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沉吟片刻,道:“若来的真是戚少商,你们最好弃了水路,带东西就近上岸,另辟新径......或许能够避过。”
陆沉久再也按捺不住,拍案而起,道:“凭什么要我们避开他?!有我们这一班人手压阵,又有曾经令他惨败的顾将军你从旁计划,难道还怕了他一个戚少商不成?”
顾惜朝叹了口气道:“能避则避,生辰纲为重。你们都是高手不假,偏你们中没一个是戚少商的对手。”
一直沉默的双胞胎老头孤君子、孤鸿雁异口同声道:“将军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已威风。”他二人心意相通,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配合默契,协调一致。
莫无涯也摇了摇头道:“这船是朱大人派的,我们若没能力在这船上保住生辰纲,还凭什么收人钱财?”她目光如炬,喃喃道:“我也想见识一下这‘九现神龙’有什么样的神通。”
顾惜朝苦笑连连,瞧着这些人个个自我感觉良好,都想见识一下戚少商的模样,可唯有自己才知道那人有多厉害。其实,自己想见那人的心情比这里任何一人都要来得迫切,只是,难道盼望已久的再次相见,又必须要以相互为敌为代价?如果真的是这样,自己情何以堪?
他扫了一眼这舱内之人,忽然笑了,笑得释然。蔡京只是令他回京待命,朱勔也并未将押送生辰纲的重任委命于他。他原无权指挥此次押送,况且这船上根本没有一人会听他的。生辰纲安然送到功不在他,即使丢了也罪不属他。这船上的生辰纲本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搭船的而已,这船上的人也本与他无关,他只是紧紧认识而已。想到这里,顾惜朝缓缓起身,走向舱门口,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若不上岸,我也要上岸。还烦莫先生在就近的渡口稍作停留,顾惜朝便同各位告辞了。”说完走了出去。
莫无涯心中不解,高声道:“你的确只是和我们同路,任何时侯想要分道扬镳都无可厚非......只是,为什么你会把戚少商看得那么重?!”
顾惜朝回头瞧向这一脸淡漠的人,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只是不懂,”莫无涯峨嵋微蹙,道:“你背叛连云寨在先,千里追杀他在后,江湖早已人尽兼知。他不杀你本已奇怪,你居然对他也是处处维护......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顾惜朝轻笑一声,道:“与你何干?”
接着,他叹了口气,又道:“前面的渡口我一定要上岸换马去京城,你们呢?”
陆沉久冷笑一声,道:“顾将军独善其身的本事真非我等能及!”
顾惜朝笑着点了点头,道:“你小瞧了戚少商,自然也会小瞧了顾惜朝。”
莫无涯恭手一礼,淡淡道:“下个渡口,我们恭送顾将军。”
她一句话便结束了这次已隐隐开始蕴含火药味的对话。
深,河岸边,芦苇丛生,影影绰绰,淹没人身。
应霜叶站在暗处,他一直跟着前面这人,直到这里。
这人他观察了很久。
第一次注意到这人,是在东原。一行人中了,应霜叶分发解药时,唯独只有他道谢后将药拿在手中,并不急于吃下去,而只是东张西望,关注场内局势。后来,一路上,这人又多次向随行的兄弟会兄弟打听此行的具体情况。其实,东原带过来的十几个江湖人中大半都曾打听过,只是象这样迫切和心急的只有这人一个。
这人绰号“飞天鼠”,名叫雁,手段稀松,武功平平,他的单刀在江湖中实在是名不见经传,整一个放人堆里就找不着的角。可是,应霜叶不但将他找了出来,现在还带着讥讽地笑意在一边等着看他的表演。
终于,一只信鸽临空而起,冲进了无月的中。
雁转身准备向回走,却发现面前已经伫立了一个人--中面前的秀气青年一身肃杀之气。
“应兄弟?”雁吃了一惊。
应霜叶微笑道:“大运河在蛟子滩分为两道,西南向经淮安港青江浦,乃是风平浪静的主航道;东南向经‘歪脖子’,水道险阻,少有行船,不过航道隐密。”
雁听言,目光迟疑,手缓缓探向身边的刀把。
应霜叶摇了摇头,继续道:“其实我一直很头疼的问题就是:陆沉久他们到底要走哪条道?”
听到此处,雁一惊,呼道:“啊?原来......”
应霜叶双手于肩上握住刀柄,笑道:“是啊,还要多谢你帮了我这个帮。你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出去了吧?”
雁眼中精光闪动,道:“在‘歪脖子’处设定伏击是假消息?!”
“没错,有了你的帮忙,生辰纲一定会往青江浦那条道去了。”话一说完,应霜叶手中双刀便挥洒而出,扑向雁。
雁的单刀也应时杀出。
应霜叶自信以他的双刀足以对付这个济济无名之辈了。
如他所料,几个回合后,他就已经稳操胜券,以刀锋之势完全掌控了局面。
但当应霜叶的双刀正要废了雁用刀的右臂时,雁的左手却从袖中伸了出来。
这只左手以前没有人见过,因为它总是藏在宽大的袖袍中,但是等它伸出来的时候,却握着一把剑。
一把只有一尺二寸的柱脊剑!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雁丢弃右手单刀,躲开了应霜叶那取其右手的一招,左手的柱脊剑便抢进了双刀的缝隙中。
原来他的左手剑才是真功夫!
他连连近逼,应霜叶只有不停后退。
柱脊剑的招式十分怪异,角度变化出人意料,雁一面抢攻,一边狞笑道:“有时候,听信江湖传言是会害死人的。”
十几招游斗下来,应霜叶便已落于下风,疲于抵挡。
“今日之事算是给你个教训:对自己太过自信从来就不是好事。”雁哈哈笑道:“不过,人都死了还要教训做什么?”
应霜叶知道多说无益,险象环生下只能咬牙硬撑。雁身法之快、抢攻之急令应霜叶退无可退,被对手逼着近身缠斗,令他的双刀反而施展不开,束手束脚。
就在应霜叶不知如何应对,快要被雁伤于剑下时,却有一条白影掠过,响起朗朗之声:“小叶,交给我了!”
逆水寒,剑芒烈,替应霜叶挡住柱脊剑的同时,便已反攻而上。
应霜叶借机退过一旁,惊魂未定。
戚少商来得很及时!
雁这样的角于他而言实在是小菜一碟,几招之后,此人便已经伏于戚少商的剑下了。
“你是朱勔的人?”戚少商问道。
雁低着头一个字也不说。
应霜叶上前道:“他刚把假消息传出去。”
戚少商点点头,道:“我知道。不过,你不该一个人跟踪他。”
应霜叶笑道:“你不是也来了吗?”言毕,他抽刀而上,一刀便结果了雁的命。
“这人是奸细,不能留!”他看了看戚少商。
戚少商也点了点头。
汴河通淮利最多,
生人为害亦相和。
东南四十三州地,
取尽膏脂是此河。
大运河上叉路不少,青江浦附近尤其多。是,月朗星稀。
青江浦,两只细长的蜈蚣舟潜伏在三叉口与大运河的交界边缘,中几不可辨。
这种蜈蚣舟,船身细长,轻巧便捷,两侧各有七八只浆,一船乘十几人,划行起来速度特别快。
戚少商正立于其中一艘的船头上,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空旷平静的大运河。
晚缺乏照明,能见度极低,行船不便。若是因为行程安排,不得不间行船,就算对周围水情了若指掌的老船家也会放缓船速,不敢掉以轻心。
张赫立于另一艘船的船头,低声问身边的秋慕容道:“你确定是今晚到?”
秋慕容肯定点头。
众人正埋伏着,一艘游船缓缓驶来。
张赫皱眉嘟噜道:“怎么是游船?”
“没错!”秋慕容目光闪亮,道:“就是它!你看,那船身压水极深,明显快到吃水线了,必定藏有私货!”说完,他转头瞧向并排那艘船上的戚少商。
戚少商也正好看向他。
二人双目交汇,同时点了一下头。
一声令下,两只蜈蚣舟如离弦之箭,裹着中水面漾起的水气,冲向那艘游船。
宋鈺正站在甲板上,带领着几人放哨,影影绰绰看见水气中出现了两只蜈蚣舟,迅速地向自已靠近。他心中立即产生了不寻常的警兆,口中喃喃道:“什么玩意儿?”随着两只小舟越来越近,宋鈺看见那两艘船上之人都身着油绸水靠,已趴伏在两舷外侧,背上的兵刃趁着月光隐约可见。他大惊道:“快鸣锣!有水贼!”
锣声急响。
莫无涯、陆沉久等人全部惊醒,急忙穿衣的穿衣,找兵器的找兵器,乱作一团。
船轻水急,两只蜈蚣舟铆足了劲飞驰而来。眼看距离将近,戚少商长啸一声,身形猛地如大鸟般拔起,空中姿态潇洒无比,就连敌方之人看到也不住赞叹。他直扑向大船的船头。双脚刚踏上甲板,戚少商手腕翻动,便已将一名警卫劈落水中。张赫、应霜叶、云守中等一干英豪都也纷纷上船。怒喝声、兵器声此起彼伏,一时间杀声震天。
刚交手之际,戚少商率群雄有备而来,警卫们猝然不防,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但等莫无涯、陆沉久等一干好手准备停当,加入战团后,形势就顿时改变。除了戚少商、张赫和云守中仍然攻势强悍外,其他人都陷入了苦战。朱勔招募的这一干高手的确身手了得,手底极硬。
激战中,戚少商运剑如风,连杀两名警卫。一名矮子手舞长刀,凌空跃起,直劈戚少商背心,气势凶猛之极。只见此人身长腿短,体形特殊,正是“矮脚虎”侯铭云。戚少商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知道有人来袭。他低吼一声,猛然转身,剑作刀使当头斩落。气势之凶猛凌厉却更在侯铭云之上。逆水寒剑身真力灌注,嗡嗡作响,电光一闪间,竟将来人临空劈死了。
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凶徒休要猖狂!”
一位老者欺身上前,抬手便是一掌,掌心浅红隐隐可见,骇然便是那日金澜所使的大日轮手印。
戚少商此时已杀得起,一见来掌,狂笑一声道:“原来是你。”转手一剑挑出,直刺对方掌心。
那老者见逆水寒剑气荡漾,虽然自已掌上奇功不惧寻常刀剑,却也不敢硬接,只得收掌避让。却不料戚少商剑法精妙,手腕角度轻轻一变,剑光猛涨转而直扑他面门。吓得那老者连忙侧身让头,却已然不及,只觉左颊微微一凉,已被逆水寒削去了小块皮肉,鲜血直流。他心下还在犯疑:我并不认识此人,他为何说‘原来是你’,倒也不觉疼痛。
他并不知道戚少商的“原来是你”是指他就是教金澜大日轮手印的二人之一。
此人正是孤鸿雁。
转瞬,孤君子杀到,却见孤鸿雁已然挂彩,心中又惊又怒。这两人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当下并肩连手迎战戚少商。
交手几个回合后,戚少商冷笑道:“做师傅的‘大日轮手印’居然只练到八成火候,看来二位的资质还是比不上你们的徒弟。凭借这样的功夫能为非做歹,活到这把年纪也算是奇事一件。”
说话间,他猛然欺身上前,左掌抵住孤君子的双掌,同时右剑挥出。只见血光乍现,孤鸿雁的喉咙森森开了个血洞,应声倒地。孤君子也吃了戚少商这一掌,连惨叫都不及发出,便直直向后软倒,想是已活不成了。
一时间,戚少商四周的警卫都唯恐避之不及,生怕靠近了这个凶神命不久矣。
戚少商心中痛快无比,转眼却见一灰袍子手持一柄尺许长的小剑,杀得云守中狼狈不堪,心中暗暗称奇,正待前去援手,忽然余光又扫到一中年男子,持一把蜈蚣钩刚刚放倒了一个同来的江湖好汉。这时,他心中猛然一动,知道此人定是害死他兄弟穆鸠平之人。于是,他顾不得支援云守中,人剑合一冲向那名中年男子。
那人正是陆沉久。
陆沉久见戚少商来势凶猛,心中有些畏惧,抖擞精神将毕生所学全力使出。
一交上手,戚少商便知穆鸠平栽在此人手上也不算怨,因为此人武功相当高明,内力深厚,招式神妙,掌中蜈蚣钩虽属外家重兵刃,但变化精奇,细腻繁复尽不在自已的逆水寒之下。他又知此人尚有歹毒的蜈蚣镖未使出,当下也不敢迫的太紧,只小心应对。
在戚少商连杀了对方几名高手之后,形势立刻又对这边劫生辰纲的群雄有利起来。
但是,云守中却偏偏遇上了最难缠的莫无涯。
他本功力深厚,在阵中是紧次于戚少商的好手,却一向精于算计,前刻瞧见莫无涯如此漂亮的子,心下料定她必是个软柿子,便独独挑上她下手,想少出功夫,占个便宜,却没想到吃了大亏。莫无涯已是朱勔阵中的第一高手,武功、招数无一不远胜于他,更加上掌中小剑虽然貌不惊人,看起来小巧似玩具,却是寒气逼人,实是威力无比的宝剑,是以,才交手片刻,云守中便已穷于应付、险象连出,只能苦苦应对,死命守住要害。
云守中只道自已叫苦,却不知莫无涯也是心下暗惊。她自艺成以来,手下罕有三合之敌,想不到这脸貌丑陋的疤面汉子也能有如此高明的身手。眼见莫无涯三五招内便可取了云守中的命,却听得陆沉久惊呼:“师救我!”
莫无涯挥手一剑,将云守中迫开三尺,抬眼望去,只见戚少商剑光飞洒,寒星点点绕在陆沉久身体周围。陆沉久为剑势所逼,连放蜈蚣镖的手都腾不出来,存亡只在旦夕之间。
虽然莫无涯很想毙了眼前的疤面大汉,但她料定陆沉久撑不了那么久,无奈之下只得对云守中冷斥一声道:“这次算便宜你了!”当下舍了云守中,飞身去救陆沉久。云守中见强敌一去,心中大呼侥幸,只觉自已双脚都有些发软。
戚少商正将陆沉久紧紧逼住,眼看就可以替穆鸠平报仇雪恨,却觉一道冷气从背后迫来,奇寒彻骨。虽然他明知自已一旦撤开,必会给陆沉久以缓和之机,但是背后袭击之人显然不同寻常。因为,那兵器还在尺外,可兵器上的真气便已有迫开自已护体罡气的架势了,同时那股寒气更象是要冻结骨髓,连自己内息真气的运转都受了它的影响,微微有些迟滞。无奈之下,戚少商只得侧身掠开,将先前获得的优势尽数丢弃了。
掠至一边,他定神一看,来者正是刚才杀的云守中难以抵挡的貌子,不由打量了她一下。只见她穿着朴素,掌中尺许长的小剑晶莹剔透,玲珑可爱,还带着丝丝寒气,显然是件异宝,心中大是凛然,知道她就是刚才陆沉久口中的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