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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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李师

    燃桥两岸地势甚高,长桥作拱,起伏三虹,在离都九桥中是最大最高的拱桥,连接两岸豪宅雅舍和两片坡上梅林。长虹自绯云海志出,在今明媚柔耗阳光下,轻摆长袖,款步拾阶上桥,抬头之际,青桥顶之上只见无垠的湛蓝天,正是“长桥贯空倚天碧,早弄梅知日晴”的景。

    姜放的府邸就在明堂大道秉环路附近,每日进宫当值,若无急差,从不骑马,都从燃桥上步行过江,当时节走到第一拱的桥顶,便会倚栏细看南岸火景,多少烦恼都会溶在之中。

    “驾、驾。”桥那边突然一阵马鞭山响,接着是艰难的车轮轱辘之声。此处桥拱甚陡,很少有人行车,姜放好奇,望下打量,只见一匹鞍辔鲜明的骏马拖着辆破烂板车,后面四五个身形魁梧的年轻人不住擦着头上热汗使劲推车上桥,好不容易登上桥顶,姜放不由回身仔细往板车上看。板车上躺着个年轻人,身上盖着条棉被,面苍白,皱着眉忍痛。

    “且慢,”姜放心里一动,上前拦住,“我是领侍卫大臣姜放,你们是不是今科的武举人?”

    几个年轻人本来就是满腔窝囊气,被人当桥拦住,正待发作,听他报出名来,都是一惊,更见姜放容仪威严,穿着从二品的服,身后还有两个挺拔硬朗的小厮替他捧着衣裳包裹和侍卫佩刀,心知不假,连忙上前磕头。

    “陈潭府武举人胡动月问大人安,”领头的年轻人口齿伶俐,“小的们都是今科陈潭来的武举。”

    “起来。”姜放点了点头,疾步上前掀开那年轻人身上的棉被,车上的年轻人满身是血,左臂骨折,被姜放牵动了伤口,哼的一声,吃汪出声来。姜放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势,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没于京城惹、与人械斗吧?”

    胡动月大叫道:“断无此事,大人明察。”指着车上受伤青年又道,“小的们昨晚在椒枝巷吃酒,席间这位古岭古兄虽然说了些狂妄的话,但整晚都在包厢里,也没有见他得罪什么人,古兄临走时言道,要住进他世伯兵部右侍郎梁大人府上,独自骑着马走了。今早梁大人遣人来问为何昨晚不见古兄前去,小的们才觉不好,心想他是不是被这些天风传的那个……”

    “不准胡说,”姜放喝住他道,“还是捕风捉影的传闻,不要当街乱说。”

    胡动月缩了缩脖子,道:“是,小的们只是心里乱猜,结群出去找寻,最后在定环路后边的水塘边看到古兄的马,人就在边上的草垛里。”

    姜放问道:“马还在?钱囊也在?”

    “正是的。”

    “他瞧见对手了没有?”

    板车上的古岭呻吟了一声,艰难道:“小的没看见,那小贼背后袭……”

    姜放微微一笑,“用的是什么兵刃?”

    古岭有气无力道:“剑,又不很像。”

    姜放点了点头,笑道:“你的伤,不过皮肉,不碍事的,只是臂骨裂了,接一接就会好的。会试上有些不便固然可惜,能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个道理也是件好事。”

    古岭在陈潭做惯了呼风唤雨的衙内,听姜放说这个话,自然是老大的不情愿,无奈姜放是大内的侍卫总管,自己的父亲虽说是分守一方的参将,离姜放仍差了好几级,就算自己会试得中,也要在姜放手下做,无奈只得道:“是,大人教训的是。”

    姜放还须赶往宫里当值,便对众人笑道:“离会试不远了,你们该疗伤的疗伤,该练功的练功,不要贪图玩乐,记得上进。”

    众人连忙答应,抱拳目送他过桥。

    姜放领着小厮,从青龙门进皇城,远远看见两个青衣内监一前一后向门里走,当即紧赶几步,笑道:“呦,这不是六爷辟邪么?”

    青衣少年回头笑道:“小人给总管大人请安。”

    姜放一把托住辟邪的胳膊,道:“免礼、免礼。大采办这是从哪儿回来?”

    “才刚在户部。”辟邪回头对小顺子道,“快过来给总管大人见礼。”

    不仅小顺子,门口的侍卫也都过来给姜放行礼。人人既知辟邪在皇帝、太后、乃至成亲王面前都吃得开,也都笑脸相向,都不搜查他身上,只管放他进宫。

    姜放和辟邪并肩而行,离众人远了,才低声将刚才燃桥上所见对辟邪说了。

    辟邪道:“这是第九个了。这个人所图并非财物,只对今科武举人下手,到底什么来头?”

    “从刚才那小子身上的伤痕来看,这人武功可不弱。”姜放皱眉道,“伤口虽多,却都甚浅,可见此人手下收放自如,十分有分寸,臂骨看来是为钝器所撞断的,都在正面,决非那姓古的小子所说是背后袭得手。”

    辟邪点头道:“那人既使的是剑,又能以剑鞘或剑首将人骨骼折断,看来使的也是内家剑法。那些受伤的武举人都是些什么人?”

    姜放笑道:“以我看来,武功不过半瓶醋的货,倒是个个自视甚高,现在为顾全脸面,没有一个肯说实话。”

    辟邪道:“连你也说他们是半瓶子醋,看来是不怎么样了。”

    “哈哈,爷的武功高我数倍,这么说我可不冤枉。”姜放朗声笑道,一眼瞥向辟邪胸前,“我倒是怕这个惹是生非的人就是雷奇峰。”

    辟邪看见他眼中嘲弄的神,抓住胸口的衣裳笑道:“若是他就好了,我正想报这一剑之仇呢。”

    姜放忙道:“只当我没说,爷可不要意气用事。”

    “这是九门提督的差事,”辟邪道,“不但是我,连你在面上,暂时也不要管。”

    “是。”

    “你仍是暗中打探。此人若是为哪个武举人拔除对手,不过是作弊之类的小事,小示惩戒也就罢了;不过今科武举会试事关重大,此人若是存心拆台,对我们不利,届时一定要将他铲除。”

    眼前已近内宫,辟邪和姜放在华东门分手,回到居养院,却见如意已在辟邪的厢房里等了多时了。

    “为什么最近总瞧不见明珠了呢?”如意左顾右盼,甚是奇怪。

    辟邪笑道:“我也不知道。”

    如意道:“别是怕见到皇上吧?”

    辟邪神虽然不变,眼光却闪躲了一下,“她怕什么?眼看秀们就要选进宫了,比她强的有的是。”转身从小顺子手里接过茶盏奉给如意,问道,“二师哥为什么上这儿来?”

    如意叹道:“皇上最近可头痛得很呢。”

    辟邪点头道:“我也瞧出来了。”

    “昨天成亲王在座,皇上没机会对你说。今天要我知会你一声,无论如何,想个法子让高厚早些认罪,其他的征粮都在看着高厚,惶惶不可终日,密折里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辟邪道:“我想想,可不保证一定能成。”

    “我只管把话传到,”如意笑道,“皇上对你那是没的说,不成也不要紧。”

    辟邪一把拉住正要跨出门去的如意,道:“二师哥!”

    如意大笑道:“你别急,自个儿兄弟,跟你说着玩儿,对别人,我只字未提。咱们这个宫里敢对万岁爷说个不字的,只有兄弟你了,连我当师哥的也觉得威风了不少。”如意凑到辟邪耳边,低声道,“话说回来,师哥我倒有个办法,只要随便找个因由洒珠出宫去,在京城买处房子,你只管在那里与她成婚就是了。”

    “呸,”辟邪听到最后才知道他拿自己开心,狠狠啐了一口,“二师哥自己不要脸就罢了,还要拖兄弟下水。”

    眼见如意一阵清朗的笑声中扬长而去,辟邪转而对着小顺子冷冷道:“你在一边高兴些什么?”

    “没有。”小顺子双手乱摇,低头忍笑,连忙走开。

    初里还是很凉,站在院子里,能感觉清冷渐渐沁到骨子里去。小顺子已将灯光熄灭,从居养院卷棚屋顶之上放眼大内——几条大道上火烛通明,谊的庆祥宫也是灯火辉煌,想来这个宠极一时的人此刻竟是孤枕难眠。

    “月明星稀,光华满地,可不是出行的好时候。”

    辟邪笑道:“看你院子那边已经熄了灯,我道你睡了。”

    明珠仿若凌空步来,“六爷这边一点儿动静也瞒不过我的。爷这是要上哪儿去?”

    “刑部大牢。”

    “上回出宫去,也是在天里,匆匆一年过了,六爷总该让我出去松坦松坦。”

    辟邪笑道:“也好,你去换了衣裳来。”

    明珠芜尔一笑,“只当是锦衣行便了,没什么要紧。就怕我一转身功夫,便把六爷丢了。”

    辟邪知道拗她不过,叹了口气,领着她往东北走。这一大片绿瓦宫阙是清知宫的地界,向来是未成年的皇子和公主的居所,此时少有人居住,狭长的明知松园贯穿其中,在晚更是树影幢幢,凄凉无限。二人从明知园里穿过,远远传来城垣上清澈的铃声,知道城垣上的侍卫刚刚摇铃而过。东北边有个弃置不用的角门,一旁有个魁梧的身影在向他们招手,正是姜放。

    “属下两个时辰后来接主子爷回宫。”姜放虽是对辟邪说话,却皱着眉盯着明珠。

    “知道了。”辟邪笑道,“明珠也去。”

    明珠轻声一笑,微微福了福,“大总管多担待。”

    姜放见了明珠就会头痛,不敢和她多说,忙悄声开了条门缝,让二人出宫。辟邪和明珠闪出门外,沿着皇城和宫城的东大夹道,跃皇城青龙门而出。

    刑部大牢即在隐环路穿和巷,两人潜至里面,门前早有牢头丁旺守候,见辟邪黑丝袍、青铜面,竟不以为意,倒是看见他身后还有一个彩衣貌的少侍从,哑然笑道:“爷,最近可吉祥?这位姑娘是?”

    “这是跟我出来散心的,”辟邪对明珠道,“你去别处走走,半个时辰回这儿来。”

    明珠知道他处事机密,微微一笑,自己四处散步。此时月正浓,方淡,眼前忽现一片湛蓝的琉璃穹顶,正如海上鳞光,静谧无限。明珠走了近了些,才知此处佛殿相望,僧舍比肩,原是一座极宏大的寺院,稍后更有三座七层佛塔,屋檐层层高翘,直冲月华,如鸟斯革,如翚斯飞。明珠唯恐亵渎神明,不敢高攀,只远远站在围墙之上,轻颂了一句:“阿弥陀佛,了不得。”心里才刚默默许了个愿,就听远处有人高叫了一声:“不可。”顿时吓得她脸微微一烫。

    “使不得,你不是他的对手!”远处院子里的呼声更是高了起来。

    明珠心念急转,向院墙之内提气跃去,刚到墙上,便听有人呼痛大叫了一声。

    “这样便是武举人了么?叫京城最高的高手辟邪来罢。”这个人声音灿若阳光,说不出的开朗明亮,一声大笑之后,一条黑影纵身上了对面的墙上,向北而去。明珠听他报出辟邪的名字,不由大吃一惊,顾不得院里的几个人,情急之下从院子里掠过,疾追了下去。

    前面那个人身法硬朗雄健,脚程然如明珠,到了定环路勾陈大道附近,渐渐被她赶上。明珠好奇心切,跟得近了些,忽见前面的人似乎回了回头,一惊之下忙闪到山墙之后,再抬头,却瞧不见那人的身影了。

    次日午后,姜放巡视到东门的时候,看见辟邪带着个不认识的小子要出宫,上喇暄间之后,姜放道:“主子爷知不知道,高厚今天上了请罪折子,刑部所举的罪状一概供认不讳,称自己在户部的时候贪赃枉法,公饱私囊,赃款不计其数。今早便有人据他折子里所供,再去抄家。皇帝总算松了口气,心里还是有些恼他逞强多时,让皇帝下不来台。看来这便死定了。”

    辟邪问:“高厚家里安排好了?”

    “好了,”姜放道,“早就将赃物安置在他家多月。”

    辟邪冷笑道:“此人早年卖主求荣,如今身败名裂,也是应得的报应。”

    姜放道:“今天上值路上,属下还听到一个挺有趣的传闻,都说昨晚有人亲眼看到近来刺伤武举人的那个人乃是个子。”

    辟邪身后的小子远远地忽然“嗤”地一笑,姜放惊讶之下,才知那个小太监原来是明珠扮的,忍不住道:“我知道了,又是明珠姑娘昨晚惹了吧。”

    辟邪忙道:“这当真是以讹传讹了。她不过瞧见了真凶,我们这便要去捉拿罪魁首。”

    姜放急道:“主子爷不是不管这件事的么?”

    辟邪笑道:“那人指名儿要挑战京城最高的高手,无论如何还是要卖他个面子。”

    姜放摸不着头脑,喃喃道:“什么京城最高的高手?主子爷可别听信明珠的挑唆。”回过神再抬头看时,辟邪和明珠早已走得远了。

    辟邪和明珠换过平常衣裳,按着昨晚明珠记得的路,径直来到定环路勾陈大道。这里买卖人家、穿梭行人都是穷苦市井百姓,勾陈大道两边的小巷狭窄阴暗,住户拥挤局促,小小的天井里不但要晾晒衣服,还要养鸡做饭,用过的脏水只管往小巷里一泼了事,弄得污浊不堪。明珠多少也有些洁癖,不由皱了皱眉,抬头看见这里的房屋怕一家失火殃及全域,都将山墙修得远远高过屋脊,权作隔火墙之用,对辟邪点头道:“就是这里了,昨晚我就藏身在这种山墙之后。”

    辟邪沉吟道:“这里都是住家,听那人口气是外省来的,必然现在客栈。”

    明珠道:“我是在这里跟丢的,那人当时就在两条街外。”

    “这就是了,”辟邪笑道,“前面倒是有间客栈,名叫鸿运来。”

    明珠奇道:“六爷怎么知道?”

    辟邪一笑,“你六爷来这里札别人的场子,还险些栽在那里。”

    明珠见他右手不自觉地抓住胸前衣服,不由笑道:“原来这里还勾起了六爷对雷奇峰的一番新仇旧恨,六爷可要小心了。”

    到底是此地最大的客栈,鸿运来门前是一条宽阔大街,行人如织,街两边都是小商小贩,拼着命大声吆喝。鸿运来门口也站着一个满脸机灵的伙计,殷勤地向店里招徕客人,看见辟邪和明珠衣衫光鲜,神情清贵,忙奔过来作揖陪笑道:“两位哪里远来?打尖?住店?小店是京城有名的大客栈,又干净又清静,价钱公道,童叟……”

    辟邪忙笑着打住他的话头,“我们吃饭。”

    “快请快请,”伙计笑容满面,“阿三哪,楼上雅座两位——”

    明珠跟着辟邪进店,低声笑道:“雅座?”

    果然不出所料,所谓雅座也是一张肮脏的八仙桌,四条板凳,不过拿了帘子与外面相隔。辟邪四处打量一下,点头笑道:“嗯,不错。”

    阿三搭着条炕出本的手巾,过来给两人倒上茶,“两位用些什么?”

    辟邪想了想,道:“两荤两素,三两白干,你看着办吧。”

    “好咧!”阿三奔出去叫菜,不一会儿便端上一碟酱牛肉,一碟煎鱼,还有烩白菜、炒芹菜各一。

    辟邪看着明珠面有难,拿着筷子懒洋洋在盘子里翻腾,心道此事应当速战速决,对阿三问道:“小二,有件事要向你打听一下。”

    阿三顿时神情戒备,刚要推三阻四,架不住明珠“珰”地一声将一锭碎银扔在桌上,碰着碗碟,仙乐般好听。“这位爷要问什么?”阿三不由吞了口唾沫,将银子收在怀里。

    “敢问你们客栈里是不是住着个佩剑来的江湖客人?”

    阿三笑道:“爷可问对了,我们客栈里可不住着的都是跑江湖的人。”

    明珠哼了一声,又扔了锭碎银在桌上。阿三眉眼笑,刚伸出手去,便被明珠用筷子在指节上狠敲了一记,“银子是随便拿的么?我家爷在问你的话。”

    阿三苦笑道:“爷,这佩剑来住店的,平日里不多,可最近重开武科,店里住的都是应试的举子,不说佩剑的,佩刀的也有二三十个。”

    明珠冷笑道:“武举都是从朝廷宦的世家子弟里选的,你们什么破店,也配让武举子住?你这人不老实,这便拿你到府,告你讹我家爷的银子。”

    “别、别,”阿三慌道,“不瞒这位爷说,小店的确住着两个江湖的烈子,其中一个的确佩剑,不是小的不老实,那两位爷当真凶得很……”

    “不要紧的,”辟邪和颜悦道,“我们是应邀来的,他们住哪一间?现在店里吗?”

    “天字丙号,不过那位佩剑的爷,上午出去了。”

    辟邪笑道:“我们在房里等他回来,明珠,这便结账吧。”

    阿三拿着明珠打赡银子,对着两人背影道:“二位,小心啦,那两位爷当真、当真是凶得紧。”

    天字丙号在鸿运来二楼,房门紧锁,不似有人的样子。明珠和辟邪相视一眼,心里都道屋里没人,甚是扫兴,却听屋里噗地有什么落地,明珠忙上前叩门,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里面有人恶声恶气地吼道:“叫你们不要打扰,都聋了么?”

    明珠退了一步,倒抽了一口冷气,“六爷,你不觉得这声音好耳熟?”

    辟邪早已忍俊不,喘着气笑道:“没有啊。你觉得这是谁的声音?”

    “难不成、难不成……”明珠脸已变,双颊上飞起一抹嫣红。

    辟邪见势不妙,生怕明珠临阵脱逃,一把拉住她的手,对里面大声道:“沈兄再不开门,我们可要闯进来了。”

    里面人道:“你敢!”

    话音未落,辟邪便以单掌震开门锁,拽着明珠进门,望里一看,不由失笑出声。正对门前有张椅子,上面严严实实捆着个俊俏青年,只可惜蓬头垢面,不似以往收拾得枝招展,从房梁上悬下一根细线,穿着个馒头,那青年饿得急了,正张大嘴对着馒头猛啃。明珠躲在辟邪身后看一眼,笑着低声啐道:“这个沈飞飞也有今日。”只觉他被人如此囚折磨,当真大快人心。

    “沈兄,”辟邪讶然上前,“原何被囚在此啊?”

    沈飞飞对他却是视若无睹,充耳不闻,盯着辟邪身后明珠露出来的一角彩衣,笑眯眯道:“姑娘哪位?是来找小生的么?”

    辟邪心知以沈飞飞的好品,自己便是问他一万句也不见得能让他向自己看上一眼,忽见地上还有个滚落的馒头,想必是他适才失口落地,于是微微一笑,上前弯腰捡起,“沈兄,你的馒头掉在地上了。”如此一来明珠便无处躲藏,被沈飞飞瞧个正着。

    “啊——”沈飞飞顿时双目放光,早将自己窘境忘得一干二净,喜不自抑、无限地道,“神仙姑娘!你还记得小生?”

    明珠此时对辟邪的恨意犹胜对沈飞飞,见辟邪施施然负手站在一边,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得尽数迁怒在沈飞飞身上,冷冰冰道:“敢问你哪一位?”

    “小生就是沈飞飞呀!”沈飞飞不觉挣扎了一下,险些连人带椅翻倒在地,“去年此时,小生与姑娘邂逅,当时蛹一年后再见,姑娘不记得了么?”

    明珠沉吟半晌,奇道:“没有半点印象,六爷,你记得有这么个人么?”

    沈飞飞泫然涕,“小生为了再见姑娘,改邪归正,千辛万苦再觅良师,这便学成回来,姑娘!”

    明珠道:“看你被人囚于此,就知你没做什事,什么改邪归正?”

    “冤枉,”沈飞飞急道,“小生是被一个魔头所囚,那魔头杀人如麻,实是个江洋大盗……”

    明珠忍不住笑斥道:“你自己又是什么正人君子了么?”

    辟邪见沈飞飞被绑多时,明珠又不肯好好问话,于是上前笑道:“沈兄,有话慢慢说,我先替你松绑可好?”

    “不可!”门里门外顿时有两个声音大声喝道。

    明珠自不必说,涨红了脸怒视辟邪;门外却有一个声音恰如阳光破云而出,劈在室内。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仗剑大步走了进来,“你们什么人?竟要放这贼人逃脱?”这年轻人黝黑的面庞上漆黑笔直的浓眉,瞪大明亮的眼睛大声说话时,夺然散发着斑豹般愤怒慑人的野,连辟邪也不倒退了一步,笑道:“这位兄台,千万别误会,我二人并非为了沈兄而来。”

    沈飞飞在一旁噙泪道:“难道姑娘不是因思念小生而来的么?”

    “原来你们是一伙的!”青年不过喝了一声,别人听来却犹如猛兽咆哮,他一步踏上,拔出腰间佩剑,对准辟邪当头就刺。

    辟邪见他年轻莽撞,盛气凌人,不由微微多了些怒气,振袖出指,向他剑尖挟去,内劲相交,凛然已有金石之声,辟邪讶然看那青年,忽见他手中长剑锈迹斑斑,足有平常剑身的两倍宽,剑首只是橡木削裁,连漆也未上过,心里闪念,收手飘身一旁,大声道:“你不是在找辟邪么?”

    “辟邪”二字对那青年来说,不啻是句符咒,他剑势顿在半空,脸上戾气顿时变作璀璨笑容,将剑扔在桌子上,奔过来扣住辟邪的双肩,道:“你认得辟邪?”他双手劲力极大,只听辟邪肩胛骨咯咯作响。

    明珠冷冷道:“你扼死了他,便没有人认识辟邪了。”

    年轻人这才松开手,讪然笑道:“对不住。”

    辟邪揉了揉肩膀,见他笑容纯真无邪,与适才的杀气腾腾实在判若两人,不莞尔,“在下驱恶,和辟邪倒是有些交情,兄台贵姓?”

    年轻人咧着嘴笑道:“我叫李师。”

    辟邪点了点头,目光流连在桌上的长剑上,“敢问李兄师从哪一位高人?”

    李师“嘿”了一声,“先不说这个,那辟邪住在什么地方?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他?”

    辟邪从没见过这么直来直去的人,愣了愣道:“李兄到处挑战武举人,放出话要找辟邪,在下也是这些天才知道。”

    李师对着沈飞飞笑道:“你的脑筋还挺好使的,多亏你出了这个主意,这位驱、驱……”

    “驱恶。”辟邪忙道。

    “对,要不驱恶怎么会找上门来?”

    沈飞飞干笑了一声:“多承夸奖。”

    辟邪道:“辟邪现在何处,在下也不太清楚,不过让人传个话,还是不难的。”

    “这就好,”李师大喜——辟邪怕他近身再抓住自己,连忙又退了一步,“你跟他说,我师父七宝夸说他的武功远在我之上,一样师父教的,我就不信他能比我强多少。约个日子,我要跟他较量一番。”

    辟邪虽略婴感,待听到李师说出七宝太监的消息,仍是喜出望外,“师父现在何处?他老人家还捍?”

    “不知道,”李师摇了摇头,“他授我一年多的武功,之后就不见了。你也认识我师父?”

    辟邪的喜悦被他当头一盆冷水浇灭,抚着桌上长剑,颤声道:“我受七宝老先生恩惠颇多,远超常人所想。”

    李师笑道:“那就好,我们不是外人!这便叫酒菜来,好好庆贺你我相识。”

    辟邪和明珠大吃一惊,忙摇着手道:“酒菜就不必了,何劳你破费?”

    李师指着沈飞飞道:“我没什么,破费的是这个小贼。”

    沈飞飞对着明珠笑道:“只要姑娘愿意多留一会儿,小生破费又有何妨?”

    “真的不必了,”辟邪道,“无功不受禄,待在下找到辟邪,替李兄传到了话,你我再聚不迟。”

    李师见辟邪这便露出辞意,一把拉住他道:“且慢,咱们不喝酒也行,你告诉我,那辟邪的武功到底如何?”

    辟邪想到适才自己已露出手之意,两人内力相交,这李师却似乎浑然不觉,实在摸不清他的底细,想了想才道:“应与李兄不相伯仲。”

    李师脸一红,甚是羞赧,辟邪和明珠看在眼里,大惑不解,只听他道:“不相伯仲是什么意思?”

    辟邪道:“就是差不多,有得一拼。”

    “哦!”李师恍然大悟,“那就好。”

    旁边沈飞飞一串猛嗽,向着辟邪直使眼,颇有乞意,辟邪心领神会,笑道:“这位沈兄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尚且失手在李兄剑下,可想而知李兄的武功一定出神入化,此战应有胜算。不知二位在哪里相识?”

    李师怒道:“什么相识!”他发怒时又是一副金刚叉的模样,沈飞飞不打了个哆嗦,“这小贼胆大包天,调戏我们庄上胡老伯的闺,我从白羊追了他两千里,到了大京才将他擒住,等我京城的事办完,就要带他回去给那姑娘磕头认错。”

    明珠闻言一阵冷笑,吓的沈飞飞脸苍白,张口刚要辩解,李师已对他斥道:“你闭嘴!”

    “原来李兄从白羊来,”辟邪点头道,“李兄原籍白羊?”

    “白羊大杉府黑坟县胡家庄!”李师又咧开嘴笑了,跋涉两千里如画江山之后,牛羊遍地、草连天的故乡对这个年轻人来说仍是个丽多情的地方。

    “白羊多出豪杰,”辟邪的目光又投在那柄锈剑上,“也难怪李兄会使这么沉重宽大的剑。”

    李师道:“这剑不是我的。”

    “哦?”

    “是我师父临走时留下的,老实说,这么宽的剑,我使着也不趁手。”

    “这便难了,辟邪所用均为宝器,这场决战的兵器,李兄应早做准备。”

    “怎么说?”

    “公成其事,必先利其器。”辟邪抚着李师的锈剑笑道。

    “什么意思?”李师瞪大眼睛,不明所遥

    明珠没好气地白了辟邪一眼,道:“六爷的意思是说,要宰猪时先磨刀,你的剑太不经使了。”

    “早这么说,我不就明白了?”

    “笨成这样,只能说粗话给你听。”

    辟邪知道她仍在生自己的气,拐着弯骂了自己一句不算,还迁怒在李师身上,只得柔声道:“明珠……”

    李师忙问:“明珠又是什么?”

    明珠怒道:“明珠就是我!”

    一旁默然无语半晌的沈飞飞跳将起来,喜形于,“原来姑娘闺字明珠……”

    “你且不要多眩”

    “是。”沈飞飞被明珠冷冷的一句吓白了脸,依旧低头闭口不语。

    辟邪道:“不如在下替李兄觅得一柄宝剑相赠如何?”

    李师奇道:“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占你的便宜?”

    辟邪失笑道:“辟邪这个人自负得很,若李兄持了这柄剑与他决战,他心中必然不喜,一怒之下,罢手不战也未可知。李兄和辟邪都算是在下的朋友,更该公平决战。”

    李师点着头认真道:“不错,我也不想让他觉得我小瞧了他。”

    “这柄剑入手颇为沉重,李兄觉得份量如何?”

    “份量倒是正好。”

    “那敢请李兄将这柄剑相赐,在下命人按此剑重量另觅一柄宝器,颈彼此以剑相赠,互不相欠。”

    李师开心笑道:“真谢谢你啦。”

    “如此,决战之前,李兄再不可找那些武举人生事。”

    “这不用你说,那些人都是拳绣腿,没什么意思。”

    “好!”辟邪总算放下心,“这里也是个是非之地,李兄和沈兄不要再住了,我会差人请二位去别处下榻,若我得了辟邪的消息,便去那里寻二位。”

    “这里不捍?”李师环顾四周。

    “不好!”辟邪截住他的话头。沈飞飞是个贪图安逸的人,早镶里简陋肮脏,听辟邪如此说,连连点头,辟邪对他微微一笑,“这位沈兄也不必如此拘了,过些天明珠姑娘和在下还会拜访,沈兄想必会留在李兄一处吧?”

    “是是是,”沈飞飞大喜,“小生就跟着李师,他往东,小生决不往西。”

    辟邪道:“若他逃脱,在下负责将他擒回来交给李兄处置。”

    李师皱眉想了想,“好,我信你。”

    明珠气得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辟邪说了句告辞,将锈剑用包裹卷了,紧追了下去。

    两人在门前雇了车回程,辟邪抚着怀中锈剑,默默出神。明珠在一旁冷冷道:“六爷也太小家子气了,只因这剑是七宝公公使过的,六爷便用经天纬地的能耐从那小子手里讹荡,也不害臊。”

    辟邪笑道:“知我者明珠。我什么样的小人,只有你知道。”他有所感触地望着明珠红着脸扭头望向窗外,暗暗叹了一句自己失眩两个人尴尬沉默着回到宫门口,辟邪将剑交给姜放,命他带入宫去。直到快晚饭时刻,姜放才得闲将剑送来居养院。

    “好一柄沉重的剑!”

    辟邪道:“你这便按这剑的份量,从库房里选一柄一等一的利器,连同一千两银子,私鸿运来天字丙号一个叫李师的人手里,让他今晚即刻搬家。”

    “鸿运来?”姜放咋舌皱眉,“李师是什么人,没什么要紧的,我不想招惹鸿运来的人。”

    辟邪阴沉着脸,道:“就是他最近挑战刺伤武举人,还到处报我的名字。若非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

    “七宝太监?”姜放只觉其中千头万绪,难得要领。

    辟邪对他说明原委,道:“这是冲我来的,你不必牵涉其中。你再让西边的二先生打听一件事,白羊大杉府黑坟县胡家庄有个姓胡的老者,看他父和沈飞飞有什么过节。”

    姜放道:“是。不过七宝太监用意历来深刻,主子爷此事要小心处置。”

    明珠今天在场,见辟邪笑盈盈与李师说话,不料他那时便对李师陡生杀机,不凛凛然打了个寒噤,直到姜放领命走了,仍觉得辟邪异样阴郁可怕,岔开话题道:“六爷,听你们这么说,鸿运来是家黑店了?”

    辟邪哧地一笑:“不是!鸿运来是大理驻在汁的眼线,雌柜到伙计都是厉害人物,只怕李师的所作所为早就瞒不过他们。你不觉得今天那个小二远比普通店伙计难缠?若非他以为我们是雅里的人,不愿多生是非,才不会老老实实说话。”

    “呦,”明珠道,“光顾说话,忘了开饭了。”她招呼小顺子端上饭菜,吃了两口,突然埋怨道:“六爷,李师的事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管那沈飞飞的闲事?像他那样的登徒浪子,不如阮师一剑了解他。”

    辟邪道:“李师秉纯真,武功再高也不是沈飞飞的对手,别看沈飞飞在那件事上有些执著,显得疯疯癫癫,其实此人如此年轻,就成名许久,自有他聪明狡慧的地方。单说他给李师出的这个主意——挑战武举人来逼我现身,无疑是想借武举人的手将李师除去,自己便得脱身。嘿嘿,”辟邪不摇头冷笑,“也真称得上心狠手辣,机缘巧合的话,将来必成大器。他若对你真心实意,倒也不失为良配。”

    明珠红着脸嗔道:“六爷胡说些什么,那种小贼,武功低微,贼眉鼠眼,也配!”

    辟邪道:“那沈飞飞虽然武功仍不及你,却也算是一流的高手,人也长的倜傥,我看就不错。”

    明珠道:“是,他一表人材,谁喜欢谁就自己嫁他,别在我面前饶舌。”

    辟邪笑道:“你的岁数不小了,总在宫里混,不是办法,不如早些回寒州嫁人。”

    明珠道:“六爷说到这个就是一味罗嗦。”

    “你一听到这个,就一味搪塞,难不成自己有了心上人了,只等他来娶你过门?”

    明珠微微一笑,道:“我喜欢的人,心里只有天下大业,从来都不拿正眼看我,我这么尽心服侍他,他却只想早些把我嫁出去了事……”

    辟邪猛吃一惊,手中的酒盏失手落下,脸惨白地望着明珠。明珠手快,一把抄住酒杯,噗嗤一笑,“六爷喝酒,玩笑不当真的。”

    辟邪的脸稍稍好了一些,忙把眼光转到一边,接过酒杯,道:“啊,那就好。”

    小顺子一言不发,只管将脸埋在碗里扒饭。辟邪对他道:“你也不必装腔作势,你心里幸灾乐,我瞧不出来么?”

    小顺子道:“师父别骂我,我只是埋怨师傅,今儿个这么热闹的场面,咱们没带我去见识见识,开开眼界。要我在那里,先抽那个沈飞飞几下,明珠便不必生气着恼到晚上。”

    “好甜的嘴,”辟邪也忍不住笑了,“你想出去玩儿,眼前就是机会。明天你随我去一趟东弘愿寺。”

    “东弘愿寺?”明珠追问一句。

    “你昨晚遇见李师的所在,就是东弘愿寺了,李师这个人的武功到底如何,我还是摸不清楚,那边现成有人与他交过手,我去问问。”

    东弘愿寺也是千年古刹,与西弘愿寺并称禅家正院,其住持悲寂大师更是先帝封过的国师,远非寻常寺院可比。此寺与宦人家交往甚密,有几个武举人寄住,也不是希奇的事。辟邪不敢造次,与小顺子以内臣身份前往,上过后,自称驱恶,只道是奉了宫中大太监之命,过来看看故人子弟。小僧弥见惯了大场面,很没把辟邪放在眼里,也未报管事的僧人得知,让他们去后面东院厢房自寻熟人。辟邪来至东院门前,与三个年轻人擦肩而过,院中还有一个年轻人被冷落在廊下看书,抬头望见辟邪进来,放下书拱手道:“这位公公,有何贵干?”

    这年轻人神情儒雅,体貌端庄,似曾相识,辟邪道:“在下驱恶,宫中针工局的人。局中总座听说这里有武举人受伤,担心是不是旧友的子弟,让小的来看看。”

    年轻人回礼道:“小人陆过,和这里同住的几位朋友,都是都国峰人氏,不知公公找的人姓什么?”

    辟邪叹道:“都国峰?那便不是了。这些天有人闹事,已扰圣听,总座要小的来打听一下原委,好在万岁爷跟前应叮现在探视伤者,不知方不方便?”

    陆过点头将辟邪让进屋去,受伤的年轻人才喝了镇静止痛的药剂,昏昏睡着。陆过掀开被子,指着他左臂道:“已经止血一日,伤口也收敛了,不是很要紧。”

    小顺子上前解开绷带,让辟邪细看。辟邪想到昨日李师对自己刺的那一剑,剑法犹如他格一般,有雷霆之威,现在看这伤口不过在上臂三四寸长,皮肉的外伤,可知他的剑法内力已有收放自如的境界,倒不可小看。

    众人退了出来,辟邪问起当情景,陆过道:“那人剑法甚高,却行事莽撞,应是冲着在下等武举人的名头来的。乍看他剑招平平无奇,却实在迅若闪电,威力极大,应是内家剑法。”

    辟邪暗暗称奇,以陆过的年纪和出身,能看得出内家剑法门道的,实在是不多见,心中对他已经另眼相看。

    陆过续道:“在下这位同伴与他相斗数十回合,不慎为他刺伤左臂,那人怕其他人与之再战,便先即逃脱。”

    “他说了什么没有?”

    “这倒没有。”

    按明珠所述是情景,这些人中只怕没有一个能在李师剑下走过三个回合。陆过在大节上毫不讳言,只将李师的武功渲染得颇高,又说他最后脱逃,婉转地替自己人保全了体面。更难得他将李师那句要紧的话隐去不提,少生很多是非。辟邪不要赞他深谙为将之道,心智早熟,远超其年龄。

    辟邪道:“陆公子当时可曾与那人交手?”

    陆过微微一笑,“没有。在下前来京城为的是求取功名,会试在即,此时万一受伤,于国于家于自身都没有半点好处。更不用说皇上圣明,重开武科,错过会试,当真有负圣恩。再者我们武将子弟出身,素习弓马,这种剑法的事本非我等所长。那人武功既高,又是有备而来,我等抑长扬短与他相争,绝无胜算。在下当时倒是对几位朋友相劝,可惜人人皆有好胜之心……”陆过说到这里赶紧打住,“好在只有一人受些轻伤,也不算大碍。”

    辟邪点头称是,告辞回宫。其时早有各地乡试头五名武举人的策论卷子私辟邪手里,辟邪因对陆过颇为欣赏,特地将卷子翻出来看过。都国峰地界的第二名果然是陆过的名字,两道策论都甚精彩,再看他所述门第,原来是现任分守东海道参将,陆巡的幼弟。辟邪不微笑,拿出个崭新的白皮折子,将陆过的名字仔细地抄在第一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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