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大”闭幕时间不长,任君就被正式任命为峰源公社书记兼革委会主任。阮黑娃的党籍也很快批下来了,从而结束了非党员当党支书的上龙奇闻。上龙大队的团员青年在进行“三史展览,忆苦思甜”活动后,紧接着又参加了举国欢腾的“庆九大”活动,热情十分高涨。在一次学习会上敢明说:“秀梅,咱去年说的‘修青年渠’‘安水磨’的事就泡汤啦?这一天光胡吹冒撂喊口号顶球用,到现在还是人推磨,瞎黑摸,咱啥时才能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点灯不用油,犁地不用牛’的呢!”“对,”东升接着说,“咱上龙大队的青年从来就不熊样,如今有了魏峰和毕霞这两个好参谋,咱更应该好好干一番事业。”“是呀!”亚亚操着尖细的童音喊着,“我举双手赞成,梁支书快表态呀!”魏峰说:“情况很复杂,那次我和秀梅请求梁主任……”秀梅一直没言语,这时挡住魏峰问:“同志们,大家是不是真的有决心干?”“有!”大家异口同声喊。秀梅环视了一下众人说:“不愿意干的人举手!”没有人举手,也没有人说话。再待了一会儿,秀梅又问:“有没有不愿意干或者不同意见的?”还没人言语。秀梅说:“好!不言语就是愿意,开水下挂面,有言(盐)在先,不愿意干的我们决不勉强,可是谁要是干到半截怕苦怕累当逃兵,让我梁秀梅丢人,可别怪我姓梁的不客气,我再问一次,有没有人不愿意干?”还是没人言语。秀梅说:“那么这件事就决定了,一会儿让魏峰哥写个决心书,大家都在上面签个字,然后我拿着去请示大队。”敢明说:“再不要磨道日驴——转圈圈,决心个球,给黑娃说一下就干开了!”“敢明!”秀梅厉声喝,“把你那屁嘴放干净点!”敢明像遭了主人断喝的狗,“扎”地没了声息,他知道,这时候在秀梅跟前说怪话,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会后,魏峰问秀梅:“估计梁主任这次一定会答应吧?”“不,这次我不想找我爹,年纪大了,干啥都前怕老虎后怕狼,我想直接找阮支书!”“那也好,他现在正式主持支部工作了。”秀梅把团员、青年的“决心书”给了黑娃,说明了情况,黑娃蹙着眉看完了决心书,然后歪着头瞅了瞅秀梅说:“这个这个的怪啦,以前就不见你有这个这多怪点子,回来个魏峰就不得了啦,什么‘青年渠、水电站’,上龙大队出‘高岗’啦,这个想把团支部搞成独立王国!”“你这啥意思?”秀梅有点不高兴地说,“我向你请示工作,关魏峰什么事?”“这个这个,我看你就是受魏峰操纵!”“操纵又怎么啦?干啥坏事啦?给你支书脸上抹黑啦?”“这个这个,就这也不行!妈的屁,这上龙大队是我说了算!我说不让干啥就不能干!”秀梅大怒,把桌子一拍说:“你那是嘴还是×,你想一手把上龙大队的天遮黑?没门,尊你了是支书,不尊你,你到是个骡子球!”“这个这个我把你!”黑娃气得七窍生烟,恨恨地擎起手。秀梅两手往腰里一叉,说:“打吧!看你娃长四颗腰子了没有?”黑娃把手缓缓又放下了,他没把秀梅唬住,也没敢打秀梅,他不是不知道秀梅的外号叫“蝎子尾”!况且她爹从解放当农会主任当大队干部到现在仍是大队革委会主任。阮黑娃无缘无故对秀梅耍态度,对魏峰不满不是没道理,这大概是一般干部的通病,他们希望自己手下人能干,有作为,但一旦发现手下人的能力超越了自己,开始左右自己时,便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嫉妒和仇恨。秀梅无缘无故碰了钉子,虽然在黑娃面前硬蛇不弯,但出了大队门还是气得呜呜哭了一场。她是个从不愿在人面前示弱的刚强子,擦干眼泪,“噔噔噔”跑到公社,气呼呼地告了黑娃一状。她站着一口气向任书记禀报了团员、青年的决心和热情,黑娃怎样蛮不讲理,污蔑魏峰。末了说:“他黑娃咋哩,有啥了不起?用着我们团支部了就下任务呢,干下成绩他舞人呢!光彩呢!对我们的合理化建议就这态度,要这样,我团支部就不服他领导,独立就独立,我团支部也能把上龙大队的群众领起来!看我们团支部领导下的上龙大队将会是什么样子!”“坐下!坐下!秀梅,”任书记一个劲笑着,一边招呼秀梅坐下,一边给她倒水。“你说这事咋办呢?”秀梅不坐,仍然气呼呼地问。“急啥嘛!”任君把水杯放到她面前,“有话坐下谈嘛!”秀梅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绷着脸,撅着嘴,见任君慢腾腾点烟吸,把面前的茶杯一蹲说,“任书记你表个态嘛!”“哈哈哈……”任君笑着往椅背上一靠,悠悠地吐了两个烟圈,然后坐直了身子说,“你说咋办?”秀梅被他笑窘了脸,火气也减了点,低着头说:“我问你呢?”“把阮黑娃开除党籍,绳之以法,处以极刑,行吧?”“吭”秀梅被逗笑了。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幼稚可笑,她只知道黑娃气了她,她要找上级领导告状,至于怎么处置他,她从没想过。这样的处理当然是不可能的,也是办不到的,也不是她此行要达到的目的,既然不是你死我活的矛盾,值得生这么大的气吗?任君见秀梅的火气小了些,呷了一口水。一本正经地说:“青年们的革命热情和远大理想是难能可贵的,怎么能给他们泼冷水呢!这我可以批评老阮,不过,”他又变成一副严肃的面孔说,“说‘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如果把自己领导的一个小团体甚至自己凌驾于党的领导之上,这种思想可是要批判哩。”秀梅自知一时感情冲动说错了话,红着脸说:“任书记,我那是一气之下说错了话,不算数的!”“哈哈!”任书记仰头大笑,“说错了话就要受批判,还什么算数不算数的,不过,我还是信奉的一句话:要允许人犯错误;也要允许人改正错误。今后说话可要注意啊!”“是!任书记!”秀梅来时的火气已经泄得一光二净。任君又转成语重心长的调子说:“秀梅同志,一个革命青年胸怀要远大,要立足上龙,放眼全球,要知道世界上还有千千万万的阶级兄弟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目的就是要解放全人类,在全世界范围里实现。所以当我们个人的或小集团的利益和中国革命甚或世界革命的利益发生冲突时要无条件服从革命利益。老上龙长上龙短可不行哟!你看,”他从办公桌上取了一份材料给秀梅看。那是县委发的一份“关于今冬明大干快上修筑峰河水库的决定”接着说,“水库马上就要上马了,这是今冬明压倒一切的工作,要组织全县十三个公社,一百四十七个大队的千军万马上水库,那时旗帜飘扬,人流涌动,机器轰鸣,该是一个多么气势磅礴的场面!县委派一个副书记任总指挥,公社党委也做了认真研究部署,你们大队青年热情高涨,就让在这次修筑峰河水库的战斗中发挥光和热吧,你说呢,秀梅?”秀梅的热情又被任君调动起来了,激动地说:“那还有啥说的!”“好,真不愧是一个优秀的团支部书记,现在我授权你和魏峰组织一个青年突击队,赶快回家准备吧!先头部队可能要提前一个月进入库区。”秀梅出了公社大门,蹦跳着,唱着歌儿往回跑,刚才与黑娃吵架而致的烦恼早被置之度外了。她一回去,就去找魏峰,魏峰正在毕霞家里看画几,她像倒豆子般一古脑把她寻黑娃见任君的情况倾了个粒屑不留。毕霞说:“人家任书记的水平就是高,说的话让人心服口服。”魏峰沉默不语,秀梅直倒出黑娃的话伤了他的自尊心,他努力回忆着自己在哪件事情上得罪了阮支书。任书记的那段话更让他难以捉摸。秀梅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劝解说:“你也不必和阮黑娃那样的人计较,那就是乱嚎嚎鬼,说话不负责任,也怪我直筒筒肠子不会拐弯儿,我不该告诉你!”“吭!”魏峰笑了,“关你什么事,他阮黑娃说我两句坏话又有什么了不起!有一句名言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他说了我两句就把我说得爬下起不来了?”沉默了片刻,他又说,“也许咱们的思想太狭隘太自私了,可是心胸怎样才能装下世界呢?难道组织一支革命军去向帝国主义进军才是胸怀世界吗?哎呀,革命这两个字真是太难理解了。”“管他怎么说,咱们干咱们的。”秀梅说,“说过,中国革命也是世界革命的一部分,干好本职工作,搞好中国革命也是支持世界革命嘛!”魏峰点点头。“那咱们现在研究突击队的人员吧。”“不忙!”魏峰摇摇头说,“先召开一次团员青年动员大会,让大家报名,然后再确定。”“那也好。”秀梅说,毕霞忽然想起一件事,难为情地说:“秀梅,求你一件事。”“什么事?”秀梅不解地问。“你看……你看毕云一天颓废的样子,年轻轻的整天愁眉苦脸,见谁也不搭理,我真怕……”她求援的目光看看魏峰,又用征询的口气对秀梅说,“是不是把他也吸收到青年学习小组中去,在集体生活中他的思想或许会开朗些,同时进步也会更快些!”一提到毕云,就有一股冲动倏忽从秀梅心底升起,她极力抑制不让这种情绪流露出来,她为毕云想的决不比毕霞少。尽管她极力掩饰着,那阴郁的表情还是很快笼罩了她的面颊。魏峰望着秀梅说:“我看毕霞说的也是,团组织不应该把落后青年关在门外,应该积极教育、帮助他们才对。”“唉!”停了半晌,秀梅长长吁了口气,黯然神伤地说:“让我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