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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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蒲其双手后撑据在舱板上,蓦的仰首豁然大笑,笑得身下的小舟大大加剧了上下浮沉晃荡的幅度,“元宗倒也非一无是处,却还有几分识人之能。”

    好一会儿,蒲其方止住笑,双目亮闪闪地发出异样的深沉光彩,庄重沉肃地敛容一礼,正sè道:“杨公子,蒲其失礼了。适才不过相试一二,望公子万勿介怀。”

    杨枫依旧沉默地坐着,冷眼觑着蒲其,脸sè并不好看。

    蒲其有几分得意,几分自矜地笑了一笑,“公子大量,事关重大,攸关乎墨门rì后兴衰命运,蒲某不得不然耳。”看了看毫无表情的杨枫,揪揪大胡子,眉梢一挑,又爽朗地一笑,白牙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着粼粼的光泽,“公子想必犹未能释怀。其实蒲某寻那泥古不化的元宗作甚。一方钜子令,却又能令谁人俯首听命。至于钜子令中之秘,不过子墨子的兵法、武技遗泽······公子身怀的半幅《墨氏兵法》帛卷,应当便是出自于钜子令吧!墨门的剑技心法,元宗习自田襄子,不过略得意韵罢了,远未通达神髓。这话大概你是不相信的······”

    他极是骄傲矜持的言语戛然而止,眉宇间现出几道刀镌般的“川”字深纹,周身上下,仿佛弥漫出无俦的威势。瞥了瞥闻言脸sè微变的杨枫,侧目斜睨,看向水面,眼睛若两汪深不见底的古井,幽幽闪着熠熠黑光。

    一触到这对眼睛,杨枫悚然一惊!

    一大团蕴蓄压聚的力量震撼xìng地爆发出去,蒲其随手抄起钓竿,身子微偏,手臂轻抖,倏地活展了,长长的钓竿圆转轮开。猝然,就在一抖的猝然,一道圆弧幻为圆融无碍,轻飘飘若不经意的钓丝在一种无比的力道的牵引下,绷得笔直,砉地割裂气流,“嗤嗤”作响。扬空一荡,如同颤开密密的百数十道银丝,尾端的钓钩恍若化作千点万点星芒,一股沉浑雄厚的压力直迫人而来。

    “噗!”几朵水花轻轻溅起,变幻流荡的钓丝归一攒入水中。霎时,平静的水面微浊,打了一个旋,飞起几点水沫,扑喇喇一条巴掌大小的鱼儿尾鳍乱甩,鲜蹦活跳地被带出水面。钓钩,正正钩在它的腮上。

    淡淡一笑,蒲其取下鱼儿,随手放入船头的鱼篓,丢下了钓竿。

    杨枫眼睛明显地一缩,一阵气沮,为蒲其表现出来的内含所震惊。他出手收放的手法,运转劲力的心法一看便知,乃是正宗的墨门技艺。而举轻若重,几两重的钓竿在他手里,凝滞得如挽千百斤重物,淬劲之大,之烈,之老辣;手法之繁化至简,之稳,之沉,休说严平、符毒难于望其项背,纵是元宗,也决计无法达到这份无懈可击的凝重顿涩的境界。

    沉吟了片刻,蒲其缓缓地道:“杨公子,你可知墨门发展至今的源流?又何以会变成这般四分五裂,逐渐衰没的局面?”

    杨枫一怔,皱眉道:“昔rì孟胜钜子罹难,弟子从死者百八十五人,一时墨门jīng英丧尽。齐、赵、楚各国墨门徒众不服田襄子继任钜子,各举钜子,墨门由此分裂。而后各国墨门争正统权势,内耗愈剧,导致墨门逐渐衰没。”

    蒲其脸sè沉了沉,眼睛里流露出难以言喻的痛楚,摇头道:“事实不尽然如此。子墨子创立墨门后,墨门和儒家并行于世,堪称近世风行最广的两大学说流派。然而发展下去,举措渐颇有背弃子墨子‘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的主张。若孟胜钜子,既不能阻阳城君参与叛乱在先,又为私义助逆守城抗拒楚国大军于后,乖离了子墨子之教,害人误己,致墨门元气大伤。但当其时,墨门徒众众多,遍布各国,尤其以秦国为最。孟胜钜子yù死阳城君,以为宋国田襄子贤者,能继其行墨者之义,使二弟子奉钜子令与田襄子。田襄子毫无根基,骤膺重任,未能孚众望,各国墨者多不服。那钜子令之秘,历代钜子及重要门人皆知,而田襄子却不知晓。孟钜子的两个弟子传令后亦未肯从田襄子令留下,归殉孟钜子。眼见得是二人没将钜子令隐秘告知。”他神秘地一笑,身子探近了些,故意压低声音道,“若非是你,元宗也依然怀宝而懵然不知呢。”

    杨枫身子一颤,顿吃一惊,骇然看向蒲其,在昏惑的微光里努力探究着他的神sè。

    蒲其注意到他的神情,有趣地笑了笑,依旧继续自己的话题,“田襄子一脉,空掌令符,势力既弱,子墨子所传下的兵法、剑技,他们也没得全。孟胜钜子罹难后,真正墨门jīng髓,则在于秦。秦国墨者自举腹钜子。至秦惠王时,秦国墨门势力大盛,进入了全盛期,远迈孟胜任钜子之时,甚至超越了子墨子的时代。”他的眼里奔突起了两朵炽烈的火花,胸脯一起一伏,神采飞扬。

    缓缓的,蒲其悠然神伤地道:“那些年,秦相继灭义渠,定蜀。惠王师事腹钜子,堂上朝臣,军中将佐,多有我墨门弟子,出谋擘划,筑城守备防御,地位尊崇,也出力极大······可惜,可惜在‘尚同’方面我墨门与秦王、秦**方见解能达成一致,但墨门弟子终无法脱开‘非攻’、‘兼爱’的拘缚,只愿守,不肯参与攻击战事,与军方矛盾rì深,进而为军方所恶······腹钜子年迈,事务多托嘱唐姑果。唐姑果器宇偏窄,未有容人之量。东方墨者田鸠yù见惠王,留秦三年不得见,转而入楚,楚王大悦,加将军之节,再入秦终得见秦王。田鸠叹道,‘之秦之道乃之楚’,最后还是到了楚国。祁地墨者谢子觐见惠王,唐姑果怕秦王亲近留用谢子,进了谗言,谢子愤愤辞归。这也便是楚墨、赵墨创立的由来。接着齐国墨者亦自行创立齐墨。嘿嘿!墨守成规,拘泥不化,又复相互倾轧,同门排挤中伤,风气坏了,坏了······不过二三十年间,曾经意气风发、盛极一时的秦国墨门轰然倾颓,门中弟子,多星流云散,或见解不同,不复以墨者自居,或隐于草泽,或托身东方墨门。到了今时今rì,久未闻秦国的墨门中人有什么作为了。”

    他的语声有点哽咽,摇了摇头,久久不作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