吗?”黑娃眼珠子骨碌乱转了几下说:“行!这个试火一下。”提酒走到门口回头又对白蛇说,“你可得给咱弄一箱这个。”他把手内的酒擎了擎。白蛇挤眉弄眼说:“那有啥难的,晚上就给你送家内去。”
当晚莲入殓前,黑娃对盼人穷耳语了一阵,盼人穷先是目瞪口呆,随后咯挤着眯丝眼发笑。尸体放进了棺材就要盖棺,家属哭声大作,忽然电灯灭了,黑娃诈诈唬唬喝开趴棺的家属,手塞进棺材抹了莲的玉镯儿。紧接着秋菊入硷,盼人穷又要阮黑娃故技重演,他又顺手卸了秋菊的金戒子。
哀乐声声,摧人泪下,人们不约而同地走进送葬的队伍,把这些年轻的幽灵送往异宇他乡。乐呵呵大爷无心去吹奏唢呐,他自个儿向着西天默哀,祈祷天神超渡亡灵,连日来他失魂落魄似的呆望天空,盼望黑像盼望亲人归来一般,他在浩瀚繁密的星群内凝望寻觅,存留在心底的一线希翼频临泯灭。六天了,已刨出十六具尸体,还不见魏峰和石柱的影子,再过一天就超过人在绝食状态下生存的最大极限,生还的希望渺茫。
魏峰的父亲魏东山、母亲薛敏、弟弟魏小峰都回来了,他们站在人群中翘首凝望,泪水模糊了眼睛,每刨出一具尸体他们就多一份忧伤,同时也多抱一分幻想。眼看希望要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好不悲伤。魏峰妈哭哑了嗓子,小峰急得跳下甬道直往内钻,被战士挡住了。
七天过去了,没有找到。人们已给魏峰和石柱下了必死无疑的结论。黑娃对盼人穷说:“这个这个趁早再打两孔墓,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部队向指挥部请示,有停的意思,牛书记不依,尖刀连再挖了一天。但还无结果。战士已疲于这种徒劳,似乎此刻挖人已失去抢救意义。救护队也要求撤回,人们围在土窑前议论着。有人提出干脆在塌窑前立两块碑,哪儿黄土不埋人?魏东山有点动摇;薛敏哭得死去活来;魏奶奶坚决反对,说是死是活都要将娃刨出来见一面。秀梅、毕霞、东升、亚亚、敢明、毕云、小峰等守在出事地点不肯离去,表示即就是压在同伴身上的是座山也决心要把它移开。
为了顾全大局,牛书记果决地让部队和救护队撤走,并立即开会研究新方案。
部队撤走了,人们像潮水般退下去,工地一下子宁静了。东升把镢一撂,蹲在地上说:“来,咱们也开个会,愿意干的坚持到底,不愿干的就请便!”
敢明说:“有什么说的,谁打退堂鼓我操他祖宗!”
亚亚拖着哭腔说:“魏峰哥,你藏哪儿去了呢?叫人怎么也找不着!啊呀,这真把人活活急死啦!”
指挥部的会议上争论激烈,梁主任说:“不管费多大的事也要把人刨出来。”
阮黑娃说:“再别给死娃灌米汤啦!这个这个干脆就埋里头算啦。”
“放屁!”牛书记把桌子—拍说,“这就是你的阶级感情?群众观点?把你压内边其他人放这凉腔你愿意不愿意?”
阮黑娃吓得直缩脖。
任君打圆场:“阮支书是老粗,说话蛮了点,可心地没问题,今后说话要讲究艺术,关于两位罹难青年的问题,我谈点意见,吭吭!”他清了清嗓子说,“说,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上龙大队十八名青年罹难是我们国家和人民一大损失。是上龙、峰源乃至全国人民的不幸,不光是家属悲哀,我们每个有良心的中国人都为之悲痛。事故发生后,党和政府非常重视,动员千军万马,不惜任何代价全力以赴抢救,可以说做到了仁至义尽,这点有目共睹。家属感恩,群众信服,就是九泉之下的英灵也会感激涕零。遗憾的是还有两名同志没刨出来。按照唯物主义观点,生死是一种自然现象,人一旦失去了生命,对于这个人便没有了意义,无论你把他放到哪儿,最后都要变成腐殖质回到大自然中去,这也符合物质不灭定律。没刨出的两位同志从罹难时间上看已属两具尸体无疑。所以说刨与不刨,埋在这儿或那儿实在没多大区别,话又说回来,尽管是这个道理,但谁都不愿意自己的亲人抛尸荒野,为了照顾群众的感情,我原则上同意把尸体刨出来,但照当前这种办法费时费工,因此,我建议放炮取土……”
“不行!”梁主任激动地说,“把他们搞得肢离体散,我们如何向父老乡亲交代!”
牛书记说:“我看这样吧……”
有人急急慌慌跑进来报告说:“魏峰、石柱出来啦!”
于是人们又向碾盘子沟跑去。
原来,亚亚正哭诉,毕云喝斥说:“别哭,看你那熊样!”
秀梅说:“亚亚,你回去给咱取点干粮提一壶水,吃点喝点继续干。”
说话间,敢明突然按住东升的肩说:“你听!”
“嗵嗵!”土层内传出微弱的声音。大家不约而同地站起来。
亚亚兔子般蹦开去,吓得失声道:“呀呀妈,该不是闹鬼吧!”
毕云跨前一步,双膝面窑而跪,说:“魏峰哥,如果是你你就出来,如果是鬼我也不怕!”说毕,站起来持撅颤颤地向土堆走去,这时,里边又“嗵嗵”响了两声,比前次响得多。毕云鼓足劲向响动地方刨了一镢,一块硬土掉下来,随即露出一只人脚来,大家一下子围上去,小心翼翼地抱住脚把洞往大的扩,轻轻地把魏峰抱出来。魏峰微弱地叹了口气就昏了过去。
东升动手就要背。秀梅挡住说:“不行,人太虚弱,耐不住颠簸,赶快叫医生就地抢救!”
敢明、亚亚飞跑着去了,秀梅又叮咛:“把担架带来呵!”
毕霞把魏峰抱在怀内,小心地擦着他脸上的尘土,掏他嘴内的泥沙。他额部有擦伤,一只脚向外歪着,裤扣开着。秀梅给他把裤子搂好绑上。小峰一见哥哥成了这样,爬在他身上没命地哭着叫着。
秀梅劝慰说:“别哭,人活着就万幸了!”
毕云还在那儿挖,“呼噜噜”一片土流下来,石柱的尸体随着土流了出来,人已僵死,两手护面像在“呜呜”地哭。秀梅拿下他的手想去擦那脸上的泥土,可那僵直的手又本能地捂在脸上,看着那灰塌塌的脸上满面泪痕,秀梅心酸得想哭。
毕云把镢一撂,点燃一支烟坐在崖畔上抽,寒风吹来,汗湿的衣衫透骨地凉。
魏峰被救送县医院治疗,经检查额部擦伤,左足外踝骨折,虚脱休克,经过一昼抢救,于黎明时苏醒。
魏峰得救的消息风传全县。传到省城医院,专家教授也为之惊讶,一个人能在八天多的绝食状态中活过来,真是一个奇迹。
延娟到医院去看望魏峰。她已经结了婚,体态变得更加丰满,容光焕发,与绝了八天食的魏峰形成一个显明对比,她拉着他因长年抓挖泥土而变得糙裂的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在他的脸上凝视着,搜寻着。那张脸虽不如刚出学门时白皙英俊,但眉宇间流露出的桀傲和聪慧并没有消失。她看着在身旁给他喂药灌水的毕霞说:“这位一定是毕霞士了?”
毕霞莞尔一笑,微红着脸说:“地道的村姑,敢劳大高称。”
魏峰笑着给她俩作了介绍。
她望着毕霞因绯红而更加俏丽的面容,心里暗暗为他庆幸,瞬间,一种难以遏制的妒意袭上心头,她忙转过头去,说了声:“多加保重!”便匆匆去了。
魏峰的同学,参军复员的常林也来看望他,他分配到县公安局工作,一见面他就楼住魏峰的肩,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笑着说:“真乃是九死一生,我倒说见不到你了!”
“是死里逃生,”魏峰笑呵呵地说,“阎王爷摸了摸我的鼻子说:‘阳寿未满,回去吧!’”
两个人又“哈哈哈”笑起来。
这时,秀梅、东升、敢明等走了进来,打过招呼,毕霞向大伙介绍了老同学常林。常林拍拍魏峰的肩膀说:“难得游一次地狱,给大伙讲讲。”
魏峰闭上眼睛,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又掠过脑际。
毕云蹦出去以后,大毛嚷着要用墙角的柴草燃火,忽然“轰隆”一声,窑的前半截塌了,窑内顿时尘土弥漫,呛得人喘不过气来,魏峰透过尘埃,看见头顶的残壁也芨芨可危,他急忙爬上前面塌下的缝隙,紧接着又轰隆一下,窑整个地塌了,他的左脚被一块硬土砸中,痛疼难忍,他只能半侧着身子爬在那儿。
开始,他焦急挣扎,狂呼大叫,憋闷得几乎要窒息。那时候外边正狂风大作,秀梅、毕云、东升吓呆了,急疯了,人间地狱近隔咫尺,却遥如千里。
慢慢地他平心静气下来,挣扎无益,还不如别消耗体力。
石柱在后边不远处“呜呜”地哭。
他说:“石柱,别哭了,哭也无济于事,好好看看,有出去的茬口没有?”
石柱拉着哭腔说:“魏峰哥,没有,土把咱们严严实实捂在内边啦。我闷得慌,我不能动啊!”说着又“呜呜”地哭。
魏峰说:“静下来,石柱,静下来就不憋闷了,你试试。”石柱哭声小了,渐渐变成抽泣,他说:“魏峰哥,咱们还能出去吗?”
“别怕!石柱,”魏峰说,“外边的人也急着救咱们哩,咱们很快就会被救出去的。”
“你说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