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竟平静地注视着杨枫的眼睛,慢慢地道:“人生即逝,无可如何。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率xìng谓之大道,不执著以求,故无求之不得之苦。闲云无心,听其自然。听任本心,即是最简单和谐之人生至理。”
杨枫淡然一笑,摇了摇头道:“隐人难隐心啊!先哲有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天地间正气留存,若论旷达,这才是无与伦比的旷达。振拔超脱于世俗生死,回眸微尘般之一瞬,此方谓真正永恒。”
两个人静静对视着。自然洒脱的陈子竟眼睛亮如晨星,一派从容淡定,不见丝毫情绪的波动。眉宇间掩饰不住英华的杨枫眼里却灼闪着一片金属般铿锵的亮泽。
良久良久,两个人一齐大笑,一个倜傥风liu,一个磊落英发,却都是一般的迥迥出尘,不同俗流。虽然人生道路抉择不同,终是深相钦敬爱慕,颇有相知相得之心。
若众星拱月围侍在陈子竟身后的一班锦衣华服人物,呆呆听着,瞠目而视,莫名所以,开口陪笑,心下原也不甚晓得。有两三人诧然目注杨枫,喃喃地念着那两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笑声止歇,杨枫含笑道:“陈兄,今后有何打算。”
陈子竟平静地道:“过几rì,我yù南下嵩山。或许,rì后我将只遨游于山林海天,惟见蓝天明月,不见荣利虚华,人世之生死得失荣辱再无萦于心了。”
杨枫心中涌起了对这个仙鹤也似高蹈人物的几分敬意,略一沉吟道:“陈兄,此度一别,未知相见何期。兄可否暂留数rì,杨枫入宝山不yù空手回,尚思多多与兄研讨,见识陈兄胸中丘壑。”
陈子竟微一踌躇,携了杨枫的手,逸兴遄飞地笑道:“行期未卜,于此不过寄迹而已。杨兄有兴,何妨以绘芳作濠梁,娱无为之心。吾兴若尽,自归去作濮水之想······走,素芳就要清歌一曲于后园,无丝竹钟乐杂音之乱,清新如风荷露珠,臻于空灵天籁之自我真xìng。聆此清音,兄自当体得浑然天成素朴之美。”并不理会身后那一帮仰慕者,分花拂柳向后行去······
至此后十余rì,杨枫每rì侵晨而出,抵暮方归,rìrì与陈子竟聚于绘芳园,尽醉而饮,尽欢而散。其间信陵君、龙阳君多次邀约,总为他婉言谢绝,也不访见魏国公卿大臣。每rì不过遣人走一遭龙阳君府邸,例行公事地向三公主赵倩问安,再探问安釐王何rì方朝,太子增是否已然归魏,仅此而已。
其间,杨枫和陈子竟也曾数度出游,恣意放情于大梁城内城外诸多胜景佳迹,有两次石素芳却也同行。朝晖夕岚,晨雾晚霞中,三人翩翩同游的场景是最引人瞩目的焦点,也成了大梁城最诗意最经典的一道风景。
有时候,三个人只静静坐着,看着近处平旷的田畴,嫩黄碧绿,高壮的庄稼在风中漾动重重的涟漪,遥望远处几处山峦在阳光下朦胧的迭影,鸟儿掠过天际的残痕,静心体味一切盎然生机里仿佛蕴着的律动的诗的音符。谁都不说话,但每个人脸上的神sè尽皆柔和而温柔,眼睛分外的润泽。
有时候,杨枫会缓缓地吟咏陶渊明、王维、孟浩然、寒山等人的一些很美的山水田园诗。几个人心醉神迷,怡然自得,眼前风光也变得异常旖ni,徘徊徜徉,总无厌倦。
石素芳身上澹然沉静的气质、随意优雅的风韵令杨枫和陈子竟都很有好感。在他们意兴所到地促膝而谈,随意歌啸时,她多会置了几样清淡酒食,娴静微笑着在一旁倾听,偶或插言点染一两句,又常令两人大有深得我心之叹。看着这个澹泊娴美的小女人,杨枫每每总会不期然地想起《浮生六记》中的陈芸。然而他知道,就象他和陈子竟虽相知相惜而终不同道,他和石素芳的生命轨迹也是平行而永无交集的一天。
也许,在他初抵这个时代的时候,或者由代郡回返邯郸去意萌生的时候,他可以和这样贤达恬静的女孩子过一种恬淡自适、知足长乐的生活。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的生命里只充斥了铁和血,张扬的也只有血腥杀伐征战,水石林泉、田园桑麻的意趣,早已今生无缘了。便是这短短一段优游闲暇,也不过为了脱开信陵君、龙阳君两虎相争的漩涡,隔岸观火求取最大的实利。
在闲适的优游讲论中,有一点却是三个人都不知道,也未曾料到的——那就是金老大的眼光和能力。
这个眼光毒辣的家伙极其敏锐地把握住了这个机遇,借着目下无尘的陈子竟当世最称英秀人物的煊赫声名,明里暗里以各种方式手段大肆包装宣扬“三绝才女”石素芳的人才歌艺如何得陈子竟的叹赏赞誉,致流连旬rì不忍去。大梁城本就是天下通衢,南来北往的俊彦商旅云集,消息传布极快。在诸多好事好奇者有心无心地传播下,很短的时间里,方才声名鹊起、崭露头角的石素芳,名气在列国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飙升,超越了齐国“柔骨美人”兰宫媛,直逼如rì中天的凤菲。至此,终成就了演艺界“三大名姬”鼎足而立的格局。
而杨枫没有想到,他和陈子竟坐而论道之事,随着好事者对石素芳歌艺宣扬的余波,沸沸扬扬也传遍了各国,为他奠定了在学界的声名和一席之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