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培植财源会议结束,下午又开了个四大家领导班子会,郭起望觉得有点劳累,想找个地方松散松散。
散会后,常委们相继到大酒店,完成陪客吃饭任务去了。郭起望推说自己口舌生疮,是沾不得酒的,便拒绝了酒宴。
郭起望给凌飞打了个电话,说吃烧饼喝老黄酒美得很,说咱俩今晚再去享受享受。凌飞自然非常高兴,即约定,十分钟后烧饼店见。
几乎是一前一后进了烧饼店,俩人坐下后,郭起望不等店小二过来询问,也没征求凌飞的意见。高喊道:“老黄酒一壶一壶上,要滚烫的;烧饼一次上两个,刚出炉的;小菜就不要了。”
一手执饼,一手端酒碗,俩人随意吃,随意喝。吃了一阵,喝了一阵,身子骨都有些热闹了。郭起望的劳累,都被黄酒和烧饼一口口地吞掉了,余下的就是精神振奋了。
“凌飞,你知道做官的实质是啥?是开会。没有会,好象就没有工作。有时候被会议整得焦头烂额,总盼着有个尽头,但,万一几天没个会议,就觉着日子清淡,没滋味。你说怪不怪?”
“这有啥怪?就跟这老黄酒一样,喝醉了四肢瘫软,可喝上瘾了,不喝又难受,也会浑身无力。但,天天吃烧饼、喝老黄酒,天天过神仙日子,也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到的。民国年间,这皮条巷一街两行高挂酒旗,真正多来光临的,都是些穿长衫戴礼帽提着文明棍子的人物。吃了,喝了,醉了,拐个弯去芙蓉街上逛花楼,抱上妓子度良霄。拉黄包车的,叫卖水果烟丝的,是没这种福气的。你说你们会议多得烦人,平头百姓怎就没会议,下岗工人下岗农民怎没会议;你说你万一没了会议,活不出好滋味,你问问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劳苦大众,有没有这种体会?所以我说――掌柜的,再来一壶酒。所以我说,你们会议人和当年那些来皮条巷,坐吃坐喝、再去逛花楼的贵人一样……”
“我说凌飞,你又想骂官了,又想作践我了。我是叫会议苦恼住了,今晚给你诉说诉说,指望你给开导开导。你看你?你不如我老婆。我老婆真叫我老婆,一遇到想不明白的事,给她一说,她就给我讲故事。一个故事讲下来,我就被讲透亮了。凌飞,我喜欢跟你这样的人交朋友,喜欢跟你在一起说话论事。”
“我不是你老婆,我不会讲故事。我这人编故事有点能力,讲故事就口拙了。再就是,我凌飞是丰唐人,对丰唐的文化比较了解。你呢,来丰唐当县太爷,弄不懂丰唐文化不行。你大人如有兴趣,今晚,我给你讲讲丰唐的会议文化。讲丰唐的会议文化,绝对比你老婆在行。”
“会议文化?新鲜!你讲――我先敬你碗酒,表示我对你的谢意。”
“只敬酒不行。现在全社会都在对钱瞟眉眼,俺们写文章人也觉醒了,也想摆脱清贫。不过,今晚,我给你讲的这一课,暂不收费,等我的《风动荒原》出版,你动员你的大头头小脑脑们都买一本。”
“好说好说。大不了我再主持道会议,宣布把作家们纳入扶贫对象。”
“谢谢青天大老爷,红太阳的光辉总算普照到写文字人的身上了。我敬你一碗老黄酒。”
两只酒碗相碰。?!响出一个斩钉截铁的清脆来。
下面,凌飞从丰唐文化的源头,讲述丰唐的会议文化,详详细细,缜缜密密。
丰唐在远古时代属楚,也就是说,丰唐的先民是楚人。楚人豪放,敢杀敢死,做事不拖泥带水,说话不拖泥带水;掉头只当风吹帽,流血象是洒泡尿。楚人坦荡,说话做事不去前思后想,不计后果,不管时人和后人如何评说。因此,在楚的那个时段里,不存在关于会议、关于集体决策、关于集体研究的记载和传说。当然也不存在,会上一套,会后一套,相互耍奸弄邪之类的会议现象。郭书记,楚人最优秀,最可爱,最纯洁,也最无私。他们的头领如覆军之败,头领会自杀以告罪国人。哪象后来的丰唐官吏,制造了千万户倾家荡产、千万人抱饥肠而死,连在会议上做检讨的肚量都没有。反过来,失误越大,祸害民众越多,越能在会议上戴光荣花,越能升迁。
丰唐最早出现的会议,是在汉平帝五年,也就是公元一年。那时候,三王寨有位叫马掌李的,年年月月靠钉马掌维持日子,手艺不错,能挣收入。钉一马掌,换四个铜钱,或者兑换三个烧饼,大约相当于现在的一块五毛钱。钉着钉着,他不想钉了。他看见官人骑马,他就生气,再握住马蹄子时,心里窝火,手冰凉。就如时下的汽车修理工,看见书记县长们坐“奥迪”、“红旗”,而自己辛辛苦苦侍奉“奥迪”、“红旗”,不单单体会出不公平,还眼热。马掌李想想,不愿再钉马掌了,不如也弄个官位坐到屁股下面吧。想着想着,他把烧饼李和草鞋李请到他的茅屋里。说:“你们想当官不想?你们想骑大马横吃天下不想?”这是一个白了一世界雪的下午,烧饼李和草鞋李听了,立马不觉寒冷,满身的暖和川流不息。烧饼李和草鞋李说:“龟孙才不想当官,龟孙才不想骑大马横吃天下哩!”烧饼李和草鞋李又说:“那些王八蛋们坐上去死不抬屁股,咱怎把那些王八蛋们挤下去?”马掌李说:“我有办法,说出来你们琢磨琢磨。”烧饼李是烤烧饼的技术人才,草鞋李是编草鞋的能手,脑子里都装了一大堆聪明。马掌李、烧饼李和草鞋李一母同胞,议起事很容易和平统一。兄弟三人策划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漫长的冬夜,当二日的雪又厚了一层时,他们终于达成了共识。后来,他们丢掉了各自的业务,号召一群觉悟人打天下;后来,他们随了刘秀,帮刘秀夺了个帝王,刘秀则给他们三兄弟各下一个文件,叫他们仨各做一方侯王。自此,他们的出生地便被更了名,称三王寨,象是革命圣地。丰唐最早的会议,虽然只有三人参加,却一度光芒万丈,具有历史意义。元好问诗人任丰唐县令时,大多跟他的师爷一起开会,研究某某案怎审,某某案怎判,基本上没仪式,分不清会议主持人和做报告人。气派的会议开过一次,那是金正大三年秋。他听说上级领导要来丰唐视察,叫杂役们敲敲锣,把城里人喊到县政府门口,听他演讲。讲的意思是,清扫街道,刷新铺门,更新酒旗,人人都穿新衣;领导们经过时,都圪蹴到门店前啃烧饼喝糊辣汤。演讲结束,他还诵诗一首,浪漫得不得了,跟后来一些年代,会后呼口号一样,把人们的情绪调动得热火朝天。元好问的目的,是要在领导人面前,显显他主持丰唐工作以来,让丰唐五谷丰登经济繁荣,家家户户肥得流油水,以讨得上级的好感。这个会议规模空前,操作精湛,属于形象工程序列,但其效应,远不如李氏三兄弟的谋反。郭书记,喝!爬官不如夺官。爬官的路子艰难,后果不一定如愿,元好问以他诗人的眼光看官场,自然可悲了。你想,李氏三兄弟虽然让他们的丰唐子弟兵,全部抛头颅洒热血了,可他们一次性能坐到侯王位置上。而元好问后来因他的形象工程,仍然做得不如外县,所以,他再也没爬上去。明末李自成一度兵败,流亡丰唐的大山深处时,也召开过多次会议,当然算是军事会议。军事会议当然是研究军事,当然是如何保存实力,伺机东山再起,如何继续玩“闯王来了不缴粮”的骗人把戏,如何才能大明江山夺过来,坐到他们的屁股底下,跟历代的统治者一样,滥啃滥嚼。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九爷在丰唐效法镇平的地方自治,把会议的项目制造得比较宽泛。诸如剿匪会议、征军粮会议、戒鸦片烟会议、八区联防会议、发展丝绸会议、修官路会议、栽树会议、偷鸡摸狗偷玉米穗要剁手会议、打架斗殴者挨军棍会议等等,等等的等等。丰唐的会议初步繁荣,初步形成气候。李自成在丰唐召开的军事会议,基本上达到了目的,为他后来打到北京城、为他的土匪弟兄们能在北京城里抢金银抢美女抢富贵,奠定了有力的基础。九爷干地方自治所繁荣发达的会议,大约是丰唐会议史上最辉煌的一个篇章。老人们讲,那时是一会做完一件事,做得没一点缝隙,把丰唐做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工农商学蒸蒸日上。相比较,丰唐土改年代的会议,又进步了许多,也复杂化了。象支前会、征兵戴红花会、农村干部培训会、分田分地会、划阶级成分会、枪崩地主分子会、挖浮财会、防止干部“下水”会、打击不法分子会、民兵会……诸诸如如,又诸诸如如。这年做的会议活儿,干净、利索,不扭捏,一枪扎死杨六郎,开场快,散场快。俺白家寨的农会主席,早上起来拾粪,碰上民兵队长,说“今儿没事干,开个啥会?”民兵队长说:“还开斗争会。枪崩人好玩。”“枪崩谁?”“我看黑老七不顺眼,就崩他。”俩人一锅烟没吸完,就去喊广播召集会议,忽忽啦啦把黑老七推到台子上。农会主席讲了黑老七三条罪状:一,家有三十八亩上好田;二,家有七间大瓦房;三,娶了两个老婆。讲毕,民兵队长问群众:“够不够枪崩?”有人说:“将就着够了。”将就着够了,就是够了。把黑老七拉出场外,枪口顶住后脑勺,砰!跟砸西瓜似的,黑老七的头就烂了。崩了人,接着分斗争果实,于是,一地喜气洋洋,大街小巷场眉吐气。郭书记,这年代的会议,大多都实惠,一会一结算,比种庄稼来得快。因此,俺白家寨的贫雇农们,对于会议的追求和期盼,远远超过了现在。他们每日都撑大了耳朵听广播。广播喊道,开会了,斗争某某某了,他们立马就看到了收成,就看到了脱贫治富,看到了吃白馍的美好前景。郭书记,喝!为贫雇农们干杯!
凌飞喜欢讲丰唐文化,讲起丰唐文化如他写小说一样,趣趣味味要搭配俱全。喝着老黄酒,吃着老烧饼,正是他发挥趣味的良好状态,因此,他喝得多些。郭起望呢,听得全力以赴,耳朵忙,荒废了嘴巴。他不曾知道丰唐的会议文化,竟如此的奇妙,如此的色彩鲜明。因此,他被沉醉,因此,他喝得少些。
两只酒碗相碰,各自一饮而尽。
凌飞问:“喝几壶了?”
郭起望答:“这是第四壶。”
凌飞说:“才四壶?我咋说我这麦苗地,还如此干枯?”
郭起望呼道:“掌柜的,上酒!”
说是讲会议文化,实际上,凌飞讲的是会议现象。但是,凌飞讲的“现象”味道深,跟老黄酒一样的耐品,跟老烧饼一样的外坚内柔,耐嚼。郭起望品了,嚼了,意味不尽,还希望继续品、继续嚼。
“接着讲。看出来你这篇文章还长着哩!”郭起望给凌飞倒了酒,也给自己倒了酒。
凌飞接着往下讲。
到了人民公社,丰唐的会议显然是突飞猛进了。报功报喜会、献礼会、战前动员会、钢铁元帅升帐会、砍树会、烧木碳会、兴修水利决战会、放卫星会、亩产小麦三万斤实施会、深翻土地会、插白旗会、拔白旗会、砸小锅建大锅会、食堂白馍比赛会、赛诗会、消灭“四害”会、合村并户会、猪羊同圈会、队队办工业会、农业专家会、创造发明会……公社书记腰内插着盒子枪,常在会议上拔出来,黑洞洞的枪口龇牙咧嘴,说谁完不成任务,我就枪崩谁。说崩没崩过,有一次县委书记宣布过丰唐县从此进入共产主义,连放了三枪,砰砰砰!把人民公社的社员们,全部崩进了天堂。随后,丰唐的共产主义人,抄着手在天堂里开会,张着嘴巴等待白馍,往内里掉,等待大米干饭鱼肉汤,往内里蹦。亘古没有过的好日子,美妙极了。这中间,还有一种会议,叫辩论,也称辩论会。这种会议,是专门对准后进分子的,不靠近组织的,说风凉话的,言行不利于放卫星、上天堂的。说是辩论,其实,不必辩不必论,只需把这种人,推到积极分子的包围圈里,踢一阵,打一阵。跟围猎一样,跟合揍牧畜一样,轰轰隆隆地给他(她)弄一身紫青火泡,然后责令他(她)写份痛哭流涕的检查,再然后放生。这种辩论会,很有统治能力,很快就把不法不规之人,统统驱赶到人民公社的旗帜下安分守己。正当这种会议,纵横驰骋在共产主义天堂里的时候,人民大食堂断炊了,大锅青菜汤熬不下去了,社员们争先恐后的饿肚子去了,辩论不动了。辩论会只好含恨告退,成了会议史上的一种遗憾。全丰唐县从1960年春到1962年秋,全部会议淡化,县委、县人委的官员们被“瓜菜代”拉短了志气,整天为自己和家人,投机取巧掏购麸皮或饭票,整天忙着处理,躺在道路旁的饿死鬼。到他们再对会议发生兴趣,感到没会议就是荒废革命、荒废日子的时候,就到“四清”和“文革”了。这期间,县有县级会,公社有公社会,生产大队和生产队各自有会,上行下效,保持高度一致。摘乌纱帽会、清财会、“四清”骨干会、“四不清”家属会、“四不清”对象会、揭批“四不清”干部会、“四不清”干部退赔会、贫协会、忆苦思甜会、学毛著会、背语录评比会、《老三篇》讲用会、《新五篇》讲用会、“最新指示”讲用会、毛泽东思想辅导会、工业学大庆会、农业学大寨会、全国学习解放军会、学习焦裕禄麦贤得雷锋王杰欧阳海3211钻井队……报告会、活学活用会、批判会、声讨会、抗美援越会……会议的登峰造极是在“文革”。丰唐县在“文革”中,思考多,关注多。反修防修,关心国家大事,打倒旧政府,揪斗走资派,打倒美帝、打倒苏修、打倒各国反动派,消灭一切害人虫。自己每年吃几十斤小麦,还掂记着亚非拉、惦记着全人类在饥饿线上挣扎,还耽心着世界人民在水深火热中煎熬。这种国际主义精神从哪里来?这种毫不利己专门为人的精神从哪里来?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不是!是从头脑里生出来的么?不是!是靠会议哺育出来的,是靠会议培养出来的。
凌飞讲到这里,满面的豪气,在黯弱的灯光下,红红亮亮。
郭起望插话道:“凌飞,你讲的这一段落,不咋的新鲜,大体上跟俺老家一样。”
凌飞说:“是么?俺丰唐能跟你们县一样?”
郭起望说:“大体上一样。”
凌飞说:“会不会和全中华一样?”
郭起望说:“接着讲,把你的文章写完。”
上边有无产阶级司令部和资产阶级司令部,下边不能没有。无产阶级司令部要摧毁资产阶级司令部,得动员红卫兵们冲锋陷阵,得依靠红卫兵们去打砸抢、去砸烂旧世界,这就形成了或者说假定形成了三个政治群体。县上有“三体”,各公社各大队各生产队、各厂矿机关学校,也相应有“三体”。“三体”各有会议,没有会议说明不了革命。在丰唐的意识里,开会就叫做革命。跟后来年代,一说发展生产搞活经济,一说企业改制农业产业化,都必得开十数道会议。红卫兵后来分化,纷纷组建造反组织,山头林立,军阀混战,都在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的旗帜下,相互撕杀得鲜血淋淋炮火连天。工厂停工、农民停产、学生停课,整日忙批斗忙会议。丰唐人民吃会议、喝会议、死死活活地开会议,丰唐县日产会议一万多个,人均2~3次。会连会,会套会,越开越觉得会议开不完,越开越觉得会议的任重道远。一次,县里批斗走资本主义道路挡权派,领口号人,把打倒某某某保卫某某某喊错了位,矛头直指伟大领袖。会议立马改弦,在领口号人的脖子上,挂个现行反革命牌子,推上批斗台,批斗走资派的会议,换成了批斗现行反革命分子会。俺白家寨一位老大娘,常在忆苦会上,哭鼻子控诉万恶旧社会。控诉多了,没新词没新戏了,诉不伤心了,就把1960年饿死人的事倒了出来。她说她在旧社会,还能讨个花里卷馍吃,60年春上,连碗野菜汤都讨不到。忆苦话变性质了,变味了。新社会的丑是不能揭的。于是,忆苦暂停,批忘本,批今不如昔论。叫她站板凳,叫她戴高帽子,斗争她恶毒攻击。会议下蛋,繁荣发达。郭书记,俺丰唐不仅喜欢弄会议,还喜欢把会议弄得声势浩大,汹涌澎湃。那时候,县城常操作万人大会,各公社也常操作万人大会,各生产大队整不了万人就整千人大会。社员参加会议给记工分,不参加会议扣工分。“分儿,分儿,社员的命根儿。”工分是小鬼手中的锁链,一环一环都套着一日三餐的红薯稀饭。国家工作人员开会照发工资,照样给粮票菜票,照样蹲在伙房门口吃一馍一菜一汤。不参加会是不革命,不革命就是反革命,是没有中间道路可走的。工人开会能歇身子,动嘴皮子,绝对没抡大锤开机器劳累,振臂呼口号,绝对沾不了一身油污。再就是,不出力流汗,饭量小,一顿能给家人省下来半个馍。革命会议真是好,革命人民离不了。郭书记,你知道那时候的会议,向心力、凝聚力为啥会那样的强?不知道吧!你喝碗酒,我给你解答。不行,你没喝完。丰唐的计划经济威风啊!土地是国有的,工厂是国营的,丰唐男男女女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手里饭碗,都交给了一把勺子,这几十万人的死活,都由一家掌管,你说――我说你这碗酒没喝完,你真的没喝完。你喝完,我给你倒上。开会是个纲,纲举目张;开大会举大纲,大纲张大目;大目是大革命,不是小革命。每次大会,必是红旗招展,人山人海,丰唐人民广播站天天的新闻报道里,都离不了“万杆红旗舞东风”或“红旗飘飘战鼓咚咚”之类的用语。会议开始,首先敬祝全世界人民的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万寿无疆,再敬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我们敬爱的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再敬祝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旗手毛主席的好学生我们尊敬的江青同志身体健康。敬了,唱《东方红》;唱了,学习毛主席语录;会议结束,高呼口号。口号由两部分组成;一,打倒什么;二,呼万岁。十几道口号呼毕,大会在雄壮的《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中结束……
凌飞讲到这里,猛啃了一口烧饼,大张旗鼓地嚼,咔咔嚓嚓,叽叽呱呱,欢声雷动。
郭起望说:“别往下讲了,再讲就讲到现在了。”
凌飞一边嚼烧饼,一边说:“现在有啥讲?工人下岗,没有人给主持会议;农民各自种田,会议又不长庄稼。因此,丰唐的会议基本上都由‘吃财政’人给承包了。这样也好,‘吃财政’人学的就是开会,财政供养他们就是为开会,他们不开会就是不务正业。就象你大人,你不弄会议你会弄啥?”
“你看你看,又想贬薄我了,”郭起望说,“我看你反官情绪严重。要是在‘文革’……”
“要是‘文革’咋了?”凌飞说,“我说郭大人,你们官人的最大毛病,就是不叫老百姓说实话。”
“玩笑话。喝酒喝酒!”
咔察!凌飞又啃了一口烧饼。
……
啃一场老烧饼,喝一场老黄酒,郭起望接受了一场会议文化课。丰唐的会议,和他在老家经历过或听说过的会议,差不多一样。但在有一句话让他动心:“你不弄会议你会弄啥?”是呀,从自己学生时期研究“两报一刊”,到如今切切用心地研究各大报刊的头版要文,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学习扶犁耕田?是为了在捡破烂或推三轮车时头脑清醒方向明确?不是,这些理论,只能在会议上发挥才智,只能在会议上指导事业的运行。说到底,自己的本领,只能用于开会。
酒后,郭起望回住处给老婆打电话:“我终于发现我的人生坐标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