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灯火通明,年纪轻轻、英资伟岸的苻融和苻坚一样有着藜黑的面庞,雪白的牙齿,他正坐在案前,翻看堆满案头的各类军机。
感觉到朱序进来了,苻融这才抬起头,满脸严肃地请他坐下,道:“我们的士兵抓获了胡彬派出的信使,并从信使身上搜到了极为重要的。”
朱序心中一凛。
苻融继续道:“我明白朱将军以前深知晋军的情况,所以还烦请将军与我一起商议一下,看看其中是否可能有诈。”说罢,他将一份密函递给了朱序。
朱序接过,看到密函的信封右下角有一道朱砂斜杠,不心中一惊。他知道这是晋军中的暗号,表示此信乃是十万火急、优先级最高的绝密军事信件。迅速打开看后,朱序的心一下子如置冰窖。原来这竟然是胡彬发出的一封告急信,信中说他们的粮食已即将耗尽,实在无法支撑,而刘牢之一部到了洛涧却只驻扎东岸,并不发兵解硖石之危。还请谢石大都督赶紧派兵救援,十万火急,不容拖延。他仔仔细细地反复看着这封密函,从信纸到信封,翻来覆去了很久,只是沉吟不语。
其实,朱序开始的那段时间的心情很是愉快。那种愉快小部分源自于,他答应了配合谢玄的行动之后,也一直没有什么真正需要他做的事情的轻松;更多的却是,此番发兵之后,他得知姚苌的‘蜀汉军团’在与桓冲的荆州军略一交手之后,就止步不前。看起来似乎是姚苌为强敌所阻,但是,自打被容楼的一番话点醒之后,朱序就隐隐感到姚苌已经有了点所谓的“坐山观虎斗”的意思在里面了。这样一来,他的心不知不觉地,就又向晋军偏了几分。而‘蜀汉军团’的前进路线受阻令苻坚大为震怒。前锋军中的慕容垂趁机向苻坚请命,要求赶赴荆楚战区去帮助被桓冲阻碍的姚苌。苻坚不甘心南征大计被‘蜀汉军团’拖累,所以不得已之下,只得同意了。慕容垂这一去便带走了三万精锐骑兵。那人离开时轻松的神情,朱序是看在眼里了,他心中的天平不免又向晋军这边下压了几分。
但这段时间,苻融调兵遣将颇见功力,眼见就能歼灭胡彬的精锐水师,朱序难免心中有些担忧。而刘牢之扎兵洛涧东岸,却连日里毫无动静,又闹的他实在摸不着头脑,只能在心中焦虑。
此刻,朱序心中一动,心想:这个苻融谋略出众,用兵如神,有他在此统帅,恐怕晋军难以抵挡。不如我趁机把苻坚从项城骗来,等苻坚一到,苻融就不得不把指挥权交给苻坚了。比起苻融,苻坚用兵的水平,就要大大打个折扣,想来会对晋军有利吧。
他哪里知道自己的这一番盘算,却是歪打正着合了谢玄的想法。
不知不觉之中,他这样一个手下并无一兵一卒的降将,却已经成为了这场大战幕后的翻云覆雨手。
想到这里,朱序心中稍定,放下手中的密信,确定道:“这封信看起来千真万确,胡彬军中缺粮,想来是肯定的。不过,我知胡彬为人谨慎保守,他所谓的粮草耗尽,恐怕实际上十天、半个月内也还不至于断粮。”说着,他手指信的右下角,继续道:“将军请看,这里有约定好的暗记。这个暗记是只有晋军中的高级将领才能知晓的,而信中的字迹又确实是胡彬的手书。若说胡彬在这封信中使诈,除了引来我们对他更猛烈的攻势之外,只怕也落不得什么好处吧。天下又哪有这般使诈的?”
苻融闻言,也不笑道:“其实我也并不是怀疑这封信的真伪。只是,晋军的救援部队已经驻扎在了洛涧东岸,但是,除了连日里严守阵地,也不见有任何动静,难免令人生疑,不知他们是何用心。而我们一时间又拔不掉胡彬这根肉中刺,”他轻轻摇了摇头道:“有这根刺扎在肉里,咱们的寿阳城也坐不安稳呀。”
朱序忙道:“驻扎在洛涧东岸的是北府军中的刘牢之。他必是谢玄派来救援胡彬的。我猜他是畏惧梁成梁将军的勇猛,所以不敢与之交战罢了。但是,刘牢之自觉拿不下洛涧,就势必会向谢玄求援,那么,谢玄很可能会增派援速赶来。万一等援军到了,被他们突破了洛涧的封锁,胡彬可就会顺着淮水向东逃走了。那时,我们就无计可施了。”
苻融皱眉道:“如此说来,我们还是要加强对胡彬的攻击才行,必须尽快拔掉他。”
朱序‘啧’了一声,道:“胡彬乃是晋军水师中的精锐,手下士兵骁勇善战,现在又守在号称淮河第一峡的硖石险地。此地真正易守难攻,可称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想要快速拿下,这仗很不好打呀。”
苻融想了想,道:“朱将军说的倒也不错。你可有什么想法?如能献计献策,帮我拔掉胡彬,坐稳寿阳,必记上你的头功!”
朱序嘿嘿笑道:“其实,想破胡彬,并不困难。胡彬已经和我们苦战了这么久,应该消耗得差不多了。从来都是最后一根稻草,压断了骆驼的背。而且从信中看,他内部又有军粮告罄之忧,所以,相信只要能够再加大一点对他的压力,肯定就会自行瓦解了。”
苻融皱眉道:“增加压力?我当然知道要增加压力。可是,这么长时间我军都苦战不止,还要怎么增加压力?”
朱序微微一笑道:“慕容垂将军带走了三万精骑开赴荆楚战场,梁成将军又带走五万兵马前往洛涧,我们的力量有所削弱,而攻打寿阳,又损耗颇大,是以,此时再和胡彬的精锐苦战,便难免有些吃力。以末将愚见,将军不妨即刻令人将此密函呈予大秦天王,请天王率领他那里的生力军赶来加以援手,定能一举歼灭胡彬的部队。歼灭胡彬之后,我们当可稳坐寿阳,向西可以压制荆楚,集合姚苌将军、慕容垂将军的兵力,一举抹平桓冲的荆州军;向东可以驰骋吴地,直逼健康。那样一来,晋军则大势去矣。”
苻融皱眉思索着。
朱序又道:“如果将军不好好把握这个良机,万一一不小心,溜掉了胡彬这条大鱼就不妙了。将军请想,若是胡彬的水军和谢玄的大军会合之后,定然会重新整顿,在淮河游弋,对我军构成持续的威胁。而我们的主力一旦离开,他们的水军就会顺流而上,端掉寿阳,甚至可能继而北上,切断我们的粮草补给,我们就首尾难顾了。”
苻融思索片刻后,终于点头道:“将军言之有理,我即刻便派人将此密函呈予大秦天王,而且会另附手书一封,向天王阐明个中关系。只等天王精兵一到,就可下手歼灭胡彬,全面控制住寿阳区域!”
朱序频频点头称是。
多日后,朱序来到了北府军营中。经过和谢玄的一番密议,他越发觉得自己选对了阵营,完成使命后便欣然而归了。而这次见面后谢玄也是心情大好,急急找来了容楼。他见到容楼的第一句话就是:“苻坚到寿阳了。”
原来朱序果然依照和容楼在襄阳时约定好的计策,向苻坚请命来劝降谢玄,其实却把秦军最新的机密带来给了晋军。
容楼喜道:“太好了,他果然上钩了!”
谢玄也难以抑制喜,道:“而且,朱序这次还带来了好消息。姚苌的‘蜀汉军团’在面对桓冲时止步不前,苻融前锋军中的慕容垂已经带着三万精骑开往荆楚战场,去增援姚苌了。现在的寿阳真正算得上人物的,就只有苻融自己了。”
容楼眼中精芒闪动,道:“如此说来,决战就要打响了?”
谢玄点头道:“我已经下令,要刘牢之将军立刻全力进攻梁成的部队,务必要尽快拿下洛涧,以便我们的主力军通过,直逼寿阳。”
容楼凝神道:“据说梁成有昔日邓羌之勇,显见绝非易与之辈,你还要提醒刘将军切不可轻敌。”他口中虽然这么说,却想起自己曾与邓羌交过手,心中只道:其实就算是邓羌,似乎也并不怎么样。”
这时的二人,难免生出了几分骄傲的情绪,暗地里都已经开始盘算击破梁成之后,和苻坚在寿阳的决战了。
朱序回到秦军中后并没有再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而只是平淡地回复苻坚,说谢玄拒绝了投降这一提议。
苻坚皱眉道:“谢玄此人虽然名气不大,却曾把我军名将彭超杀得毫无还手之力,看来实是善于征战,精于谋略。所以,以他的能力,应该能看出胡彬的精锐水师已在我军的围困之下,败亡只在朝夕之间,目前的战局对晋军极为不利。我不懂,在这种时刻他还能有什么资本,竟敢不接受投降一议,小觑我的百万雄兵?”
朱序回道:“大王有所不知,谢玄此人,虽然出身南方士族高门,却并非寻常的纨绔子弟。而他的北府军和荆州军也大不相同,其中最为骁勇善战的部队,并不是南方所擅长的水军,而是他麾下的三千‘冰火精骑’。我想,他的精骑尚未有机会出动,所以,现在恐怕心中还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自然不愿意轻易投降。”
苻坚略微动容,道:“有了将军,真是益处良多。要不然,我们就只知道北人善马,南人善舟,又怎晓得谢玄的精锐居然是骑兵。这个什么冰火精骑,到底什么来历,名字也好生古怪。”
朱序道:“谢玄自幼好剑,好书,好音律,加上受其叔父,江左第一名士谢安的熏陶,自有非凡的风度。人道北府谢玄有‘四绝’,‘书中风起云动,剑上虎啸龙吟。弦里金戈铁马,阵前白衣胜雪。’这‘白衣胜雪’,正是说他作战时好穿白战袍。正因如此,他亲自训练的一只三千人规模的精锐骑兵,个个都是身着白战袍。这支白袍骑兵在南方名气颇大。谢玄为他们取名为‘冰火精骑’。”
苻坚听言,心中一动,似是为谢玄的风度所折服。他沉默片刻,又道:“这‘冰’字倒也好理解,因为冰雪本为白。但火向来是红的,这里的‘火’字却要如何解释?”
朱序微微一笑,道:“谢玄曾说,一般的火都是红的。如果火的温度较高,则会变为青,所谓炉火纯青是也。而一旦火焰的温度高到了极点,火焰的颜就会变成白。所以,反倒是这白的火焰最为炙热、猛烈。他的三千精骑号称,未发动时,冷静的如亘古不化的玄冰,一旦发动后,又炙热如可以熔化一切的火焰--白的火焰。所以就称为‘冰火精骑’了。”
苻坚突然爆发出一阵惊雷般的大笑,道:“好一个冰火精骑!好一个谢玄!且看我的大军怎么融化你的冰,扑灭你的火!”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