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过了大雪,峰山完全变了样子,除过松柏,杂木大都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条在寒风中颤栗。山一下子瘦消了许多,峰河也失去了往日的喧嚣,龟缩在冰层下呜咽着。
梁主任在党团员会上传达了县“农田基建”会议精神,会后党、团分组讨论,梁主任对魏峰和秀梅说:“征求大家一下意见,看愿下到生产队和社员们一起搞呢?还是把你们青年人组织一个独立排?”
青年们一听说要组织“青年独立排”搞农田基建,举双手欢迎。自从上水库成立“青年突击队”起,上龙青年好像自然而然形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一旦分开了就觉得孤独、寂寞心里不是个滋味。
成立独立排的事很快就定点了,接下来是分派战斗任务,独立排接的任务是在碾盘子沟填沟造田。还要有战斗口号,梁主任刚才在会上念了县上的口号是:“高举红旗狠抓纲,快马加鞭赶昔阳,大干快干加巧干,粮、棉、生猪三上纲”;公社的口号是:“举旗抓纲不离线,男老少齐参战,大干快干拼命干,把峰川变成米粮川”;大队的战斗口号是:“解放思想反右倾,著作不离手,抓阶级斗争促大干,一年修成大寨田”;青年独立排的战斗口号该怎么提呢?魏峰拟的口号是:“攻读马列学毛选,思想作指南,上龙青年意志坚,沟填不平不收兵。”毕霞说:“不收兵松了点,改成不罢休。”亚亚可着嗓门喊:“我看干脆说成沟填不平不结婚。”大家哄然大笑,但笑过之后细细玩味,这口号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青年独立排都是些未婚青年,‘不结婚’更能体现年轻人的坚强意志,一旦宣布,肯定会产生轰动效应。东升、敢明和一些青年喊:“赞成,这个口号好!”这可坑了莲、秋菊他们,原订节要结婚的,这下婚期不得不无限期延长了。但大部分人都同意这口号,他们就不好提异议了。
元旦那天,公社开了“农田基建誓师大会”,一律民兵编制,公社为营,大队为连,生产队为排,共青团为独立排。行动军事化,上下工吹号为令。中午统一在工地吃饭。大兵团的任务是筑堤造田,连部在河滩搭了个蓬,上边安着高音喇叭,整天“哇哩哇啦”响,不是喊人就是唱样板戏,再不就是宣布日进度,表扬好人好事,整个峰山都沉浸在轰轰烈烈的运动之中。
碾盘子沟是上龙西南二里余一条土沟,南大渠从那儿过,此沟若填平,不但为修南大渠打好了基础,还可造出半倾多水浇田。碾盘子沟很早住过一家人,有一面大土窑,门前有一个大石碾,年长日久,窑门已经损坏坍塌。窑前篙草蓬生,石碾已被水冲走,那碾盘已半截没人土中。魏峰、秀梅他们把那面破土窑收拾了收拾,安营扎寨,投入了紧张的填沟战斗。写着“上龙民兵连青年独立排”字样的红旗高高插在山顶上,架子车飞梭往来,一车车满载的黄土倒下了沟,坚实的冻土块轰隆隆直滚沟底。“嘭嘭”的爆破声和青年们的欢呼声响成一片。上龙青年独立排进度快,成绩显著,已见于县“农田基建战报”报端,“沟填不平不结婚”的豪言壮语已成为人们广泛传诵的佳话。
事件后公社墙上的一些宣传画因政治需要而不能继续存留,所以毕霞又被抽调去画壁画,不能参加填沟战斗,她很遗憾,但任书记的命令又不好违抗。
“笑话会”后,乐呵呵大爷的病奇迹般好起来,生活已能自理,每天还为青年们烧一大锅茶水。
那天休息时,大家都集中在小石屋前喝水,敢明觉得无聊,咕叨说:“乐呵呵大爷,给咱择择字,看看相,看有没有当的命?”
乐呵呵大爷边给火里添柴边说:“去去去!破四旧你不知道?想把你大爷往火炕内掀!”
东升听说择字算命也过来凑热闹,怂恿说:“大爷,来一下吧,我保证绝对保密,不让公安局知道。”他转脸小声对大伙儿说:“喂!请乐呵呵大爷给大家算命,可不准暴露秘密。”
除过毕云远远坐在河边外,大家都点头称是,并很快聚拢在乐呵呵大爷周围。
乐呵呵大爷拗不过青年人的纠缠,不知怎么就洋洋昏昏答应了,他让石柱从壁龛内取来一瓶白酒灌了两口,一股热流下注丹田,上冲鹤顶,眼前晕晕乎乎,这些孩子似乎一下子变成了一群小鬼,一个个瞪着傻乎乎的眼睛向他祈求什么?他吆喝一声:“报字吧!”
敢明说:“报逑啥字,就以每个人的名字择吧!先给我来!”
乐呵呵大爷低头沉思片刻,再灌了两口酒,仰头咏道:“憨字有心却无心,糊里糊涂度光阴,想起当年郑板桥,除过糊涂非真人。”
敢明也不知郑板桥何许人也,只知道大爷说自己一生糊涂也属事实,憨憨地笑着。
东升把乐呵呵大爷的腿一拍说:“我!”
乐呵呵大爷瞥了他一眼便又吟道:“恹恹睡是你身,灵光四射是你魂,倒说天狗吞了你,喷礴而出实惊人。”
东升很得意,因为他解开了大爷的诗意是说他像太阳,太阳还不好吗?
亚亚迫不及待地说:“我!我!亚亚,吹牛皮比赛第一名!”
乐呵呵大爷皱着眉头端详了端详说:“哑哑细语似孩提,一语道破天上机。害得多少有情人,洒泪而别各东西。”
亚亚一听‘天机’二字,吓得面如土,抱头躲一边去了。
石柱也挤到跟前懈懈地说:“大爷,我!”
乐呵呵大爷扳着他的头看了看,叹口气说:“天生飞蛾流萤命,何须为人做垫基,识得芦山真面目,遥遥天宇有归宿。”
石柱虽不懂“芦山”、“天宇”,但能听出好歹来,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走开了。
乐呵呵大爷瞧见了秀梅,含笑吟道:“梅顶风傲雪霜,披荆戴棘上战场,奇缘终得配佳偶,拭去泪痕尽风狂。”
秀梅解开了那是一首赞梅的诗。至于“佳偶”?她苦着脸笑笑,心暗叫苦——佳者不可追,追者又不佳。
莲和秋菊相抱着肩坐在乐呵呵大爷身旁,乐呵呵大爷又呷了一口酒,醉眼朦朦地盯着他俩看了一阵,伸出两根指头指着她俩道:“拂涟满秋更,博得公子堪赞赏,同是玉颜多薄命,招得情郎泪洗裳。”
莲、秋菊得了个褒贬各半,不喜不忧地走了。大家你争我抢往前挤,唯魏峰站在人堆后,乐呵呵大爷偏一抬眼就瞅见了他,高吟道:“旖旎风光在峰巅,有志男儿勇登攀,其间多少弯曲路,千言万语说不完。”
魏峰说:“大爷喝多啦,再别听他胡诌.快走,上工!上工!”话虽这么说,他也不能不折服乐呵呵大爷出口成诗的功夫。
乐呵呵大爷望着一张张渴望也为他〈她〉吟一首诗的脸,心内直纳闷,这是咋啦?这些娃娃的脸为什么这么难看呢?像阎罗殿上等候受洗的小鬼。他也疑惑,今天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就吟出这许多择字诗呢?
魏峰又催促上工,还有嚷着叫乐呵呵大爷为他择字算命的。东升大声说:“大爷的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