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甫转,便见一匹白马如流云飞电般自谷口奔入,那马颈细腿长,双耳卓立如刀,浑身上下好似一整块美玉琢成,连半根杂毛也无,显见是一匹罕有的良驹。那白马鞍辔鲜明,却不知为何无人骑乘,一路奔到了此处。若在平日,众人见到这般神骏的马匹,纵不设法将其据为已有,至少也必上前抚摩亲近一番,但在此剧斗之即,人人都只顾舍命相搏,这马便是再好十倍,亦是无人理会了。这白马在谷中人丛间隙处穿行自如,竟无一人出手拦截。
眼看白马已奔至郑雪竹面前半尺远近,忽长嘶一声,四蹄齐齐刹住,就此停下。它方才本是全力疾驰,此刻竟说停便停得纹风不动,着实难能。当真是行如奔雷,止若木鸡,非比凡俗!
郑雪竹为避奔马,于重要关头撤招抽身,已大大不利于已,未料白马竟在二人相斗外围骤然停止,使他来不及变招护身,整个前胸就此卖给了敌手。封青岩觑出便宜,趁机上步疾进,双钩在空中一个盘旋,化成一大一小两个圈子向郑雪竹斩去。这一招"日月同辉"实是他白龙钩法中的精华,确有锋锐难当之处。
郑雪竹识得此招厉害,一时间却无法破解,只得仓皇走避。谁知这"日月同辉"的厉害之处便是在此,郑雪竹方退得两步,便觉胸腹间凉风袭体,封青岩的双钩竟似附骨之蛆,如影随形般跟进,令他摆脱不得。
封青岩眼看即将得手,知郑雪竹在这招"日月同辉"下,至轻也要皮开肉裂,胸前添上两道伤疤,不由暗自得意,将双钩催动得更加紧了。
封青岩正在追击郑雪竹,忽觉眼前一花,继而双钩一紧,竟是被人同时拿住双钩。如此奇变确是大出他意料之外,但他久历战阵,经验极丰,一觉不妙,立时反应,当下紧握双钩,顺着那人的抢夺之势向前直搠过去。
封青岩奇招应变,果然得手,那人不识此变,忙不迭地将手上力道转向,把双钩推出旁侧外门。封青岩借机双钩一回一绞,脱出了那人掌握,正欲还招,忽闻耳畔呼啸破空之声大作,又见面前金光闪动,知有厉害暗器袭来,忙后跃三步,堪堪避开。百忙中抬头看时,却见白马鞍上已多了个神情冷漠的紫衣书生,手中正轻轻抚弄着一把折扇,方才便是他以空手入白刃之法拿住封青岩双钩,解了郑雪竹之危。
这紫衣书生正是自台湾追随郑雪竹到大陆的陈思昭,方才他藏身马腹之下,纵马入谷寻郑雪竹,及时出手为他解围。
封青岩不识……
得陈思昭,但见陈思昭如此现身出手,虽只是兔起鹘落的几式,便已显出功力,不禁大感踌躇:"单单一个白衣小贼,我便已奈何他不得,如今再添上一个与他武功不相上下的紫衣小贼,他二人联手相攻,我岂非必败无疑?"心中思虑重重,一时竟不再上前。
陈思昭却也不去理会他,径自转向郑雪竹道:"世子,鲁王余部如此气量狭窄,冥顽不灵,你也应明白了,今日老天有眼,教这些鹰爪子剿灭他们,当真是大快人心。只是我们却不必随他们趟这浑水,不若就此离开这是非之地便了!"话音未落,已伸手将郑雪竹拉上了马背,坐在自己身前。
陈思昭心中颇有幸灾乐祸之意,说话的语声不由得便高了一些,谷内相距较近或功力较深的人字字都听得一清二楚。
樊平听到陈思昭的言语,心下好生着恼,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
一瞥之下,樊平不由更为激愤,连胡须都颤动起来!原来,陈思昭驱策的那匹白马正是他心爱的坐骑,方才奔入谷中之时,他正与宗瑾斗至要紧之处,无暇他顾,此刻见到自己极为珍视的宝马被陈思昭如寻常粗作牲口般呼叱乱赶,如何不怒?当即顾不得总舵主身份,破口骂道:"猪狗不如的小贼,竟敢盗我宝马,敢是活得不耐烦……"话犹未了,宗瑾一掌劈来,迫得他连忙翻身抵挡,末了几句恶毒的言语因无暇开口,只得就此吞入腹中了。
陈思昭冷笑道:"樊当家的,你麾下部属技不如人,今日只怕一个个都是在劫难逃了。你不论是死在鹰爪子手里,还是被他们生擒,这匹宝马终究还是要落入他们之手,与其如此,不如由我取了这匹马去,将来也许我感激樊当家的赠马之德,到你墓前祭灵奠酒亦未可知。樊当家的,宝马再好,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性命既已不在,何必还对它贪恋不放?我劝你还是看开些罢。"他语调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然句中的讽刺挖苦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仿佛算定了樊平必定会死在今日一般。
樊平气得面色惨白,一迭连声道:"你……你……"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思昭也不再理会樊平,转向郑雪竹道:"世子,我们这便走罢。"右手微扬,便待一掌向马臀击落。
郑雪竹与封青岩苦斗良久,一直无暇他顾,此刻终得罢手喘息时机,当下顾不得樊平与陈思昭的斗口言语,急急转头向龙星儿方向望去。
此刻龙星儿已与方无畏斗过近百招,但觉内力渐渐耗竭,剑势也由先前的锋锐迅捷转为疲软缓滞,身形步法亦有些散乱了起来。而方无畏的刀势却也转守为攻,顷刻之间便抢占了上风,将龙星儿紧紧困住。
龙星儿虽……
拼力催动剑势,挣扎抵抗,但方无畏力大刀沉,攻势一轮紧似一轮,将她逼得手忙脚乱,顾此失彼,宛如风暴中的一叶小舟,时而被惊涛抛向半空,时而被吸入漩涡不由自主地乱转,一进一退,已全无了法度,失却了方向。
郑雪竹见龙星儿势危,不由心下焦虑,叫道:"思昭,我不能走!"
陈思昭手掌悬在半空,正在将落未落之间,陡然被郑雪竹喝止,不由一愕,手掌登时凝住,道:"这是什么缘故?"
郑雪竹正欲回答,说听身后"拍"地一声巨响,连白马的身躯也为之一震。他骑术既精,应变且速,知有高手自身后来袭,此刻救人心切,实不愿与来者缠斗,当即双腿在马腹上用力一夹,白马立时箭一般地奔了出去。
白马奔行奇速,郑雪竹身下无鞍,惟有双腿紧夹马腹,却也坐得稳若磐石。百忙中回头望去,却见身后十余丈处,陈思昭折扇翻飞,正与封青岩的双钩斗得难分难解。
原来方才封青岩见郑雪竹呆呆出神,以为有机可乘,当即将双钩交至左手,掩上前来,一掌拍向郑雪竹背心。本拟这一掌击下,郑雪竹纵不受伤,也必狼狈不堪,未料郑雪竹虽疏于防范,他身后的陈思昭却是蓄势已久,见他一掌袭来,立时手掌一翻,同他对了一掌。这一掌二人尽出真力,一击之下,封青岩固是被震得连退了十几步,陈思昭更是一个空心筋斗自马背上直飞了出去。恰在此时郑雪竹纵马奔出,竟将陈思昭丢在了原地。
陈思昭艺高胆大,处变不乱,人尚在空中,三枚金环已呼啸出手,打向封青岩"印堂"、"膻中"、"中脘"三处要穴。
封青岩识得陈思昭金环厉害,当下不敢轻忽,双钩一个盘旋,已将三枚金环逐一击落,笑道:"你这小贼惯于玩花招诡计,暗施手脚,现下我却要看看你究竟有几分真实本领……"
陈思昭金环发出,人已稳稳落在当地,闻得封青岩这等言语,禁不住心头气恼,冷冷地道:封副统领可是认为我与人动手是靠阴谋暗算吗?封副统领,你却凭良心说,方才你乘人之危,施展杀手之时,我若不是用空手入白刃功夫阻住你出手,而是以兵刃暗器偷袭,你却当如何?你我夺钩较力之时,我发的三枚金环若是全力施为,封副统领只怕便不能站在此处大言炎炎了罢!如此取胜,我非不能为,乃是不屑为而已!也罢,千金易得,对手难求,今日我便陪封副统领在此堂堂正正地过上几招,也免得被人看作不敢正面交锋,只会暗施冷箭的卑鄙小人!"言罢,折扇"拍"地一合,竟欺身直进,向封青岩肩头"中府"穴径戳过去。
封青岩听了陈思昭这一番奚落言语,分明是没将他放在眼……
内,他一向自恃武功精强,骄傲惯了的,如今却被一个少年这般轻视,怎能不怒?正欲反唇相讥,未及开口,陈思昭的折扇已攻至面前,当下顾不得再逞口舌之利,忙沉肩退步,避开折扇锋芒,反手将白龙钩一回,向折扇上发力锁拿。
封青岩的白龙钩本是刀剑一类兵器的克星,大江南北的成名豪杰也不知有多少折在这白龙钩下,多半是禁不住封青岩这一回钩锁拿,被夺去了兵器,束手就擒。封青岩此番甫一交手,便用此杀着,显见是被陈思昭激怒到了极点。
陈思昭一招落空,折扇已落入白龙钩锁拿范围之内,只消封青岩搭住折扇一牵一带,陈思昭立时便有兵刃脱手之危。
然陈思昭的折扇究竟与刀剑等兵器不同,封青岩的白龙钩正要搭上折扇,陈思昭忽一翻腕,"拍"地一声将扇面展开,宛若平地上绽开了一朵白莲。
封青岩但觉眼前银光闪动,继而"噗"地一声轻响,白龙钩已与扇面相交,却被一股又柔又韧的力道弹了出去。原来,陈思昭的折扇看似平常,实则是以精钢铸成扇骨,白金与蚕丝混合织就扇面,水火不能侵,刀剑不能伤,收起时似匕首,展开时似盾牌,却是锁拿不得。
封青岩势在必得的一招被如此化解开去,心中着实不平,但骄狂之意亦就此收敛了大半,当即凝神拆招,不敢轻动。而陈思昭也见识到了白龙钩的厉害之处,再不肯贸然抢攻正面,折扇张合点戳,连绵不绝地自侧翼向封青岩全身上下诸处要穴攻去,同时左手施出空手入白刃、分筋错骨诸般手法,与封青岩的双钩硬接硬抗,却也斗得不相上下。
郑雪竹在马上遥观战局,一时间忘记了催马,那白马无人控制,竟自直奔到樊平身边。樊平与宗瑾此刻已斗过百招,犹自不分胜负,正斗至深处,虽见爱驹奔来,却也无暇理会,仍是大呼酣斗不止。但眼睁睁看着他人夺了自己的宝马来面前耀武扬威,心里毕竟不是滋味,忍不住狠狠向郑雪竹瞪了一眼。
樊平痛惜宝马,心神微分,被宗瑾连环几掌逼来,立处下风。
宗瑾掌挟风雷之势,连连抢攻,逼得樊平不住后退,一时有些抵挡不住起来。
宗瑾正欲掌上加力,一举击败樊平,忽觉脑后几股尖锐的劲风破空而至,知有暗器袭来,当下不求追敌,先求自保,急急收回正欲击向樊平的掌力,改向后劈出。只听"铮铮铮"几声轻响,三枚极细极小的银针被他的掌风击落在地。
樊平得此喘息之机,正欲反攻,忽觉侧翼风声飒然,继而腕上一紧,竟是被郑雪竹自马上伸手拿住。以他之功力,原不易为郑雪竹所趁,但他此刻正全神对付宗瑾,又经了这一场恶战,心力体力……
均大不如前,更兼郑雪竹出手迅捷,因此竟被他一击得手。
樊平被郑雪竹扣住脉门,半身酸麻,动弹不得,不由在心中暗自叫苦:"我只顾和鹰爪子争一日短长,如何却忘记了身边这狼子野心的郑氏小贼?"他身不能动,口却能言,一时间无数恶毒的词句都在舌尖滚动,忍不住便张口骂道:"你这卑劣无耻的郑氏小贼……"
郑雪竹手上微一用力,已将樊平高大的身躯凌空提起,拉上了马背,口中轻叱一声,催马便行。
宗瑾喝道:"休走,一起留下!"提气拔足,疾追过去,他内力深厚,身躯雄健,奔行起来速度竟丝毫不逊于飞鸟,当真如同狮虎搏食,自有一番慑人威势。白马虽然神骏,然毕竟负了两个人奔行,施展不开,被宗瑾衔尾穷追一轮,竟无法将他甩下半步。
郑雪竹忽长叹一声,自语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语调中充满了无尽的苍凉,无尽的伤痛!
樊平听到郑雪竹这自怜自伤般的言语,不由得怔了一怔,正欲开口探问,然心念一转,把已到了口边的言语硬生生咽了回去,却听郑雪竹续道:"樊当家的,你当初决定在此开鲁王部属大会之时,可曾料到会有今日之事么?事已至此,我也不便多说,只是想劝樊当家的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再与这些鹰爪子硬抗到底,鲁王余部今日只怕当真要全军覆没了!也罢,我言尽于此,信与不信还在樊当家的,他日有缘,或可重会!"言罢,将扣住樊平脉门的手一松,足下微一用力,身形便如一鹤冲天般凌空而起。
樊平身体甫得自由,立时稳住身形,游目四顾,但见众部属人数虽多,但却是技不如人,抵挡不住大内高手的强攻,被打得节节败退,不由得感到一阵悲哀,一阵无奈。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以自己这些部属的力量去反清复明,实无异于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忆起自己多年来惨淡经营,方有小成便即受此打击,心头当真是痛苦万分。但此时败局已定,情知再斗下去,只有伤亡更大,只得努力克制住自己纷乱的思绪,自齿缝中挤出两句话:"风紧,扯呼!"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