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下)


本站公告

    贺兰峰言又止了几次,还是问出了口:“真能有这样的机会吗?”

  谁都知道,秦国这两年偃甲息兵,专注于国内建设,已大见成效,国人安定清平、家给人足。而秦王苻坚拥兵百万,资杖如山,整个国力更有越来越强的趋势。这样的秦国难道还可能让别人等到打败它的机会吗?

  定了定神,慕容冲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茫,断然道:“一定有。如果它不出现,我就自己去造。”

  他这句话令得在座的其他三人都怔在当场,只想听他说说要怎么个造法。

  但他却未作解释,只瞧着另两人道:“日后,我会暗中遣些军械、粮秣、被服上姑射山,你们只管继续收编散布各地的旧部军将,以图后用。”

  丘默和贺兰峰立即站起身,行礼道:“谨尊大司马之命!”

  慕容冲微笑着站起,高举酒盏,道:“希望下次再聚时,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说完,他率先连干三盏。

  其他三人依样仰头,也连喝三盏。

  这是丘默在桌前第一次将酒一饮而尽,而且是连着三盏。

  三盏过后,他肚内冬眠了许久的酒虫象是苏醒了过来,再不管一边目瞪口呆的贺兰峰,只同慕容冲、容楼不停推杯换盏,喝个不休。

  他们且吃且聊,且喝且歌,一直到淡淡的笼罩了下来。

  慕容冲正要叫家仆前来点灯,方便宴席继续,却发现丘默自顾自又端起一盏,仰头喝下。然后,他的头低了下去,眼睛阖了起来。

  他醉倒了。

  他醉得太快,是因为太久没喝酒,也太久没醉过。

  他一直很喜欢喝酒,无论是喜,是悲,是愁,是怒,都习惯了用喝酒来作为宣泄,更喜欢以醉酒来找寻感觉。

  父亲丘源死的那天,他就在喝酒,而且因为慨叹将要亡国的遗憾,还喝了个酩酊大醉。

  酒醒之后,伴随着裂的头痛,他听到了家人撕心裂肺的恸哭,和秦军得胜入城的号角......

  那之后,他就决心再也不让自己醉了。

  而再也不醉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再也不喝。

  一旦喝了,想不醉也不行。

  此刻,若不是贺兰峰扶住丘默,只怕他已经滚到桌子下面去了。

  贺兰峰瞧着怀中垂着脑袋沉睡之人,笑道:“连马都骑不成的不是我,是你。”

  容楼道:“他酒量变小了太多,但喝醉了倒头就睡的毛病倒是没变。”

  贺兰峰恶作剧般捏了捏怀中人的腮梆子,道:“他平日睡得极不踏实,现下倒是打雷都不一定醒的样子。”

  慕容冲道:“今日就别走了,只管住下,明日再启程回去不迟。”

  贺兰峰点头道:“多谢大司马,我们就不客气了。”

  随后,慕容冲唤来家仆,差他们领着两位客人寻房间住下。

  容楼也打算跟着离席而去,慕容冲却一把拉住他道:“陪我去看看海。”

  “现在?”容楼诧异地瞧了眼已经暗下的天。

  慕容冲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容楼和他一道出了太守府,扬鞭打马往海边而去。

  晚间,银月如盆,繁星点点,却照不亮墨蓝的海面。

  慕容冲自来到海边就一直没言语,只牵着容楼的手,瞧着远处海天相接的那片黑暗,沉思不已。

  容楼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一言不发,只陪在他身边。

  默然良久,慕容冲才道:“你也觉得我没有机会吧?”

  容楼反问道:“现在秦国很强大,以后也许更强大。那机会,你打算等多久?”他既答应助慕容冲一试,自然有资格这么问。

  慕容冲道:“我原也不知道要等多久,但今日被你们一说,倒想起一件事来。”

  容楼问道:“什么事?”

  慕容冲放开他的手,道:“你知道王猛临死前对苻坚说过什么吗?”

  容楼迟疑了一下,摇头表示不知。

  慕容冲道:“他说‘晋虽僻处江南,但为华夏正统,且上下安和。大王切不可急于冒进,攻打南晋。定要以安定国内,铲除异已,专心融合各部族为首要任务’。”

  容楼听言似是有了些兴趣,道:“他说的这些你怎会知道?”

  慕容冲咧嘴一笑,道:“我自然有我的耳目。”

  容楼想了想,点头赞道:“不得不承认,王猛确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物。有些事他看得太清楚了。”口气中已流露出推崇之意。

  慕容冲“哦”了一声,道:“你也这么想?”

  容楼道:“这两年在南方,我越发觉得比起无日不战的北方,晋朝民众活得要踏实得多。所以虽然晋朝远不及秦国强大,但也并非没有一搏之力。”

  慕容冲又“哦”了一声,淡淡道:“原来这两年你都呆在南边。”

  意识到刚才随意的一句话泄露了两年的行踪,容楼倒并不甚在意,只点了点头。

  虽然之前他对慕容冲刻意隐瞒着一些事,但既然说漏了,也不想再多作解释。

  慕容冲也不深究,只继续道:“在长安这么久,我发觉秦国的内部并不象表面看起来那么合谐、稳定。其实,被秦所收伏的各个部族间民不合,矛盾鲜明,而投降的贵族们大部分各有各的打算,貌合神离,暗流汹涌。这一切的潜而不发,只不过因为国内目前十分稳定,且秦王功勋卓著,文治武功的地位不容动摇罢了。所以......”话到这里,他却忽然打住,不往下说了。

  容楼追问道:“所以怎样?”

  慕容冲俯在他耳边,轻声道:“所以,只要逆着王猛的意思去做,尽快让秦王讨伐南晋就会有机会。”

  他的声音虽小,几乎要淹没在此起彼伏的浪涛声中,却象在容楼耳边乍起了一记惊雷,令他心头一震。

  “你以为两虎相争便有了可趁之机吗?”容楼面露惊诧之,道:“还是说,你以为秦国会被晋朝打败?”

  慕容冲点头道:“就算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我也要试一试。”

  容楼沉声接道:“可是,我却觉得连万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以我看来,晋朝与秦国势力相差太大,就算依你所言,秦王真的出兵南下,虽会费些周折,损些兵力,但终会拿下那片土地。那样一来,秦国即呈统一天下之势,只会变得空前的强大,恐无人再能撼动其分毫。”

  慕容冲摇头,微笑道:“以前你总笑我纸上谈兵,现下你说的全不过是臆想的东西。机会是造出来的,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没有?”

  容楼皱眉道:“我觉得这个机会除了把战火烧到南方,害晋朝外,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

  慕容冲疑道:“你以前在战场上深入险境时十分爽快,现下又不需要我们冒险,所赌的不过是南晋那颗棋子而已,为何反倒顾虑重重?”

  也许在南方的两年里,容楼被晋朝的气氛、文化吸引过,心底深处也希望那块土地能安稳的长久一些,但他顾虑的并非晋朝。

  他顾虑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晋朝北府军的统帅--建武将军谢玄。

  南方所有的一切容楼都可以放得下,只有那个人他放不下。

  他来长安时就曾暗地里潜入军政机要部门,查看过秦国的兵马分布图,由此得知南晋与秦国实力相差悬殊。现下若是慕容冲力荐秦王伐晋成行,那么谢玄身为晋朝继重病的桓温后锋芒最劲的将军,只怕必有一场死战。而以容楼眼中晋朝的兵马数量,无论谢玄有多厉害,都是败局已定。

  也就是说,苻坚一旦起兵伐晋,谢玄必有劫难。

  “不行!”容楼脱口而出道:“这种机会不要也罢。”

  慕容冲冷哼了一声,道:“你真不愧是汉人。只去了一趟南方,便已经开始为‘家乡’着想了。呆了十多年的燕国居然比不上呆了两年的南晋?”

  容楼皱眉道:“这和南晋无关,无谓的征战只会给所有人带来苦难,能避则避。”

  “燕国的丧钟为谁而鸣?”慕容冲哈哈笑道:”你以为苻坚会就此打住,永不伐晋?可笑!”

  容楼叹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苻坚不会。此人心向天下,又怎能就此打住?只不过,也许只要再等等,等到秦王真正准备伐晋的时候,谢玄已经老了,已经隐退了,已经去过他想过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容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慕容冲一句话喝醒了他。

  继而,他又逼前一步,道:“秦国举兵南下是必然,晋朝无论怎样终难逃此劫。若如王猛所言,我想最多不过二十年,苻坚便可令秦国再无内患。到那时,只怕连你说的万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了,你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汉人的国家同我们燕国一样灭亡、汉人的民众同我们一样被秦人所奴役。”

  容楼有些吃惊地瞧着情绪激动的慕容冲。他知道他所言不假,一味地等待换回的也许只能是遗憾。

  慕容冲斩钉截铁道:“与其等他万事俱备,不如荐他仓促举兵。”

  容楼叹道:“你说的不错。”

  “到时,你若不甘心,也可全力助你的汉人同胞一战,可算不留遗憾。”慕容冲淡淡道:“我还是那句话:‘无论胜败,活着回来见我’就成。”

  容楼听言,愣了愣。

  慕容冲又道:“我这里自然全力配合你。”

  容楼点了点头,心道:若秦、晋真有一战,我总不能愧对谢玄。欠下的,总是要还的。

  转瞬,他又悠悠道:“其实,若你肯放下一切跟我走,燕国也好,晋朝也罢,就和我们毫不相干了。远付塞外后,什么都不用去想,也什么都不会再看到......你我置身世外,不好吗?你为何就是放不下这些,和我一起离开呢?”

  慕容冲低下头,沉默了片刻,道:“我说过,要离开,也是等打败苻坚之后。”

  容楼苦笑道:“再没别的可能?”

  慕容冲目光锐利了起来,道:“你说过,你会助我试一试。”

  容楼点头,道:“不错。对你,我说到做到。”

  顿了顿,他又道:“只是,我有苦衷。可以助你败苻坚,败秦国,却绝不能助你复燕国,得天下。”

  他目光烔烔,瞧向慕容冲。慕容冲心底里最想要的东西,他并非不知道。

  “到底什么苦衷?”慕容冲心中疑云密布,问道。

  容楼摇了摇头,心道现在并不是告诉他的时候,而且如果可能,这一辈子都不要告诉他。

  可慕容冲还在等着他的答案。

  “你只要记得对我的承诺,我就什么都听你的。”容楼笑了笑,伸手温柔地替他理了理被海风吹乱的发丝,道:“那日说的,你不会忘吧?”

  慕容冲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笑了。

  见他不置可否,容楼有些焦虑,加重了语气,又问道。“你记得吗?”

  他要慕容冲记得,无论能不能打败苻坚,试过之后就要放下一切,和自己远赴北国。

  慕容冲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呢?你记得没有?”

  他要容楼记得,在此之前一定要在他身边全力助他。

  “承君此诺,必守一生......”--这是容楼对慕容冲的回答。

  慕容冲收起笑容,用力点了点头,道:“你记得,我就一定记得。”

  容楼既能一诺千金,他慕容冲又岂会输给自己的爱人?

  再者,打败秦国已是奢望,重建燕国就更加如海市蜃楼般远在天边。其实,若真能好事得偿,复兴燕国,他慕容冲头上还压着个名正言顺的大燕皇帝慕容暐,最好的结果不过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作为曾将苻坚踩在脚下的凤凰,只怕那雄心早飞上了九重天,就算是一人,也难甘于其下,倒不如索丢下一切,和容楼双宿双飞的好。

  朝生为潮,夕生为汐,潮汐难计却有序。

  涨潮了。

  海水一拨又一拨地爬上海滩,带走一片又一片原本露的陆地,眼看就到吞噬至二人脚下。

  慕容冲哈哈笑道:“比比看谁能不湿鞋,输了的认罚。”说完,转身就想离岸急奔而去,却忽觉身体一轻。

  原来是容楼已抢上前,一把打横抱起了他,笑道:“我可保你不输。”

  他已抱起了慕容冲,先湿的自然不会是慕容冲的鞋。

  “原来你想受罚?那我成全你。”慕容冲用力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道:“你不但是块石头,还是个呆子!”

  容楼吃痛轻呼了一声,趁着身后一浪未到,及时掠了出去。

  待他掠至距岸边不远的树林中,放下慕容冲时,才发觉自己的鞋也是干的。

  他揉了揉明显发红的鼻子,一边摇头,一边苦笑道:“这鼻子被你刮得太冤了。”

  慕容冲见了他难得露出的窘态,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容楼瞧着重逢后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的慕容冲,忽然觉得他就是以前在燕国时的那只凤凰,只是本压抑得太久,所以让人觉得他变了。想到这里,心头一热,怜惜之情顿生,伸手就去揽慕容冲。

  慕容冲敏捷躲过,大笑着窜来窜去,想着法子要再刮容楼的鼻子......

  他们在林中又是笑,又是闹,象是回到了以前的时光。一直到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二人才念念不舍地一起离开了。

  谁都知道中,秦国南下伐晋的机会并不大。因为满朝上下,无论文、武将,除了少数骑墙派,几乎都不赞成此举。估计王猛在世时极可能于暗中做过很多防患于未然的工作,是以虽然看不出秦王苻坚对伐晋一事的看法,但只瞧他暂时专注国内,安于现状,就知难以成行。

  所以,后来容楼问慕容冲--“你能荐得秦王伐晋?”

  慕容冲回答--“我不能。”

  容楼又问--“那何来机会?”

  慕容冲回答--“我虽不能,但有一个人或许能。”

  容楼问--“谁?”

  慕容冲回答--“慕容垂!”

  想要促成此事就必须有人上承进谏,说服苻坚。而想要说服苻坚这样的人,进谏之人本身必须要有分量,能被苻坚所看重,这才有可能说服大秦天王。

  这些人中,慕容冲所能倚仗的就只有慕容垂一人。

  但想要说服慕容垂并不容易,因为慕容冲已经尝试过了。那次的长谈,慕容垂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听慕容冲侃侃而谈,而直到他礼貌告辞时也没有对慕容冲作任何回应。

  这日,宾都侯府门前来了个头戴斗笠,面罩轻纱,瞧不清面貌之人。他手持平阳太守慕容冲亲笔书写的拜贴,求见宾都侯慕容垂。

  家仆将拜贴上承给慕容垂。

  拜贴上的属名是“凤凰”。

  看见这个名字,慕容垂先是略愣了愣,而后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道:“让他进来吧。”

  (PS:“平阳城”的地理位置应该是在现在的山西境内,并不靠海。绾刀胡乱写来安排,全只为方便意,所以,我估且写之,大家估且看之,表当真。也许哪天完文后,我会查漏补缺,那时再连情节一起改掉。在此之前,好殆让我自己先意上一把。:D)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