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忠和戚少商互相对看了一阵,然后一起仰天大笑起来。
“戚兄的剑法好厉害,纵是不用这逆水寒也一样能令在下头痛不已。”韩世忠扔了手中残刀道。
戚少商摇了摇头道:“韩兄弟是破了我绝招的第一人。而且你后劲绵长,若不是你的刀砍坏了,再往后的话,我真不一定能敌过你。”
韩世忠苦笑了一下,道:“戚兄这么想就错了。我是抢在你绝招已使,真气耗尽的瞬间,才能抢攻出三十六招......而在第八招、第十一招、第三十一招时,我本觉得可以迫你真气郁结败下阵来,可是没想到你的真气却似在慢慢恢复调顺中......”
说到这里,他的眉头皱了起来,道:“高手相搏,若久攻不下,势必耗费真气。我这样强攻迟早会露出破绽,一旦被你反守为攻,则一击必中。所以这胜负真的很难说。”他转而又道:“只是,我不懂,在这种情况下戚兄你是如何让真气连绵不绝的?”
戚少商笑道:“只因我习练了‘鸟尽弓藏’的内家心法。”
“‘鸟尽弓藏’?的确精妙。”韩世忠道:“和戚兄的这场比武切磋算是我平生第二痛快的大战!”
“哦?那排在第一的不知是和哪位高手的较量?”戚少商好奇道。
“说来遗憾,我并不知道对手的名字。那是两年前,我刚刚从军,他和我一样也是刚报到的新兵,看上去比我还要小个两、三岁。机缘巧合,我和他恶斗了一场,结果我输了!后来只听旁人说他姓‘岳’。”韩世忠有些悻悻道。
然后,他笑了笑又道:”对了,和我比试时他也用剑,不过上马后用的是枪。枪剑合一的道理也是他告诉我的。只可惜,那时边关战事突紧,我俩来不及结交话别,便各奔东西了。”
戚少商暗想,韩世忠的武艺已是了得,居然还有人能胜过他,看来这军营中真是藏龙窝虎之地啊。
他有些抱歉道:“只是,毁了你的‘狗屠’,实在......”
韩世忠未容他说完,抢道:“那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把刀而已,坏了就坏了,没有什么的,实在不值得戚兄挂怀。任何一柄长刀到了我韩世忠的手里都可以是‘狗屠’。”
戚少商点点头,道:“上次你请我喝酒,这次就让我请你吧。我们刚才比武未分出胜负,这次拼酒一定要有一人醉倒方才能罢手!”
韩世忠大笑道:“求之不得!酒量上我可从来没有败给过别人!”
这时候,任是这寒冷的落雪也要被这二人的万丈豪情融化了。
......
午时刚过,雪止天睛。
戚少商从莱州港的酒馆出来后走了很长一段路,终步看到前方的营地了。
他走的很慢,因为背上还背着一个人--韩世忠。
戚少商摇了摇头,暗地里叫苦连连,背上的人实在不轻,而且醉得象一滩烂泥一般。看来能喝醉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不管不顾,只要趴在别人身上呼呼大睡就行了。
他知道背上湿了一大片,估摸着不是韩世忠的口水,就是他反呕出的酒水。
不过,这场拼酒戚少商无疑是绝对的赢家!
离韩世忠的帐篷还有几十米处,戚少商舒了一口气,总算可以卸下背上的“包袱”了,但转眼他就看见了顾惜朝。
顾惜朝和他双目对视了一瞬便走上前来。
他闻到这两人身上弥漫不散的酒气,瞧了瞧戚少商,又拍了拍他背上的韩世忠,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笑道:“我也曾领教过大当家的‘三斤’不倒,不过上次是洗碗,这次换作背人了。真不容易,居然都是体力活儿。”
戚少商把韩世忠从背上放下,用右臂撑住他,苦笑道:“别忙着取笑我,他醉得不轻,快帮着把人扶进去。”
顾惜朝有些诧异,此刻的戚少商竟似对他毫无芥蒂,若是搁在往日,他的一句调侃便会引来这人的冷言冷语。
他哪里知道,这一场热血的战斗已让戚少商找回了不拘小节、豪迈酒脱的往昔,更何况戚少商早已记不清那晚大海边发生的事了。
他应该记住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顾惜朝微愣了一下,赶忙上来架住韩世忠的另一侧,和戚少商一起把他扶进帐篷里去了。
初三,气候晴好。
天空很高,很蓝,同时少云。
仰头看一会儿天就会让人觉得头晕,于是一大早出了寝帐的顾惜朝便不再仰着头看了。他在营里巡视了一圈,听到“叮叮叮......”的敲打声,不心中起疑,抓了一个兵便问:“这声音是干什么?”
“韩副尉在打刀。”那兵答道。
“打刀?”顾惜朝觉得有点意思,决定过去看看。
军事驻地中闲置的火炉现在已然烧得正旺,韩世忠正在敲打一块烧红了的铁块,看样子是想自己锻打出一把长刀。而一旁,戚少商正饶有兴趣地看着。
“我的刀都是我自已亲手锻打的。”韩世忠满头大汗,连在一边的戚少商都感觉到火炉里滚出的阵阵热浪。
戚少商道:“我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人打造兵器。”
顾惜朝插了上前道:“韩世忠,你昨天拼酒输给戚少商,今天不头痛吗?”
韩世忠抬头冲他尴尬地笑笑,手上的敲打却不见停,道:“呵呵,这可是我在喝酒上第一次输得心服口服。戚兄的确是千杯不醉,我服他!”
顾惜朝又道:“今天怎么突然有兴趣来打刀?你原来的刀呢?”
戚少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昨日我们一时兴起比试了一下,我的逆水寒把韩兄弟的刀给磕坏了。”
顾惜朝看了看韩世忠,又看了看戚少商,饶有兴趣地问道:“什么时候比的?我都不知道嘛,你们谁胜谁负?”
韩世忠笑道:“胜负未分,我的刀先玩完了。”
顾惜朝点头道:“逆水寒是斩铁如泥,可遇而不可求的宝剑,难怪韩兄弟的刀要吃亏了。”
韩世忠一脸不服气道:“宝剑、宝刀也都是人打造出来的,如果能有把好火我也能打造出比得上‘逆水寒’的好刀。”
顾惜朝越发感兴趣了,道:“哦,原来是火候不够?那我来助一助你!”说着,来到风箱边,出掌催动内力,鼓动风箱。
只见炉中的火焰刹时间由红变青。
戚少商也跟上前去,道:“是我毁了‘狗屠’,理应助韩兄弟一把。”也依法以内力逼动火势。
他的内力果然精纯深厚许多,顿时炉火由青转白,由白转化为无,舔舐扑腾上来。
韩世忠见状大喜,连忙将未成形的刀放入炉火中,铁锤不停地敲打,叮叮之声不绝于耳。
一连大半个时辰,顾惜朝神情沉重,额上满是汗水,衣裳尽似是从水里打捞上来一般湿透了。而戚少商鬓角流下的汗水,在尖尖的下巴处汇聚,然后一滴滴落入地面,背后也湿了一大片。
猛然,只听韩世忠大呼一声:“成了!!”两人立刻撤手退开。
韩世忠将手中通红的长刀一下浸入旁边准备好的一大桶冷水中,听得“嗤”的一声,水汽蒸蒸而起,迷漫开来,连韩世忠的脸都瞧不清了,而桶里的水已经一滴不剩的全部化为了蒸汽。
顾惜朝和戚少商顾不得真气殆尽的疲惫,连忙凑上前去,想看看这新炼出的长刀“狗屠”究竟是何模样。
这刀除去一尺长的刀柄,刀身长六十公分,厚重宽大,泽暗哑,一道道黑白相间的纹,宛若虎纹,粗旷强悍。
戚少商奇道:“怎么这般模样?”看见这刀怪模怪样的,他显然有些失望。
顾惜朝的内力比戚少商相去甚远,一时难以为继,有些喘息道:“这刀......”他心里也有些疑惑,于是把目光转向韩世忠。
韩世忠满面红光,密布的汗水也掩饰不了他的得意之,道:“两位兄长有所不知,此种铸刀手段源自于西夏,比我中原常见的夹钢、包钢铸法实要高出一筹。刀上浅部分乃是硬度极高的玉钢,深部分是弹、韧绝佳的软钢,这样铸出的刀刀锋锐利绝仑,硬度够得上斩金截铁,而良好的韧又可使它劈砍岩石时刀刃不卷,实在是刀中上上之品。”
说罢,他把新炼成的“狗屠”横着平放于刀架上,又取了旁边一把上好的军刀,一刀砍了上去。居然没有听见金属撞击之声,只是发出“嘙”的轻轻一声,韩世忠手上的军刀便断为了两截。
顾惜朝、戚少商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这么一把看上去颇不起眼的怪刀居然有如此威力。
顾惜朝心念转动,道:“不知这刀与戚兄的逆水寒比起来又如何?”
韩世忠和戚少商对望了一下,心中既想较量一下,又担心损了自已的兵刃。
片刻后,戚少商大方地笑道:“来来来,比试一下又有何妨!”
韩世忠点点头。
两人便一个举刀一个持剑对拼了一下。“呛”的一声撞击后立即分开,一刀一剑居然还在“嗡嗡”而鸣,似有余震。这一下刀剑相对,两人都恐伤了自已的兵刃,只用了三成功力。待刀剑分开后,他们立刻低头关注起自已的武器,发现完好无损,俱哈哈大笑。
戚少商道:“宝刀‘狗屠’果然不同凡响!”
顾惜朝奇道:“什么‘狗屠’?”
戚少商便告之了他这名字的来历。
顾惜朝道:“好名字,好‘狗屠’,我理应赠此刀诗一首。”
他凝神细想了一会儿,朗声吟道:“宝刀百炼生玄光,字作‘狗屠’志气扬。燕然勒石绝胡患,天下英雄莫能当。”
另两人不由显出神往之,连连叫好。
很多年以后,韩世忠依旧用这把宝刀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拜一品枢密使,位列太子太保,执掌枢密院。他时常回想起当年三人共创此刀时的意气风发。不过他始料未及的是,后来他的“狗屠”所屠的已是“金狗”,而非此时想象中的“辽狗”了。
半,一个黑影刚在戚少商的帐篷前停下,戚少商便警醒,沉声道:“谁?”
外面的声音道:“金使已到,虞侯有请!”
戚少商匆忙披上外袍,出了寝帐,跟着帐外传话的兵直奔大帐而去。
到了大帐门口,他抬眼瞧见韩世忠显然也是刚被通知前来,两人相互点了点头,一同进入大帐。
大帐里,灯火辉煌,如同白昼一般。
顾惜朝坐在左边,右边的上座上坐了一人,此人身后又另站着四人。
他笑了笑,冲着发愣的戚少商、韩世忠道:“我叫完颜宗弼。”
这么好看的完颜宗弼,俊秀,孤寂,逸然出尘,连戚少商这样丰神俊朗之人也不由心中感叹。
“在下戚少商。”
“末将韩世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道。
完颜宗弼点了点头,然后回身用目光瞟了一下身后,道:“这是从小就跟随我的四名待卫,他们没有姓名,只有代号,分别唤作‘寒’、‘秋凉’、‘夏桑’和‘冬雨’。”
韩世忠本来听闻金国的四皇子也是一员武将,却没有想到他居然长得如此俊秀,心里顿时觉得怪怪的。
“我等奉了皇上御旨,要保护四皇子回京。”顾惜朝道:“皇子海上颠簸,旅途劳顿,休息一两日后便出发,如何?”
完颜宗弼似是要思考一下地沉默了。这时,他身后四个侍卫中的一个俯下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完颜宗弼冲那个侍卫点点头,道:“冬雨说的极是。辽国对我此次密秘出使早已虎视眈眈,在一处逗留的时候越久就越容易生变,我们还是明日一大早起程吧。”
顾惜朝听了当然是求之不得。他刚才只是因为担心完颜宗弼是皇子,而且长成这样的估计是吃不得苦,所以想着还是让他先休息休息再说。
他抬眼看了看代号为“冬雨”的那个侍卫,见此人相貌普通,只是一双眼睛总象是笑眯眯的。
顾惜朝道:“就依四皇子所言,明日一早便出发。皇子的寝帐我们已经收拾妥当,还请您先安心休息一下。”
说完,他便吩咐众人散开离去了。
次日清晨,安排完颜宗弼乘上马车,一行人便在晨雾中上路了。
几日行程倒是平安无事。每日扎营休息时,顾惜朝和戚少商都会指挥兵严防周围,并且按照来时路上绘制的地图再仔细勘察环境。
顾惜朝发现那个叫冬雨的待卫总是不声不响地跟在他们身后,如果注意看他眼神,就会发现他目光停留之处俱是自已准备重点防备的地界。他心下暗想:完颜宗弼身边的这个冬雨虽然不露声,却必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顾惜朝寻了个机会问其他的待卫有关冬雨的情况,得知冬雨是他们的待卫长。而完颜宗弼也明显很器重冬雨,对他格外平易随和,得空时总拉他一起坐进马车里聊些什么,路上经常可以听到他们俩的笑声从马车中传出来。
四皇子看着冬雨的眼神总是充满钦佩。而冬雨瞧着四皇子的脸上也总是挂着很温柔的笑意。
这天早上,一行人马就进了京城,韩世忠和众多兵都舒了一口气,但是顾惜朝却更加警觉起来。
他回来的路上虽然保持着神经的紧张,但明白遇袭的机会比较小。那大多归功于走的秘密,路上又严防跟踪,到了莱州港也隐于港外,以至于金使到达港口和上京的准确时间没有让辽人知晓。
但是,现在一行人进了京,辽国在大宋的伏笔必定会第一时间知道,那么萧隆图也就会很快知道,势必有所行动!
京城里道路就变窄了许多,顾惜朝只好让兵变换了队形,左右两边护卫原本各四组人被撤了两组分散至前后护卫。往赵良嗣府的路上,顾惜朝先驱马到韩世忠身边,道:“韩兄弟,你多注意街道的左边。”然后他又策马到戚少商身边叮嘱道:“戚少商,你把注意力放在街道右边。”
戚少商有些不解,道:“你为何这么紧张?走之前我就已经特别叮嘱六扇门的兄弟严格排查这街道两边,所有住家、商铺的底都摸过了,应该不会有事。”
顾惜朝冷笑道:“辽国在我大宋的伏笔众多,又岂是能排查的出的?傅宗书就是一个例子!”
戚少商恍然大悟,道:“是啊!查得出底子也不能查出是不是奸细!”当下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起右边街道的繁荣景象。
顾惜朝叹道:“在京城,萧隆图必定会安排伏击行刺金使,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我只希望先安全到达赵学士府才好。”
安然到达了赵良嗣的府邸,门口有人在迎接,看来顾惜朝先派出的人已经通报过了。
顾惜朝看了看四周,道:“马车直接驶进去!我们下马。”
院中,赵良嗣和蔡京已经站在那里候着了。等完颜宗弼从车上下来,两人都因他的相貌吃了一惊,但是很快便走上前去寒暄问候。
顾惜朝站在蔡京一边,禀报道:“其实在下还有一些防卫措施需要布署,只是这里是赵学士府上,不知......”
一看相貌便知是辽国人士的赵良嗣忙道:“不妨事的,这府上的一干事情就全都交由顾虞侯你来安排好了,最主要的是要保重四皇子的安全!”
顾惜朝在学士府布置了一些人手,重点放在厨房、完颜宗弼休憩的房间,另外又叮嘱了几个人每天跟踪厨房负责买菜做饭的下人,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常立刻汇报等等......诸如此类的细节种种。
顾惜朝不做则已,一旦做了便要做到滴水不漏。
突然,完颜宗弼笑了笑道:“如果不麻烦的话,我的房间加一张,侍卫长要贴身保护我。”
赵良嗣有点诧异,道:“侍卫的房间本就在四皇子的隔壁......”
蔡京却象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赶紧接道:“不麻烦,不麻烦,马上就让人去给四皇子支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