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绑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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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城墙上坐了一夜。

    走下来的时候,全身松软如棉,差点一脚踩空。

    心,已经不能用“乱”来解释。

    脑子里是空的,又是满的。

    反反复复,是几个人的脸。

    端木云、秦武、元重俊。

    ……

    端木云的脸一出现在眼前,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这个人因为我,生命永远停留在了二十五岁。在这二十五年中,他有十年在考虑怎样娶一个美貌娘子,而在这十年的最后三年,他一直陪伴着他的“美貌娘子”,为“娘子”做这做那,甘当粗使的小厮……可是“娘子”却从来只当他是朋友、是搭档,从未在男女之情的空间里给他留一丝地方。

    我闭上了眼,因为我实在无法面对眼前浮现的那张脸,可是闭上眼睛就看不见了吗?端木云没有在我的心中攻占一处领地,却在死后永久地占据了一块地方。他的名字将伴我一生。

    迎着晨风,我闭上眼,再说一遍:“端木云,对不起!”

    ……

    端木云曾说过我害了他师兄,的确,我害了秦武。

    可是,我何曾想过害人?

    那个冬日,对前途完全没有把握的一个十七岁姑娘,被一个太监领到一个将军那里,又被一个年轻的将军领到皇帝那里。四年后,将军对姑娘说她的眼睛在四年前的那个冬日,像是太阳,温暖了他的整个冬天……可是,那姑娘却只记得当时那个年轻将军只是迅速地扫了她一眼,那短短的一眼,甚至连一个人的相貌都看不清。从此,将军为姑娘做了多少事,教她剑术,为她在雨中撑伞,陪她饮酒,充当她大脑的“回收站”,听她倾诉,冒死帮助她逃离皇宫,夜驰千里送她苹果……为她疗伤,为她……不婚!将军的四年,都在思念中度过。思念是一把刀,一把锋利无比的刀,一把无人能挡的刀,年轻将军的这四年,就在这把刀的切割中度过。

    四年的煎熬,将军以为上天终于要被打动,为他送来了姑娘的消息。可是,仅仅两个月,将军和姑娘相处仅仅两个月!

    那两个月中,姑娘也曾幻想过,她和年轻的将军怎样在那个靠近黄河的城市中度过后半生。

    可是。

    ……

    将军流着泪对姑娘说“一切都是上天注定!”

    上天注定姑娘不是他的女人。

    将军是长子,也是孝子。为了姑娘,他违抗双亲,为了姑娘他不结婚。可是,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将军要结婚了,要和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子结婚,为了自己即将离世的母亲。

    将军和姑娘,真的是上天注定——不在一起么?

    我想大喊一声,可是喉咙动了动,却发不出一个字。

    太阳升起之时,不,应该是太阳还未升起之时,将军就快马赶往他的母亲那里,赶到他的新娘那里,赶往他的命运那里。

    “啊!”

    我捂着胸口,低低叫了一声。终于从口中发出了声音。

    端木云走了,秦武走了,我该往哪里去,我该怎样继续我的人生?

    是回到那个高高在上,俊美无匹、骄傲霸气的男人那里么?

    想到那个男人,心突然猛地一抽。

    那个男人,他俯视众生,他睥睨天下。他狂吻我,他抚摸我,他的双眼如同是最深的潭水,只要是站在水边就有跌落的危险;他怒斥我,暴打我,他的双眼如同是最冰冷的石头,只是一眼,就能将人冻结成冰。他,可以暴跳如雷,可以温柔似水。他,可以是火,也可以是冰。

    我,是冰,也可以是火。

    他有夺走我自由的权力,可是……他没有强要,他有剥夺我生命的权力,可是……他没有使用。

    他女人无数,可他却说爱的是我。他压在别的女人身上,却说脑子里在想的女人是我。

    ……

    他,让我笑,让我哭,让我甜,让我苦。他使我心动,使我心凉,他使我感慨自己身为女人的幸福,他使我憎恨自己身为女人的痛苦。

    ……

    我在城墙下蹲着,一直到有家酒馆打开门,在旗杆上挑上酒旗。

    “姑娘啊……”

    我一进门,中年老板娘就瞪大双眼说,但我冷冷地朝她瞥了一眼,于是她只好颤颤地住了口。

    “拿酒来!”我说,不看她。

    一碗,两碗,三碗……

    “姑娘……”老板娘又瞪大了眼睛。

    “不会不给钱的!”

    <>  ……

    酒液淌水一样地流进我空空的胃中,热辣辣的如同一道火。人说酒是烧身火焰,没错。几碗酒下去,我的胃像着了火一样燃烧了起来,慢慢的,这道火烧到了全身,烧到了大脑里。

    我就在这火焰中,倒了下去。

    ……

    翻江倒海的感觉……我感觉自己像是在颠簸的一叶小舟上,眼前、身边,全是骇人的波浪,那些浪头在眼前翻滚着,小山一样压了过来……

    我醒了。

    眼前一片黑暗。

    身子剧烈地颠簸着,颠得我头疼欲裂,胃里翻腾得厉害……

    “啊……”

    我想吐,可胃里没有东西,一口液体被冲到嘴边后又被堵了回来。

    ……

    至此,我彻底清醒。

    我被绑架了。

    手脚被绳子捆住,嘴巴被布堵住,整个人被塞在一个什么物体里,是麻袋吧,也许是箱子,或者是类似于此的东西。眼前是黑的,也许为了不至于憋死我,在某个地方留了一丝缝隙,然而,在我的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我重又闭上眼睛。

    我的眼前出现了三张脸,只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在,我……

    可这只是做梦,若是他们在,我还会处在这样的境地么?

    “上天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

    如果我能够发出声音,我一定会让天地听到这个声音。

    我做错了什么,老天为何要这样对待我?

    颠簸终于停止了。

    我睁开眼睛,开始考虑一个问题:如何摆脱目前的困境。

    我聚起全部的精神,倾听周围的声音。

    可是,没有人说话。我只听到马儿在喷鼻子。

    我知道,绑架我的人或者说是现在控制着我的人不想让我听到他们的声音,怕他们的声音暴露他们的身份。这就是说,绑架者可能是我认识的!

    脑子里迅速闪过一长串人名和他们的脸。

    几乎不怎么费力,我猜到了绑架我的人会是谁了。那个草原之王的眼睛像夜空的雷电一样一次次从我眼前闪过……是他,一定是他!不然用马驮着我的人为什么不敢张口说话?会汉语的突厥人不多,一定是这些人怕张口暴露了身份被我知道。为什么他们怕暴露,是因为现在还在齐境内,甚至也许离洛阳还不是很远!

    这个死男人!

    酒精的作用早已过去了,可是想到那张张扬的脸,我只觉胸口有团火在燃烧!

    在心里咒骂他千遍。

    可是,现在最紧要的是考虑怎样自救。

    端木云永远地离开了我,秦武去了长安,元重俊……元重俊也许正在洛阳的行宫里和那贼胡饮酒,也许正在考虑洛阳府库里的金帛够不够送给突厥人的……也许,也许……也许他正在……下令搜城——找我,也许,也许他已经上了马,亲自带人找我……

    可是……

    我在哪里,有谁能知道?

    “不要依赖任何人!”

    想起了秦武的话。这话,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在此之前,没有一个人对我说要依靠自己,包括我的父母,他们说我是他们的公主,他们会在有生之年尽一切可能地帮助我、爱护我……元重俊对我说,我是他的女人,只要他在,天下有谁敢对我怎样……只有秦武,只有他对我说不能依赖任何人,要靠自己!

    是的,要靠自己!

    我是带领一万人马打败统兵四万的宿将的“拼命三娘”,我一定要自己救自己!

    ……

    马又跑起来了,我的胃又开始翻腾。

    然而这一次没有太久,大约半个时辰后,马又停下来了。

    我被扛起来放在了地上。

    他们要干什么?

    杀我?应该不会,如果是阿不思打我的注意,他不会想要我死。

    果然,这伙人不是要杀我。他们把我从袋子里拽了出来。

    一被放出麻袋,新鲜空气立刻扑面而来。睁开眼之前我狠狠地用鼻子吸了一大口。

    黑暗,眼前还是黑暗,只是这黑暗是夜的颜色。

    我的眼睛很快适应了夜色,也看清了眼前人的大概轮廓,全部蒙面,汉装打扮,然而我知道他们是突厥人,绝对的突厥人。火把燃起来了,那一双双露在蒙面布之外的眼睛,黑而且凹,汉族人哪有这样的眼睛?

    “阿不思!”

    我又在心里恨骂,心说阿不思你要是就这样把我弄到你的地盘上,想和我那个什么……我绝对要你不得安生!

    在夜风的吹拂下,头脑不仅清醒了,被折腾得火烧一样的胃也逐渐地恢复了一点动力。

    “咕咕……”

    真让人脸红,寂静的夜中,我不再受到颠簸折磨的胃发出了阵阵叫声,听起来很欢快。

    显然,那几个蒙面人听到了,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一个貌似小头目的人点了点头。于是,我口中的塞口布被扯下了。

    “啊!”

    我张大嘴,猛吸了几口,像是要把整个夜吸进去。嘴巴都被塞得快麻木了,这一下子得了自由,真是难以言喻的舒服。

    就在我肚子的下一轮唱歌开始之后,离我最近的蒙面人伸手摸了块东西塞到我嘴里。

    我赶紧一下子咬住。

    是一块羊肉,煮熟的羊肉,冰冷坚硬,然而在我嚼来却甘香异常。

    三两下,这一小块羊肉就没了。

    我抬头望望眼前的几个蒙面人,几个人也望望我,然后又互相望一眼。

    “饿死我或是饿坏了我,你们怎么向你们的王交待?”

    我有气无力地说,半真半假。

    片刻,小头目又点了点头,第二块羊肉到了我的嘴里。

    真是阿不思的人!

    完全确定了。

    在他们把我装进袋子放在马上之前,我迅速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黑夜,无星,树林。他们没在大路上走。

    重又上路后,我闭上了眼睛,心说反正手脚被捆住无法动弹,不如闭着眼睛看看能不能睡着吧。也许是安下了心,也许是太过疲累,我竟然睡着了,在颠簸中睡着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地上,而且是在袋子外面。

    我偷眼看了一下,发现天色微明,看周围的树林,可以肯定还在齐境内,而且是远远未到边境。再看那几个人,大概是扛我下来的时候发现我还没醒,所以一时间放松了警惕,各自在朝远处看,没人注意到我。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小头目模样的突然把脸转过来了。

    我抬起眼,直视他,心里却又把阿不思骂了一千遍。

    小头目走了过来,难道是见我直视着他,感觉奇怪或是什么?

    我猜错了。

    走到我身边后,小头目伸手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来,在我面前打开。

    居然是块胡饼。

    从外观上看,这块饼可能从出炉到现在至少两天了,如果这块饼是从洛阳带来的,那么他们已经在路上走了两天了,也就是说我已经被绑架两天了!

    手伸了过来,嘴里的布又被扯掉了,胡饼递到了我的嘴边。

    然而我不接,我要水喝。算起来我已经两天没喝水了,这在平日里是不可想象的。于是他们给我水,冰冷的水。我喝了,然后吃饼。吃喝完毕后,我微笑着对他们说如果他们的王知道我要水有水要饼有饼的话,他一定会很高兴。

    于是,有几个人笑了。隔着蒙脸布,我知道他们笑得很开心。

    然而他们没有开心太久,因为我接着提出了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上厕所。

    这确实是个问题,刚喝了水,是空腹喝的。水在胃里循环的速度多快?最多几分钟吧。

    这是个难题,几个人的眉头皱了起来,虽然眉毛在蒙脸布里,但我知道他们的眉毛一定是皱着的。

    我的表情肯定很能打动人,因为我确实内急。

    ……

    几个人又开始对望,望啊望,望啊望……

    “扑哧!”

    我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打什么哑语,我都知道了你们是什么人了。

    “快点啊,你们总不能让你们的王知道他要的女人在你们的面前就……”

    那几个人又对望了几眼。

    我简直要笑翻了,然而内急实在厉害,笑完后我皱紧眉头,扭着鼻子。

    人走过来了,又是那个小头目。

    绳子落地的那一刻,我长舒了一口气,然而当我要站起来时,却一个趔趄,险些倒在地上。那几个人眼睛一睁,我也吓了一跳。原来手脚被捆得久了,已经麻木了,这猛一站起来竟然有些控制不住。

    如果此时对付这几个人,我肯定不是对手。那几个人手中各自有刀,而我,除了双手双脚外什么都没有。

    放松完后,我的腿脚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慢慢地提起裤子,慢慢地系上带子,慢慢地……解下我那条二十一世纪的牛皮带。

    不远处一直背对着我的小头目转过身走了过来。

    我慢慢地放下衣摆,一步步地朝他走过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