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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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帘轻挑。

  背向门外的容楼没有回身,只淡淡道:“我说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原来你不是汉人。”进来的人一声叹息,是谢玄的声音。

  容楼猛然站起,转过身,讶然道:“你?”他没想到来的会是谢玄。

  “适才我来寻你,你们的谈话我都听见了。”谢玄道。他在帐外站了良久,目送文伯离开后才走了进去。

  “原来你姓宇文。”谢玄又道。

  “我不姓宇文!”容楼反驳道:“我这辈子只姓‘容’!”。虽然他心里对自己的身世已然清清楚楚,可是表面上不作挣扎是不可能的。

  谢玄缓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半宽慰,半怜惜道:“我是不是又该替你准备烈酒了?”

  容楼摇了摇头,双目中一片冰冷,道:“酒是没用的。”他瞧向谢玄,道:“你能懂吗?刚才我有多想杀人......只是,不知道要杀谁。”

  谢玄点头道:“我懂。”

  容楼向旁疾走了几步,用力挥手,压抑着声音,低吼道:“你不会懂的!”

  谢玄又是一声叹息,走上前紧紧握住容楼的双手,平静道:“我不懂,你可以说给我听,让我懂。”

  容楼面上阴晴不定,道:“我相信自己是汉人,结果我根本不能算汉人;我相信燕国是我的故土,结果燕国根本不是我的故土;我相信慕容恪是我的恩人......”说到这里,他喘息了片刻,继续道:“结果他不仅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仇人;我相信冉闵是英雄,结果他的军队可能就是杀害我娘亲的凶手......”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难道我相信的一切都是错的?还是说,我本人就是个错误,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我懂了。”谢玄的语气很平和,带着一种能使人镇静的力量,:“因为你觉得心目中的自己被全盘否定了,毁灭了,所以,才会有杀人的冲动。你只是想杀人,杀任何人都无所谓。”

  容楼惨然一笑,甩开了谢玄的手。

  谢玄站在原地,淡淡道:“但是,你没有杀人。”

  容楼点头,道:“当然,因为我还没有疯。”

  谢玄微微笑道:“所以你还是你,无论你的身世怎样,给你的打击有多大,你还是那个容楼。”

  容楼正要再说什么,忽听得外面一阵号角,在这样的黑里,穿透力极强地刺入了他们的耳鼓。

  谢玄一惊,不可思议道:“难道有人劫营?”,说罢,掠了出去。容楼紧随其后,也冲了出去,同时心道:这里是晋朝的重镇扬州,怎么可能有人劫营?!

  二人冲出帐外,只见空地上灯火通明,大部分将士已然越出帐外,四周张望。他们有的手举点燃的火把,有的刀剑随身,一边戒备着,一边交头接耳着,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负责巡逻、护卫的哨兵们早已赶至出事地点去了。

  见谢玄现身,众人俱行礼,齐声道:“将军!”

  谢玄摆手示意他们免礼,目光望向号角声起处,那里正是他的寝帐所在。

  他正要令人前去察探时,号角声却渐止了。

  远处,一名传令飞奔而来,一路口中高喊“报---”字。

  到了近前,那传令跪拜道:“禀将军,适才有两名刺客潜入将军寝帐,行刺未遂,现已被刘参军一力擒下了。”

  谢玄一扬眉,笑了笑,道:“虚惊一场。”转而命令众人回帐继续休憩。

  出于各种目的,想要谢玄命的人一直不少,但他仍然还活得好好的。这样的刺杀不是第一次,也绝不是最后一次,对于他而言,早习以为常了。

  待一切安定后,他又问跪在面前的传令,道:“那二人是何来路?”

  传命摇头道:“目前还未及审问,已经压在帐下了。”他仰起头来,又道:“奇怪的是,这两名刺客都是的。”

  这倒是出乎了谢玄的意料,他思考了片刻,道:“暂时压下去,等我亲自审问。”一挥手,让传令离去。

  “得令。”传令应下,继而转身疾行而去。

  谢玄仰头看了一会儿漆黑空中的星辰,转向身边的容楼,道:“马我已经替你备好了......”

  见容楼只默不作声,并不接话,谢玄沉吟了一会儿,又道:“你明日还打算起程吗?”

  容楼转身向自己的营帐走去,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谢玄心中一钝,看着离去的背影,知道他有了犹豫。

  只是自己这北府军营中又能留他多久?

  堆放柴禾的营帐中,点上了一只昏黄的蜡烛。

  四名士卒,二人为一组地抬着两名黑衣人,分别抬头、抬脚,向这帐门口走来。

  被抬的是两名身着行衣的子,她们被倒翦双臂,紧缚了双手,又捆住了双脚,同时还被点了几处大穴。

  士卒们将这二人丢进了那间放柴禾的帐蓬内,而后留下两人在帐门口守卫,另两人便离开了。

  这两名子正是温小七和宇文贺。

  温小七挣扎了好一会儿,努力调整姿势,想让自己舒服点,最终选择了紧靠柴禾堆半坐着。而宇文贺只是翻了个身,让自己由仰卧变成了侧卧。

  “这次我们算是栽了。”宇文贺叹了口气,道。

  温小七冷哼了一声道:“大哥的仇总不能不报。”

  宇文贺有些心虚道:“其实门主和谢玄的那场生死之战,可算是公平决斗吧。”

  “公平个屁!”温小七一脸怒容道:“大哥顾虑太多,决斗之前心就乱了,又怎能发挥得出全部的本领?”

  宇文贺又叹了口气,道:“我们会被处决吗?刺杀当朝大将军的罪绝对小不了。”

  温小七撇了撇嘴,道:“大不了一个‘死’字,我从来也没怕过。”

  宇文贺苦笑了一下,道:“我倒是真有些怕。”

  “这样吧,等下有人来审问时,你就把所有罪名全推到我身上,说是我逼你这么做的。”温小七想了一会儿,道:“说不定,他们会饶你不死。”

  宇文贺道:“不妥,你现在是‘真言门’门主,若是这么死了,我们真言门怎么办?倒不如你全推到我身上好了。”

  温小七“噗哧”笑了,笑得虽明,却多少有几分自嘲。随后她道:“你以为真言门没人了?从二师弟到六师弟,哪个功夫都比我强,也不知道大哥为什么偏偏选中我。我这么无能的门主死了,只怕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二人正说着,谢玄身后跟着刘裕,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进来的时候本面罩寒霜,但一瞧见地上的二人,却立时愣住了,低语道:“怎么是你们?”

  温小七见了他,立刻凤眼怒开,淡眉倒竖。

  谢玄转头遣走了刘裕,又看向温小七和宇文贺,仿佛象是看着两个不懂事的孩童,叹惜道:“二位姑娘这次又是为‘失魂琴’而来?”

  温小七冷声道:“是为你的命!”

  谢玄苦笑道:“和‘失魂琴’相比,在下的命就更不方便交出了。”

  温小七道:“所以我还是打算硬抢。”她撇了一眼地上闭口不言的宇文贺,道:“至于她,平时就呆头呆脑的,这次又中了我的招。是我用‘惑心之术’摄了她的心神,她才跟着来的。”

  宇文张嘴想要反驳,却被温小七一个凶神恶煞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我行事素来光明磊落,好象并不曾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情,实在不明白你为何要来杀我?”谢玄颇为不解问道。

  “为何?”温小七一脸嘲讽道:“因为你依仗权势、地位,杀了我大哥温殊!”

  谢玄摇了摇头,正道:“我和他是公平决斗,若十招之内杀不了他,死的人是我。何来依仗权势、地位一说?”他补充道:“当日你也在场,这场拿命作为赌注的赌局到底对谁有利,我想,不用我说,你也会明白。”

  温小七冷冷道:“哼,只凭你的这场赌局就已经把他逼入了绝境!”

  她挣扎了一下,似乎想站起身来,却失败了。又道:“他没有拒绝的机会!”

  谢玄淡淡道:“那是他咎由自取。”

  若不是温殊要杀谢道韫,谢玄又怎么会一心杀他?这些,谢玄并不想解释,他觉得没有必要,任何时候他都不希望牵扯上谢道韫。

  温小七哈哈笑了,只是眼角同时溢出了泪水,道:“不错,对你来讲,他是咎由自取,可是于我而言,他输得不甘,死得不服!”

  谢玄轻笑一声,道:“想不到他会让你们来替他报仇。看来,我还是高估他了。”

  宇文贺立即大声道:“不是!门主没有!”说完,她翻身盘膝坐起。原来她刚才一直在努力运气冲穴,现下穴道已然被冲破了,只是手脚依然被绑着。

  她继续道:“出战之前,他就告诫门下所有人,若是此战他死了,不准任何人替他报仇,若有人违抗,便赶出真言门,终生不得再拜入门下。”

  温小七大气凛然,道:“真言门的门主我可以不做,真言门我也可以抛弃,可是这仇......”说到这里,看着面前的谢玄,她忽然发觉不知道能不能说下去了。

  面前的谢玄静静地听她说,看着她的神情带着一种悯然,带着几分遗憾;没有不屑,但也没有惧意。

  温小七明白了,她想杀他报仇,但她的能力根本不足以杀他。

  而且,她真想杀他吗?

  不杀他,她为温殊心痛,但是杀了他,她是不是又会为谢玄心痛了?

  她对他有着深切的恨,恨他无缘无故,行事绝决地杀了温殊;她对他也藏着浅浅的爱,爱他的儒雅风度,书剑笑傲;她对他还含着莫名的怨,怨他不懂儿家的心意。

  那种恨令她决定和宇文贺前来行刺谢玄,虽然明知成功的机率不大,但她也要尽全力一试。只是,她并没有问过自己:

  如若那个令人又爱又怨的谢将军全无还手之力,自己又真的可以一刀一剑地杀得他满身是伤、是血时,自己能不能下得去手?

  看着面前的谢玄,温小七叹了一口气。

  她没有问,却已经知道答案了。

  谢玄轻叹了一声,缓步上前,替二解开绳索,也解了温小七被刘裕封住的穴道。

  继而,温小七站起身,声俱厉,道:“你知不知道,我大哥根本不愿接下你的战书。‘失魂琴’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而你的命,他就更不想要,因为他说,你是唯一懂他的人。”

  稍顿了顿,她又道:“但是,你的战书是下到司马道子府里的。他的小算盘打得十足,想着你若是死了,自然会大大削弱谢家在朝中的势力,是以绝不容许我大哥不接。”

  她摇头道:“大哥说过,决斗最好的结果便是他输给你,但你又没能杀得了他,他再想办法劝你不要自裁。他知道,以谢家的权势、地位,只要你死了,我们真言门便再无出头之日了。”

  温小七终于流下了眼泪,道:“所以,我说他输的不甘,死的不服。”

  谢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我都听到了。有些事,不管背后有多少苦衷,他必须做,我也必须做。”转瞬又道:“就好象,如果有人要我的项上人头,不管是什么原因、有什么苦衷,我都不可以给他。”

  他向帐外走去,道:“今你们就留在这里,明日一早,我让人送你们出营。”

  到了帐门前,撩开帐帘的一瞬,他又驻足停留了片刻,道:“还有,别再打行刺我的主意了。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在这北府军中,我饶过你们一次,不代表次次都能饶得了你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