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划拳声淡去时,受害最深的是墩子叔这样的老酒鬼,墩子叔们痛心疾首的慨叹:曾经是听着声音找酒喝,可现在在街上转悠:没有一点声响,都变成偷喝了,听不到划拳声,我怎么厚着脸皮去蹭酒啊!文明喝酒害死人啊
张树中的婚礼对他来说是终身大事,对其他社员来说不过是生活中的小插曲,平常的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
有幸的是,母亲和婶子分别得到了侄媳妇送的两个绣花枕套,不知是不是得了某人特别的授意,质量上乘,绣工精美。(此处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嫌疑。)
早晚空闲里,父亲开始为叔叔的新家打凿石质猪食槽,父亲打过几年石头,练就一身粗劣的石匠本领,还积攒下成套的打石錾(zan四声)子、铁楔子,锤子。錾子有圆钢的、麻花钢的,楔子大大小小方方扁扁十几个,锤子有手锤子和大石锤,还学会了给錾子淬火的本事。
那个年月,开采下来大块的石头,人搬不动,运输也不方便,通常人工凿成适合的小块,方法是用錾子在需要断裂的方位凿出小孔。塞入铁楔子,用大石锤狠砸楔子,石头就裂开了。錾子用久了,尖磨圆了,需要淬火上钢打尖。也算技术活。
父亲虽然没有练的精细,但打打猪食槽,磨盘之类的粗活足以应付,况且村里此类地石匠奇缺,再过几年,乡亲们抛弃土坯房的打夯,盖砖瓦房用石头打地基时,父亲这类的工种一度很抢手,需要的人家都陪着笑脸,好吃好喝伺候着请去帮工。
猪。好啃好拱,石槽坚硬而重。既不怕猪啃烂,又不怕猪拱倒,很实用。
张言远远的缀在一边看着父亲思索着下锤,有些事情是不得不佩服地,没有设计图纸,没有模型。棱角凹槽一切尽在父亲头脑中。
刚才离近了观看,父亲一嗓子就把他吼开了:“滚一边去,崩到你咋办?”父亲的表达方式真是欠佳,明明是关心,非要弄成这种场面,有些简单,有些粗暴。有些让人受不了。哎,反正小孩子是不被尊重的,习惯了。
琢磨着让父亲打两扇手推小石磨,闲时磨点豆浆啥的喝喝,想想家里的粮食,看看父亲的态度。还是憋在肚子里。小孩子支使大人,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
张言目前最要感谢的梧桐妹妹。经过几个月的教导,梧桐妹妹基本上能照顾张晗这个精力旺盛的家伙,只是偶尔被花样百出的张晗气地落泪,找张言诉说一番。转头又“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成了好姐妹,带上领弟玩着她们独有的“过家家”游戏,每次力邀张言友情加盟得到地都是拒绝,为此张言没少挨了梧桐的白眼。亏得领弟是个贤淑的好姑娘,否则家里真要翻天了。
让梧桐尽情的白眼吧,谁让张言是家里是梧桐唯一敢白眼的人呢。
阳历三月,春天的脚步十分缓慢,还没到“栽瓜埯豆”地季节,距离菜蔬满园时日还远着呢。又是一个青黄不接的季节,除了咸菜和大酱几乎没有任何菜,偶尔把去年晾晒的干菜熬一顿吃吃,也有八个盘四个碗的错觉。
绝处逢生或柳暗花明又一村,于是乎“占尽风光二月葱,先于万物破土生”的羊角葱又上场了。
母亲和婶子去年扩大了春葱的种植面积,所以今年吃起来格外不吝啬,切成小段放到大碗里,倒进一些咸菜汤,杀着吃。张言偶尔没脸没皮孟瞎子那里弄回几块豆腐边,吃吃一清二白。
更多的时候,吃地却是葱蘸酱。
当母亲掀开酱缸,发现大酱只剩下小半缸时,开始筹划着做酱了。
做酱季节性很强,北方做酱通常选择在初春,因为以后的的日子里,稳中有升的温度能保证大酱正常而快速地发酵。
做酱的活计任重而道远,通常至少要花上两三个月的时间,所以,发现还有小半缸地时候,母亲便开始筹划。
东北人对大酱,有着特殊地情节,做凉菜,炒菜,炖菜都少不了。在地地道道的东北人眼里,甭管啥山珍海味,美味珍馐,都不好使,大酱才是老大!差不多每顿饭必吃地东西绝对少不了大酱。
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根深蒂固,植入心灵,改不了也去不掉了!
光秃秃的一块玉米面饼子,抹上一层大酱,顶着风边跑边啃,是张言及他的众多伙伴都干过的事。
后来,张言在超市里寻找,无论是葱伴侣,还是宝泉大豆酱,还是芝麻酱、还是甜面酱,还是老干妈,还是红油豆瓣,实在是不合他的口味,他恍然大悟,那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的“正宗东北风味”!
原来他的嘴已经被母亲的大酱养刁了。
于是张言即使到了城里,每年都要带一大包家乡母亲做的大酱。前世的儿时,母亲做酱也是张言最期待的日子,因为在那枯燥的初春里总能吃上一些特别的东西。
母亲做酱的方法是炒酱,每年队里只分那么十几二十斤黄豆,原材料是远远不够的,用有限的原材料做出更多数量的大酱,只能炒,因为炒酱可以掺入玉米。烀纯正豆瓣酱,却掺不得假。可见那个年月里。做出够一家人吃地大酱,也是给妇女们出了一道难题。
母亲按黄豆和玉米一比一的比例称好,先用簸萁簸一遍,去掉里面残留的茎叶尘土,小石头和土坷垃是簸不出去的。只能手工一个个的拣出去,前世张言地童年没有耐心干这样的活,只能是母亲一个人晚间抽空一点点挑完。今生的张言很乖,白天母亲和婶子到队里劳动,把黄豆或玉米倒进笸箩里,张言就仔细的挑出里面的杂物,领弟与张晗睡觉的间歇,梧桐也来帮忙。
挑出小石头与土坷垃越来越多,成就感越来越强烈,张言把它们留到晚上。拿给母亲和婶子看,为自己表功。卖乖。母亲不说话,婶子自然少不了一番夸奖。
阳历三月的下旬,母亲开始炒酱,母亲说:选下半月,月牙儿往回消,这时候炒酱。酱块子不长蛆,无论典故出自哪里,有没有科学依据,不可抹杀的是这是母亲的美好希望。
前世里母亲炒黄豆的时候,张言总是猴急地等在锅台边,炒黄豆哪是难得的零食啊,做酱只要黄豆八分熟。到这个时候母亲把做酱地先出锅,锅底留下几捧多炒一会,炒的豆子伸着腰挣破皮儿并通身长出黑色斑点,发出诱人的黄豆香,铲出来给他装满一兜,玉米也是如此。装满另一兜。于是张言带着无限的满足,滚着从王海军那里继承过来的铁圈。向没有炒黄豆和炒苞米粒吃的伙伴们显摆去了。
一如从前地那时,张言与梧桐等在锅台边,母亲也留上几捧,装入两人的衣兜,嘎嘣嘎嘣,嘴里开始脆香。
每到这天的晚上,饭桌上就能多一道菜,用盐水泡过的炒黄豆。姑且叫他咸豆子。这个后世很平常的食品,此时只有这个特殊的日子能吃上一次,这一晚,怕是要多费一碗饭或多费一个饼子。
母亲把炒熟的黄豆和玉米加工成面粉,即使已经与玉米掺合在一起,仍然挡不住张言对他地兴趣,抓几把豆面放到碗里,倒上些开水,搅拌成糊糊,趁热喝下去,在当时其美味的程度不亚于后世的芝麻糊,豆奶粉。
母亲把豆面和上开水,搅拌适合的湿润,通常这时候父亲也要出手帮忙,把湿润的豆面攥成一个个十厘米直径的酱块子,男人地力气大,攥地实。
然后母亲就把一个个的酱块用旧报纸封好,放到大大地柳条筐里,摆在炕稍,盖上一层薄被,等待发酵。没几天满屋子都是那种晦涩的霉豆面子味儿了。乡下人没人在乎那么多,搂着它,依然吃的香,睡得甜。
大约一两个月后,酱块子彻底发酵,干裂,长出长长的白色和绿色的毛,霉豆面味也变淡,母亲知道,发酵成功了。用温水洗净酱块上的菌毛,把酱块砸成手指肚大小的小块,再次加工成细面。这时候才迎来做酱的最后一道工序,发酱。
酱这道工序,比起做酱块来,更为关键。
酱的工具是两个大大的_4460.html黑色泥盆,这两个泥盆母亲总是宝贝儿似的放着,千叮咛万嘱咐张言,磕不得,碰不得,它们很脆弱,无论发酱还是发面它们都是很好用的工具。
时间大约是四月,母亲抓住初八、十八、二十八这些所谓的好日子,开始发酱。非得等到一个风和日丽天气晴好的日子,因为母亲太看重大酱,村里传说如果家里新做的酱,如果酱的味道特别好,那么就说明那家在那一年运气会特别好,庄稼的收成会很多!
把酱面兑上适量的水和大粒盐,和到大泥盆里,等待再次发酵----这个过程叫“发酱”。通常把酱面和的很干,大盐粒都没有足够的水分来融化,否则吃酱之前的工作是谢酱,对水把酱和稀。
酱这个字人们喜欢理解为稠的意思,大概也是酱之所以叫酱而不叫其他名称的原因吧。
“发酱”过程看似简单,实则隐藏很多技巧和秘诀。同样是炒豆、碾豆、做酱块儿、封酱块儿、洗酱块儿、发酱,这一系列的具体操作过程中,温度、湿度、力度的掌握,温水,凉水。开水的选用,不同产地盐的使用地区别,盐和水的比例等等,都会造成大酱味道的差异。
评论自家新制大酱的味道,或互相交换品尝大酱。也是那个年代妇女们一个重要话题。
然后,把大泥盆封盖好,卧到炕头,盖上厚被,每天都要多烧几把火。
逐渐的屋子里传出大酱地味道,十几二十天后,时间到了五月,母亲不敢打开封盖观看情况,完全依靠经验,轻轻揭开密封的盆口。一股香喷喷的酱味立即扑面而来。望着汪着一层油汁的黑紫色新酱,母亲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兴奋地从碗架上拿过一双干净筷子戳一点酱放进嘴里,啧啧嘴巴说:“今年的酱发得真好!”
不光是母亲,春天的农家都是要做酱的,于是,五月里,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会飘出一抹酱香。所以。无论走进谁家,都会闻到一阵阵诱人的香味,轻风般地扑面而来。它不是花香,亦不是果香,而是那一抹酱香。
母亲再把发好的大酱转移到酱缸里,摆在房前屋后。
过程中,母亲把把腌制好地腊菜疙瘩用清水洗净晾干表面的水分。放入酱缸之中,经过二十几天的腌泡里外变成紫红色,这就是难得正宗的红咸菜。
吃的厌烦的咸菜疙瘩,有如穷书生中状元,一下由褴褛地烂衫换成了扎眼的红袍,身价和品位随之增加了百倍。腌好的红咸菜“脆而不硬。软而不烂”。吃到嘴里清香爽口,回味绵长。
红咸菜腌制的方法比较简单。然而腌制的数量却受限制。母亲一年也就腌泡六七个,因为放多了吸收大酱的味道,会影响大酱的质量,物以稀为贵,因此它也就成为了那个年代地稀罕物。小米粥里拌入几根细细的红咸菜条,一度是张言那个年代每年的盼望。
后来,市场上出售的各种小菜,琳琅满目,品种之多令人眼花缭乱,用酱油泡制的类似红咸菜的腊菜疙瘩也随处可见,张言多次努力尝试着想找回那绵长地回味,可是,吃到嘴里却一点也找不到家乡母亲胭脂地红咸菜的香味。
酱缸放在屋外风吹雨淋,母亲买上一块塑料布,扎紧在缸口,在扣上一个磁盆,吃地时候去剜一块到碗里谢酱。
五六月间,一碗新酱端上来,配上大葱,黄瓜,水萝卜,尖椒,山野菜,大白菜,鲜生菜,以及焯过的菠菜蘸着吃,打饭包吃,回味无穷。
后来,家里的生活改善,鸡蛋酱,肉末酱,小鱼儿酱,土豆丁酱,加葱的炸酱等等,作为佐菜一直停留在餐桌上。
再后来,酱茄子,酱土豆,酱大骨头,酱牛肉,东北的扣肉也要抹的酱。
再后来,家里有了足够的黄大豆,母亲也与时俱进的烀酱,做出了地道的豆瓣酱。
再后来,无数出嫁的女儿,仍食用娘家老妈做的大酱。无数儿子成家,吃的都是母亲做的大酱。母亲做的大酱伴随着张言,流浪过北京,流浪过全国好多城市。
曾经,在那困难的年月,乡亲们吃饭时,只要有一碟大酱,就能吃饱饭。
大酱,是人们餐桌上必备的调味品。后来,在西河,尽管生活不断地发生着变化,可是,做为调品的大酱,却始终离不开人们的餐桌。
最普遍的吃法是:一碗纯大酱,不加任何作料。然后盘子里摆上,三生,四生,五生,六生,甚至十生,蘸着吃。
尽管大酱在东北的餐桌上是那么的不显山不露水,但它的作用却与电灯十分相似,有它的时候谁也不会拿它当回事,没它,则是一片漆黑”
这章算是观众点播,前些日子,看到书友紫雨蓝心的书评留言,今天又翻了出来,满足他一下,不知是否满意。紫雨蓝心留言如下:
辽宁锦州人,老家在农村,83年出生,书中的事情除了文革没有赶上其余基本都有,比如现在我老家那边还有“供销社”,还有那种土坯盖的房子,轱辘井,酸菜缸,石磨拉的豆腐另外,全权,应该还有自造的大酱。
在他之前就想过写一下这个东西,恰好我也喜欢吃大酱,春天里,蘸酱菜,这些日子吃的正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