只手臂要努力抱住身后的柴火，另一只手臂却不住的向伊若挥动着。
“是明知。”男子微笑着出口解释，一边大步走到小男孩身边。
明知的脸上挂着潮红，看来那捆柴对他来说分量不轻，冬天里他的额头有着密密的汗珠：“伊若大哥，你是回来看我和方丈的是不是，是不是？”
伊若摸摸明知的头，帮他擦干净额头上的汗珠，熟练的提起男孩背上的干柴背到自己身上。
“是啊，我们约好不是吗？除夕一过便是我们的三年之约。伊若大哥可是做到了，你呢？”
昂起小小的头，明知一脸的骄傲：“谢夫子说我是书院里最用功最有出息的学生，他借给我的书我都认真的读，不会的我就会去问夫子。有时候，方丈也会教我一些。”
伊若眼睛里有着融化冬日冰雪的温暖，回忆里的分别，还有那个认真的约定呀。
明知要努力读书学问，三年之后伊若大哥回来可是要检查清楚的。
我答应了，伊若大哥也要答应我……
什么？
不要变喔，不要被外面那些人教坏，要永远是明知的伊若大哥……
我没有变，明知你知道吧，你能看得到吧。
跟在伊若身后，子认真的看着眼前的一大一小，看两人笑声扑起了林中的鸟儿，看那个白身影，似乎在越走越近。
“当——”
沉韵而古雅的晨钟声突然响起，让惜墨一时恍惚了神，眸朦胧。
“怎么了，惜墨？”感觉到身后子脚步声有些异常，伊若转过身来询问。
“没有什么，只是觉得——”
“伊若大哥，快点，快点！”一身轻松的明知早就加快了脚步，不时回头催促着伊若，“方丈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快点！”
惜墨看到明知的急切，朱唇轻轻一抿：“没什么，走吧，伊若。”
轻轻扯了扯伊若的衣袖，子欣然走向已经可以看到寺院灰瓦端的山路。
真的没有什么，只是觉得……觉得好熟悉的声音，好熟悉的感觉，仿佛，仿佛自己曾经生活在这里，暮鼓晨钟，随日出而作，伴日落而息。
白的墙壁一尘不染，青灰的台阶，墨绿的砖瓦，没有一般寺院的烛火炉气息，倒是平然有一股空山隐水的幽静。惜墨隐隐露出一种了然的微笑。看来，伊若喜欢白的“坏习惯”就是在这里养成的。
将干柴卸下交与明知手里，一声“去吧”，然后看着他快活的走向寺院的后院。那是明知的必修课，每一次的帮忙也只能到这里了，不然方丈可是要发现的。
“惜墨。”
子听到了伊若的一声呼唤，轻步走到他身边：“怎么了？”
“跟我，一起去见方丈吧，我们一起。”
听得出男子隐忍的口气，他在怕什么，怕自己不与他同行吗？可一路上的山水，她不是都跟来了吗？或者，从一开始彼此就是在一块的呀，一起出发的旅途。
第一次，惜墨主动走上前去，轻握住伊若的手。她偏头一笑，有着不常见的俏皮：“伊若大哥可是要带路的喔。”
一时怔忪，伊若意外的看着身旁的子，正要说什么时，苍厚的声音却突地从背后打断——
“伊若，你来了。”
倏尔，男子转过身来，脸上有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玄缘方丈？！”
老者一身白的僧袍，温和的笑容，手里提着的是清的药草，冬日的阳光似乎突然亮了起来，沐在老人身上竟有着无比的亲近之感。
“玄缘方丈……是否近来无恙？”有些哽咽的声音从男子的嘴唇里缓缓吐出，也许他想说的并不是这些，却无法再说什么。
“伊若放心。”玄缘走近，向着惜墨双手合十，“老衲无妨，只是后山竹坞后的那片剪心兰，玄缘却是有心无力。”
不理会子眼中闪过的惊讶，也没有在乎伊若的不解，玄缘方丈自顾走向佛堂，“三年之中就不曾再开过，身体留在青无寺，而灵魂却好像随着伊若你去了呢。”
出尘的表情，令人有些费解的话语，还有一成不变的情绪。空气似乎在交换着什么，好像心魂突然潮涌却被枷锁拼命的遮拦。
看着方丈走远的身影，惜墨突然有些不平静，那普通的老者似乎在跟自己说什么，他想要传达给自己什么东西才对。
“伊若，带我去那里。”子的话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比平时放大无数倍的勇气，“带我去，那个长有剪心兰的地方。”
伊若握紧子有些颤抖的手，坚定的看着她闪烁的眼眸，不管什么时候，凝姨都是惜墨防线的最薄弱之处，不管她的心已经坚固到何种地步。
“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准做伤害自己的事，不管是什么情况，都要听完我的解释。”
惜墨重重的点了点头，情绪好像平静了许多。
也许直到生命的尽头，伊若也会有能力让她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心不会再飘荡着无法落地，因为，他在身边哪。
走过一片萧瑟单薄的竹林，时不时山风传林而过，让惜墨感到不住的寒意从头顶直灌到脚底，而手掌间那股温暖的气息却源源不断的支持着自己，抵挡着突临的寒意。
“看到了吗，前面那一片墨青。”果然和玄缘说的一样，剪心兰完全失去了生机。只有到必须保护自己的时候，兰才会露出墨青的颜，并停止自己的生长。
惜墨夺手跑向剪心兰丛，俯下身体轻轻抚弄着它们的身体，眼中早已一片湿润。
“咝——为什么会？”
惜墨指尖渗出了血迹，一滴两滴，剪心兰的绿叶上滴上了子的鲜血后，显得有些不和谐。
伊若奔到他身边，笑着责怪她的孩子气：“哪有你这么照顾剪心兰的，凝姨没有告诉你吗？剪心兰是不能用手碰的，它叶子上的密齿和细针不仅会割伤养人的手，还会麻痹你的整个手臂。”
“之前娘亲没让我碰过，她说骗我说剪心兰会吃掉孩子的手，不过在凤凰门里我就——”
子的神突然有些怪异，她回眸向伊若定睛一扫，波光流转间男子的清影幽幽的倒映着，他低着头细心的检查着惜墨食指上的伤口，那伤虽然不严重却让人觉得异常疼痛。
“伊若……你怎么会种剪心兰的？”
“这个啊。”伊若抬头冲惜墨笑了笑，看来伤口没有大碍，“是凝姨手把手教与我的。当初娘赌气离开凤凰门后，凝姨很是担心我们母子二人，后来不知她通过什么方法竟找到了我们的栖身之处。不过，她知道母亲好胜心强，如果她突然出现给予帮助的话，母亲自尊心一定受不了。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我独自瞒着母亲给凝姨写信或者凝姨来看看我。”
迎着阳光，伊若的笑容染上了晃眼的金。附近，不知何时响起一曲幽雅宁静的古筝，低柔的声音伴着出云的冬日盈盈飘摇着，仿佛是天空之上的召唤。
“剪心兰的种法，母亲只有教过你，对吧。”挽回耳边被风吹乱的秀发，惜墨的声音听不出喜忧，“那么，凤凰门中我看到的，便不是真正的剪心兰了。”
轻轻吁了一口气，惜墨站起身来，右手的食指还在隐隐的作痛。不仅如此，连整个右臂似乎都麻了起来，惹得惜墨眉头紧蹙。
“是你，答应跟泠换了对不对？娘亲跟我说的那个人啊，那个让我完全去信赖的人，其实是伊若你才对吧。”
一边拍着手里的尘土，惜墨冲男子莞尔一笑，平静的不起任何波澜的笑容，有些苍凉。她自顾自的转身向来路走去，只剩下伊若独自站在原地，一脸的错愕与踌躇。
远处的琴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小童子的呼喊，让独自徘徊在林中的惜墨有些彷徨。随着那稚嫩的童声望去，沾染着烛气息的白袍在藏绿的映衬下，恍如他世。
“施主要独自离开里吗？”
惜墨先是一笑，待那不真诚的笑容维持不下去的时，才只好应答道：“是……有这么在想。”
“那么施主离开前，请到佛堂前上一柱清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