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洗完澡窝在沙发里等头发干,一边等一边盯着放在桌上的那套《出曜经》发呆,盯着盯着竟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在第一册的封面里面破损的地方,有一丝细到让人难以察觉的布丝从破口露了出来,那丝布是浅的和外面的明黄缎面颜差别不大,大概是因为过去磨损的还不厉害没有露出来,所以一直没被人发现,而最近过手人比较多,折腾的比较厉害,竟从里面缀出了一丝。
我赶快拿了专用的镊子,极轻的从夹层里向外拉那条布丝,竟然抻出了一个角,从这个角我判断夹层里的是一段浅粉真丝织物,极轻极薄,大概还不及两张复印纸厚。
看着那个角我亢奋起来,开始满脑袋胡思乱想,第一个想到竟不是一直热衷的藏宝图,而是这夹层里有没有夹着满清皇帝们的小秘密。会不会是哪个大臣的老婆装着一肚子皇家私密憋得实在没地儿说,弄出来给后人恍然大悟的。
她最好能拣着重要的事抖落几个,比如,孝庄是否再婚?顺治到底有没有剃了脑袋当和尚?雍正是不是弑父篡位……慈禧怎么就那么巧比光绪晚一天光荣?
明明知道这是清前期古籍的我,脑袋里刹不住的天马行空,把清朝皇帝们让人好奇的小私事翻倒了个遍,连《清明上河图》是不是溥仪兄弟俩弄丢的都想从这片真丝上弄明白。
好半天,我压抑住自己亢奋的情绪,扎好头发戴上手套,正儿八经的开始一点点从夹层里取东西,架着这胳膊,梗着脖子弄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见到了夹层里东西的真面目。
那是一条保存完整的浅粉真丝手帕,历经了至少两百年的岁月帕面已经发黄,但优良的质地精细的做工,还能让人感受到昔日它主人雍容雅致的闺中生活。
可就算它再出身名门也挡不住我失望,因为上面对发型怪异的满清王朝八卦只字未提,藏宝图就更甭想了,唯一有点儿意思的是上面用同誊写《出曜经》一样的笔迹,题着首的暧昧小情诗,贯云石的《清江引》。
“若还与他相见时,道个真传示:不是不修书,不是无才思,绕清江买不得天样纸!”
除此之外,连个一对鸳鸯卧沙洲,两个黄鹂鸣翠柳的刺绣都没有,素净得像张浅粉发黄的纸。
我失望地长长叹出口气,叹完又觉得几百年前这个人很冷幽默,认认真真手抄佛经又整日诵读,不大彻大悟也就算了,怎么还弄个情诗夹在里面?难不成是佛祖与情郎同在,真理共爱情长存!
还是追求爱情婚姻自由的路上,被封建礼教戕害压迫的太深重了?!想到这儿,我还真想告诉她,想找个合适对劲的人哪儿哪儿都这么难,古代现代差不多。
不在看三国替古人担忧的我开始细看《出曜经》,说是细看也就是挑着微懂的部分看看而已。
“如河驶流,往而不返。人命如是,逝者不还……伐树不尽根,虽伐犹复生。伐爱不尽本,数数复生苦。”我拣着一些短句读,正读得昏头转向想抓头发吼两嗓子,电话先尖着嗓子叫了。
来电话的人是我妈,两年前我爸也退休后,他们就在大兴买了套房,逃出了这个他们已经不需要在奋力争取什么的城市,到更适宜养老的郊区去了。
因为不在我身边,我妈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过来问问我,我也就简单报告一下了事,然后两人各自挂电话去会周公,不过也有例外。
“今天下午我去你姑姑家看见了成鸣的朋友,那小姑娘人样子倒还过得去,就是不大会说话……”我妈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张家长,李家短,几竿子都和我打不到一块的事。不过,老太太愿意聊,就聊吧。
半个多小时,给我搞了个上周要闻回顾,从周一到周日说起来没完没了的,我也闲着没事竖着耳朵配合,就中间请假去挤了个牙膏,然后回来一边刷牙,一边听她说,算一举两得。
N久后,她问我:“方岚,电话坏了,怎么总有沙沙声儿?”
“没有,我刷牙呢?”我含糊道。
“什么?刷牙,你刷多长时间了?”
“二十多分钟吧。”我看了下表道。
“什么!二十分钟了!!!”小老太太惊叫一声,我耳朵振地嗡嗡直响。
好半后道:“我在练习新的方法刷牙方法,牙医说我过去的方法不对,老了牙龈会萎缩的。您说您的。”
可能怕我在这么刷下去牙刷没了,小老太太终于入正题了,反而开始支吾,电话里的声音变得粘糊糊的:“岚啊。昨天,我碰见了你吴阿姨,她让我……让我好好劝劝你,开导你?你说事出了都快两年了,人总要向前看不是……”
“您拐弯抹角的不就是让我去相亲吗?跟您说过多少次了,夏沐那事过去了,我没事了。下次,再提这事你们别像揭我伤疤似的慢慢试着来,没听说钝刀子割肉更疼吗?没事也你们给整出事了。人道一点儿行不行?直说吧,这次这个什么条件?干什么的?房、车有没有?人多高?钱多少?德行好不好?”
我连珠炮似的说着,听我这不善的口气我妈也急了,话筒里跟我嚷:“你这是跟你妈说话哪?每次一说这个就急,你总不能一个人……”
“我说我要一个人了。”我没等小老太太把话说完,自己嚷完就按了,按完又开始后悔,想打回去按了两个键又想何必顶着她火头上呢,周末回家时给她买点儿艾窝窝哄哄,她也就消气了。
想好了我把电话挂回话机上,结果发现一半牙膏沫子喷在了上面,剩下一半被我一急咽了。
我巨丧。
好不容易,爬上的我看着天板开始睡不着,就开牧场数羊。
一年多前的我将婚未婚,将婚未婚的意思就是,我即将结婚,但结婚未遂。未婚是因为我失恋了,别人失恋是失去了恋情,而我失恋是失去了恋人。
05年的天,他被现代人发明的铁盒怪物撞得像个破布娃娃,穿医生袍的裁缝没有把他缝好还给我,我除了哭,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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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我就去了苏教授家。
把那套《出曜经》给苏教授看,他的意思是不必修复,古玩有时候就是这样,你修好了它,反而是破坏了它,这点跟人不一样。
但鬼使神差的是在苏教授家,我没有拿出那条已经装进防氧化袋子的真丝手帕,当时就在我大衣口袋里。
3月6日惊蛰
中午我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在后海附近的一家咖啡店相亲,见了面两人都没什么感觉,草草吃了个饭就各奔东西,连个电话都没留。
出了咖啡店我看回研究所还早,便决定溜达去后海看看。以为已经开始融化的冰面因为两天前一场大雪又冻上了,爬在栏杆上看着被雪覆盖的冰面,脚丫子又痒痒地想上去滑滑。夏沐过去每年都带我来滑冰,不论我坐在雪爬犁上,还是他带我滑,我奇迹的竟然一次都没有在冰面上摔倒过。
记得有一次,我们看见了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坐在一个双人雪爬犁上,老太太用钎子使劲锄着冰面滑非常吃力,老头却什么也不做,只顾着自己开心,乐得嘴都合不上了,笑得像个孩子。
我当时看了生气,跟夏沐发感慨:“这老头怎么这样,要玩大家也要换着玩嘛!走咱们也租个雪爬犁,你滑完我滑,让他见识见识新时代是怎么既不受欺负,又不欺负人的。”
夏沐没同意,说我不欺负人是好的,但他怕我把他门牙磕掉了。而且教育我说,那个老头不像欺负老太太,像是得了老年痴呆,老太太这么卖力推就是为了哄他开心,有如此夫复何求。说时,一脸羡慕。
我听后也巨感动,他就乘着我感动的空档,让我表忠心,说如果有一天他也那样了,我会不会像老太太一样哄他开心。我说只要你把存折和密码都交出来,我保证让你成为最快乐的痴呆小老头,天天给你买爱吃的果冻。可他不干,说我假公济私,果冻是我爱吃的。还说不如我把存折交出来,做一天天吃果冻的痴呆小老太。我态度坚定地表示不干。
我不顾栏杆旁警告不许下去滑冰的告示牌,爬过栏杆试探着在冰面上走,走了两步感觉冰面还很结实,并没像夏沐说的过了七九,冰面从横茬变成了竖茬,一踩就裂。
胆子大了的我,痛痛快快毫无顾忌地在冰面上踩冰趟雪,初晴朗碧蓝的天空下,整个后海湖面映出一片迷离的银白光芒,被我趟起的雪沫子扬到空中闪着点点银光飘落,落在皮肤上化成一丝凉,我上隐了般接着它们。
“唉,这儿不能滑冰,你快上来,危险。”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警告。
玩得正开心的我听见了扭头找人,四处一瞧才发现原来整个冰面上就我一个,被警告的除了我还真不能有第二个。转念开始琢磨刚才看的告示牌上写没写罚款的事,结果一分神脚下就失去了平衡,挣扎着晃悠了几下胳膊,最后还是仰面朝天重重摔在了冰上。
我躺在冰上动了动手脚感觉没事,哪儿也没摔坏,可糟糕的是这一动身下传来了咯吱咯吱冰面开裂的声音,而且这声音还在不断从我身下向四周蔓延响去。
我吓得再不敢乱动,手心也冒了汗,一动不动等了会儿,听见身下冰面裂开的声音逐渐停止了,才把头微微扭过去看身侧冰面的情况,不看还好,一看那像掌纹般错综复杂又深又长的裂纹心里凉了一半,感觉今儿八成要练冬泳了。
可能人一害怕就想抓点什么,脑袋里一片空白的我不由自主地把手插进了口袋,抓住了那块一直揣在口袋里的真丝手帕,而手帕上贯云石那首《清江引》开始不停在我脑海里闪现。
我仰望着晴朗的有些刺眼的蔚蓝天空,慌乱的情绪竟在刹那间平复下来,头脑中有个声音不停念着:“若还与他相见时,道个真传示:不是不修书,不是无才思,绕清江买不得天样纸!若还与他相见时,道个真传示:不是不修书,不是无才思,绕清江买不得天样纸……”
天样纸!天样纸!是啊,夏沐,就算真有天样纸,也写不尽这六百多天我的难过。快两年了,我学会了游泳瑜伽,去了九寨沟,粉刷了房子,定期去体检,好好给自己做饭吃,我连刷牙都十二万分认真,我还去相亲,死乞白赖地想好好生活,可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还是忘不掉你呢。
夏沐,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该怎样做呢?
夏沐,夏沐你个倒霉孩子,你到底死到哪儿去了?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我的泪滴到了冰面上了,被我体温逐渐融化的冰层,炸裂声再次密集响起。我试了几次想自救,但每动一下都是更快速地加剧冰面开裂的程度。最后,努力保持冷静和恐惧步步迫近的心理拉锯战把我弄烦了,既然起不来,那干脆让我陷下去好了。
我牢牢攥着手帕,使尽全身力气一拳捶在了冰面上,随即耳边响起了整个冰面碎裂的声音。我身体一沉,冰冷刺骨的湖水瞬间浸湿了我的头发,我的脸,我不停向下陷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