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会义军全线崩溃了。
“上马,向北门冲杀!”鄂辉跳上马背厉声吼叫。几千名清军开始在溃乱的叛军中冲杀,左坦荡的平原上,步骑的优劣顿时显现出来。清军乘马纵横驰骋,尽情地砍杀四处逃窜、毫无斗志的义军,特别是到了诸罗城下时,鄂辉更是精神抖擞,一马当先,冲杀于惊慌失措的叛军群中。
城中守军一见援军杀到城下,叛军兵败如山倒,欣喜若狂,蔡攀龙与柴大纪哪肯落后,大开城门,率领守军杀出。
日落时分,清军占领了诸罗附近所有地区,正追歼逃窜的残余叛军。
鄂辉的人马作为前队入了城。
夕阳中,鄂辉登上城楼向下俯瞰,只见漫山遍野中,到处是残破的排车、云梯及死去的人和马的尸体,烧焦的枯木还徐徐散发着青烟,随着晚风飘去,就象恶梦正缓缓从诸罗城离去一样。
做为第一个领兵杀退叛军,率先入城的将领,鄂辉此时的心情十分舒畅,他瞅了瞅陪同自巳的守城将领,意味深长地说:“不瞒各位大人,如果不是筹划失当,敝人早在两日前就可以率援军赶到。”
“哦?”柴大纪听了一愣,与其他将领对视了一眼,忙问:“鄂大人,此话怎讲?”
“是这样。”成德明白鄂辉的意思,忙接过话题,说:“鄂大人上岸之时就主张大军全力先解诸罗之围,而后与岛上的兵马分兵南北,扫早叛贼。无奈福将军和巴大人执意不肯,一定要分兵去取台北,他二人领兵直取无关痛痒的彰化,让鄂大人和敝人从八卦山援诸罗。而八卦山守敌数倍于我军,至使我军受阻,也让诸罗城危情更甚,生灵倍遭涂炭。”
“福将军此举是避重就轻,不分轩辕,有危兵家大忌之举呀!”蔡攀龙惊叫:“诸罗一失,要十座彰化何用?”
“哦 ??好在有蔡提督和柴提督两位虎将鼎力支撑,不然诸罗可就 ??好,不多说了,朝廷重用二位大人,可谓恰到好处了。”成德缩了缩脖胫,挤眉弄眼地感叹道。
清军解了诸罗之围。
天地会人马残部分别向台北和中部退去。
赴台的清军在诸罗会战的第二天举行入城仪式。
诸罗城外,旌旗遍野,兵将林立。
城中的文武官员及有头脸的乡绅巨贾,依次恭侯在城门前,等待平台大将军福康安。
柴大纪和蔡攀龙并排伫立,眼望远处款款而来的福康安和巴特尔,流露出不满的神情。
“叩见将军大人。”
所有的文武官员一见福康安走近,齐声跪拜,神色不一。李侍尧偷眼望去,只见柴大纪虎着脸一声不吭,蔡攀龙也是满脸轻蔑之声。他心里一沉,感到气氛不对,顿时留起心来,悄悄对旁边的蔡攀龙嘀咕几句,蔡攀龙漠然哼了一声。
当礼仪完毕,福康安和巴特尔等人在一大群官员簇拥下,向城内走去时,李侍尧开始格外注意起这位不可一世的将军大人,揣摩着庆功宴上可能出现的、令人难以预料的唇枪舌战。
他的担心和忧虑不是没有道理的。
自从鄂辉和成德昨天入城之后,给全体守城官兵的心头罩上一层阴影。使欲血奋战了半年的将士,普遍对援军姗姗来迟感到愤懑,这种怒火自然集中在福康安和巴特尔的头上。依照惯例,无论战事顺利抑或挫折,各个将领之间都会为功过争执一番。鄂辉和成德显然对福康安不满,同巴特尔不和,又自知以他们俩之力惹不起福康安和巴特尔,所以游说守城将领,煽动大伙对援军的来迟而怨恨福康安。他们昨天的话无疑是燃起守军将领对福康安不满的火药,必然引起一些将领的公然抨击,特别是平乱中战功显赫、屡受朝廷褒奖的柴大纪和蔡攀龙,这两人心高气傲,一向桀了骜不驯,虽是汉军,但威名素著,肯定会有恃无恐。
多年的官场磨砺,许多事实明眼人一下就能看穿,凡是满汉官吏发生纠葛磨擦时,就算是汉官有理,多半也不能胜诉。特别是在满人官吏相互间的矛盾中,汉官更要讳莫如深,千万不可涉足进去,弄得不好很可能成为调解矛盾的牺牲品。
鄂辉和成德对福康安与巴特尔的不满,其矛盾发展的结果,无论哪一方胜负,朝中都有人代为周旋或说情。朝廷对此类之争一惯持敷衍调和的态度,只是对外族官吏介入时才认真对付,最后,倒霉的往往是外族官吏。
鄂辉和成德是借蔡攀龙和柴大纪闻名遐迩的声名,再加上常青这样七旬老臣的威望,加大抨击福康安的力量。如果事情闹僵的话,可不是他们两人的事了,这才是他最担心的。同是先后赴台平叛的将领,又是闽浙多年的同僚,这两个初生牛犊子一闹,别人就自然怀疑自己和他们是一伙的。卷入这种是非中是他最忌讳的,再说了,你柴攀二人的地位可是在动乱中得到的,朝廷以此嘉奖绿营官兵为其效力,表面上是以战功擢升,骨子里说不定还当他们是乱世枭雄哩!高兴了就加官,不高兴了还不是一踢了之?
常青虽然是旗人中的老臣,但这一次师久无功,在皇上眼里己经是土埋大半截的人,他的话在皇上耳朵里没有多大的分量。因此,柴大纪和蔡攀龙一旦应合鄂辉,和福康安顶起牛来,会被福康安——甚至皇上认为是代表了汉族官吏们的意思,那 ??
他怕的就是这个。
对在台岛战事中出现的满人之间或是满汉官吏之间的纷争,他坚决地统统回避,他太清楚了,别看自巳是从一品总督,能在闽浙呼风唤雨,可要真正和福康安这样有根有底的满臣相比,不过是个曳裾王门的食客而巳。无论纵观古今,这是一条铁律呵!
前面,福康安在侍卫簇拥下耀武扬威地走着,两侧的本地官吏则象老鼠一样,低着头,缩着脖子尾随。
苦战了半年多的诸罗城内,到处是碎石残木,被炮火毁坏的残败屋宇,一队队骨瘦嶙峋、面色黝黑的兵丁,还有肥头大耳的乡绅,都瞪大眼晴,瞅着这些从京师来的大员及八旗军。
提督府大厅内,早已准备好了美酒佳肴,一群好不容易才纠集起来的歌妓,躲在远处向大厅中频频探望
福康安坐在首位,环视了四周一下,心中好不得意,听到众官吏不绝于耳的赞扬声后,乐得笑眼迷离。
巴特尔坐在下首,两眼流星般飞转,早把所有的官吏尽收眼底。当他的目光落到鄂辉身上时,眉头不由皱了皱。
鄂辉正同临近的柴大纪窃窃私语,柴大纪眉头紧锁,脸色铁青,不时朝福康安和巴特尔瞟一眼。成德也在和蔡攀龙嘀嘀咕咕,模样十分亲热。
巴特尔不动声色地同李侍尧共饮一杯后,悄声问:“李大人,敝人不明白,诸罗之围巳解,台南大局已定,平息叛乱指日可待,有的人怎么闷闷不乐呢?”
“这个 ??”李侍尧早就察觉场面气氛阴郁,多数人都是谦谦之词,恭维搪塞之语,虽说面含笑靥,却极不自然,给人以做作之感。巴特尔既然问起,想必是察觉到了什么,该怎样回答呢,他犯了难。
他没想到巴特尔不去问常青将军,也不问八旗其他的将领,而是偏偏问自巳这个汉将,语塞了片刻,干咳了几下,笑道:“不瞒大人,城中的将士被围困数月,盼援军心切,原以为 ??大军上岸后会马不停蹄驰援诸罗。当然,大将军分派兵马自有其妙用,出人意料也是常有的事,再说,诸罗会战大获全胜,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敝人就不相信那一两个宵小之徒的挑唆之说。”
李侍尧不愧官场宿将,讲出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即不掩饰知道的一切,又不肯把话说得太透,一方面证明自己不撒谎,另一方面也暗示了自巳的难处,不同人结怨的意思。
“喔,好,说的好哇。李大人既刚直不阿、又精明过人那。”巴特尔徽笑着点点头,打量着这个身材不高、浑身透着机灵劲的闽浙总督。
“福大人,卑职有一事不明,冒昧向大人讨教,不知可否赐教?”柴大纪等众人吹捧完,站起身,冷冷问道。
“喔?说,说来无妨。”福康安听出对方口气不恭,笑纹逝去。
“诸罗被困己久,危在旦夕,而大军上岸后却没有全力驰援,反倒先取彰化。恕卑职冒昧,彰化与诸罗相比,孰轻孰重?”柴大纪生性耿直,又新加太子少保衔,以骁将驰名,说话相当冲。
“柴提督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福康安听出对方质问的口吻,心中大为不满,口气也很尖刻。“大军取彰化,那是避实就虚,给叛军一个错觉,巴大人率索伦营不是一天两夜便赶到诸罗了么?大军不是击溃叛军了么?”
“话是这么说,可诸罗守军付出了多少代价才守住城,大人没有体察吗?”
“放肆!”福康安大怒,叫道:“本将军率大军援台,是要平息全台的战乱,不是一个诸罗,是进是退,用兵方略自有主张,难道还要向你禀报吗?!”
“大人言重,卑职可不敢有这个意思。”柴大纪一看福康安以势压人,口上虽然一软,心里却更加不服起来。“卑职是说一旦诸罗有失,朝廷怪罪下来——”
“自有本将军承担。”福康安打断对方的话。
“福大人,”常青颇为不满地斜睨了福康安一眼,说:“城破之后,不但失去台岛南北要塞,而且生灵涂炭呵。”
“不错,诸罗的乡绅子民协助守城,叛军对此恨之入骨,万一城破,叛军势必痛加洗劫。”蔡攀龙插言道,他对福康安的自负高傲非常反感,尤其是见福康安把城中数万军民的性命当儿戏,更加愤愤然。
巴特尔冷眼观察了半天,这时开了口:“诸位,倘若大军全力从八卦山援诸罗,叛军必然从云林增援。而八卦山地势极不利大军作战,如果战事真的久持不下,我大军便是上了叛军的当,那么诸罗在何人手中就很难说了。至于用兵之道,也是因人因地因时而异,不过,凡为将者,用兵尽可不尽相同,其目地就是一个——克敌制胜,诸位可有同感?”
巴特尔的话一讲完,众人一时都沉默不语,是的,假如大军全力从八卦山死拼硬打,叛军同时也集中人马拚命堵截,清军即使取胜也绝不会如此之快。看来福康安以一部精锐吸引叛军,再以奇兵从侧翼偷袭,扰乱叛军的谋略是有道理的,鄂辉成德的话一定是言过其实,说不定掺杂许多个人的成见。真要是那样的话,得小心着点儿,这两个混帐东西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