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顾四下,只见场中数万名将士排列整齐,鸦雀无声。
左右来回走了几步后,谢玄震臂一挥,剑指西方,道:“苻坚的百万雄兵就在寿阳和我们隔水对峙。明天,决战就要打响!
我现在就站在这里,毫无畏惧。为什么?”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除了大风吹动军旗列列作响的声音外,这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答案。
“绝不是因为苻坚所谓的宽待俘虏的政策,以为明天战败,我谢玄还能在他的手下混个一半职,苟活于世。我可以做到毫无畏惧,是因为,在来此之前,心里就立下了誓言:如若不能击退胡贼,踏着铺满胜利的道路衣锦还乡的话,就用我的血染红这片战场!
过去的几十年间,胡贼们仗着人强马快,残忍暴虐地对大家做过些什么,对汉人又做过些什么,只怕你们比我更清楚,那些就不需要我多说了。我也和你们一样,恨不得能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为我们死去的亲人报仇雪恨。战场之上,生死之间,没有人能保证不死。但是,如果一定要死,我们也要让那些们明白,这世上总有些人,是无法被征服的!
同时,我深深地体会到,今天,我们能够站在这里保卫家园是怎样的一种荣耀。如果战死沙场、为国捐躯是一种壮烈,那么克敌制胜、凯旋而归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啊。
请你们回头向南方看一看,你们会发现,我们并不是孤单的站在这里战斗,在我们的身后,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儿老小。他们竭尽所能给我们支持,而我们手中承载着的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父母在心中默默祈祷;子在村头苦苦等候;儿童拿着竹刀竹剑,嬉闹玩耍......我们,怎能让敌人的铁蹄践踏我们内心里最柔弱的那片天地?!我们守护的他们虽然手无寸铁,虽然弱不经风,但正是这些身后之人给了我们无以匹敌的勇气。我相信,只要一想到父母的白发,子的面容,儿的欢笑,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敌人,我们都会无所畏惧。如果此时,有人看到我们身上甚至连汗毛都根根竖起,那绝不是因为敌人的强大而导致的战栗,而是因为,我们对家人的爱是如此的深沉,面对胡贼的侵略,我们都已经出离愤怒了!不管是为了报仇雪恨,还是为了保护家园,我们都必须全力以赴。
我常对你们说:‘如果不勇敢地去战斗,就请回家抱孩子去。’但今天,我想说,明天,我们会勇敢地去战斗,然后就回家抱孩子去!
为了我们深爱着,并且也深爱着我们的人们,我们的一腔热血就要在明天挥洒;为了我们深爱着,并且也深爱着我们的人们,我们的生命之,就要在明天绽放。
明天,我不单是你们的统帅,更是你们的弟兄!
所以,兄弟们,举起我们手中的盾牌,它可以为我们抵挡胡狗的强弓劲矢,不是因为它们质地坚固,而是因为,那根本就是我们的热血铸就!举起我们手中的长矛,它可以为我们洞穿敌人的铠甲,不是因为它们是百炼精钢,而是因为,那枪尖之上,有着我们百年来的仇恨凝聚。
自永嘉后,近百年来,我们汉人受够了胡狗的白眼和嘲笑!明天的晚上,该是我们放声大笑的时候了!”
谢玄这番鼓动士气的战前宣言说的极为动情,极为意气,自然也极具煽动力。是以,一时间,令这八万北府军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他们完全被主将的慷慨陈词所感染,齐齐振臂呼喝,声音雄壮至极。
与此同时,在寿阳城头隔着不宽的淝水察看敌情的苻坚,虽然搞不清那片聚焦在一起的黑压压的晋军在做什么,但也感觉到了他们的气势迫人。他不微微变,摇了摇头,向左右说道:“这哪里是你们平日里说的只知舞文弄墨,辞赋歌舞,纵酒狂欢,嗑五石散的汉人?以他们目前的气势,分明是我们前所未遇的劲敌呀!”一时间心中发寒,再没了一丝必胜的把握。
......
天刚蒙蒙亮,水面上还微微浮着一层薄雾。谢玄的八万北府军就已经穿戴整齐,齐刷刷地排列在了淝水东岸。为首两骑一白一黑,尤是显眼。白的是银盔白袍的谢玄,黑的自然是玄甲黑袍的容楼。而苻坚的秦军也列阵于淝水西侧,和晋军隔水相望。
谢玄姿态优雅地一抖马缰,纵马来到了阵前。
他抬眼望见敌军阵中的帅旗之下,一将身披紫战袍,气度非凡,料必是苻坚,于是摇头轻笑,朗声道:“来得莫非就是大秦的苻天王吗?久闻天王南征北战,大军到处可谓所向披靡,今日一见,却是见面不如闻名呀。”这番话,谢玄用精纯的内力送出,身边的人听起来并不刺耳,但是却传得极远,连隔着一条淝水的苻坚也清清楚楚地听在了耳中。
苻坚知道那是谢玄故意用来激怒他的话,自然不会上他这个当,只笑着回应道:“久闻南方气候宜人,所以居民也耐不得北方的苦寒,素来有不善于苦战而善于清谈之说,今日一见,倒是所言非虚。”这番话,苻坚同样以内力送出,字字铿锵有力。秦军听见了,无不齐声大笑,得意之极。
而朱序此刻就骑在战马上,心神不宁地跟在苻坚乘坐的云母车后。今日一上战场他就心中不安,这种不安并非源自害怕接踵而至的杀戮,必竟他朱序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又怎会心生畏惧?只是这一战,以他特殊的身份,一直拿不定主意究竟该怎样做才好。他虽然想站在晋军那边,但目前看来胜算并不大;如果站在秦军这边,似乎也不很踏实。
前一瞬,朱序瞧见谢玄那话免不了有点自取其辱的味道,心底下就更不是滋味了。但一转眼,他突然想到:‘姚苌面对荆州军按兵不动,而慕容垂自领兵奔去,攻克勋城后也是停兵驻扎,瞧他们都有点在等苻坚这一战结果的意思。也就是说,如果苻坚胜了,他们当会挥兵开战,而如果苻坚败了,只怕他们就意图拥兵自立了。’念至此处,他不心如明镜,暗道:‘连他们都有坐山观虎斗之意,我又岂能免俗?最好的选择也当如此,如果战局对苻坚有利,我就彻底忘了做内应一事,谢玄日后提起,自当抵死不认;如果战局对苻坚不利,我便趁机搞事,这般虽有骑墙之嫌,却是对我最有利了。’打定主意后,他倒是心安了不少。
这边,朱序正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那边,谢玄却神情自若,回首看向自己的士兵,瞧见他们听到秦军嘲讽的笑声,个个眼中都似要喷出火来。他心中暗笑,脸上却仍是一派潇洒自如的神,朗朗一笑,又道:“难得天王也听过我晋人的清谈之风。想是天王以为我不过信口开河,所以认定是空口清谈,却不知,我说天王的人马让我生出见面不如闻名之意,却是有据可依的。”
苻坚淡淡笑了笑。
谢玄继续道:“天王请想,明明是你率百万大军千里迢迢来犯我国土,我不过被动率军迎战而已,可战事当前,你的大军却不但不敢出来与我决战,甚至到了此刻还死死逼在水边,只意图阻止我军过河。这样看起来反倒像是我们在进攻,你们在死守一般。”他十分不屑地哈哈笑了起来,道:“如果天王真有鞭策宇内,并吞八荒之心,则不妨命你的人马稍稍后撤百步,容我方歩骑渡河。到那时,我们便可一决雌雄了。”顿了顿,谢玄又轻轻摇了摇头道:“当然,如果天王的本意不过是拔得寿阳便心满意足的话,你我就不妨在此两厢罢斗,寿阳城就当送给你了,秦晋便以这淝水为界,从此两不相扰,重结秦晋之盟,岂不哉?”
他能言擅辩,这些话虽不过循着歪理,却令苻坚一时辩驳不得,心中大为愤怒。
苻坚压下怒气,眼珠转了几转,转头向身侧的苻融低语道:“我们若是将计就计,后退百步,先放他们过来,再和他们决战,你意下如何?”
苻融稍想了想,皱眉道:“我军人数庞大,阵势严密,一旦后退,只恐阵型不齐,给对方以可趁之机,似是不妥。”接着,他又追加了一句,道:“而且,临阵后退乃是兵家大忌,还请天王三思。”
苻坚点头,微笑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我们以骑兵为主,速度大大快过对方的步兵。至于阵型不齐,对步兵而言实是大忌,但对骑兵却没有那么严重。”他思索片刻,又道:“其实有这一水阻隔,我们的骑兵原也过不去,本来就难以发挥冲锋的优势。如果将计就计,放他们过来,他们也只能派些舟船,送些步兵上前来摆开阵势,还不都是来送死的?!而谢玄所谓的精锐骑兵很难渡河,我们可趁他的骑兵渡到河中心时,就奋起攻击,那样岂不是手到擒来?”
说到这里,他摇头笑叹道:“那个什么谢玄,不好好地操练南人的水军,搞什么冰火精骑,只可惜他今天遇上的是骑兵的祖宗。正好让晋人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骑兵。”
苻融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是又说不出苻坚的做法有什么破绽,只是皱着眉头,迟疑不决。
苻坚哈哈一笑,拍了拍苻融的肩膀,道:“就这么办吧,放他们过来又能如何?”
当下他手一挥,传令后撤百步。
令旗挥舞间,苻坚又提高嗓门,隔岸对谢玄笑道:“好!就如你所言,我们退后百步,只等你们渡河过来,再决一胜负!”
说话间,西岸秦军缓缓向后退开。
谢玄见状心中一阵狂喜,他本来早定好了作战计划,如果秦军不肯后撤的话,他就会强行抢滩冲阵,只是那样伤亡必然惨重。如今秦军既肯先行后撤,自然对已方极为有利。
心中虽然如此盘算,谢玄脸上却不动声,只等秦军退后的距离差不多了,才猛的把手一挥。
只听得北府军中鼓声惊天动地般响起,之前埋伏在东岸四周的芦苇中的无数只小船,随着鼓声和震耳聋的呐喊,一齐冲向河中。
这种船只有两头带蓬,中间除了船板,空无一物,并没有船舱。每条船上只有四人操纵。因为人少船轻,是以划得飞快。众多小船当中还有一艘大船,看形状正是晋军这些年来称雄水上的无敌的斗舰。这斗舰的舰身上有木制墙,高达三尺,专防敌人弓箭。船头、船尾插有牙旗金鼓。放眼望去,宛如一座水上城堡。
这只斗舰的舰头上站着的却是两员将,都是身着盔甲战袍。她们英姿飒爽,沉着冷静地指挥着这百余只小船的行径路线。
这两员将正是温小七和宇文贺。
秦军见状一时不明就里。象这样的小船,不但不能载骑兵过河,连运送步兵抢滩只怕都做不到。他们真搞不懂晋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转瞬间,只见这些小船很快就跨越淝水,并排连成了一线。船身与船身互相平行,且相隔都在四尺左右。温小七以一声长啸作为指令,操舟之人听闻后,同时从仓下取出准备好的木排,动作化一地搭在了相邻的船身中间,一块连一块,一船接一船。
谁也没有想到,这么短的时间,这淝水之上就搭起了一座能够通行马匹的浮桥。
绝不只一座!
不大一会儿功夫,数十座同样的浮桥已经凭空搭好。
最前面的秦军发现不妙,立刻想冲至岸边加以破坏,可是晋军的数十艘艨艟斗舰已经到了西岸一侧,每艘斗舰上有士兵几百人,全速拨弦开弓,箭如雨下,一时压制住了冲上来的小部分秦军。而数以百计的冲锋舟随后也从芦苇荡中冲出,每舟上载着十余名将士,在艨艟斗舰的掩护之下,开始抢滩登陆。
谢玄眼见浮桥已经搭好,再不犹豫,拔出百战剑,双腿一用力,胯下战马“希律律”一声长嘶。他大喝一声“杀--!”,已和容楼二人当先冲刺而出。而他的冰火精骑也随之一并杀出。
霎时间,鼓声动地,杀声震天。
容楼和谢玄,一黑一白,宛如黑白双煞,而他们身后,则是铺天盖地的白军团,宛如白的火焰。
那无疑是这世上最为炙热的火焰。
只有你真正见过那样的场面,才会知道,什么叫做气势如虹,什么叫做排山倒海。
谢玄和容楼当先纵马冲过浮桥。
由于水波荡漾,浮桥在水面上起伏不定,晋军的骑兵纵马而过时,桥身也随之起伏,宛若妙的舞蹈。
反观秦军,见到晋军奇兵突起,无不目瞪口呆,失魂落魄,如丧考妣。
当谢玄和容楼的战马齐齐掠过河中温小七、宇文贺所在的斗舰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将剑交至左手,右手竖起大拇指,遥遥指向温小七她们的方向。那意思自然是赞她们此次干得漂亮。这二名子看在眼里,不心怒放,得意之极。
谢玄的‘冰火精骑’以这种奇妙的手法迅速渡河,给秦军心理上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两军一交锋,一边是杀气冲天,一边却是惊魂未定。所谓两军相逢勇者胜,加上谢玄不顾自己身为主帅,将生死置之度外,身先士卒,冲杀上了第一线,虽然有过于冒险之嫌,但是考虑到眼下敌强我弱的情势,却能极大地振奋起战士的士气。如此一来,秦军就有些抵挡不住了。
眼见战局不妙,苻融赶紧纵马压上,一看见有畏死后退的士兵就挥剑乱砍,同时指挥秦军稳住阵脚,意图控制局势。秦军毕竟本身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拥有极强的战斗力,晋军的精骑一时间也不能一举冲垮对方。
容楼深知北方骑兵的骁勇擅战,知道现下的混乱只是因为他们应变不急,一旦被他们稳住阵脚,后果不堪设想。虽然此刻看起来是晋军暂时占了上风,但对方的兵力毕竟强于己方很多,这时却正是非常危急的时刻。
他心知没有多余时间解释,只大吼了一声:“掩护我!”同时,还剑入鞘,取下背上的宝弓‘大黄’,纵马向敌阵中深入闯去。而此时跟在容楼身边的人,正是参军刘裕。
他听到容楼的那声大吼后,虽然不明白容楼想干什么,但也不及细想,便挥舞起雁翎刀,紧随容楼身后杀将而去。
不远处的谢玄余光瞟见,心知容楼必是想去射杀苻坚,同时也知道自己必须留在阵前稳住已方,帮不上他什么忙,只在心中默默祝福了一声。接着,他掌中百战剑吞吐挥洒,所过之处,血光四起,哀嚎阵阵。
刘裕掌中一口长刀上下翻飞,帮助容楼于万军阵中,硬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容楼一手握住大黄,一手控制马缰,紧随其后。再抬眼时,他惊喜地发现了苻坚乘坐的云母车,并且清楚地意识到它已经在大黄的射程之内了。
这一刻,容楼只觉眼前一片清明,拈弓搭箭,就想伺机射杀苻坚。
苻融一边指挥士兵死命抵住,一边已经瞧见刘裕、容楼二人杀入了大军之中,而且如入无人之境,不心中大为凛然。待他再瞧见容楼拈弓搭箭,虽然感觉距离尚远,却实在不敢掉以轻心,只得大喊道:“小心敌人暗箭,全力保护天王。”
听得此令,云母车前的秦军们早已盾牌高举,形成了一个铁桶阵,护住了苻坚的座驾车。
容楼见状,心中只冷笑,暗道:‘若是破不了你们的铁桶阵,我又何苦冒险来此。’他右臂一运力,两石半的大黄被他拉成一个满月,天雷针的真气灌满箭上,就想一举射杀苻坚!
正是:意气峥嵘少年狂,孤胆壮,又何妨?万军阵中,驰骋一如常。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王。(绾刀的废话:生病发烧了几天,所以推迟了些更文。另外,请追文的朋友放心,文写到现在的阶段,如果我本人没有大的变故是绝不会坑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