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紫铜雕青鸾翔飞云的烛台,仍燃着一丝星火般的光亮,烛火点的久了,那冰冷的铜器上积满了烛泪,红得触目。一个盛装女子坐在床边,周身虽缀满珠玉仍掩不去脸上的落寞之态,一双妩媚的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眼底尽是阴沉与不甘。
查泰,国事真的令你繁忙到如此地步,一连数月,竟然未踏足自己殿中一步,难道竟抽不出看望自己的一丝空闲?枉自己为他做了那么多事,如今却只留一人独守空闺。难道他已厌倦了自己?还是…脑中不期然地浮现出一张清俊绝世的容颜,心中顿时浮上愤恨与不甘,还是和他一样,从未将自己放在眼里…?
女子恨恨地捏紧了双拳,站起身来,漫无目的地在室中走了几步,忽然,立定在落地的铜镜前,急切地细细审视,镜中的女子如花般娇艳,媚眼横生,樱唇动人,体态纤侬合度,让她找回了几分自信。
目光落回床上,不自主走了回去,坐下来,纤手轻轻抚过柔软的锦绣云被,上面仿佛还留有他强烈的男子气息,忆起当初两人在此间的温柔缠绵…,令人贪恋!如今,自己可算是乌斯与昭月两国中身份最尊贵的女子,为何心底却如这空荡荡的宫殿一般,再多的华美饰物,仍掩不去空虚与寂寞…?
“殿下…”侍女的一声轻呼,惊醒了沉思中的女子,她蓦地站起身来,转首,已见一个英俊挺拔的男子阔步走了进来。女子脸上的落寞与不甘一扫而尽,代之以满脸的喜色,走了两步,又停住,“殿下…你终于来了…”语中半是娇嗔半是幽怨,神情极是惹人怜惜。
男子冷肃着脸,挥手遣退了屋内的侍女,在室内踱着步却半晌没有说话。见他对自己如此冷漠无视,不由气恼伤心,眼见他面色不豫,却又不敢发作,放柔了声音问道:“是什么事令殿下如此劳神,可否告诉云珊,也好为殿下解忧…”
男子在她身前站定,英俊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目光注视着她,缓缓开口,“昭月的无极门,云珊知道多少…?”
无极门?她心头一跳,是那个昭月传说中无所不能可摧天灭地的神秘所在吗?那种能力对任何人都是一种蛊惑。望着他的眼,那里有不容置疑的野心,那般凌厉直指人心,她不由喃喃道:“传说…那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真的吗?”男子毫不放松,走近几步,伸出手捉住她的双肩,“可我却听说无极门是昭月历代皇族手中之秘,云珊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告诉我呢…?”看着他眼中的怀疑、阴冷之色,想到他之前的阴狠绝决,云珊心中一慌,脱口道:“我从未听父亲提起过…我只知道传说中…一直由昭月的慕容一族掌握着无极门的秘密…啊!”
云珊只觉双肩上的力道蓦地一沉,捏得她肩骨欲碎,不由痛呼出声。望着男子微眯的双眼,神色疏离淡漠,又是疼痛又是委屈,一双如秋水般荡漾的凤眼泫然欲泣,“殿下莫非怀疑云珊对殿下的一片真心么?”
查泰眼中掠过一丝嘲弄之色,她的话虽令自己失望,心中倒是有些信了,当初刘严坐上皇位本就不是那么名正言顺,不知情也是正常。望着眼前这个泫然欲泣的女人,他慢慢放松了双手,心中嗤笑,真心?谁能想到,就是这个看似娇美无害最多有几分刁蛮的女人,竟能亲手对自己的兄长下毒?她的情意,自己恐怕也是消受不起。
他脸上似笑非笑,漫声道:“我怎么会怀疑云珊对我的情意,如今,昭月太子英年早逝,昭月王痛失爱子,心力交瘁之下一病不起,我这唯一的女婿好歹也是半子,只能勉为其难地代劳国事…这都是云珊对我的一片情意,查泰便是再辛苦也不好拒绝。”
这几句话,听得云珊心中又是气恼又是难堪,身子一挣,正要发作,查泰双臂一收,已将她揽入怀中,俯首在她耳边道:“云珊,你做这些都是为我,我很是满意…”突如其来的转变,如醉酒般的温柔,他暧昧的气息撩拔,顿时化去了她胸中的气恼,身子不由自主地软下来,偎进他怀中。
虽然愧对父兄,但能换来他的温柔体贴柔情蜜意,心中仅有的一丝悔意也散了,如一滩春水般化在他怀中,“昭月皇族后裔如今只余我一脉…”他的眼底迅速掠过一丝阴霾,她却未觉,“昭月大权现已尽握在殿下手中,那无极门又算得什么…?”
即使慕容家族真的知道什么,如今亦已断后,至于那个来历不明的什么慕容玥,只是个野丫头而已,她哪会知道什么,只怕连无极门也未听说过,更何况她如今已不知去向不知死活!思及那张比自己更美的容颜,她直觉地反感与厌恶,自己这辈子也不想她再出现在面前。
昭月大权尽握手中么?自己到了今日竟仍是无法调用昭月的一兵一卒。那班昭月的老臣,不,老古董们,都是些顽固又不知死活的家伙,死守着一条陈规旧令,说是昭月历代传下的法令,只有昭月皇位的继承人才能调动昭月的兵马!绝不能违背。
更过分的是,那些老古董清楚明白地告知自己,若是眼前这个女人死了,下一位继承人也不会落到自己身上,只会在她血亲家族的子弟中选出。那样的话,自己更得不到丝毫好处。查泰心中恨得切齿,唇边却扯出一抹温柔中略带邪气的笑容,“无极门是算不得什么,只要合乌斯与昭月两国的兵力,又有哪国是对手,到时…”
他的目光深深凝视着她,“一统天下,我身边的女人便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他的声音无比柔和,充满蛊惑,“云珊,你可愿助我?”
望着他睥睨天下的霸气,志在必得的气势,她的心亦随之激荡,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她无法抵挡这种诱惑。昭月历代传下的那条法令她也知道,所以她不怕他利用她,她是他掌控昭月的最好法码,两个人合作才是他最明智的做法。
她抬眸,一双凤眼如桃花般勾人魂魄地瞥向他,娇嗔道:“云珊当然愿助殿下,只是,我对殿下真心以托,盼殿下日后莫要辜负才好!”回答她的是男子猛烈的掠夺,她的唇,她的身相继沦陷…一阵阵女子销魂夺魄的呻吟之声,从室中断续传出,间中夹杂着男子略微粗重的喘息声,满室的旎施春色。
山庄中,仿佛一夕之间热闹了许多。倒不是庄里多了人,只是山庄中的每个人都似乎在一夕之间变得精神焕发,喜气洋洋的,走路轻快,连平日里最冷的那几张脸上都带了些笑意,见面时话也说得多了起来。
这一切的变化,归要结底,都源于一个喜讯,那就是,他们的主子,山庄的庄主,要成亲了,婚礼就定在下个月初。
按照皇家惯例,婚礼自是应该回天楚都城-辰州举行,子齐本意欲昭告天下,辰州自是最好的选择。不过他亦深知我不喜那种排场,他对那些繁琐至极的礼仪程序也大为头痛不耐,加之山庄是我们二人初次相遇之地,思量再三之后,终于还是决定在山庄举行婚礼,婚礼过后再入京一次,也算有个交待。
消息一出,整个山庄就像从沉睡中突然苏醒过来一样,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所有需用之物自有人去采办,不劳我费一丝心神。不知怎的,我却开始心神不宁起来,紧张、恐惧、疑虑、烦躁、抑郁…各种不良情绪好象都有一点,难道我是得了那个什么婚前焦虑症?
两日前,子齐不知为了什么事离庄外出,至今日未回。想起当日问他,他却故作神秘,笑而不答,我更是郁闷。再这样下去,我都快成神经质了!皱了皱眉,懒懒地从软榻上起身,“我到园子里走走。”
看我终日无精打采窝在房中,一直眼神忧虑的小安,一听这话,顿时舒展了眉头,轻快地应了声,陪我走出院外。
我漫步园中,一转两转,竟又行到湖边,一池碧波在阳光下反射出粼粼觳纹,如金如银,耀得人睁不开眼。我站在繁花投影下,小安静静站在我身后,姹紫嫣红深处,蜂蝶翩跹丛丛花香薰人欲醉,乱花渐欲迷人眼。
只听一阵笑语从不远处的小径上飘了过来,“琴儿,你手中的东西可要小心拿好了,要是碰坏了一点点,当心和伯不饶你。”听声音就知道是个稳重的女子。
“知道了,放心吧。”一个轻快的声音应着,伴随着清脆的笑声,“我看这几日和伯虽然忙得团团转,那张老脸上的皱褶啊…都快笑成一朵菊花了,看来心情好得很,就算真有什么差池,只怕他也不会怎样的啦…”
菊花…?我有些好笑,不想打断她们,下意识地又往阴影里缩进一步。只听“嗤”的一声轻笑,想是那个稳重的女子也憋不住了,“哪里你这样说话的,把一个老人家比成一朵花…”
“和伯笑的时候,他的脸真的象一朵菊花嘛!”年轻的声音不服气地说,“我总算明白什么叫‘笑开了花’,呶,就是这样的…”
不知她作了个什么表情,边上的人“扑”地一声又笑了,“公子成亲,和伯那是打心底的高兴!不过,山庄里第一次办婚事,他心里比谁都紧张…”随即正色道:“你那毛毛躁躁的性子还是要收敛些,办事要仔细…”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远了。我慢慢地从暗影中走出,没走几步,听到小安一声喝斥:“谁…?”眼前有身形一闪,她已护在我身前。我目瞪口呆,在山庄里,不用这么夸张吧?一阵衣衫轻响,我惊讶地看着一个娇怯的身影从山石后走了出来,怎么是她?
“见过夫人!”她屈身行礼,我望着她,不知怎的,眼前的她似乎和以前的她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具体是哪里不同,一时却也说不上来。忍住心头微妙异样的感觉,我看了眼她的额头,淡淡地开口:“你的伤,已好了吗?”
小怜微垂着头,态度恭谨,语声亦是恭敬且平静,“谢夫人关心,我的伤已全好了。”我点了点头,觉得接下来再没话可说。方才那两个侍女的话想必她也听到了,即便她之前再足不出户,充耳不闻,此时也应该知道我和子齐下月就要成亲。在这种时刻,我好象说什么都不妥当,都显得虚伪,索性不说。
在一瞬静寂尴尬后,小怜极快地抬头望我,“前些日子是小怜无知,说错了话,也做了错事,夫人不但不怪罪,反而多加照顾…这几日,我静下心来想了很多,之前都是小怜的不是,小怜在这里向夫人请罪…”
我微愣住,不觉凝目望着她,我一直在担心她心结一时难解,毕竟一个人的心结,别人很难帮得上忙,只能靠她自己,她是真的想通了吗?
见我不语,她咬了咬唇,又道:“夫人那日说的话,我这些日子已经在心里想了很多遍,本来早就应该来向夫人请安请罪,但迟至今日…才得便…,还望夫人体谅!”我看着她,她说她…来向我请安道歉…到今日才得便…今日子齐不在,难道她是在尽量避开与子齐见面的机会吗?她终于愿意放开心中那段执念了吗?
心中感觉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小怜微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神色,“今日既已见到夫人,想说的话也说了,今后不会再冒然去打扰…”我望着她,忽然心生不忍,“你也不要总闷在房中,多出来走走才好!”
小怜抬头,迅即看了我一眼,我温和地朝她点点头,她很快又低下头去,“若夫人不嫌弃,小怜愿陪夫人聊天解闷,也能…多长些见识…”
她又向我屈身行礼后才走开,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似卸下一块大石,突然间轻松了不少,转首问道:“小安,你说子齐他今日会回来吗?”小安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迟疑了一下才答道:“公子…小安不知。”
我冲她一笑,“也许他已经回来了呢,我们回去吧。”说着提脚便走。小安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了一眼那早已看不见的身影,欲言又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