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转眼,重阳节就到了,冬麦已经出齐,大地又披绿衣。节令不饶人,山里的冬天又着实来得早,萧煞的北风吹着,还没到霜降便降霜了,先前还绿莹饱满的树叶儿一下子蔫了干了,随风簌簌飘落。忙罢秋收秋播汗珠还没散尽的农人,遇着突然天变,佝偻着腰,龟缩着身子,尽想寻背人处撒尿,肚里冰冰的,空空的,这大概也是九月九(重阳节)要吃羊内(热)的缘故吧。
尽管扫除迷信破四旧,可谁能把九月九吃羊肉饺子这个习俗从人们心头革掉呢?这里流传一句口头禅:“八月十五,九月九,管你掌柜的有没有。”如今,掌柜的便是队长。队长也是人,而且也爱吃羊肉。
九月初八,队里杀了五只羊,一头残牛,各家各户都提着篮子分肉,高歌触景生情,对魏峰说:“我想回次家。”
魏峰说:“怎么?咱这里的人对你不好?想你妈、你爸还是你大嫂,二嫂?”
“谁也不想,就想豹子沟——我的家乡。”
“那儿的月亮比这儿圆吗?”
“唉,反正离家乡时间稍长,心就不是个滋味!”
“哎哟哟!还没走出山皮皮就那么思乡,将来解放台湾把你用轮船运过去,你还飞回来看豹子沟不成?”
“反正,不论走到海角天涯,豹子沟永远在我心中!”
“反正!”魏峰学舌,“不让你走!既来之则安之,来这些天了,咱哥俩还没顾上好好谝哩,明天过九月九,你想我能放你走吗?我不怕你爸你妈骂我啬皮小气鬼吗?明天下午放假,咱俩好好对饮一回。”
第二天早上魏峰就安排毕霞,李嫂帮奶奶剁馅子,包饺子,煮牛肉。中午时分,毕霞提着做好的饺子,凉肉,炒鸡蛋,白酒,葡萄酒,还有几盒“恒大”烟等来到林场。演员们都放假回去了,魏峰和高歌收拾家具,毕霞帮着把桌子支好说:“来!开饭了!”她把那饭菜及红、白酒摆了一桌子。
高歌说:“老同学,这回怕要把我灌醉方休!”
魏峰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喝不醉怎能算交心呢?”
说着,三人入座。高歌问:“秀梅怎么没来呢?”
“别管她,”魏峰说,“那人永远也闲不住,听说敢明家过节没人包饺子,大概去那儿帮忙了。”
魏峰斟满三杯红葡萄酒说:“来,为我们老同学能够重新相聚干杯!”三人碰了杯,魏峰高歌一饮而尽,毕霞只喝了一点点。
高歌说:“不行,你也得喝完!”
毕霞推脱说去热饺子跑了出去。
魏峰和高歌开怀畅饮边吃边谈。酒过三旬,魏峰感慨地说:“难啊,老同学,做学生时想入非非,什么理想呀!前途呀!出了学门就什么都完啦!”
“有志者事竞成,”高歌夹了一块凉牛肉下酒边嚼边说,“你还是行!我佩服你的毅力,将来一定能干出个名堂来!”
“怕要折腰的,”魏峰突然感悟到什么转了话题说,“不,不说那些丧气话了,来,为咱们的精诚合作干杯!”他把白酒往高歌杯子里倒,高歌挡住说:“咱还是不动白酒!”魏峰掀开他的手说:“走你的,人生能有几回醉,红搅白,尝尝人生的滋味儿。”
纯正的二锅头酒注入红葡萄酒内,冲出一股白浪,打了个旋冒了些气泡,混合均匀了,高歌呷了一口,麻、甜、苦、辣的味道直冲咽喉,又从上鼻甲那儿冲出来,有一股还经鼻泪管钻入眼帘,逼出两眼泪水。
毕霞走进来,抓起酒瓶又给他倒满了酒,高歌抓住酒瓶说:“不能逃避,你也要补一盅。”说着就给毕霞的酒杯内也倒满了酒。毕霞往后退着说:“我可连一滴白酒都不敢沾。”魏峰打圆场说:“好啦,好啦,你先把这两杯酒喝了,她来一杯红的。”
高歌一口气喝了那两盅酒,然后又给毕霞倒了满满一杯红酒,毕霞闭住气硬是把那杯红酒灌下肚,憋得直打呛。
高歌晕乎乎看着魏峰和毕霞,感慨地说:“我真羡慕你们这……这一对儿,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魏峰说:“老同学,别伤感,拿你这风度和才华还怕找不下个情投意合的伴侣,我怕情人已等急了呢!”
“唉!”高歌若有所思,往椅背上一靠,觉得头重脚轻。
魏峰说:“老同学,别伤感,让毕霞敬你一杯,将来你有了朋友,我也要领略一杯!”“对!”高歌一下子坐直身子说,“毕霞敬酒,我当然要喝的!”
毕霞斟满一杯酒,双手递给高歌,高歌仰头一饮而尽。脸已像关公脸,他拿起酒瓶颠三倒四地又给毕霞倒了一杯说:“礼尚往来,毕霞,我……我也敬你……你一杯!”毕霞推脱,他拉住她说:“不行!不行!”就要给她灌。
毕霞挣脱手跑开了,魏峰拉住他说:“老同学,我还没正式给你敬酒呢!”说着又给他倒了一杯。
高歌已不能自己,糊里糊涂又喝了一杯,他把杯子往桌子上一蹲,向毕霞招手说:“玲玲,玲玲,你过来咱们一起吃,你为什么老让我一个人吃饭呢?”他又指着魏峰说:“车老爹,你老够辛苦了,你应该吃好些,怎么还……还给我起小灶,唉……”
毕霞望着魏峰笑,魏峰扶住高歌说:“老同学,喝多了。”
高歌扳住他的胳膊说:“老爹呀,你……你们这样待我,真使我担……担待不起啊!嗯嗯嗯……”他痛哭流涕。
魏峰模仿着车老爹的声调说:“别哭孩子,让你吃好应该嘛,年轻人正长身体,营养不好还行,你又比别人费脑子,再说这也是我们父一片心意,吃菜!吃菜!”
高歌迷迷糊糊听得车老爹一片肺腑之言,转忧为喜说:“你说应该!”
“应该!应该!实实的应该!”
“哈哈哈……”高歌狂笑起来。
毕霞戳了魏峰一下说:“再别恶作剧啦,赶快把他扶上炕睡一会儿。”
二人把高歌扶上炕,给他盖好被子,他便呼噜噜打起鼾来。
魏峰笑着说:“看来你的推测还真不错,硫酸的腐蚀就是厉害,保护层再大,也还是要渗透进去的。”
毕霞乜他一眼说:“先别沾沾自喜,快准备给他醒酒吧,看把人家醉成啥样子了!”说着她烧茶去了,魏峰上山摘梨采野果。
中午时分,秀梅到玲玲家去了,她探头见玲玲在灶房内忙乎,一边往内走一边说:“今天九月九给客人准备啥好吃的?”
玲玲回过头说:“秀梅快来帮忙,我正愁赶开饭做不出来呢!”她指着案板上的材料说,“谁知道人家爱吃啥呢?你看,我剁了羊肉馅子,又熬了羊肉臊子,准备捏些羊肉饺子,再烙点糊卜馍,如果他不爱吃饺子就给他煮糊卜,你说行吗?”
“好好好!”秀梅满口称赞,“想的周到!来,我帮你做。”说着拉过个小凳就坐在案边包饺子,边包边说,“这个特别任务一定把你忙得够呛?”
“忙倒不在乎,就是……”
“怎么?”秀梅察颜阅,“客人难侍侯?”
“不!不!”玲玲忙说,“一点也不难侍侯,八哥一点架子也没有,就是话少,爱脸红,别看他在排练场指手划脚,说这个训那个,回家来吃饭却像个哑巴,吃完放下碗夹起书就走,有时说上一句两句,脸就红到脖子根,叫人好别扭。”
“生人生嘛!”秀梅说,“你觉得高歌这人怎么样?”
“人是没说的,潇洒整洁,正直稳重。我就见不得那种言巧语,能说会道,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人。”
“我也是!”秀梅说,“咱农村把那种人叫啥来?”
二人同声:“人前说的仁义理智信,背后抡的连枷拐子棍。”
“哈哈哈……”两个人说着笑着。不知不觉已过三点,案头摆满了生饺子,糊卜馍。玲玲不时往外看,嘴里念叨:“怎么还不回来吃饭?”
“别急!”秀梅稳住她说,“到时候自然就回来了。”
四点钟了,高歌还没回来,秀梅起身告辞说:“他不回来,你们就先吃吧!”
玲玲说:“还是让我叫一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