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着斜风细雨,那人依然双手笼袖,不紧不慢地踱着步,沿途随手挥退几拨打了伞赶上遮护的巡夜家将卫士,在一道道诧异的目光中,沿着逶迤的碎石小径,悠悠然踱进了一座绿影纷披遮掩下的幽雅小院。
“先生回来了······怎生淋湿了?”随着一声尖细稚嫩的叫嚷,一个正候在正屋廊前的垂髫小童伶俐地撑起一把大伞,三两步跳下石阶迎了上来。
商奇浅浅一笑,轻轻拍拍小童圆滚滚的后脑勺,温言道:“还不歇着去,守在这儿做什么?”
小童将伞交到商奇手里,连忙道:“先生,大少爷等了你可有好一阵呢。”
商奇微微一愕,旋即回复素常的平静淡漠,淡然道:“请大少稍候,我且先去更衣。”
换过一身袍服,商奇四平八稳地迈步来到正室门口,轻咳一声,推门而入,微笑拱手道:“劳大少久候了。”
郭求双手负后,百无聊赖地在室中兜着圈子,神sè相当不愉,随意点点头,皱着眉不满道:“商奇,你可回来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郭纵视商奇为心腹股肱,执礼甚恭,敬重有加,几乎到了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地步。然而在郭家两位公子眼里,商奇也不过就是一介得老爹信任的门下之客罢了,礼节上向来马马虎虎,甚是随便。
商奇自不会与较,又淡淡一笑道:“杨枫来了。”
杨枫来啦?郭求眉毛一挺,哈地一笑,“嗯!好啊,难得他这般有心,小妹知道了一定开心得紧。”
商奇微带怜悯地瞥了郭求一眼,并不搭话,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听着雨夜朦胧的“沙沙”柔声,心下更是抑郁。郭家的两位少爷俱少不更事,凡懦庸碌,甚至远不及郭秀儿的灵秀慧黠。今朝朝会,杨枫爵封高阙侯,受命领代郡守,即夤夜造访郭府,居心用意甚明。可如此一个关涉郭家rì后利害荣辱的大事,听在郭大少耳中,第一反应居然会牵连到郭秀儿的亲事上。悲哀啊!
郭求兴奋了一会,摸着下巴又哼哼着道:“这人却也好不识礼,岂有这等夜幕时分自行上门的,总得避避嫌疑,先行遣媒上门为娉纳征才是,到底是个山野出身······不过小妹喜欢,看来他又能把秀儿放在心上,倒也不错,不错。”郭家三兄妹间彼此感情极深,相处很是和睦融洽,对于小妹的终身大事,郭大少当然大为上心。他约略也知晓郭秀儿喜欢杨枫,而郭纵密晤杨枫议亲后,确也开始着手安排打点家族各项生意事务,以备迁移,此事也没瞒着郭家兄弟。在大少爷心中,杨枫迫不及待地上门,天经地义的自是为了他宝贝妹子的亲事无疑。
看着郭求自个儿在那快心畅意地盘算,商奇眼尾向他一撩,低垂下眼帘,阖住了眼里的黯然,心底幽幽一叹,倒是庸人无忧有福呵!嘴角向下一弯,微喟道:“劳大少等了在下许久,不知有何要事?”
一句话提醒了郭求,他又想起自己的烦心事,一张脸立刻垮了下来,焦心沮丧地嘟囔道:“商先生,你也该知道太后颁下诏旨之事了吧。让我当什么右校,那些事我那懂。我探问过了,右校既隶于司寇之下,执掌司法刑狱,又管着武库军械锻造,一大摊子乱七八糟的烦难事,听听都头大,我rì常连家里生意都懒得插手,怎生能支应得来?武库归于守相隶下,守相是谁,廉颇啊!他那张脸,我平时看着都心里发怵,在他手下哪讨得了好。军械之上依次勒有冶人、监者名姓;所属坊库的铭,真出个一差二错,追查下来,只怕连爹的面子也不济事······还有,时局不靖,全家人走了,倒把我一个留在邯郸吗?”抬起头翻翻白眼,他的嗓门大了起来,愤愤然道:“太后左右不过是要借重郭家之力尽快完备武库罢了,除了供给生铁、熟铁原料,咱再给些工匠师傅不就完结了,家里钱有的是,何必非得要我接下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使。晚膳时我和父亲说了,却被骂了一通。真不知父亲是怎么想的······”他的脸拉长了,越说越无jīng打采。
商奇并不惊异,静静地道:“大少爷无需烦心,其实这右校不过是挂个名而已,用不着少爷理事,但需有时到武库工场去应个卯便了,rì常该当如何还是如何。任职右校,绝不致因此而改变少爷的生活。少爷勿要忘记一点,您是郭家的大少爷,您的背后就是整个郭家家族。”
郭求一喜,似乎安慰多了,透了口气,又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紧了商奇,仿佛要得到某种保证般急切地道:“当真如此吗?”
“是!”商奇肯定而郑重地道,“少爷,难道郭爷会让你吃亏吗?”
郭求侧着头沉思了好一会,终于不再怏怏不乐地生着闷气,展眉道:“这话说得倒也在理。可是廉颇······”
“少爷放心,廉颇只会专主军政,郭爷行事,向来是心中有数,面面俱到的。”商奇流露出一抹莫测高深的笑意,“何况,底下还有郭彭、郭焕他们帮衬着少爷呢。”深心中的另一个自己却在摇头苦笑,“郭爷当真心中有数,又能面面俱到吗?只怕是这一步棋便行得差了。”
郭求展露出了笑颜,发怨道:“哦!父亲可也是的,什么话都不肯干干脆脆说清楚,只板着脸教训人,怄得我整担心了一晚。好啦,我走了。”这郭大少生xìng跳脱,慵懒粗疏,喜的是嬉游玩乐,可不是个细谨之人。一旦闻得右校不过是挂名职衔,背后有老爹总揽一切,一块大石落地,也自没有兴致细察根底究竟,一摆手,摇摇摆摆地扬长去了。
商奇一皱眉,想交代叮嘱几句,又缩住了,囿于彼此的身份地位,有些话却不该由他来说,说了也未必管用。盯着郭求的背影,他的心境也越发悲凉凄愁,晚间郭纵接旨后招了他到密室紧急磋商的一幕又兜上心头,不禁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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