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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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澈涟的话在三日后得到了验证。

    当应龙告诉澈涟,东南方围过来数只来历不明的大型战船,彼时,我和澈涟正厮杀在一方黑白世界里,无形的血肉横飞,杀气纵横,澈涟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说明有何打算,我更是悠然自得,没把应龙的疑虑眼光放在心上。

    虽然,这份悠然,也许只是表面的功夫,可是脸上的面具早已身不由己地戴上,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纵然想拿去,也已是难上加难。

    我负手踱上甲板,笑容清淡,澈涟更是焚香抚琴,一派怡然自得。

    海浪滔滔,远远望去,数艘不明的船队从三面包抄,不远不近地跟着,恰恰在攻击的范围边缘,却又摆出绝不踏进雷池半步的姿态,惹得澈涟这边的下属们义愤填膺,但又无可奈何,总不能先下手为强吧,傻子也看得出来,一旦这边抢先动手,那边的他们是决不会客气的。

    我静静地站在船舷边,海风吹得青色的衣袂猎猎作响,宽大的袍袖翻飞,露出一截看上去纤细柔弱的雪白手腕,沉静中的清丽面容,眉如远黛,眸似深烟,皎洁似莲,别有柔和脱俗的韵味。

    这一刻的脱俗沉静,迥异于平日的飞扬狡黠,在不明底细的人眼中,只能暗赞一声,好一位柔情佳人。

    澈涟坐在不远处,白衣胜雪,清风抚琴,俊逸若天人一般的面庞,透出丝丝倦怠的疲惫,却掩不住地流动着的暖的笑意,柔柔温情,凝眸眺望佳人的时候,连神经最粗大的船夫都感受到了一种宁静的幸福。

    然而,在神色复杂的应龙眼里,这一对比金童玉女更加般配的神仙人物,却实实在在让他心头疼痛难抑。

    到底是缘分不够,亦或是情分不到,这样两位本该是天作之合的青梅竹马,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呢?

    如果,时光能回到从前,会不会有另一种结局来成全他们?

    “这领头人倒也有趣,这般不远不近地跟随,也不知打定了什么主意,忧儿聪慧,可能猜到?”

    澈涟轻笑道,却一如他平时的漫不在意,仿佛根本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桃琅和南隐好歹是两家唯一的继承人,桃裳再冷,还能不救自己的儿子?”

    我撇嘴回道,也不管这样的动作会不会损害我在周围偷窥的人眼里的形象,这里海上有如此嚣张的船队,除了桃裳,我可想不到别人。

    不过老实说,我心里也并不是拿定十分的主意,桃裳到底想干什么,我自认也不过猜到三分而已,可是,在澈涟面前,我不能示弱。

    “桃裳固然要救自己的儿子,恐怕对也许会成为自己未来主子的某位,也不能见死不救吧?”应龙嘲讽地道。

    “哦?”

    我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对他嘴里‘某位’的指代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眉头却是一跳,应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也知道桃裳是谁安排的人?如果应龙知道的话,那澈涟更没有理由不知道了……

    眼光扫过去,澈涟刚好抬眸,触到我疑惑的视线,微微一笑,竟是默认了。

    “难道,桃裳身边有你们的人?”

    微一思索,我恍然大悟,不由得佩服起这些人来,名震天下的海上霸王桃裳是黄沙草原的塞外人,而多年经营的局势,却又渗透了别人的奸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有猎人早已瞄准了一切——靠,这种诡异圆环等级的尔虞我诈,我凤无忧甘拜下风!

    看样子,局面越来越复杂了,桃裳的船队,俨然成了三方垂涎的肥肉,澈涟的探子尚不知是谁,而我送去的金徽,又何尝没有自己的任务?哈,真不知这天下逐鹿,到底鹿死谁手。

    细长的手刚执起一枚光润的黑玉棋子,澈涟突然开口。

    “他,真的如此信任你?”

    澈涟手里一沉,琴声嘎然而止,而他的话语,却重重地回荡在我耳边,突如其来地,重重地劈开我坚硬的心,我面色一沉,指间黑子顿时化为细细碎末,粉粉飘落。

    沉默如刀,隐怒如雷。

    应龙全身霎时紧绷起来,警惕地盯着我沉凝的面庞,澈涟眼神微微一黯,唇畔却扬起苦涩的微笑。

    “应龙,你无需紧张,当年的情分还在,你真当忧儿是那种六亲不认之辈?”

    “当年的情分虽在,人却已经不是当年那人,何况这小妮子六亲不认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应龙恼怒不屑地道,若说他是以对待敌手的态度面对我,不如说是以一位对妹子彻底失望的兄长的隐伤来对待我,痛,刻在骨子里,不止我,不止澈涟,还有他。

    也只有他,才会在我们面前,毫无忌讳地反驳澈涟的话——我这才明白,不是当初的我眼拙,硬是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帝王,而是他们两人实在难分彼此,应龙的气势远比澈涟霸道,更像是一名高高在上的王者,而澈涟却深邃若高空中的云海,没有形于外的慑人霸气,却深不可测,两人气势旗鼓相当,竟如一人一分为二一般,教别人怎么能不信?

    深吸一口气,平下心头的冷酷冰炎,伸手拂去那玉棋碎末,我白了应龙一眼。

    “你有时间在这里恼恨我,跟我置气,还不如去想想怎么让桃裳的船队知难而退。”

    “知难而退?”

    应龙一愣,随即眼一眯,仿佛明白了什么,深沉一笑。

    “澈涟说得没错,原来忧儿妹妹真的已经打定主意了,既然桃裳并非你的盟友,那么,你如今是想等谁来救?兰雍?竹邪?还是,锡勒的纳家小子?”

    纳家小子?我忍不住一笑,应龙的口气中不乏郁闷,想是想起了那次莫明其妙的惨败……

    澈涟凝视着满不在乎的我一眼,微微一笑,深情而宠溺。

    “看来忧儿你早就胸有成竹,我说你怎么肯乖乖跟我走,原来是早有预料。”

    我轻声冷笑,重新拈起一旁黑子,一子敲下,劈开了平和的开局。

    应龙毫不客气地一子重落,斩断了我的堵截。

    “你抓我就罢了,对外大可以说是咱们师兄妹多日未见,特相聚一番,可是你不该抓了南家和桃家的继承人,他们不跟你拼命才怪。”

    那桃裳是什么人,凤影和赤国王子虽然没有死在他的月牙岛上,却死在了出使月牙岛的归途上,怎么着都会跟他们扯上关系,到时候赤国和天日怎肯罢休?他月牙岛就算是天险之地,又怎么挡得住他们的报复?

    何况,看凤影和赤国王子随行的军船搭配就知道,赤国的水师可毫不逊色于他的月牙岛水师,他又不是傻瓜,怎么会愿意平白地背下这个黑锅?还不是因为他儿子内侄在我手上,他不敢轻举妄动,但暗中派人尾随是绝对要安排的,我下手时虽然避开了他们,让他们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我做的,但以桃裳的精明,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一旦看出来了,他绝对更不敢离我们太远,说是监视也好,护送也好,他都会潜伏在我们船队四周等待机会,澈涟的动作不算大,迅捷而隐蔽,滴水不漏,可又怎么逃得过简直可以称为海上霸主的桃家的眼线?

    要是只有我一个人在上面也就罢了,没准桃裳会乐得作壁上观,可是,他唯一的儿子和唯一的内侄也在船上啊,容不得他站在一边看好戏。

    如果我要伺机出逃,在茫茫的大海上,当然只有依赖桃家的船队了,所以我不急,急也没用。

    只是眼下,会是个好机会吗?

    我思衬着,眸底突然闪过一道利芒,手中棋子微微一动,那边澈涟已经幽幽开口。

    “师妹,你若能杀尽这一船人,自然就可以走了,可是,你杀不了,你也不会杀我和应龙,与其如此,何不放弃这等血腥杀戮念头?”

    我叹口气,却勾出浅浅弯笑,这师兄,不愧是多思多疑的影帝,连我眉宇间一滑而过的杀机,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师兄果然了解我,走到不能通的那一条路,我是不介意砍掉眼前一切障碍的——只是师兄如此美人,我又怎舍得下手?”

    “不用你下手,我也……”澈涟淡淡出口,却是一顿,瞟了眼应龙拧起的浓眉,说了下去,“甘心为你驱使——”

    “哈哈哈哈——”

    猖狂的大笑从我的嘴里发出,笑得一船明暗处的人皆目瞪口呆地觑着我。

    应龙英俊的面皮抽搐,澈涟不语,眼底滑过忧伤。

    甘心为我驱使?这是哪门子的话?我怎么听不懂?漂亮的话人人会说,可是漂亮的事又有几人会做?

    “小女子受宠若惊,可惜福薄命贱,当不起陛下这一番好意,只怕折了寿也不自知!”

    我都不知道,我这时候还能口齿清晰响亮地回答。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如今的我,如今的你,已是再无交集的两条直线,纵然你蓦然回首,我却已经淌过繁华灯影,抛弃了过去。

    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只怪当初的我们,太年轻。

    “你可知道,你的谅解,对于我,有多重要……”

    低低的呢喃,从苍白的唇边溢出,被海风吹散,无声无息,同时被释放的,还有那曲折隐痛的心事,被压得扭曲,已经腐蚀刻骨,再无伤愈的一天,美若天人又如何,富贵繁华又如何?万年基业又如何?这一生,他终于错过了自己最想拥有的梦。

    “主上,又,又,又有船围上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