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此情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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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褪去白日的炙人温度,夜晚的庭院蛐蛐儿声声,星辉在半空中闪烁,映着点点萤火虫的绿光,花丛草地中透出一股浓郁湿润的芳香,晶莹的露珠滚动在草叶上,点点细碎若宝石。

    晚风拂衣,曲坐在池畔的石头上,夜空的月,辉映着水中的月,荡漾着一串串梦里也迷醉的涟漪,入梦深深。

    抬手,一柄玉箫在月下流动着温润柔和的光泽,一缕空沉清雅的乐音缓缓响起,萦绕着花香,直奔明月而去。

    仿若松涛阵阵,幽幽如泣如诉,明月下青苔石痕,士子面容清癯,青衫破旧,月色照人,人心向月,岁岁年年相同。

    一滴残泪滑下,月光下波光粼粼,瞬间吞噬了那不该存在不能存在的悲伤。

    我是幸福的,无论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真正地伤害过我,那抹不去的悲伤,不过是年轻的生命对生活的体悟。

    池那头出现一抹飘逸的白影,缓缓盘膝坐下,手指轻扬,于是传来相和的琴声,低回缠绵,丝丝入扣,仿佛在倾诉着什么,又仿佛在低低地道歉,似乎要凭借着迷人的琴韵获得我的谅解——

    其实,谅解不难,难的是,如河重拾往日情怀。

    半个多月,他逃避够了,我也忍受够了。

    放下箫,看向对方。

    显然,他也明白了我的意思,箫声一歇,他也伸指按住了琴弦,悠扬动人的琴声嘎然而止,突兀得刺耳。

    “忧儿,你看,我们的配合依然是如此天衣无缝,即使六年的时光横梗在你我之间,可我们的默契,却没有什么能够打破。”

    他的声音中有丝丝的喜悦,甚至丝丝的祈求。

    “不对,”我倔强,残忍地笑,“师兄,这只是证明忧儿吹箫的技巧又有长进,无论是多么艰涩的曲子,我也能够琅琅上口。”

    他微微一晃,抚摸着琴声,涩涩低语。

    “技巧再好,没有心哪能打动人?忧儿,这可是我教你的呢。”

    “对乐曲的热爱也是有心的一种啊,师兄,忧儿虽然没有了内力,但是控制乐声杀人的这点末技还是有的,若无心,能练到这个地步么?”

    “我记得,你以前一直抗拒练这个,竹邪为了诱惑你练下去,不知牺牲了多少宝贝,怎么后来没人督促,你却学得炉火纯青了呢?”

    “呵呵,我就是这种性格啊,别人强迫我做的,我偏偏不做,杀我头我也不做,但是哦别人没然我做而我又感兴趣的,我自会练好。”

    我望着对面,打着哈哈,轻描淡写地道,对面的人闻言垂下了优美的头颅,一股难言的悲伤流溢开来。

    半晌,他蓦地开口。

    “……忧儿,你是怪我,擅做主张将你带来帝都么?”

    能不怪么?

    “……我只是,不想放手,澜城一别,本以为在天霰峰可以再会,没想到天霰峰山道上,竟发现你与琉璃公子那般亲密,我觉得,有一把钝刀,在剐着我的心,痛得窒息,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叫嚣,她是我的,她是我的,没有人能从我身边将她抢走,看到你对他娇羞时,我真的想杀了他——忧儿,我是不是疯了,我怎么会出现这么强烈的感情,强烈得我都不敢相信那个人是我?!”

    我蠕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年,我的父亲病死了,所有人都看不起年幼的我,可是所有人又都拼命逼着我担起父亲扔下的担子,我不喜欢那所谓的沉重责任,我只喜欢琴棋书画,我喜欢安静地看书,开始时不理会他们的劝谏,直到,直到我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个死去,我才知道,我的父亲已经死了,一直将我保护得与世无争的父亲死了,大厦已倾,再无我安身立命之所,我只有变强,才能保护我在乎的人,在母亲的安排下,我要去凤谷拜师学艺,却不知怎么被敌人知晓,一路追杀至凤谷门口,我实在支撑不住了,浑身血泊地倒在那里,我以为我死定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充满悲哀,为甚么,我们都无法拒绝命运的摆弄?表面的淡漠,只是为了掩饰心底无法自拔的悲伤吧?

    那天,才六岁的我第一个发现浑身血泊的他,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谷外的人,我很好奇,原来谷外的人也像我们凤谷的人那么漂亮啊。

    他紧闭着双眼,娇嫩的面庞苍白如纸,漂亮的眉头紧皱,透出倔强和坚持,雪白的衣服已经染成红色,我觉得他就像我那尊漂亮的白玉娃娃,很完美很漂亮,可是也很脆弱,一不小心掉在地上,“啪——”地一声脆响,就变成了无数锋利的碎片,伸手去捡,一下子就割破了手指,涌出鲜艳的血,疼,反而到包扎的时候才感觉到。

    我吃力地将他拖到自己的背上,背着他往里走,背不动了,也不敢放,那时候,我很担心他就像那个白玉娃娃一样,一放手就变成割手的碎片,再也拼凑不出原先的温润美丽。

    “我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灵动漂亮的娃娃脸,粉粉嫩嫩的小脸,雪白的腮儿鼓鼓的,显得小下巴格外地尖而脆弱,凤眼中闪动着纯粹的喜悦光芒,我当时心里就想,我死了吗?要不然怎么看到了天上的仙童?”

    我忍不住噗哧一笑,可是笑中又带着泪,无论多么快乐的往事,在这种情况下回忆,都带了三分难以下咽的苦涩。

    澈涟也笑了,温和真诚地笑,眸光闪闪,迷惘而愉悦,“她给我捧来像她的脸蛋一样粉粉红红的桃子,把她心爱的娃娃送给我,还小心翼翼地帮我吹伤口,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她那么可爱纯粹的女孩儿,让人一见,就想好好地捧在手心疼爱着。”

    “你很疼她,真的,这些,她都记得。”

    终于,我凝视着他俊雅得有些朦胧的侧脸,轻声地开口,心头酸痛。

    “是的,我一直觉得,我很疼她,没有人比我更疼她了,可是——最后也是我弄哭了她,明知道她是那么骄傲的孩子,还要用那种方式试探她的真心,我的多疑,害了我,也害了她呵。”

    “什么……”

    “她一直期盼我向师父求亲,她虽然小,并不懂感情的复杂,可是在她小小的心里,也知道想和我过一辈子是什么意思,她想像她的父母那么幸福,她以为疼她爱她的我一定能够带给她这种幸福,当她看到我带去的应龙时,当她听到我的话时,她那粉粉嫩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震惊连谴责都没有学会的澄澈眼光,那么干净地映射着我心头的污秽……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想拉住她,告诉她我只是在开玩笑,可是,她真的不愧是凤家的子孙,那么决绝地割断被我拉住的衣袖,转身跑了出去。我在凤谷等了整整一个月,也没见她回头,从未出过远门、被父兄保护得那么好的她,到底怎么在江湖上行走?我慌了,师父慌了,竹邪兰雍都慌了,为了她,我成了仙人澈涟,为了她,竹邪成了武林盟主,而让我们骄傲的是,我们的小公主,竟能完全凭着自己的能力,活得比女王还要潇洒。”

    是啊,我交游满天下,随手一招,便是过命交情的朋友,所过之处,留下一大片膜拜着的身影,可是又有谁知道,在这一切别人看得到的荣耀背后,我到底付出了怎样血泪的代价?!

    没有人知道,刚刚出谷时,为了生存,我当了爹爹送我的玉佩,是非为我打理的衣服,可是刚刚换了钱,就被小偷摸走,那时候,我浑身上下一个铜板都没有,肚子饿得咕噜噜叫,站在街中心,四顾茫然,只觉得从未如此迷惘,天大地大,我的路又在哪里?

    可是,我不能回头,我的骄傲,我的尊严不容我就这样回去。

    于是,我在深山中住了一个月,吃着野果,喝着泉水,晚上就窝在树上,想着爹爹,想着竹邪兰雍,想着澈涟,想着想着,常常泪流满面,在一遍遍地复习心痛后,我发觉我的心变得坚强,泪水逐渐消失。

    一个月后,我带着一张老虎皮,一身的伤,重新回到了人世中,那张老虎皮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命运转机,我太小,又从来没有接触过世事,只知道当铺可以拿任何东西换钱,结果,当铺老板用一两银子换走了我辛苦一天一夜的成果。

    我什么都顾不得了,摸摸捏得烫热的一两银子,我没有走进喧闹的酒楼,而是挑了一家小小的面摊,吃了个饱足。

    然后,我来到药铺,买了一点最便宜的伤药,我的背上至今还留着一道当年那头老虎留下的抓痕。

    再然后,我做了三个月乞丐,窝在街角,漠然地看着人来人往,偶尔饿一天肚子,偶尔得到一个铜板,我让自己成为所有人脚下的泥土,可以毫不客气地踩,尊严,娇贵,性情,用最粗的石头磨砺,直到再也看不出原貌,我要的就是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收获,这段过往,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也因为这段过往,当我成名后行走江湖时,再也没有人能够窥探到我的身世,我可以尊贵如公主,亦可以粗俗如流氓,身为女人的框架被我大刺刺地踩在脚下,但是最顽固的卫道士也不知道该不该出头挑衅,我成功地融合了两种迥异的气质,成为我无忧独一无二的招牌。

    这,从某个方面而言,我活得的确比女王还要潇洒。

    湖上突起一圈涟漪,他的脚尖,点在水面上,那么轻捷地,转瞬间,来到我的面前。

    隔着两丈的距离,我便闻到了淡淡的酒气。

    “你喝酒了?”

    印象中,他分明是个几乎滴酒不沾的主儿。

    “啊?”他闻言,耸了耸肩,“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应龙非要拉我喝一杯,也许是太累了吧?听说一醉解千愁呢……”

    “——是,南方的战事?”

    他随意地点头,看上去十分豁达,“那是一部分吧,尽人事,听天命,如今也到了爆发的时候了,再这样胶着下去,我受不了,应龙也受不了,天下百姓更受不了,干脆打一场,我们赢了,就好好地安顿百姓,我们若输了,就算祖宗那里不好交差,可只要赢的人真对百姓好,那么到底谁坐拥这个天下,其实没什么区别。”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我忍不住。

    “怎么,对涟哥哥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

    他扬眉浅笑,笑意如凉风沁人,眉间泻出丝丝银色的倜傥不羁,直直地凝视着我,慢慢向我走来。

    “不,只是觉得很多事情没有想得这么简单。”我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

    今夜的他有些不一样,是喝了酒的缘故么?

    他一步一步地逼近,一向整洁的衣衫有些不整,脚步踉跄不稳,幽眸半眯,唇畔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竟让我的心头升起畏惧的感觉,一步一步后退,直到退到一棵树旁,退无可退。

    “怕我么?还是在躲我?嗯?”

    轻而易举地,他抓住我的双肩,将我压在树干上。

    没有武功的我,根本敌不过澈涟的力气,被他紧紧地压在树干上,竟无法动弹。

    “澈涟,你清醒点!”我气急败坏,到了这个时候,所有的镇定早就不翼而飞。

    “清醒,我很清醒,我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知道我在做什么?你终于生气了?终于不再对我笑着叫我‘师兄’了?你以前都叫我涟哥哥的,你忘了?你可知道,你叫我师兄,每叫一声,疼的都是我的心……”他激动地低吼,酒气夹杂着他身上特有的清香扑面而来,让我满面烧起火来。

    澈涟此刻几乎有些狂乱的神情让我也开始慌张,只是一点酒,改变就这么大?不行,他必须要清醒,我不想真的去恨他。

    “澈涟,涟哥哥,放开我,我的手很痛。”我小心翼翼地开口,放松挣扎的力道。

    “忧儿,你肯叫我涟哥哥了?”他的眸一亮,满面不加掩饰的欣喜笑容,一改平日的淡漠高远,平添几分可亲的魅力。

    “是,涟哥哥,你喝醉了……”

    “不,我没醉,我怎么会醉了,醉了就听不到忧儿再叫我涟哥哥了……”

    夜空下,他的笑容充满白天绝对看不到的潇洒韵味,很欢快,发自心底的欢快。

    “忧儿你可知道,我一直都想做一件事,又怕生气,每个人都在心底勾勒着对我的要求和标准,为了符合所有人的想象,我不得不把自己拘在一个既定的框架里,活得很累,很不自由,连自己最想做的事情也只能埋在心底。”

    他喃喃地道,将我搂得越来越紧,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努力掰着他扣在我腰上的手指,却连一根寒毛都撼动不了,该死的。

    “忧儿想知道我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

    他轻轻在我耳边笑语,有些放肆,我翻了翻白眼,边继续努力掰他的手指,边敷衍着他的话。

    “是吗?涟哥哥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呢?是帮着应龙统一山河吗?”

    他哈哈大笑。

    “不对,那是我最不想做的事!我最想做的事是这个——”

    话没有说完,我已经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强势的手抬起我低垂的脑袋,迅雷不及掩耳,我只瞥到一抹坚定的眼神——在我惊愕的眼光中,他俯身,覆上我的唇,辗转舔舐吮咬!

    啊——

    我要疯了,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要,唔……唔……

    就在他这真真假假地借酒发疯中,我的初吻被掠夺了?

    放开我——挣扎,拼命挣扎,抬起没受到压制的腿,狠狠向他的脚踩去,可惜半路便被截获,重新压回树干上。

    他的吻太过炙热霸道,根本不容有丝毫的缝隙,强硬地撬开我的牙关,不惜让舌头在我锋利的牙齿下划开血口,然后惩罚似的找到我的舌头,狠狠咬下伤痕,一缕腥甜弥漫了他和我的口腔,嘴唇迅速疼痛到麻木,让我喘不过气,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我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晕眩前,脑中闪过一个荒唐的意识——

    就这样昏倒了事,真TMD太丢人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