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李绩活到老练武练到老,于是就给李贤留下了一种错觉,仿佛老狐狸永远都不会老不会死似的。所以,听到李敬业说李绩此回征辽东是从陆路缓缓进发而不敢坐船,他便感到,这位叱咤风云一辈子的名将,是真的已经到暮年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看到的却不是卧病在床昏迷不醒的李绩,而是看到老狐狸盘腿坐在那里喝粥,虽说脸色不好看,这身形也有些消瘦,但和奏报上说的昏迷不醒大相径庭。松了一口大气之余,他赶紧上前打了招呼,顺势就在李绩身边坐了下来。
“师傅没事了?”
这时,李敬业便抢着答道:“怎么没事?好容易从辽城州来了一位医术还算过得去的大夫,扎了几针开了几副药,爷爷这才勉强醒了过来。偏偏他还不服老还要亲自上阵,所以我才把刘相公请了过来!对了,六郎你大老远跑来干嘛?”
“还不是为了师傅这病!”看到李绩但笑不语,李贤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我这一路上紧赶慢赶,从长安到这里才用了没半个月,你说我急不急?那奏报谁写的。说得这辽东好似没了师傅地球……没了师傅这天就要变了,别说我,就是父皇母后,那也是急得什么似地!好了,既然师傅你这还能上阵指挥,我另一道圣旨也就不用拿出来了!”
对于李贤的抱怨,李敬业不禁吐了吐舌头,这参加完李贤的婚礼他赶回辽东。路上已经算够快了。但也用了将近一个月。可见李贤这一路确实是火烧火燎。而李绩心中自是感动,可听到另一道圣旨,他却立刻上了心。
“什么圣旨?”
“当然是让我就地接任辽东道行军总管的圣旨,这不是怕一群悍将不合么?”李贤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可一抬眼发现李绩一脸心知肚明的表情,他只得举手承认道,“我当初把刘相公给忘了。不过父皇说是让我代他看看攻下平壤城的情景,再加上母后似乎不想让刘仁轨当这个总管,我又担心师傅你的病,所以得知消息那天晚上做了准备,第二天就赶来了!”
李绩虽说不管事,但并不意味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李贤这话是真是假,他一听就明白。这超然的立场不能丢。他也就放弃了在这件事上发表评论地意思。揪着下巴上那几根胡须陷入了沉思,最后才朝李敬业问道:“除了薛将军和高将军,那些知道我已经醒过来了地将军有没有往外头透露?”
要说狡猾。小一辈中除了李贤之外,李敬业认第二,那就没人敢认第一。闻弦歌知雅意,他立刻接口道:“高将军和薛将军都不是多嘴地人,如今就算是刘相公也应该不知道。”
“嗯。”李绩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眼睛在李贤身上来回瞥了一会,他便开口说道,“那六郎你就到前边召集众将宣示圣旨接任这个总管。平壤城的火候已经差不多了,泉氏兄弟连败,这手中的筹码已经不多,高藏王不过就是想找个台阶下,未必就想死。你以大唐雍王的名义露一下面,这高藏王肯定会立刻献城。”
就这么简单?这是打仗还是过家家?还有,这到手的功劳往外让,还真像是李绩的作风——这李绩的功劳太多,多这一桩少这一桩真不是什么了不起地事。
尽管被李绩轻描淡写的语气噎得一愣,但李贤转念一想还却不得不认为有理。一面在心里嘀咕姜还是老的辣,他忽然想起此次在半路上忽然撞到的苏毓,赶紧把那桩所谓的鸩杀公案给撂了出来。结果,他那番话一出,李敬业固然是瞠目结舌,就连李绩也是一愣一愣的。
“咳咳!”
李绩和苏定方关系相当不错,尽管名义上是上下级,但论情分,却是战场上的深厚友谊外加平日里的酒友交情。所以,听说这传言说是他自己和苏定方都被人下鸩,他在愣过之后不免呛得连连咳嗽,最后竟是直截了当翻了个白眼。
“难道我和老苏看起来像白痴么,就算再贪杯,这新罗送来地美酒也不会随便下肚吧?金信在新罗算得上是人物,可要是放到我大唐,连个中郎将是否能当上还未必可知。再说了,他当初不过是协同我大唐作战地新罗主帅,敢下鸩……那新罗王首先就是杀了他!”
这正说出了李贤心中的所思所想,他点点头正想开口,却见李绩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使劲捻了捻胡须:“这新罗人好面子,好夸大,其实陛下登基之后两回打高句丽,他们都没派上多少用场,但国内却是常常宣扬我大唐是配合他们主力作战。金信大约不敢,但兴许是他地属下为
己的主将脸上贴金,才编出了这么一席话,谁知道把了。”
靠,原来棒子流行往自个脸上贴金的习俗,是自古就有的!
李贤固然觉得这事情蹊跷,但还没料到会有人同时无耻和大胆到这样的地步。想想苏和卢三娘这一路杀气腾腾杀到辽东,若是明白告诉她这不过是人家的编造和夸大,只怕她绝对不会相信。事实上,若不是他深知这些半岛棒子的秉性,兴许也不会这么简单相信李绩的话。
师徒俩又交流了一会,见李绩打定主意借病躲开,没奈何之下。他只得让李敬业去召集众将,当然也得捎带上刘老头。不过,让他奇怪的是,无论刘仁轨还是薛仁贵等将领,听到圣旨都没有露出太大地意外,皱眉头的固然有,但喜上眉梢的也有不少,至于刘老头则是死板着一张脸。既看不出是否有怨气。也看不出是否有高兴。
“特进。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兼持节安抚大使泉男生到!右武卫将军泉献诚到!”
门外一个通传的声音响起,李贤这才想起外头那是大唐在高句丽的内应,连忙下令传见。他和泉献诚算是老相识了,虽说不见得是什么交情深厚,但对方好歹还帮过他一个忙,于是对人家的老爹在客气之外也得热络一点。
自从攀上大唐这棵根深叶茂的大树,泉男生那张阴沉了快两年的脸如今终于有了笑颜。但中间还隐藏着那么一丝凄苦。所以,在拜见李贤地时候,他是恭谨上再加恭谨,谨慎上再加谨慎,就算礼部地礼仪大师也未必挑得出毛病。
不但如此,那话也是说得恭维劲十足:“若是知道雍王亲临,那些叛臣必定会弃城投降,平壤城指日可下!”
高句丽已经不行了——只要不是笨蛋都能明白这一点。而泉男生自己不是笨蛋。他麾下地那些人和儿子泉献诚也不是笨蛋。当初高句丽抗衡隋军的时候能够使诈,可事情可一可二不可三,他也很想趁着唐军中间出问题的当口阴上那么一把。但想想投降大唐之后至少还能过好日子,但捅刀子却很可能要承受毁灭性的后果,他理智地选择了后者。
而李贤的到来,无疑打消了他最后那点侥幸。
唐军的这次东征,算起来有两个盟友,一个是泉男生代表的高句丽正统——尽管真正正统地应该是高句丽王高藏,但这一事实被所有人选择性忽略了过去;另一个则是新罗,新罗以王族为带头,号称是六万兵马,但真正能看到的大约也就两三万光景,而且打仗的时候还是磨洋工。
大唐雍王接任辽东道行军总管,李绩暂任副总管,这消息很快就散布出去了。这种事情虽然有几分离奇,但大唐也不是干了一两次了,先前征辽东那会就是在总管之后又派了李绩,把原来那位总管直接降级成了副总管。再加上这回来的乃是亲王,新罗方面也不敢怠慢,于是,领着大唐临海郡公爵位的金仁问在当天晚上火烧火燎地赶了过来。
在大唐当了那么多年的官,对于官场上的那一套金仁问可谓是娴熟得很,无论说话还是态度都赫然是一个唐人,言语中甚至还流露出某种打完仗要继续留在大唐的意向。当然,在目前情况下,他更希望商谈地还是高句丽领土问题——其实也就是瓜分问题。
在这种事情上,李贤没得到老爹授权,当然即便得到授权,他也决不会在领土问题上退让半步,也不看看当初是谁紧赶着向大唐求救,是谁在打仗地时候常常拖后腿,如今却还想在领土瓜分问题上插一脚,门都没有!
正当他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的时候,门外又是一阵骚动。他一听到苏的声音,顿时吓了一大跳,赶紧敷衍了一下金仁问往外头走。这一打照面,苏毓便沉着脸问道:“里头可是新罗来地人?”
“小苏……”这李贤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好瞧见李敬业在那边探头探脑,赶紧一把将人抓了过来,在他耳边叮咛了几句便对苏毓笑道,“你先跟着敬业过去,保证有个交待。我这信誉你还信不过么?”
苏毓略带怀疑地扫了李贤一眼,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了李贤的信誉,跟着李敬业走了。而陪在她身边的卢三娘临走之前却对李贤低声道:“雍王,夜里若是有空请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些事情想对你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