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移交”赵穆时是进言的最后一个机会。一旦杨枫在朝堂现身献俘,那么风头皆健、明面上对立的双方,在邯郸各派势力的眼皮底下,只怕就再没什么长谈策划的机会了。
“公子!”在囚禁赵穆的小屋前,尉缭停住了脚步,看着守卫开了重锁,挥手将他们斥退,沉定地道,“缭确信郑国之能,他必可勘破备细,于汛期顺利破坏都江堰水利工程。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都江堰一经破坏,当可使蜀中尽成泽国,灾民嗷嗷,我们让人就势四处散布流言,唆动挑头冲击各地衙署,哄抢仓粮,造成蜀地不稳之局——引秦大军入蜀。蜀道险难,唯一栈道以通秦地。待秦大军过栈道时,令死士举火衔尾焚其辎重粮秣,毁去栈道,暂时断绝秦蜀交通。复于蜀地再度广布流言。众口烁金,三人成虎!巴蜀定将至糜烂不可收拾境地。秦军原就横暴,无粮无援,需就粮于蜀,所在多杀伤难免矣。灾情战祸,人心离散,整饬靡费时rì,而都江堰毁弃,几年内巴蜀大灾大荒,秦势发关中之粮济饥民以拢聚人心。巴蜀乃由秦后方基地转而为其不得不背的大包袱,窘境可想而知,则事易成啊······”
沉默一会,尉缭的眸子里又流转着yīn寒的冷光,淡淡一笑道:“秦国,有崤函之固,从无诸侯得以叩关入,巴蜀是其后路。秦人势盛,睥睨天下,再料不到有后院起火的一rì。权谋诡道,以间破之,施力小而收效大,缭愿请命全盘负责此事。”他用眼睛征求杨枫的同意。
杨枫皱皱眉头,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睛,侧过脸瞅着尉缭,沉思着缓缓道:“兵以诈立,非yīn谋无以成功。但济大事者以人为本。政之所兴在顺民心呐。”
尉缭现出了执拗的神sè,严正冷峭地截口道:“顺者,用也。顺应民心,在于如何利用民心,而不是跟在所谓的民心后面跑。”
杨枫尖锐的目光中带上了冷峻的压力,斩钉截铁地道:“战阵之间,不厌诈伪。两军对阵,纵是无所不用其极也算不得什么。但争霸天下,要的是天下归心,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颠沛险难中信义愈明,势逼事危行不失道。尉缭,无可否认,你勇于任事,乱蜀之计也大有可成之望。但以暴易暴,非长治久安计,一发而生灵涂炭,浩劫空前,你我将何以对天下悠悠众口,何以对汗青煌煌史笔?故我所不取。你好好想想‘天下归心’四个字的分量吧。”说着,推开了屋门。
听得开锁的声音,屋里的赵穆已迅速敛去了眼里的凶光厉芒,蜷着身子整个人萎顿在地,有气无力地呻吟着,毫无假装地摆出一副死气活样,却自眼睑下暗暗窥测着屋门处。
许久功夫,仍不见尉缭推门而入,只和什么人在屋外喋喋不休地讲论。他拔长了耳朵,竭力从影影绰绰不真切的语声中捕捉每一个字眼,口中断续的呻唤有意又大了些。恍惚觉着另一人的声音也颇为稔熟,偏一时间怎么也忆不起来,但一种惶遽不安的情绪渐渐翳满了整颗心。
正自满腹狐疑,惊诧不定,屋门“哗”地一下被推开了。两个人影站在了门口,一片散漫的强光从他们的头顶、身侧辐shè入屋内。映在骤亮的光线下,两人身周反晕出渺茫的光晕,仿佛仅剩了一圈轮廓,模糊中再辨不出详细的面目。赵穆眯了眼,迟钝得无所觉察地自顾“咝咝”喘着,吐着微弱的呼吸,一线隐在厚重眼睑下的jīng芒努力尽快适应光线,打量来人,估量着如何应对——他的虚弱仅限于体力,除此他还是那个赵穆。
门一开,蒸笼也似的屋里立刻蒸腾出一片腐浊的恶气,“嗡嗡”的蚊虫齐飞了扑出来。杨枫不由微向后一仰身。
尉缭无动于衷地大袖一拂,淡然道:“公子,赵穆便交与你了!”
杨枫!
一瞬间,赵穆觉得自己的眼睛昏花了一下,不敢置信的他狠狠一闭眼,又用力撑开眼皮,死命将眼睛瞪到最大,鼓凸得几乎弹出眼眶——一股悸动的感觉传遍了全身,一阵强烈的眩晕刹那麻木了所有的意识。
杨枫!门口那唇边挂着一抹鄙夷冷笑的真就是杨枫!
公子!尉缭称他公子?“赵穆便交与你了!”谁?他!妈的,爷是你晋身的阶石?原来如此!电火一击,赵穆茫昧模糊的意识又回了来。
一切未解的疑窦,他全明白了。象一颗石子砸进了脑海,头开始胀痛yù裂,胸口作恶,腹脏紧缩成一团。死瞪着核桃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口,绝望袭上了他的心尖。
“啊!······”
赵穆灰败若死脸颊上的刀疤猛地抽搐一下,一声尖厉的怒嗥扫荡过小屋,他自地上倏地弹shè而起,龇开白森森的牙齿,撞向门口。
奈何气虚体弱,麻索牢牢缚紧了他的手足,只一跳起,便重重摔落在地。翻滚了挣扎着又跳起一步,赵穆在巨大屈辱感的冲击下,在毫无生望的孤掷一注下,通红的双眼瞪着杨枫、尉缭,牙齿挫得“咯咯”响,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们两个。
杨枫轻蔑地撇了撇嘴,安然如素地负手而立,微笑道:“来人!割了他的舌头!”
“杨枫——”赵穆从嗓子底炸出一声厉嚎,如yù喷火的目光炙向杨枫。
颤颤的嚎叫尾音绕梁未绝,一个大汉已大踏步步入房中,一手拎起赵穆的脖领,右手一刀柄敲在他的头上,在他两颊用力一捏,干脆利落地探手一旋。血花飞溅,一截断舌飞出了赵穆大张着的嘴。浑身巨颤,赵穆脖颈一扭,长声惨号,随即脑袋又重重耷拉下去,一线浊血自嘴角长长拖了下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