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蛇飞窜,长长的信子向每一个救火的人舔来,泼上去的水反倒助长了火势,俄而,风又起,大火向周围的厂房、工棚和仓库漫延,根本无法靠近,更无法扑救。
??赶来的法租界消防队能做的只有清出防火道,对火势的漫延稍稍加以控制而已。
??听着木楼里那些呼救声,听着外边洋人们的哀号声,一丝怜悯爬上阿健心头,其中还有些许罪恶感,不过很快他就把这些从心头清除掉,取而代之的是复了仇的快感,他正告自己“他们都该死。”
??“该死的人必须死!”这个念头伴随了他后半生。
??木楼的火光异常明亮,是整个火场最灿烂的部分,阿健拉着两个弟兄在混乱的人群里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效果超过预想,不但烧毁了那些会束缚自己一生的字据、文书,不但烧毁了让自己吃尽苦头的工场,还烧死了残害自己的那些洋鬼子。
??谁都不会否认这次行动注定对阿健的一生构成重大的影响。
***
??今年的北风刮的即早又勤,南风虽拼死抵抗,终于招架不住败下阵来,总算报了往年的仇。
??上海陷于一片寒冷之中。夜则尤其的寒冷,对于只穿些破旧衣衫的几个孩子来说这寒冷的威力就可想而知了。他们奋力地在北风中挣扎着前行。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再快点儿走,再快点儿走。”走在最前边的阿健对后边的蚊子和大鹏说。
??“还没到哇?你不是说不远嘛。”蚊子说。
??“是没多远,就在前边,再快点儿。”
??“我走不动了。”大鹏走得最踉跄。
??“那也得走哇。”蚊子说。
??“让我回去烤烤火得了,我快冻死了。”大鹏喘气时嗓子嘶嘶地响。
??“快点儿走就暖和了。”
??“让我回去烤烤火吧,阿健,我忒冻得慌。”
??“回去就永远出不来了,你得死到里头。”
??“总比就死好吧。”
??“就到了,你顶着点儿。”
??“你可别逗我。”
??“我没逗你。”阿健回头和蚊子架着大鹏前行。
***
??“下雪了?”走着走着,阿健觉着有些凉的东西落在脸上,瞪着眼睛努力找,发现雪花。
??“妈个逼的,下啥雪呀!”蚊子骂了句:“也不知道都烧没烧死?”
??“早就烧死了,一个都跑不了。”
??“那才好。”
??“阿健,还没到呢?”大鹏那是实在挺不住了。
??“就在这块儿,咋就找不着了呢?”
??“要不找个人家先暖和暖和?”
??“不行,这会儿还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是从哪儿来的,我可不想给送回去。”
??“大鹏顶不住了。”
??“拽着他,大鹏,跑几步,大鹏,跑几步,就到了。”
??雪越下越大,落身上的雪有的化成水,湿漉漉的衣服更叫人寒冷万分。
??“他挺不住了,他会死的。”
??“那就去敲门好了,这该死的天。”
??没有人理他们,敲门声给呼呼的风声盖住了,即使有人听到,也只是报个“滚”字。他们不得不继续在这街巷中转。
??“大鹏,顶住。就快找到了。”
??“我俩等在这儿,你先去找找?”
??“不行,不能停下,得走,要不然他就起不来了。”
??“他走不了了。”
??“让我背着他。”
??“你,还是我来吧。”
??他们又转了好一阵子,来到一个荒废的大院子前,阿健终于认出来,“就是这儿。”
??他们没有走门,径直从墙豁子爬进去,过了二门,到堂屋的门前,啪啪地打。
??“谁?”屋里有人惊醒,低声喝问。
??“我,四哥,是阿健。”
<中soudu.org文网首发br/> ??“谁?你说是谁?”
??“是阿健,四哥,我回来了。”
??“阿健回来了,都起来。”随着这喊声,门开了,霍四光着脚窜出来。“小子,你没死啊,我就说嘛!咋下雪了?还有弟兄呢?快进屋。”
??借着雪光,蚊子打量了一下阿健叫四哥的人,和自己差不多高,和自己也差不多瘦。但见他手一抄,轻轻地接过大鹏,风似地到屋里了。
??“阿七,做饭,对了,先弄点儿姜汤,给他们哥仨驱驱寒气。”手里三下两下剥光大鹏的衣服塞到自己的被窝里。
??“兔子肉,给阿健他们先找两件干衣裳换换。”然后他才想起自己穿衣服。
??厢房、正房里扑扑拉拉地一阵响,不一然儿,都挤到霍四的屋里来。有人点灯,有人拿来衣服,有人生火煮姜汤。
??“你从哪来的,阎王殿吧。”阿七问阿健。
??“先让我暖和暖和,舌头都不翻个儿了。”
??“那你俩跟阿七去烤烤火。”霍四说。
??“大鹏呢?”蚊子说。
??“他冻坏了,就这么焐着吧,过会焐过来喝点儿姜汤就没事了。”
***
??换上干衣服,烤了火,喝了热姜汤,又吃了几口剩饭,阿健和蚊子很快恢复过来。大鹏还有点儿咳,也没什么大碍。阿健把两个新来的兄弟向“天堂”的弟兄们作了介绍。
??“都睡去吧。”霍四朝大伙说:“蚊子和阿七去睡,阿健跟我挤一宿。“
??等他俩安顿好大鹏,铺好外间的床,准备睡下时,阿七溜了回来。“嘿,睡不着。”
??“你睡不着,我们得睡呀。”霍四说。
??“唠会儿,唠会儿,外边雪老大了,明个儿出不去门,再睡呗。”
??“阿健半宿没睡了。”
??“阿健,不困吧?!”
??“没事,四哥,唠会儿。”
??“唠就唠,你不困,我更不困。”
??点着灯,三个人围张桌坐下,阿七怀里一摸,拽出个小布口袋,倒出瓜子来,“吃吧,不能白让你们陪我。”
??“我就知道你小子留后手了,怪不得都说今天不够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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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吃着了就别嚷嚷了,让他们都听着。”
??三个人边嗑瓜子边说话,嗑得口干,阿七又倒了水。
??“四哥,这一年变化可真不小哇。家把式儿置全了都。”阿健接过阿七手里的暖壶,“这玩艺儿都有了。”
??“守着咱们能干的阿七,你想啥有啥。”
??阿七捻了捻指头,得意地挤挤眼睛,“阿健,要不我出去给你弄个小娘们儿回来陪陪你?”
??“还是你留着吧,我得攒着给我相中的。”
??“白攒。”阿七嘿嘿地笑。
??“整点儿正经的。”霍四说。
??“他回来我高兴啊。”
??“我就说他死不了,你们还不信。”霍四说。
??“咋地,说我死了?”
??“可不,听说你又给送孤儿院去了,四哥就求荣哥,又求魏先生去救你,他们说你死了,还给看了啥证明。咱们知道咋回事啊,就四哥不信。”
??“那些洋鬼子可真他奶奶的坏透腔了。”霍四说。
??“到底谁把你送回去的?”阿七问。
??“方觉。”
??“他干啥的?“
??“警察。”
??“他个警察,咋跟你过不去呀?”
??“方有德把我卖到孤儿院里那会,是方觉给担的保,我跑出来,他也有责任。”
??“啊,对了,那个方有德不是你爹嘛?”阿七自知失言忙改口说:“是……”
??“就是那个杂种。”
??“阿健,你说的那个方觉是不是有点儿秃顶,大扫帚眉,满脸麻子?”霍四问。
??“是。”
??“听说是个副局长。”
??“你说的那个是不是让泽叔收拾了的那个家伙?”阿七问。
??“是。”
??“泽叔为啥收拾他?”阿健问。
??“他调查泽叔,想收拾泽叔。”阿七说。
??“早晚给黑枪打死。”
??“你咋落他手里的?”霍四问。
??“那天他正好在站前派出所里,让他给认出来了。”
??“啊。”
??“阿七,你给撞啥样啊?”
??“没事,住几天院,就好了。”
??“是荣哥给钱住的院,没啥大事,就落点儿小毛病,阴天下雨不好受。”霍四说。
??“那车没赔点儿钱?”
??“赔他妈个逼。”
??“别说赔钱,连句好话都没落着,人家有钱有势,咱得罪不起。”霍四说。
??“啥人哪?”
??“荣哥说,那小子他爹是北京的啥次长,那丫头他爹是上海的参议员,反正他妈的都挺尿性。”阿七说。
??“咋处理的?”
??“咋处理呀,人家不依不饶,非让咱们赔车,荣哥好说歹说都不成,就求了魏先生,总算了了。”
??“操他妈的,没想到那个小丫头人长的挺好看,竟那么刁。”阿七愤愤地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