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枫叹了口气,轻声道:“天下扰攘,正是英雄奋臂报国,行非常事,立非常功之时。困守穷村陋巷,老死而无闻,虽说是自重持身之道,也未免矫强。范兄胸隐经济实学,有运筹决胜高才,料想亦不愿与草木同朽,不过是隐伏待时罢了。为何不应时而动,驾长风而破万里浪。”
范增眼中亮彩闪现,但立刻黯淡下去,默默回味着杨枫的话,脸sè渐渐yīn沉,目注杨枫,低沉地道:“你是hūn申君的门下······呵,不对,不可能是hūn申君······”
杨枫一笑道:“范兄不必猜疑了,我不是楚人。”振衣而起,抱拳一礼,“赵国杨枫,见过范增先生。”
“杨枫?”范增惊异地一耸浓眉,深深注视着杨枫,道:“你是为李牧而来?”
“不!我为自己而来。李牧只是赵王的李牧,而杨枫是赵国的杨枫。”
范增身子一震,眼里闪过一丝惊诧,完全听懂了他的话。
又是一阵沉默。范增缓缓地道:“长平战后,赵国犹有可为吗?”
杨枫目光深邃地看着潺潺的流水,沉定地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sè。困境中,更需要坚忍不拔的勇气和胆略。上天是不会眷顾那些希望未绝而心先死去的人的。吴越争霸,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以三千甲士吞灭强吴。长平大战,秦赵悉尽举国之力以赴,赵括空谈误国无庸赘言,但四十万大军在粮尽援绝时突围不成,军心崩溃,全军跪伏如羊地投降暴秦,象羊羔一样地被屠宰殆尽。幸生不生,怕死必死。同样是死,如果万众一心抱与敌偕亡的决死之念,蹈营陷阵,白起纵胜,亦只能是惨胜。我尝闻楚国父老有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就是一股气,有了这股气,民心可恃,暴秦又有何可惧。人的一生总有许多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穷途逆境,为人志气,更不当自堕,要勇于面对,永不言弃地奋发进取。只要不放弃,赵国自是大有可为。”稍稍停了一会,道:“楚国民心可恃,然朝堂已无子、孙叔、吴起之类的贤臣,考烈王尤非明主,范兄高才,何不楚材晋用,任天下之劳。扼塞茅蓬,岂不负了胸中才学。”
范增十指叉在一起,沉吟半晌,下了决心,立起身来,深深一揖,道:“公子不弃,范增愿尽绵薄之忱。”
杨枫眼中闪着灼亮的火花,心中一阵狂喜,抓住范增的双臂,执着他的手笑道:“好!好!范兄不以鄙陋相弃,足见厚爱。自当与兄戮力同心,共建功业。”
范增道:“未知公子落脚何处,我回家稍作安排,这一两rì内便来相投。”
杨枫留下居鄛客栈的寓址,微笑着挥手作别道:“先生早来,杨枫静候大驾。”
心情欢愉的杨枫回到居鄛,刚一进客栈,便看到展浪、汗明大步迎了出来。杨枫喜动颜sè,急走几步,抱着展浪的肩膀紧紧一搂,又笑着搂住汗明的肩膀,“你们终于来了。这几rì我一直担心着你们,生怕出了什么事。”
汗明感受到了这种真挚的情谊,心里涌上一股暖流,笑道:“其实我们早就该赶了来,却因为一个人耽搁了好几天。”
听着他话中的语气,杨枫颇觉意外,奇道:“不是冯忌?”
汗明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公子,我没能劝得冯忌同来,不过,他说过些时rì他会自行往邯郸走一遭。”
杨枫笑笑,轻叹道:“这个冯忌啊······”
汗明的脸sè突然凝重起来,沉声道:“公子,前几rì寿hūn得到了急报,秦国昭襄王病故,太子安国君已继位为王。”
杨枫只淡淡应了一声,暗道:“吕不韦,你终于要浮上来了。”轻声道:“秦国将有一阵子内部动荡,不过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对了,方才你说的是什么人?”
三个人走到房里,相对而坐。汗明沉默了一会儿,道:“公子,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人,只不过······朱英大哥说这不是个普通人,而是一把双刃剑,公子一定要谨慎。”
杨枫大奇,却并不插言,静静等他说下去。
汗明整理了一下思路,道:“当rì朱英送我们出城后,回到hūn申君府邸,正遇上一人被轰了出去,据说是谒见时出言不逊得罪了君上。朱英见那人相貌不凡,随口与他攀谈几句,即大为惊异,遂延至宾舍,一番长谈后,更是叹服不已。又匆匆求见君上切谏,君上却坚执不肯用。朱英恐其人有西行之意,殷殷挽留,有意荐与公子。猜到我定然放不下冯忌,会再度回城,乃使人至冯忌处寻我,回府和他相见,又逢秦昭襄王的死讯传来,这才耽搁了几rì······”声音低了下去,几乎是一字一顿,“这人确实可怕,朱英大哥寄语公子,能用则用,不能用定须除去,决不能再蹈商鞅入秦的覆辙。”
杨枫笑道:“汗明,你说了半天,还没说那是什么人呢。”
汗明“嘿”了一声,一拍前额,道:“大梁人,尉缭。”
“尉缭?”杨枫头脑轰的一声,抑制不住地叫出声来,双目大睁,两手按着案几挺起身子,象一头蹲踞着要攫食的猛虎,“快,快请他进来······不,我出去迎他。”急切的声音里不由得带着一丝颤抖。
展浪、汗明都诧异地看着他,展**道:“师帅!”
杨枫眉峰一蹙,发觉自己太过失态了。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下心神,竭力冷静地道:“请!”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人步履沉稳地步入房中,略一欠身为礼,近前将一个包裹放在案上,解开,露出了几卷竹简。
杨枫很注意地观察着他,尉缭很年轻,也很英俊,脸上的线条石雕般刚毅、冷峻,行动举止带着一种旁若无人的洒脱沉静。而最让人一见难忘的,是眉宇间yīn沉沉的冷气,特别是那一对眼睛,倨傲、淡漠、严酷、冷静,通过这一对眼睛,可以看出,似乎人世间已没有什么能触动他的内心。
这就是尉缭!可怕的尉缭!
杨枫眉梢一挑,轻轻把竹简推了回去,淡淡道:“不必了,尉缭先生之才,我已尽知。”站起身来,“先生随我来。”大步朝房外走去,尉缭毫不动容,默默地将包裹系好,步态从容地跟着杨枫出了房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