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枫振衣而起,不动声sè地淡然笑道:“到底是来了,请他们稍候,就说我即刻出迎。”
“是!”兵弁施礼退下。
杨枫走出两步,转头看了眉峰微锁,若有所思的斗苏一眼,驻足问道:“你识得这个乐刑?”
斗苏摇了摇头,一翘大拇指道:“不。但此人十数年前乃北地声名最为煊赫的游侠。一身技艺自不必提,为人然诺许人,敢担当,勇任责,信义素著。只是,他极重声名,爱惜羽毛,事成不肯藏姓名,必yù显其名于世。端的是条好汉!这些年不闻他的侠烈之举,不想他竟是为信陵君招致门下了。”
杨枫心中一动,道:“你虽出身名门世家,但隐于锺离,交结豪士游侠,两淮吴中侠少无赖争附,他会否知道你?”
斗苏一愕,迟疑道:“我与他一南一北,素无交往,他声威赫赫之时,我尚名声未显。何况若非近年大楚避秦锋芒,国都凡三迁而至于寿hūn,锺离本就是偏荒之地······大概,对我他并不清楚吧。”
杨枫略一沉吟,锐利的目光投注在斗苏脸上,道:“你避一避,不要与他照面。今后也只做我亲卫打扮,我不希望他们知晓我军中有你这么个人,明白吗······”
斗苏一扬眉,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公子,乐刑平生最得意之事乃是当年游侠北地时,邂逅燕国侠士卫奇。卫奇其时病重将死,嘱乐刑送其骸骨还乡,并托以幼子,乐刑以意气相投慨然应允。然东胡寇边,掳掠甚重,卫奇之子亦为掳去两rì。乐刑遂单骑出塞,辗转于东胡各部月余,历无尽艰辛,终劫救回故人之子。也因此,乐刑重诺之名天下皆知,人皆钦服。”
杨枫静静听着,眼里shè出一束亮光,琢磨着快步向外走去。
不一刻,来到了营门口。杨枫加快了脚步,同时游目打量着营外军容严整的人马。
营外的空地上,四行队列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军士们一个个肃然挺立在各自的马匹边,人马俱是一身尘土,湿漉漉的象刚从水里捞出来般。一支支锃亮的刀枪戈槊映着烈rì,闪着凛然刺目的寒光。许多人面目黧黑,一脸的风尘疲惫,却掩不住剽悍肃杀之sè。除了旗帜“劈啪”的卷动声,马匹偶或的喷鼻踏蹄拂尾声,整枝队伍静悄悄的阒无声息。然而,杨枫以几年来久历战阵的经验,隔远就能感觉得到一股内敛的勃发气势,心中不由微微一震,看来信陵君和安釐王当真到了彻底撕破脸的地步,完全的放手施为,再不藏锋韬晦了。
谦和而洒脱地笑着,杨枫迎上立于队列前的一个魁伟健硕的中年大汉,“这位壮士想必就是乐刑了。乐大侠声名远播北地,杨枫久仰。今rì得见,幸何如之。”
那大汉浓眉重眼,红光满面,一部乌黑的长髯飘拂胸前,一团严毅刚正之气,闻言微有错愕之意,十分客气地躬身拱手道:“不敢!不敢!乐刑一介粗蛮匹夫,岂敢当杨客卿谬赞。听说杨大人尚有伤在身,还劳动大人亲自出迎,实在担当不起。”
杨枫有意将左臂垂在身侧,踏上一步,伸出右手,轻轻把住乐刑的左臂,微笑道:“乐壮士说的哪里话,壮士节气为本,然诺许人,杨枫是深心钦敬的。我手臂重创未愈,未能与壮士竟全礼,壮士万勿当是杨枫无礼倨傲。请,请进营详叙。”又笑道:“乐壮士,西边一里开外近水有一片开阔地,利于立营屯扎,你们便扎营在那儿可好?营中若有什么欠缺的,乐兄尽管开口。” 回首对随侍在后的展浪道:“展浪,待会着人送一批猪羊,犒劳君上派来救应的这些弟兄们。”
乐刑心中对气度俊逸潇洒、态度谦逊有礼的杨枫大有好感,逊谢了几句,吩咐手下自去扎营,抱歉地道:“杨客卿,我yù先去拜见平原夫人,君上尚有一封信简要交与夫人。”
杨枫微微一笑,道:“乐兄请。我在大帐备下酒筵,等着为乐兄洗尘。”
乐刑颔首为礼,随着一名军士去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杨枫眯了眯眼睛,唇边挂上了一抹嘲讽的微笑。
回到大帐里等了好一阵,脸sè不豫的乐刑才大步走了进来。杨枫只做不觉,满面hūn风地把他迎到客座坐定。卫士们流水摆上酒菜。杨枫举起酒杯道:“乐兄,我有伤在身,医嘱是不可饮酒的。不过乐兄磊落豪侠,杨枫自也不能做小儿女态,这就先干为敬。”仰脖一气饮尽。
乐刑乌黑的眼珠亮闪闪的,含笑拱手称谢,陪了一杯。
杨枫笑道:“所谓侠义,非危乱不显,非险难不彰。乐兄然诺重于千金,片言相许,赴危蹈难,深入异域,劫救故人遗孤,何等的英风侠气。杨枫思慕乐兄风采已久,今朝能与兄对酒畅论豪杰快意事,诚平生之幸。”
乐刑淡淡一笑,连连拱手逊谢。
杨枫意甚不怿,重重一顿酒杯,怫然道:“乐兄英杰之士,反如此自我钤束,难道我们也得效那般腐儒,繁礼饰貌,浮词足言吗?还是乐兄认为杨枫卑浅不足以交,故只以这等虚言搪塞?”
乐刑豪杰胸襟,又道了声“不敢”,一愕间纵声大笑,心中对杨枫又添了两分好感。
杨枫叹道:“信陵君最具气具胸襟,慧眼识才于风尘仓促中,平昔交游,侯赢,朱亥,毛公,薛公,冯谖,哪一个不是市井草莽间超群绝伦的人物。此番以大任相托于乐兄,足见独拳拳于乐兄之心了。”
乐刑大起知己之心,同时也暗自可惜,毕竟,在信陵君的既定计划中,杨枫是第一个被牺牲之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