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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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风掠过,搅得人心恍惚。

    犹见那年某,月光朗朗。

    玉琢出的小人,随意高高卷起锦衣长袖,神气十足地摊开原来握拳的小手:“太子叔叔,给你看样东西。”

    摊开小手那瞬,掌上流光乍泄。

    御苑榕树下,萤虫飞舞。

    一只萤火虫悠悠然停在他的肩膀上。帛泠笑着伸手,埋下脸,为他轻轻一弹。

    这一弹指,又是多少秋?

    眼前的帛锦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已然完蜕了当年的稚气,滴血长枪锐尖拖地,点点滴滴拖出一道血痕。凛然的紫眸,翻腾着熊熊烈火,裹着烧尽一切的煞气。

    帛泠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不疾不徐地将阮宝玉高高提起。难得这阮痴能安分得像个瓷器,脆得只要自己轻轻一砸,就可以弄出脑袋开。

    帛锦额角爆出了一条青筋,枪头支地:“你想怎么样?”

    “你炕出来么?朕想一下摔死他。”帛泠笑得风雅。

    大好光,煦阳下,帛锦每一根血管都像要炸开般的。

    “不管关系如何,我是君,你是臣,臣用凶器正对君主,该是何等罪名,你心里应该最清楚。”帛泠又温软地跟了一句。

    正是窒息静默时,廊角处,飞拐出名小太监胆怯地垂头传话:“禀皇上,礼部尚书求见。”。

    帛泠哼了声,眼神似有似无地向阮宝玉飘了飘,冷森森道:“你刚问我想怎么样?我想和礼部尚书说,朕的皇侄要尽孝道,愿独自一人将太后棺木拉进皇陵。朕拗不过你,所以准了。”

    此时,宝公子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帛锦倏地松了手,枪杆铿然落地。

    帛泠见状,面无表情地建议道:“帛锦,你煞气太重,朕对此万分担忧。不如,你刺穿了琵琶骨,再去拉太后棺木吧。”

    “陛下,竟然连自己母后都不放过吗?”帛锦蹙眉咬牙。

    帛泠眨眨眼,慢步逼近帛锦,微笑着埋下自己的脸,犹若当年。指尖弹开帛锦肩上的血珠,微凉的唇,对着帛锦颈子吐气,试探道:“朕,未必当她是亲娘。”

    帛锦眼皮一跳,皱眉问道:“陛下,这话什么意思?”

    帛泠舌尖扫了他的耳垂,“没什么。亲爱的侄子,去干你该干的活吧。”

    说罢,轻轻一推,眯眼刊锦慢慢离开,褪出一道风景,煞是好看。

    宝公做眼,眼球滴溜溜乱转。目光迷迷糊糊地对上了个人形,张开嘴龇牙,指着自己的鼻尖:“请问,我是谁?”

    话说完,才瞅清眼前这人披着斗篷,秀逸的面孔上有对凉冰冰的眼珠子,眼型极尽妖魅,而眸内死光却像让人身处无际沙丘,一片荒芜。

    帛泠侧头,深深睇了他眼,勾起他胸前木牌,轻蔑地努嘴:“怪不得要挂个牌。”大理寺阮少卿有病,帛泠他不是不知,当时只当玩笑,听过就算,也没怎么信,今日得见,果然像那么回事。

    阮宝玉顺着他的目光,垂眸将木牌上的字默念了下去。

    三句大白话,他自然都看懂了,于是他殷切地点着木牌:“侯爷在哪里?请你立刻送我,到牌上说的这人那里去!”

    “……”帛泠漠然地盯了宝痴一眼。

    “老兄,我看你斗篷面料考究,就知道家底不错,肯定是世代能挖金矿的命,赏银就免了吧。”

    “不行。”

    “那……赏银对折。”宝公子最大的让步,“你家肯定不缺钱。”

    帛泠出手一指,声音压得很低:“你要找的人,在那里。”

    阮宝玉越过帛泠,延颈向不远处望去。

    忽略所有随流的人物,在他眼里独见天地间一道寡白的影,醒目,突兀。

    很强的人哦,牛样的拉着一口庞大棺材,风姿造型竟能如此好看,俊俏无边了。

    这个莫非就是武道传说中的——以气化力?阮宝玉惊,心让像被猛抽动了一下,很不舒服。

    含指暗忖,既然这个侯爷是自己神志不清时都想去找的人,当然很受重视,动容是应该的,可以理解。

    于是,他嘴角裂开一条难以形容浅笑,拱手道别:“多谢指明,在下告辞。”

    “没准你去。”帛泠冷笑,一把扣住宝公子的手腕,斗篷里的锦袍,略略露出一尾龙鳞。

    原来是个大人物,阮宝玉眼,瞧瞧不远的四周那些卫士,估摸那些都是这人的手下;看来是得罪不起的角。

    于是,他无奈地撇撇嘴,眯缝着眼,仔仔细细地去瞅那顶顶好款爷。

    动人的侯爷披孝着素,全身雪白,灵动如谪仙。不过,怎么背着锁套的肩头,会沁出点点殷红?这,应该是血。

    宝公子心又是一紧。

    虽说已到暖时刻,但今朝风里依旧带着冷刺,大家穿的衣裳还是厚重。若不是削骨碎肉的伤口,穿那民,肩膀哪里会渗出这么多血?每走一步,都血红就重一分,越来越深。

    最后,血,是汩汩的。

    斯景入了眼,完全扰乱了宝公子的心神,他急切地想挣脱帛泠的牵制,“赏银一分不少你,你!你放手!”

    “不是说过不行!你只能站在这里,乖乖地看着。”帛泠一手死死捏住他的下巴,迫他对着帛锦那边,“我侄儿这铮铮傲气,真是世间难寻哦。”

    瞧着瞧着,宝痴眼前又开始模糊,很快,脸上湿溽一片。

    帛锦肩膀鲜血淋漓,他还站着,走的每一步都很踏实。

    “这锁链端头横带了根倒钩环,已经穿透了他的琵琶骨。阮宝玉,你去,也迟了。”

    热泪转凉的耶间,肝肠寸断,痛得他支不起腰。

    然后,“哗啦啦”,心、碎、了。

    他想起来了,是自己太不争气,关键时候昏倒,坠落下马。更加不幸的是,如今身边站着的就是那恶名昭彰的皇帝。

    “阮卿家,记起来了?”

    “兽若伤人,是为生存;圣上,你伤人,时常为了取乐。”

    这话说出口,倒让帛泠报以羞涩一笑,“阮宝玉,朕想只问你,诏书呢?”

    宝公子手握成拳,低着头:“臣,不明白皇上说的是什么意思。”

    或许,他们真没寻见段子明留下了的东西。帛泠想到这层,才慢慢放开宝公子,拨开额前的碎发:“一块琵琶骨换你贱命一条,朕突然觉得这生意划不来。要不,爱卿自己选个死法,满足下朕乐趣吧。”都比他来得仁慈,那就让自己去仁慈吧。

    “将你脖子系块巨石,沉湖,如何?”帛泠抚着掌心。

    “我不要死!”宝公子决绝地摇头,拒绝,“皇上,君无戏眩你答应过侯爷了,留我命,是不是?”

    “真没骨气。”帛泠厌恶地拢眉,旋即冷哼道,“你以前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还讽朕是横行的螃蟹?曾英明地捉奸在,让朕在文武百面前,颜面无存!说,你今日耍的是什么把戏?”

    阮宝玉咬牙,退开一步,跪地行君臣大礼,“臣就是不愿意死。”

    他不能死,死了侯爷身上的蛊怎么办?人在屋檐下,要他低头碰地都没关系,“陛下,我怕死!沉湖一死,尸体肿得比猪还肥,我不要。”

    “你怕死?”

    “怕!”

    “更怕死得很难看?”

    “是!比死更怕是死的难看,比死的难看更怕是侯爷死。”

    “哎,你贪生的执念,着实让朕佩服呀。”帛泠骤然展笑,和蔼地上前扶阮宝玉起身,“不过,让你死得那么漂亮,也确实太便宜你了!”他说着话,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前日,清阳城上本,说城中一死了近十口,尸身糜烂不堪,恐是瘟疫。朕封爱卿为钦差,派你去查,让你活着滚出京城,也算是给锦衣侯一个交代。”

    见宝公子面如死灰,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袖子,帛泠笑容里,徒然有了一点孩子气,“望卿不负君意,死得最最难看,连蟑螂都不屑对着你拉屎!”

    “我不去!我死了,侯爷也会死的!”宝公租一刻羽化成了忠犬,狂吠着。

    “你以为,朕会信?”帛泠啧啧,下巴骄傲地一抬,“来人!送阮少卿,即刻启程!”一道不容抵抗的口谕。

    阮宝玉继续“嗷”地一扑,张开嘴巴,隔着衣服一口咬住帛泠的手腕。

    回到侯府时帛锦已是半身染血,管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召唤大夫,为他收拾伤口。

    铁勾已经从肩头取出,可骨碎肉离,形状仍是十分恐怖。

    管家抬袖,抹了抹眼角。

    “一点肩伤,不算什么。阮宝玉可曾放回?”帛锦将手按住了额头。

    “放是放了,只是被封了个,给放逐外派了。”管家稍微缓耗脸又拉长了。这年头,他老骨望过坏人不少,扳扳手指头,最坏的,算是当今天子。

    书房霍地乌云普照。

    “备马。”

    “侯爷,阮少卿早就启程了。人出京城已经好久了,而且……”

    “我说备马。”帛锦抑住怒气。

    “侯爷,这是要去哪里?”管家追了一句。

    问得真好!去追,城门已关,他到哪里去追?不追,难道去找皇帝评理?

    一转念,帛锦低着双眼,看自己的手,虽只微微发抖,也绝难被人发觉,不过他自己清楚,今朝要他勒马收缰,恐是不能了。

    不止今朝不能,日后还能不能,都要打上一个斗大问号。

    想着这些便心中烦闷,一件件一桩桩都能洇出血来。

    帛锦起身,按住眩晕,取一件风裘盖住伤口,干脆走到了门外。

    管家无趣地一路细步跟上。

    “叫你退下!”门外透凉,吹得帛锦伤口又开始发疼。

    “皇上还有句话,说是要交代侯爷。”

    “说。”眼神横扫,魔神勿近。

    “阮大人临走前,咬伤了陛下,陛下无奈出掌,抽落了阮少卿的后槽牙,血流得不多,脸倒是抽肿了。陛下说自己委实迫不得已,望侯爷体恤,为慰君心。”

    帛锦愤然拂袖,无意中却扫倒阑下一丛兰。满身血腥味道,沾衣一刻,欺了半袖。

    婀娜兰倒下,盆应声而碎。

    管家立即惋惜道:“碎掉的这盆兰,是阮大人当年特意四侯爷,人一走,这竟,真不吉利……我这就命人去换个盆。”

    “已经一年了……”帛锦微微点了点头,无意却扫见地上泥土里点点异芒。他心一动,蹲下身撩拨几土,寻到一团蜡丸。

    帛锦一手碾碎,丸里藏了一张旧纸,借月光细看,不由讶然道:“阮宝玉如何有这东西?”

    侯爷老管家是个优秀的人物,也不好奇张望,本分地报告自己主人该知道的事情,道:“侯爷,你在外某日李少卿和萧少保同时到府门探访,老奴无意听了次墙角。这兰是萧少保转赠阮大人的。”

    “萧彻?我现在就去找他!”

    “侯爷,皇上交代过,他不足侯爷,不过,侯爷……,这府里如今可到处都是暗哨。”

    “我心中烦闷,去寻他下棋,怎么,也不可么?”

    帛锦拂袖,顷刻已不见踪影。

    浊世公子,意在逍遥。

    帛锦进屋时,萧彻傍在红灯边,披着厚重的狐裘,手环着暖壶,独自一人下棋了。

    桌边炉上煮茶,烘得氤氲满堂,相当雅兴。

    瞧见帛锦走近,萧彻也不起身,只裹了裹风裘,苍白的脸略微低了下,又醉心在自己布下的珍珑之上。

    “卒过河。”帛锦略略侧目,很不君子地指点江山。

    “甚好。”萧彻赞许地点头,果然挺卒。尔后,两人相视一笑。

    棋盘上,卒子越界,誓不回头。

    “侯爷见谅,我一个人破局,习惯了。”萧彻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指尖的棋子老旧,印证出他那些孤寂岁月的痕迹。

    “我陪你下盘。”帛锦当即在他对桌坐下。

    “侯爷肯屈驾相陪这种小游戏,是萧彻的荣幸。”萧彻浅笑,大大方方广袖一扫,重新开局,眼里不含半点阴霾。

    萧彻先行,首步飞相置位中宫,明显以守治攻。

    帛锦肃然起敬,紫眸清亮。

    方寸棋盘间,平静厮杀。

    “早就听说侯爷今日很忙,入造访,不会单纯找我下棋吧?”萧彻极轻极轻地问道。

    “的确有事,是关于你送阮宝玉那盆兰的事。”

    “难怪,我说侯爷进来怎么会带兰。说来也该萧彻惭愧,我养了一屋的兰,却没有一支比得上侯爷,你,这般。”

    帛锦挑眉,“少保讽我?”

    萧彻摇摇手指:“不是。是妒忌。”

    “多谢你的妒忌。”帛锦落子无声,牵扯肩膀伤口处隐隐作痛,“不过,十分不巧,兰盆今日被我打烂了,而我发现了一样很有意思的东西。”

    “哦?”

    “少保猜不出是什么吗?”

    “应该是家父当年被逼起兵前,朝中各部暗中支持他的大臣名单。”萧彻迎上帛锦,眼眉弯弯,“我可猜对?”

    “恭喜萧少保,的确猜对了!”帛锦支着下巴,双目凝视萧彻。

    当年萧鼎被逼哗变,朝廷除了奸佞外,态度大致分成了三派。其一,认定萧家是乱党,要坚决消灭;其二,中立些,萧家还是不对,可以招安;其三,就是支持萧家造反,取而代之,朝纲重振。

    这第三派,大多年轻热血,属于暗派。他们当然不会傻得把这样的牌子,给举出来找大刀砍。这些臣子早就结党,各自签名,制成了一份秘密名单,并同一腔热血交付了萧鼎。

    “先帝对名单并不清楚。而萧彻作为质子,能在天子脚下活的比较自在,也是因为这名单的关系。”

    “东西如此重要,为何要给阮宝玉?”

    萧彻轻轻咳了一声,才徐徐道:“这盆兰,是阮少卿硬夺的。不过,别人都知道东西在我手中,即使不在了,他们也未必知道。”

    “跳马。”帛锦举棋,动作骤然而止,伤口裂开,疼得他瞳仁一缩。

    “侯爷,你没事吧?”

    帛锦摇头,“还有件事,要叨扰萧少保。段子明曾经调查,说永昌炸银矿的案子,幕后主的最大嫌疑是——你。萧少保,你可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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