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巡幸洛阳?这些人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倘若说一开始李贤还以为这些人只是单方面地为自己的待遇鸣不平,那么现在,他不得不重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的老爹老妈对于洛阳素来情有独钟,尽管这大明宫住得异常舒畅,但却决定明年去洛阳呆上一阵子,可知道这事的人应该不多。
而且,这巡幸要是不带羽林军,难道让天皇天后光杆司令上路么?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再度陷入骚动的羽林军中不知从哪里又迸出来一个大喝:“天后分明是不相信我们!羽林军向来都是天子宿卫,为何频频压着我们的升迁?”
这一声吼登时把刚刚压下去的话题又带了出来。底层的小兵虽说知道这件事和自己没有多大关系,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升迁的事情纵使无望,想想也是好的。于是,一道道或热切或憎恨或渴望或期待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李贤身上,那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也是愈演愈烈。
情况已经快要失控了!
直到这时候,程务挺才开始后悔没来由听了狄仁杰的安排,早知道如此,他至少应该把千骑全都安排在附近,那就算是出了乱子弹压起来也能容易些,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陷入困境。他自己出了岔子不要紧,但李贤可是他专门“劫”来的,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武后非把他剥皮拆骨不可!
这骚动再度来临,李贤反倒比第一次更镇定了些,因为他知道这些人说的是事实。要说武后对于这个天下的影响力,那么绝对是后宫>朝堂>军队>民间。民间可以忽略,毕竟百姓除非实在被逼得狠了,否则不会想到造反。然而军队却不同,尤其是驻扎在天子脚下的军队。这要是一个不注意,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压着这些人的品级,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而朝中文臣和武将原本就有些不那么对盘,李绩还在世的时候对羽林军系统的事情也不好多插手,于是就没人管羽林军这种内部矛盾,久而久之就成了如今的光景。
李贤侧头瞧了一眼程务挺,发现这个一向铁面镇定地将军额露青筋。似乎随时准备动手,思索片刻便上前了几步,把他和霍怀恩向两边排开,于是单独站在了最前头,正对那些群情激愤的军官。用最快的速度扫了这些人一眼。确保他记下了这些人的脸,他这才抬起了双手。仿佛是奇迹一般,军士中间先安静了下来,紧跟着,那些鼓噪的声音也小了。
“羽林军负责宿卫,责任重大职司辛苦,虽不能像打仗的军队那样晋升,但若是长年累月不动秩位。确实是不公平的!”
他这一句话定下了基调,四周顿时更安静了,人人都在侧耳倾听这一和自己密切相关地事实。少数不轨分子虽然想再次挑起事端。却碍于这时候太过于显眼,于是只能怀揣暂且听听李贤在说什么的考量先忍着。
“大家都知道,我是左羽林大将军。只不过,我身上背的职司太多,一向也对左羽林军缺乏关心和照顾。这是我的失职,所以确实是我对不起各位!”
李贤遇事就说对不起的习惯,熟人当中是早就司空见惯了。可这些羽林军将士却不曾体会过。甭说这等尊贵地亲王,就是他们的上司做错了事,那绝对是坦白承认的少,强词夺理的多。所以,不管怎么样,这态度就让他们觉得异常舒心,于是更多人开始把李贤视作了真正的上司,而不是最初的一尊不管事菩萨。
“既然知错,那就要改!首先,该提拔的就一定要提拔,该升职的一定要升职!这军中若是只有过没有功,只有贬斥没有擢升,别说你们不乐意,我也不乐意!大家还记得当初地相扑大会么?盛允文还不是区区一个羽林军卫士,但一朝比武得胜,如今还不是照样升上去了!我看武艺是一条,统御能力也是一条,包括这平日勤勤恳恳的,难道不该比那些偷懒的多得到奖?大家说是不是?”
“是!”
这一回甚至不用他多做什么鼓动,大家就群起答应,声音响彻云天,就是起初几个闹得最最起劲地军官也都默不作声。而那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四下望了一眼,忽然粗声粗气地说:“雍王这话确实说出了大伙儿的心意。只不过口说无凭,若是朝廷非但不肯兑现雍王的承诺,反而责罚我们以下犯上……”
“屁的以下犯上!”
李贤猛地爆出一句粗口,然而,这在文臣堆里会遭到无数怒目以视地举动在这场合
异常协调。尤其是当他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地吼道:“军中确有尊卑,但只要不是行军打仗,平日弟兄们处在一块,哪里有那么多臭规矩!今儿个大家对我说出心里话,那是看得起我这个主官!人家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当将军的要是不为士兵谋福利,难道就是好将军?”
这粗鄙却贴切的话顿时引起了一阵难以抑制地大笑,就连一群绷着脸的军官也露出了笑容。而那个彪悍军官这时候方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露出了几分憨厚:“刚才的话都是别人教俺说的,俺是个粗人,什么破门第,早就败落了!要说老盛当年还是我手下的兵,这看着他升上去怪念想的!俺就是想多升官多挣钱,让俺家那口子和儿子过上好日子!”
他这么一说,人群中的哄笑顿时更大了。而一旁的程务挺和霍怀恩对视了一眼,同时体会到了情况的严重性。可李贤却仿佛没感觉这个彪形大汉前后判若两人有什么不对,笑嘻嘻地上去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
“男子汉大丈夫,这升官发财有什么好忌讳的!”他一面说一面转身端详着那些“门第高贵”的军官,笑容渐渐淡去,“你们都是高门出身,觉得升官慢那也不奇怪,毕竟看到的都是人家左一个中郎将,又一个将军,可是,你们谁真正见识过那种血肉纷飞的战场?”
“你们知不知道,这功劳都是人家一刀一枪拿身上的伤口换回来的,拿人命换回来的!”
他猛然间提高了声音,那咆哮声丝毫不逊色于刚刚那个彪悍军官:“不说别人,我当初从凉州带出来的三百亲兵,如今虽然还剩三百,但中间屡次填补进去至少也有两百人!那些不在这里的人到哪里去了?他们都死了,死在人家的刀下,死在人家的箭下,甚至死在人家的马蹄下!活着的人你们看见了,可那些死的人呢?”
李贤的豪爽侠义大多数人都听说过,他发怒打人的事情也有人听说过,但大多数人还是没见识过他今天这样恶狠狠的模样,就是程务挺也被那种连珠炮似的语气给唬了一跳。霍怀恩正寻思自己是否要出面帮衬一把,却只见李贤忽然噌噌噌走了回来,指着他的鼻子下令道:“老霍,扒衣服!”
虽说这天气贼冷,但霍怀恩洗惯了冷水浴乃至于冰水浴,倒是不至于怕冷,只是觉得这一遭有些奇怪。麻利地扒下了外头的絮袍之后,他便露出了自己上身精壮的肌肉,除此之外还有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痕。
“看到没有,这就是伤疤!军功是怎么来的,升官发财是怎么来的?就是战场上来的!”
李贤浑然没看到霍怀恩紫胀了面皮——事实上他自个也知道,凭着这一位的滑溜,战场上的伤痕其实并不多,不少都是早年好勇斗狠留下的印记。
他转头面对着那些脸色或青或白的军官,沉声说道:“你们的升迁我自会去设法,不过这羽林军上下军官都有定数,要是你们真想升,我给你们机会,无论西北还是辽东,都还有仗要打,就是西南又何尝一片太平!升官就去打仗,还是留在这里混日子,随你们的便!”
不等人家回答,他就对众多羽林军军士也撂下了同样一句话:“诸位弟兄也是如此,要升官发财的自可提出来,我别的面子没有,这点调令还是能开的!要安安稳稳吃饭,还是在刀头上博前程,全凭大伙儿自己高兴!”
眼看群情激奋,这时候程务挺却已经不担心了,那心头一松的同时,免不了又想到了自己头上。虽说他这官已经升得极快,但就像李贤说的,他既然有武艺,男子汉大丈夫又怎能这样安逸过日子?可转念一想那位天后,他又再次泄了气。
无论如何,他和这些普通将士不一样。
安抚群情雷动的人群,李贤足足花了两个时辰,当来到左羽林官署的时候,他竟是拿起一壶早就沏好的冰凉的茶使劲灌了一气,再说话的时候喉咙却已经沙哑了。饶是如此,他还是指着程务挺吩咐道:“把刚刚那些军官列一个名单给我。”
程务挺心中一紧,还是要秋后算总帐么?
李贤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用冰凉的软巾擦了一把脸,嘿嘿笑了一声:“说话算话,这要是我掉转头来就不认人,岂不是自倒招牌?他们要升,我就给他们升!你再去派人问问哪些军士愿意去外头打仗的,一起报上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