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纵“哦”了一声,略侧过身子,“仔细讲讲。”
商奇眼中闪现出亮彩,看了看郭纵。这是一个城府极深,机谋百出的人,明时势知兴衰,所作所行有时并不一致,甚至自相矛盾,一切都只围绕一个宗旨——郭家的利益,只有最贴心的心腹才能揣摩到他的心思用意。而商奇,正是他的这样一个心腹,此刻深深明白郭纵的用心所在。
收起了嘴角的浅笑,商奇有条不紊地道:“郭爷你请想,严平和赵穆原是走得颇近的,虽非赵穆私人,共荣共损之局却已形成。杨枫当街斩杀严平,助元宗接掌赵墨,又廷争折了赵穆的威风,使元宗亦登上客卿之位。此消彼长,则杨枫与元宗连成一系,相当于杨枫掌握了三百赵墨死士。表面看来,杨枫开罪了赵穆,得不偿失,实则不过是双方正式撕破了脸,使两人原本就存在的矛盾冲突凸显出来罢了。”
郭纵手指轻轻叩了叩桌案,道:“嗯,但杨枫却几乎陪上自己的一条命。”
“不!”商奇摇了摇头,“郭爷错了。杨枫受伤或许有之,但必不重,更遑论奄奄待毙了。据锋镝骑传出的消息是十八名刺客尽数毙命,这就意味着,伏击夜战的详细情形只有杨枫一方的人知晓了。我们的眼线回报,刺客仅两人丧生连弩之下,余者皆是刀剑所伤。倘杨枫受创极重,那么救援之人必隔远即用弩箭,以期尽快解决围攻的刺客,但情况显非如此。最奇怪的是,居然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灭口。灭口的原因不外有二,其一是已明了行刺的指使者,却故意自行斩断追查的线索,当然也有可能为了防止刺客攀咬,其二便是为了掩盖夜袭的经过。同时,锋镝骑将十八具尸首尽行扣下,直至今早验尸,彻底消除了墨门的嫌疑。能在瞬息间做出如此缜密布局的只有杨枫,难于想像一个重伤垂危的人尚有余力做出这样的安排。再者,杨枫那帮虎狼手下过于安静了,不过向乐乘施加了些压力,如果真的有事,恐怕早掀起滔天巨浪了。”
如若杨枫亲耳闻得商奇的一番剖析,必定悚然sè变,对这郭府智囊大起惊惕之心。
郭纵的脸sè渐形凝重,道:“商先生,你认为杨枫故意诈伤的目的是什么?”
商奇有些郁闷地皱着眉摇头道:“我猜不透他的下一步棋。但作为对手,这是一个极可怕的人,行事低调,处处谋定而后动,一发必牵动全局。赴李牧处两年,朝中何曾有人闻得杨枫之名,可代郡一战,名震列国。李牧公忠耿介,绝不会掩人之长,杨枫那两年的籍籍无名定是出自他自己之意。才高而甘于寂寞,年纪又如此之轻,可见其人胸襟。羁留邯郸一个多月,混迹市井,毫无作为,一旦出手,即当街斩杀赵墨钜子严平,绝不留情。可惊,可怖!我只能肯定,以他思虑的jīng细周详,就在诈伤期间,很快又会有一次大的行动。”
“要不要让人盯紧他?”
“千万不要。”商奇转为平静道,“郭爷,锋镝骑斥侯的声名岂是虚致,天知道他暗中还布置有多少人手。从他当rì过府拜见郭爷的情形看,他对郭家还是颇有亲近之意的。我们目前只宜静观其变,不要轻易惹祸上身,如若让他误认为我们暗地对他有所图谋,岂不平白树一强敌。现下郭爷要特别留意的,是乌家对他的态度。”
“乌家?”郭纵的眼中闪着冷森的寒光。
“若我所料不差,乌应元应是在使美人计。乌老头孜孜以求与赵王联姻,乌应元对此却并不热衷,看来他是看上了杨枫。如果,杨枫与乌家结亲,整个邯郸的格局形势又将一变。”
郭纵眼里冷电四shè,“商先生,乌家先祖乃秦国贵胄的证据搜集得怎么样了?”
商奇微微一笑,道:“郭爷,此事现在可暂时搁置。从种种迹象看,赵穆似乎正在针对乌家,赵穆的行动,背后一定有孝成王的支持,我们用不着再插上一手。最主要的是,杨枫与乌家关系颇为暧mi,我们没有必要介入其中。”
郭纵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商奇道:“先生是不是对杨枫太过高估了?”
商奇笑笑,又呷了口茶道:“绝非过誉。杨枫的心机才干不必说了,真正要注意的是他对军方的潜在影响力。我大赵民风剽悍,多慷慨悲歌士,尤以代郡一带为甚,军中最重英雄。廉颇、李牧堪称赵军军神,两人都极力推重杨枫。而杨枫的千里奔袭单于庭,神话般的完胜,一举奠定了他在军中的地位,特别在代兵的心目中,只怕他的地位仅次于李牧。虽则他此刻无权无兵,但那种潜在的影响实在不容忽视。”
犹豫了一下,商奇看了郭纵一眼道:“郭爷,小姐好象对杨枫颇有好感,郭爷可曾想过,抢在乌家之前,与杨枫结为姻亲?”
郭纵没有作声,捻着胡须沉吟了好一会,深吸了口气,很认真地说:“商奇,你跟了我也有了二十年,郭家大小事务你都清楚,便是我的心意也瞒不了你。对于赵国,说实话,我已经不抱有希望了,韩国,只是秦国嘴边的一块肉,魏国,同样时时处在暴秦铁蹄威胁下。我如今举棋不定的,是投楚还是奔齐。想我郭家财雄势大,又世代冶铁为业,是争雄的各国亟需的豪门家族。无论到齐楚哪一国,都减不了郭家超拔的地位。”
他蓦的停住,注视着厅侧一盆玲珑透漏、嶙峋峭劲的假山盆景,商奇也只静静听着,并不插话,厅中一时寂然无声。
良久,郭纵又缓缓道:“只是,我还有一个考虑,要通过联姻使郭家的地位更上一层。若投楚,便与hūn申君结亲,如奔齐,则和安平君联姻。这是一个双赢之局,对郭家rì后的发展大有好处。”
商奇长跪而起,变sè急道:“郭爷三思,此事万不可为!”
郭纵一愣,诧异地看着这个平素总是淡漠自矜,对任何事都毫不动容的心腹手下。
商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坐回席位,道:“郭爷,投楚奔齐尚可说,联姻则万万不可。田单出身市掾,黄歇是四公子中唯一不是出身王室贵胄的。齐赖田单而复国,黄歇上书阻秦昭王加兵于楚,设计归太子完,皆功盖一代,以寒门出身执掌齐楚朝政垂二十载,其势可谓盛极矣。然权压君上,功高震主,主疑而朝忌,树敌众多。齐襄王对田单疑忌从未稍减,当rìyù加罪田单,田单科头跣足肉袒请罪,非貂勃进谏之力,田单尸骨早寒。黄歇救赵无功,楚考烈王叹道‘寡人恨不得信陵君为将,岂忧秦人!’以此rì疏黄歇。这两人看似势焰滔天,实则身处激流漩涡中,暗礁险滩不断,一旦势败,便是身死族灭之局。田单还稍加忌惮,黄歇老迈颟顸,已无当年的睿智英发,却威风张扬不知自忌。而且田单之子田邦庸碌无能,黄歇的几个儿子横行无忌,皆非成大事之辈。可以预见,此二人定然惨淡收场,郭家非但不能卷入,更是要避之唯恐不及。若必yù联姻,须择能继此二人而起的新贵,只是目前形势混沌,难以看清。郭爷,这一步迈出,攸关郭家rì后兴衰存亡,要慎之又慎啊!”
郭纵脸sèyīn晴不定,探出手去取茶盏,指尖却微微有些发抖,显然商奇的话对他震动极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