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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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酒后难免有些迟钝,容楼愣了一会儿,才了然道:“没想到他还是个将军。”又“哈哈”笑了两声,伸手想替自己再满上一盏,才发现酒水已经翻洒了一桌,面有不舍地嘟囔着:“可惜了......这么好的酒......”

  眼前一阵重影模糊,他摇了摇头,又努力睁了睁眼,道:“将军?谢将军?......认识的时候没听他说啊。”他长身而起,伸手想拉刘裕坐下,却有些飘飘然,一个把持不住跌靠在刘裕身上,却还命令道:“你坐下!继续陪我喝。”

  刘裕十分尴尬,见四周一众食客只要没喝醉的都在盯着他们瞧,只得抱拳一周,干笑两声,道:“没事了,没事了,大家继续。他喝醉了,尽说醉话。”一边懊恼自己刚才声音太大,一边扶着容楼坐回原处。

  其他食客见状,齐刷刷抛给他们无数白眼才又继续吃喝、划拳,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刘裕让小二清理了一下桌面,再备上醒酒的茶水、管饱的饭菜。

  他一脸疑惑地瞧着面前的容楼,道:“谢将军真的是你的朋友?”

  容楼手撑下颌,俯在桌上看着刘裕,一直在笑。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仿佛已经醉得坐不住了,却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道:“怎么?你不相信?”他右手用力一挥,醉意弥漫的脸上一片绯红,快要睁不动的双眼干脆就闭了起来,坚决道:“管他是不是将军,反正他叫谢玄。”

  刘裕道:“你那朋友用的真是‘芙蓉剑’?”

  容楼转而埋头趴在矮桌上,脸没于衣袖间,道:“是他说的......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他说我到扬州便可以去找他。你现在带我去找他......我要听他弹琴......”,声音从衣袖中发出,听起来闷闷的。

  刘裕怕他就此睡了,伸手推了推他,道:“我还没问完,你不能睡!谢将军乃朝中第一高手,掌中芙蓉剑变化万端,堪称神兵利器。你确定真的是他?!”

  容楼忽又坐直身体,伸手点着刘裕的鼻子,一本正经道:“什么也不用说了!凤凰,有本事你与我再拼一坛!”说完就趴倒在矮桌上,不再抬头看刘裕一眼。

  “小楼,你快回答我!”刘裕又问道:“前一阵将军有重要事情离营过一段时日,难道你们就是在那时认识的?”

  见容楼埋头不答,刘裕又猛推了他几下。容楼却只含含糊糊地发出:“凤凰......凤凰......”的回应。

  刘裕还想再推醒他,但见他的肩膀开始轻轻抽搐,隐隐伴有“呜呜呜......”的哭声,疑惑间自言自语道:“什么凤凰?”但听容楼哭得伤心,已经伸出的手便收了回来,不忍再去推他。

  容楼所言的凤凰,刘裕哪里能听懂,只当容楼醉得厉害,乱说胡话,再兼之酒品不好,又是笑、又是哭地乱折腾罢了。待小二端上茶水、饭菜后,容楼那里已然没了声音和动静,只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刘裕不笑叹这位朋友的酒量实在不怎么样。

  他哪里知道并非容楼酒量差,只是他喝酒喝到后来暗暗触景生情,想起了以往在燕国的时光以及和慕容冲的种种,几乎从踌躇满志到万念俱灰......是以,表面一派喜笑颜开,内里却已是心神劳损。任谁平日里千杯不醉,若失了心神都会不胜酒力,容易醉倒。

  刘裕一直在想容楼说的和谢玄是朋友一事会不会有错。一番思量过后,他觉得应该不离十,不由心中暗喜,当下决定把容楼带回“北府军”营中与谢玄会面。

  刘裕不过参军一名,虽然自认武力、战略出众,而且胸有大志,但碍于没有什么背景资历,所以总有些郁郁不得志。此刻,他想到若能借这个机会先同北府军总统帅谢玄熟识一番,再另寻机会向他陈述自已对目前战局的分析、看法,以后勤加表现,说不定就能遇上自己的伯乐也未可知。想到这里,他主意打定。

  又推了容楼几次也不见他醒,刘裕一狠心干脆强行捏着他的下巴,灌进一碗醒酒茶。

  连喝带呛中,容楼这才悟着脑袋清醒过来,抬眼瞧见面前的刘裕,叹道:“这酒果然后劲十足。”

  刘裕摇头笑道:“你不胜酒力才是真的。”

  容楼以衣袖拭去呛在脸上、脖子上的茶水,皱眉道:“这茶好苦。”

  刘裕道:“苦茶才能解酒,你刚才醉得厉害。”

  容楼脸红了红,惭愧道:“想是出丑了。”

  “没什么,能醉才显真情。”刘裕道:“没想到我们‘北府军’的大将军就是你的朋友。”

  “我也没想到。难怪他说只要到了扬州便能找到他,没想到他就是晋朝的将军。”容楼感叹,同时也暗道:原来他说的话句句属实,全无夸大,之前倒是我误会了他不少。

  “既如此,时候不早了,不如我领你去见谢将军吧?”刘裕一脸兴奋道,“他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容楼犹豫片刻,道:“我只想在扬州逗留几日便往江南去了。”言下之意没打算去见谢玄。

  之前他也许只是无所谓见不见,但在听闻谢玄是南晋“北府军”的统领大将军后便越发不想与之相见。他曾是燕国大将,而且还与晋朝桓温大战过一场,血染征袍,手刃无数南晋兵将。虽然并未与谢玄阵前两军相逢,兵戎相见,但与晋朝为敌是实实在在的。他明白若是身为晋朝臣子的谢玄了解到这些,定会后悔当初与他的结交。“见一面又不了多少时日,你们不是朋友吗?”刘裕面露失望之。

  容楼默不作声。

  “莫非你根本不认识我们谢将军,全是信口开河?!”刘裕疑道。

  “不,我只是实话实说。”容楼低头道。

  “若如此,你敢不敢和我赌一赌?”刘裕挑衅道。

  容楼见他赌又起,摇头苦笑道:“你又想怎样?”

  “你随我回营,若真的认识谢将军,我便一口气喝下整缸雕陈良。若你只是口出狂言,糊弄于我,我便把你丢进酒缸里泡上三天三。”

  容楼道:“你就这么喜欢赌?”

  刘裕道:“怎么样?你敢不敢赌?不敢就是‘缩头乌龟’!”

  容楼被他一激,心也陡然拔了起来,沉吟片刻道:“赌!”

  刘裕喜道:“真的?这么说你答应和我回营见将军去了?”

  容楼悠悠道:“不过,我输了,条件由你定。你输了,条件就该任我出。我觉得你那一缸雕陈良的份量还不够。”

  刘裕挥挥手,不在乎道:“一缸不够?那好,两缸、三缸任你说。”

  容楼笑道:“我不要你喝酒。”

  “那你想怎样?”

  “若我认识你们将军,那你就输了。我要你发誓永远不再踏进赌场半步!”容楼朗声道。

  刘裕情开朗,为人爽快,容楼和他刚刚相识便不自觉地生出了一份亲切。他见刘裕年纪很轻,看上去武力不凡,闲谈间又胸怀大志,十分欣赏,也越发觉得他好赌的顽疾是最大的毛病,需要根除,否则以后恐怕会影响他的前路,是以灵机一动,顺着刘裕的赌局想出了这么个条件。“什么?”刘裕一面愕然,只差下巴落到膝盖上了。

  容楼笑道:“怎么,你不敢?!”

  刘裕黑着脸,猛喘了几口粗气,“这......”

  “‘缩头乌龟’?”容楼调笑道。

  “嘿!”刘裕用手抹了把脸,而后仰天大笑,道:“没想到我此生最大的赌注居然要压在这么件非输不可的事情上。”

  说“非输不可”是因为他知道容楼和谢玄是朋友的事本十拿九稳。只是见容楼流露出不愿前去相见的意图,所以才用赌局激容楼随他去见谢玄。一缸雕虽然负担了点,但是多些时间还是可以喝完的,却没料到反被容楼将了一军。

  “好!若我输了,这辈子绝不踏进赌场半步!”刘裕豪气冲天道。容楼笑了。

  他虽不情愿,但只要见谢玄一面便可令刘裕戒赌,如此想来又有何不可?无论他已当他们是自己的朋友。“走!”刘裕拉起容楼便向“天南阁”的楼梯走去。

  “刘爷,您还没付帐啊!”小二赶紧拦住他们。

  刘裕低下头,心虚地小声道:“先记着......”

  小二并未让开,而是一脸为难道:“老板交待下来,您赊的帐太多,已经不能再赊了。”

  刘裕吞了口口水。因为他脸上脏兮兮的,所以通常别人看不出他脸红了没有。

  他伸手轻轻推了把小二,低吼道:“别烦我,我和朋友还有正事要做!”

  小二却毫无惧,只死死挡在他面前,道:“求您别让我们这些下人难做。”“多少银子?”

  刘裕眼一瞧,旁边的容楼已经递上了纹银一锭。

  小二一脸喜,道:“若是算上刘爷之前欠下的,这些就差不多了。”

  容楼拉着刘裕急急忙忙下楼去了。

  后者一路低着头,脸上的脏再厚也盖不住那烧得红通通的面颊了。

  新月如钩。

  已经入,扬州城外北府军营中大小营帐重重叠叠,火把烈烈燃起。

  刘裕和营门口守卫的士兵们嘀咕了一阵,便轻松把容楼带进了军营。

  “好殆我也算陌生人,他们这么轻易放行会不会太大意了?”一路走着,容楼忍不住道。

  刘裕笑道:“就算只你一人前来找谢将军,通报后一样会有人领你进去。这里是扬州,不是前沿阵地,纵来个把奸细又能如何?若是这点阵仗都应付不来,我们‘北府军’岂不是浪得虚名?”

  容楼点头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刘裕疑道:“看你这么敏感,难不成以前也在军营中呆过?”

  容楼笑了笑,道:“我不过一个平民,总认为军中防卫森严,军法如山什么的。”然后他插开话题,道:“不知谢将军用兵如何?”

  刘裕略思索了一番,道:“我还没有机会同将军面对面研究兵法,只是他平日的练兵、演阵均有出人意料之感。”转而又指着灯火明亮的一处,道:“前面就是谢将军的寝帐。”

  守在帐外的两名军士上前拦住二人。

  刘裕指着容楼道:“这是谢将军的朋友,特意来访将军的。”

  两名军士对望一眼,其中一人道:“谢将军午后去察看水军布防的情况了,现在尚未回来休息。”

  另一人道:“不如劳刘参军和这位客人先在寝帐中等候,我前去通报将军。”

  刘裕眼珠一转,冲容楼道:“小楼,你一人进去等候,我去面见将军,替你通报。”说完扭头便走。

  容楼只得自己掀帘步入寝帐,一面想着这个时候还在视察水军,看来谢玄的确是个大忙人。

  入得帐内,他四下打量了一番,这里和一般的寝帐差不多,不同的是多出了一排竹制的书架。架上书籍堆得满满的,却十分零乱,显是主人懒于整理却又经常翻看。靠着书架竖放着的琴匣容楼再熟悉不过了,分明就是谢玄夺回来的“失魂琴”。想是他担心留在家中可能会再次被盗,索带回军营中摆放。案桌旁精致的武器架上架着一口白挂剑--“芙蓉剑”。如果之前还有几丝怀疑的话,容楼一瞧见这两样东西便确定了寝帐的主人必是谢玄无疑。

  容楼踱至边上的卧榻旁,只见榻上被褥雪白干净、叠放整齐,和书架上的零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榻边的帐壁上挂着一副墨迹:“高谢人间,啸咏山林”,字迹筋力俊健,有剑拔弩张之势。

  无意间一低头,他发现榻边的地上不知何时掉落有一本书。他蹲下捡起,只见封面上写有“周易”二字。‘原来这本书叫周易。’容楼心想,随手便翻看起来。翻着翻着,他不暗暗称奇,只依旧蹲在地上看书,已然忘记站起身来。“又见你保持这种如厕的姿势,这么看书不会有点腿酸吗?”谢玄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容楼赶紧站起转身,道:“书掉地上了,我本来只是想捡起来。”只见谢玄一身白衣更显才器隽秀,笑眯眯地望向自己。

  “想是我昨躺着看的时候不小心掉了。这书如何?”谢玄问道。

  容楼脸红了红,道:“说实话,我居然一句话也看不懂。”

  谢玄愣了愣,道:“你既然看不懂却为何蹲在这里看得出神?”

  容楼道:“我越是看不懂就越不服气,越想把它看懂,所以就忍不住一直看下去了。”

  谢玄哈哈笑道:“小楼,你真有意思。周易是占断用的,六十四卦系判人事,断吉凶,平常人的确不容易看懂。”

  容楼有些苦恼道:“我虽然读书不算多,不过也从来没遇上过一句都看不懂的书。”说完把书递给玄。

  谢玄接过,道:“你真的很想看懂它?”

  容楼点了点头。

  谢玄伸出手,展颜道:“好!今日我与你击掌为誓,他日我定为你译出此书,让你能够看懂全篇。”

  容楼听言伸手与谢玄双掌相击,喜道:“多谢!”“我还担心你不会来扬州找我,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谢玄道:“可惜现在已经深,没办法替你置办酒宴接风洗尘了。”

  容楼笑道:“若非遇上刘裕我也不会来这里。我也真没想到你会是晋朝的大将军。”

  谢玄笑了笑。

  容楼觉得那笑容里满是疲倦,便道:“想来你也累了,不如先休息,明早我们再聊。”说完便要出帐。

  谢玄一把拉住他道:“去哪里?”

  容楼道:“找个地方睡觉。”

  谢玄道:“我还有一肚子话要和你说,今晚你就留在这里,我们同榻而眠也好说话。”

  容楼迟疑了一下,便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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