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从过龙门出京的銮驾与往年不同,只有太后的一只坐船出京,随驾的只有护卫的大臣,排场比往年要小了一半。
皇帝没有随太后同行有个极大的缘故,只因六月十五又逢各地藩王六年一度的进贡朝见大礼。庆熹四年秋,太后仍在摄政,那一年最大的事便是皇帝大婚选,皇帝当时只有十八岁,仅这一件事便繁文缛节之极,令他焦头烂额,加之皇帝的同胞兄弟景仪十六岁成年选邸,加封为成亲王,又要准备接着的亲政大典,一年里没有清静的时候,故而对那一年藩王进贡的事已经没什么印象。今年可以说是皇帝亲政以来第一次受藩王觐见,不但皇帝十分重视,京中各个雅也是闻风而动,忙得足不沾尘,哪有闲心避暑。
以往藩王进贡,一向是在秋季,但因上次藩王朝见之后一直留到皇帝亲政大典完毕才各回藩地,当时已是十一月头上,天寒地冻,尤其是北方的几位藩王,一路上更是大雪纷飞,苦不堪眩太后母亲的娘家是凉州的藩王,当时的凉王正是太后的舅父,年老体衰,感染风寒,次年就因肺疾去世。太后因见各地的藩王为九月的朝见,大多在盛夏酷暑就要启程,回去时又难免天冷辛苦,故将朝见改在六月,如此藩王们启程时天气尚不炎热,返回时已近初秋,免去了许多颠簸。
对皇帝来说,避暑倒是件无可无不可的事,拿皇帝自己的话说:“到处都是黄帷子围着,什么都炕见,有什么可乐的?”皇帝摇着扇子,在园的树阴底下乘凉,蝉栖柳梢,断断续续地嘶叫着。“朕也不觉得这宫里热到什么地步。”
吉祥正伏在石桌上奋笔疾书,闻言抬头道:“皇上自然是不稀罕,奴婢几个倒想沾皇上的光出去走走。”
“谁说不去了?粹里到上江,快马不过半天的路程,等事情一完,咱们骑马去。”
吉祥道:“只是等朝见之后,只怕就快入秋了。皇上不是打算十二个藩王一一接见吗?”
皇帝看了看吉祥正在抄写的名单,道:“这倒不要几日,几个重要的亲王,朕打算带他们一同去向太后请安,其余的六月二十日之前就遣他们回藩地。”说着不由冷笑,“他们在外为王,过的是逍遥快活的日子,六年才来一次,就抱怨不迭,朕就要他们酷暑之下跋涉回去,他们吃点苦才知道王爷不是这当的。”
吉祥一向稳重,只是微微一笑道:“皇上圣明。”
皇帝突然问:“怎么没瞧见辟邪?”
如意在园子的月亮门洞前笑道:“皇上先前的口谕:此刻谁都不见,辟邪来了有一会儿了,没敢通报。”
皇帝笑道:“你别和朕怄气,叫他进来。”
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了,辟邪却仍是冰雪之姿,在外面等了大半天,却一滴汗也不出,请过安后道:“皇上要奴婢打听的事,已经知道了。”
吉祥如意悄悄屏退,皇帝点头道:“讲。”
“其他藩王且不用说。四个亲王那里除了凉王为了向景佳公主提亲,亲自来朝见之外,其他三个亲王均遣了亲王世子代替。”
“什么?”皇帝已经怒气上涌,脸铁青地皱着眉,“六年一次的大典,竟然都敢不亲自进京……”
“想必三位亲王会称自己已经年迈多病,不能奔波,再者也没有几年寿数,皇上年富力强,自然会由年轻的大臣辅佐,自己的世子虽然只是庸才,但望能早日面圣,得皇上提携。”
“说的很有礼啊。”皇帝怒极反笑。
辟邪接着道:“随凉王同来的有他的司礼大臣和十六名内臣,想必是为议亲一事方便。另外由凉州两名提督点了五百人护卫,不算僭越。”
皇帝道:“此刻凉王只想先迎娶景佳公主下嫁,自然不会多生事端。”
“洪亲王的世子却在六月初一才启程,带了提督四人,总兵六名,精兵两千快马兼程,一路上扰地方……”
“哼,”皇帝冷笑道,“他不过是母后的外甥,就这般的耀武扬威,等到他再做了亲王,天下还有他放在眼里的人么?”
“皇上若问他这个罪名,洪王父子必定以沿途所经多峰一带流寇众多作为借口搪塞。”
“另外的呢?”
“西王白东楼的世子,乘船溯寒水北上,护卫的士兵有一千人,六名参将,但是,这六名参将中有两个不是汉人。”
“苗人?”
“正是。朝中历来没有苗人做,这两个人的来历蹊跷,似乎武功很高。”
苗人作乱还是近两年的事。西王藩地西邻苗疆,南接大理,惮压苗人,原本就是西王的职责。前几个月皇帝还因西王平寇不力下诏问过话,西王当时回奏道,苗人士兵居无定所,来去无踪,一旦扫荡,便窜入大理境内,实难平定。
“如此看来,白东楼和苗人素有勾结,可恶之极。”
“更关键的是,西王世子不会平白无故地带着这两个苗人进京,分明是想和什么人有所联络,或是谈判,只是不知对方是谁,到底要商议的是什么事。虽说西王指使苗人假扮来京朝见的大臣,已是大罪,但为了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现今也不能打草惊蛇。”
“东王呢?”
辟邪笑道:“说姥愧,奴婢对东边的事不太清楚。只知道东王世子杜闵这次带的人中有一个绝顶的高手。”
“什么意思?”皇帝对江湖上的事不清楚,不由一脸迷茫。
“这个人叫雷奇峰,据说他的武功已经到了摘叶飞,以气御剑的境界,在江湖上是赫赫有名的杀手,若非他的名声实在太响亮,以奴婢这般孤陋寡闻,绝对不会知道东王座下已经招揽了这等的高手。”
“摘叶飞?”皇帝笑道,“你别和朕打哑迷,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辟邪想了一想道:“就以大内侍卫而言,多半不等发现他近身,便会给他摘去头颅。”
皇帝不由打了个寒颤,道:“东王势力极大,世子上京朝见少不得要带千八百人,还会用这样的高手保护?”
辟邪道:“雷奇峰是个杀手,自然不是为了保护东王世子,而是为了来杀人。”
皇帝突然忧心忡忡地道:“如果他想对朕不利……”
“东王就算跋扈,还不至于如此大逆不道。”辟邪的脸几乎是在强自忍笑,“即便雷奇峰狗胆包天进宫行刺,侍卫当中能挡得住他一招半式的人还是有两个。”
“一招半式之后呢?难道宫中这么多侍卫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侍卫中恐怕没有。”辟邪说这句话时已经忍不住笑了,“但皇上无需过虑,任凭怎样的高手来犯,皇上身边有个人定能护驾。”
皇帝仔细想了想,不得其解,问道:“谁?”
“奴婢的大师哥。”
“吉祥?”皇帝十分讶然,“吉祥?”
“正是。”辟邪低声笑道,“奴婢大师哥的剑法出众,皇上想必不知。”
皇帝的神已变得十分兴奋好奇,向园子外张望了一下,低声问道:“他的武功很高?”
“极高。”辟邪一样地窃窃私语道。
“不如让他进来演示一番。”
辟邪忙道:“万万不可。大师哥知道奴婢漏了口风,现在不会说什么,只怕到了晚上,就会来要奴婢的项上人头。”
皇帝不由大笑了几声,随后一脸遗憾道:“可惜朕不能亲见。”
辟邪笑道:“这倒不妨,奴婢虽只懂一招半式,却可学给皇上看。”
“好,”皇帝抚掌道,“拿个什么事物比划一下也好。”
辟邪走到一边的柳树下,折了一根纤细柔软的嫩枝,“奴婢失礼了,皇上恕罪。”
皇帝点点头,只见辟邪眼中的笑意消散,双眸中金光一盛,手腕轻轻一抖,柔软的柳枝突然挺得笔直,枝条上的叶子被激得飞散,在空中慢慢飘落,辟邪举起右臂,在空中疾刺了一记,隐约挟惊雷破空之声,刺得皇帝耳膜微微发痛。辟邪婉转一笑,柳枝才慢慢垂了下来。辟邪不顾皇帝一脸惊异,将柳枝呈到他面前道:“奴婢学的是大师哥的内家剑法,不似侍卫们舞的好看,皇上请勿见笑。”
皇帝记得辟邪只凌空刺了一下,却见细嫩的柳梢上竟穿了三片柳叶,惊骇之余不笑道:“你把朕搞糊涂了,这是什么法术?”
辟邪道:“奴婢只是学大师哥平时练剑,虽说奴婢和大师哥发力的手法不同,但终究还有几分形似。”
“这不过是柳枝,如果是真剑呢?”
“这奴婢倒不知道,宫里除了侍卫,还会有谁耍刀弄枪的。”
傍午的凉风悠悠吹入园中,一整日的暑意渐渐消散,连夏蝉也恬静地享受着迟来的清凉,忘了声嘶力竭地鸣叫。吉祥和如意正觉得清风拂体,精神大振时,却见辟邪微笑着走出来。
“皇上传二位师哥伺候。”
两人进到园里面,看见皇帝更是神采奕奕地站在柳荫下,手里还持了根柳枝,不断嗤嗤有声地凌空虚刺。
六月初十,各地藩王已陆续到京,根据皇帝旨意,只携从和侍卫百人入京,其他护卫兵士均在南抚民门外十里扎营,不得入城。
督导抚民门外的藩地军队原应是离都戍京大营的差事,但因庆熹元年,离都京营受人煽动作乱,由太后外戚的四位亲王镇压后,及告解散,所以如今这个棘手的差事就交给了九门提督雅。九门提督袁迅自从接了这个两头受气的差事,就整天唉声叹气,藩王都是皇亲国戚,一个也不能得罪,但如藩王手下那些嚣张跋扈的鹰犬惹出事来,朝廷又不免问自己一个戍备不力的罪名。不得已派了雅里的一名督统点了五千人在抚民门外扎营,分派朝廷拨下的犒赏事物,并戍守关防。
六月十二,洪王世子洪定国到京,入住白虎大道的驿馆,他所带的两千人如今只有三个中军统领,这天傍晚就有一百多个士卒结群离开大营要往进京的驿道上走,九门提督的坐探立即飞报城外的督统杨力好知。
杨力和不由慌道:“快点齐两千人马,在他们上道之前截住他们。”
一旁正陪着他在凉棚底下乘凉的游击将军陆巡却道:“大人且慢,这万万不可。”
“为什么?”
“两千兵马拦截区区一百人,被上面知道不免会怪罪我等丢了朝廷的脸面。”
“是是是,言之有理。”
“以末将之见,只需派个二三百人在道上设了关卡,待他们到来,将他们劝回去也就是了。这里叫人报与袁大人得知,京里自蝇大人调度,我等再奉命行事,不致有差池。”
“待他们上了道,不免迟了。”
“上了道自然离他们的营地也远了,就算劝他们回去不成,要强加扣留,也不至于让他们通风报信,挑拨是非,激起哗变。”
哗变两个字惊得杨力和一身冷汗,道:“有理,虽说只有一百多人,却事关重大,不知派谁拦截他们好?”
陆巡已知这个烫手的山芋又被杨力和抛了回来,笑道:“主意是末将出的,自然由末将走一趟。大人这时就派人快马传了洪王世子手下的中军,严厉申斥,一会儿让他领人回去。”
洪王世子营中出来的这一百多个人大多是老兵油子,难荡京城一趟,只盼好好享乐一番,这才脱队出来,一上了道不欢呼雀跃,大呼小叫。才行了一里,前面有座茶棚,天气炎热,众人欢呼一声,就想去抢茶常
“站住!”突然有个年轻的军士仗剑拦在路中央,“尔等是藩王的士卒,为何不奉圣命在郊外驻军,反尔要往京城去?”
这伙人中为首者姓李,是个伍长,被人拥出来道:“咱们藩地来的人,不过想去京城里见识见识一下世界,有何不可?”
那军士冷笑道:“我不和你争辩,既然你是这伙人的头目,你跟我去我们陆将军面前回话。”
“去就去,难道我还怕了你们京城的差了么?”余人都在起哄,李伍长有人前呼后拥,趾高气昂地跟着他往茶棚那里走。
茶棚里坐着一个穿蓝战袍的将军,腰间挂刀,见李伍长踞傲无礼,也不发作,只是继续喝了两口茶,低着头道:“想着见世面,开眼界是人之常情,我也不怪你们,只是圣上既然有旨意你们不得入城,又颁了诸多犒赏,你们就该本本分分呆在营中,不应出来闹事。”
“别提什么犒赏,”李伍长叉着腰大笑,“朝廷欺负我们是乡下来的么,给点残羹剩饭就能打发我们了?我们可是洪亲王的亲兵,平时就是大鱼大肉,稀罕这点破烂!”
“对对,”旁边还有人帮腔,“我们跋涉几千里来的,朝廷不招待我们,我们自己去城里寻乐子。”
“就算是陈糠烂谷,圣命就是圣命。”那个军士见他们气焰嚣张,已忍不住道。
“我们是洪亲王座下的亲兵,只要亲王、世子爷一句话下来,吃屎也是肯的,你跟咱们世子爷说去。”
陆巡轻笑一声,这才抬头看着李伍长道:“仅这一句话你们就犯了大罪,连皇上也不放在眼里,这是想作死了,你们世子小主子现在正在京里,你们这是想连累世子么?我劝你们这就回去,大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算了。”
李伍长见他三十多岁,面庞安详,气质文雅,本来没将他当一回事,此刻却见他双目中杀气凝聚,不怒而威,心里一惊,但见这里只有陆巡和那军士两人,茶棚里也只有两个其他客人,此刻又是骑虎难下,硬着头皮道:“你管不着我们。咱们走!”
陆巡目中杀气一盛,喝道:“拿下!”
道两旁突然涌出三百多九门提督雅的兵勇,各持兵刃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个陆巡是个将才啊。”茶棚里两个客人见了这种场面也不惊惧,两个人都将草帽压得的,其中一个身量瘦小的对一边大汉道。
“是,主子爷大概不知道,他十年前还是京营中的,后来调往九门提督雅,说起来也算是老王爷的旧部。主子爷现在想结识他么?”
“不急,我们用兵想必还是几年以后的事,现在就将他提携出来,反尔招人耳目。”
六月十五,皇帝御清侯,百朝服,序立丹墀,乐声中一拜三叩头,刘远领百山呼万岁,“圣躬万福。”刘远的声音象憋了一股气似的格外响亮。
皇帝微笑着点点头,吉祥朗声宣道:“皇上宣各地藩王觐见——”
鼓乐大作,十二位藩王均着衮冕,从东门依次走出,紫烟中明晃晃的一片,由内赞太监导至御前,从一百多人跟着出来,行八拜礼。领头的是皇帝的叔父巢州藩王,五十多岁了,白的胡子跟着嘴唇颤抖着,道:“臣巢州藩王良涌,兹遇庆熹十年六月十五日入觐,钦诣皇帝陛下朝拜。”
“万岁!”整个大殿跟着发出低沉的回音。
皇帝欠欠身:“皇叔远来辛苦了,平身。”皇帝静静将目光投在立在皇室藩王身后的外戚藩王身上,大殿上的铜炉中散发的袅袅紫烟萦绕在皇帝四周,使得他觉得那四个年轻人的面琵沉浸在无尽的黑暗中,炕真切,只有他们衮服上金的团龙散发着夺目的光唬
“戒急用忍。”皇帝反复思量着辟邪的话,连巢州王良涌那篇前骈后骊,词藻华丽的颂词也未听见。直到群臣轰然一声“万岁”,才回过神。
“辛苦了,”皇帝道,“今晚光禄寺赐宴。”随后便退至乾清宫休息,一会儿由吉祥传出旨意,召见洪、凉、东、西四位亲王和世子。
凉王必隆虽然年轻,却是正经的亲王,与世子身份不同,所以领头进来,后面三个世子一字排开,一同行礼。
皇帝一迭声地叫平身,笑道:“凉王辛苦了,路上还捍?太后太临去避暑之前还一直问起你,景佳公主也是一百个不放心,要朕多照顾你,现在看来凉王年少英俊,英武有为,朕是放心了,景佳公主也是有福了。”
“臣必隆不才,瞪公主垂青下嫁,深感皇恩浩荡,感激涕零,臣愿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以报我主隆恩。”
凉王这串话说的流畅自如,声泪俱下,皇帝不由打了个冷战,笑道:“你有这份心是朝廷之福,过几天你随朕去上江向太后太请安提亲,说不定还能见公主一面。”
“是,谢主隆恩。”
皇帝喝了口茶,喘了口气,这才问三个世子:“三位亲王安泰?三位亲王戍守边戎,殚精竭虑,着实辛苦,这次没有亲自来,朕很挂念他们,亲王们身体还好?”
洪王世子抢先跪倒道:“家父年事已高,百恙缠身,是臣不忍见家父跋涉辛苦,抢着代替朝拜。这是家父的请安折子。”
吉祥将折子奉到皇帝手里。皇帝看了看跪着的洪定国——到底是太后的亲侄儿,面貌与母后有几分相似,正如见过的洪家的人一样,白皙清秀,只有薄薄的嘴唇抿着,显得颇善决断——打开折子,读了两行,见洪亲王的措辞凄婉,仿佛不久就要死了似的,心中不由冷笑,待看到“臣犬子洪定国,庸碌无为,代替朝觐,愿得圣上眷顾,提携成材,早日为国分忧”这段话,就十分惊异了——这倒和辟邪说的一模一样。
“洪王世租次带了两千兵马进京,路过多峰时可有流寇扰?”
洪定国有些尴尬,这原本是自己的说词,现在让皇帝先问了出来,若回道没有流寇扰,皇帝必定问自己为何还带这么多兵马进京;若说有流寇,皇帝又要问自己战况如何,犹豫了一下回道:“臣领大军过境,一路上还算太平,只有前锋捉住了两三拨贼寇的探子,现在押在当地县扬。”心想多峰一带的县衙哪个不关着几个强盗,这个谎扯的不算不圆。
皇帝道:“世子神勇,贼寇自然望风而逃,多峰流寇一直是朝廷心腹大患,世子既然回去时还要路过,就在多峰一带驻军,替朕荡寇分忧。”
洪定国万没料到皇帝会派自己去平寇,不由一怔,还没想到如何回话,皇帝已经叫吉祥写下诏书:“授洪亲王世子洪定国为昭勇将军,领藩兵五千,着于多峰一带荡寇。”
洪定国立即镇定下来,嘴角又恢复了一贯的坚毅表情。“谢主隆恩,臣自当勉力为之,报效朝廷。”
东王世子杜闵和西王世子白望疆两人也跟着呈上请安折子,皇帝知道必然大同小异,只是放在一边,也没有看,对他们道:“太后是你们的姨母,十分想念你们,六月二十,凉王和三位世子就随朕去向太后请安。跪安吧。”
光禄寺宴之后,洪定国回到驿馆,手下的总兵纷纷来抱怨今天世子领了个苦差。“皇帝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不是要我们世子爷在外边吃苦么?”
洪定国却笑道:“皇帝要挫我们的锐气,给我们苦差事,想不到打错了算盘,我领兵五千,驻守多峰,岂不是离汁更近了一步,父王知道了,一定会说因得福。你们在这里抱怨,不过担心自己出征在外受苦,还会真的心疼你们小主子爷了么?”
“世子爷是想要我们几个跟着去多峰么?”总兵们闻言大吃一惊。
洪定国冷笑道:“你们是我选出来最得力的人,你们不去,谁去?”喝了口茶又问:“另外,前几天出营闹事的人,名字都记下了么?交给你们回去处置。”说着遣散众人,转而对伺候自己起居的近侍道:“这个时候,想必他也来了,叫他进来。”近侍拉开门,对着廊下轻轻招呼了一声,一条黑影即刻闪入房内。
“雷先生最近还捍?”洪定国的语气恭敬,但脸上却是冷冰冰地不高兴。
“雷奇峰给世子爷请安。”
“雷先生在东王那边发财,办了不少差吧?”
“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和主子爷与小人的情分不同。”
“雷先生别提情分,说出来惹人笑,一两年了,别说过篱州给老王爷请安,就是我到了京城三四天,也不见先生的人影一个。”
“小人的行动也不很便利,东王世子的疑心很大,小人今晚是冒险过来的,只想告诉世子爷一个消息。”
“说吧,”洪定国道,“这回又是要你杀谁?”
雷奇峰在洪定国耳边细语一阵,洪定国皱眉道:“他怎么也在京城?”
“昨晚进京的。”
“如此说来,东边杜家的野心不小啊。”洪定国道,“杜闵要你什么时候动手?”
“就是今。”
雷奇峰一身黑衣,两道清如雨后山岱的秀眉下,双目流露的是无限的迷惘,仿佛因为总是在下穿行,年轻人的面庞感受了月华的灵气般充盈着凄楚的神情。每当看到他杀人以前这种恍惚自若的气度,洪定国心里的杀意就会陡然膨胀起来。
“去吧。”洪定国紧紧握着茶盏,烦躁地打发他。
“是。”雷奇峰去得更快,象一片清风掠上屋脊,吹散在空里。
勾陈定环路在京城东北角,此处居住的大多是纤夫、轿夫等卖苦力的穷苦人家,不多几间客栈也因为价钱便宜,挤满了想经离水过境,在京滞留的小商小贩和跑江湖的艺人。此时三更已过,原本街上遍地都是的馄饨、饺子等小吃挑子,现在都收了摊,只有一两个暗娼仍拖着长长孤独的影子,在客栈门外徘徊。雷奇峰静静伏在“鸿运来”后院东厢房的顶上,这是这条街上最大的客栈,后院里少说也能住个二三十个人,是值半,寂静无声,却有两条疾风般的身形落在他的身后。
“雷奇峰已经来了啊。”这个人的口音浓重,不象是汁人,赤着两只脚轻捷地走到雷奇峰身边。
“他们有十个人,雷先生是想一个人动手呢,还是要咱们帮着解决几个?”
雷奇峰看着两个皮肤黝黑、汉人服、却卷着裤腿光着两只脚的大汉,冷冷道:“我收了人家的钱,就要办到人家的事,你们想怎么样我不在乎,但是正房里的大理皇子是我的,你们要是敢动他,我就先要你们的命。”
“好说,”其中一个道,“咱们不过想凑个手帮个忙,雷先生既然不喜欢,咱们兄弟就在这里看热闹,何乐而不为。”
雷奇峰根本没有听他们说话,突然身体平平向前疾飞,“夺”的一声,一支修长的白翎箭钉在他原来潜伏的屋脊,将瓦片击得粉碎,碎屑溅得两个大汉的面颊生疼,雷奇峰已掠过院子的天井,落在西厢房顶上。
正房里有人悠闲地走出来,一个身着白衣、腰间悬剑的大汉向着房顶上两个大汉招招手,道:“光看热闹太过失礼,两位苗使也活动活动吧。”
“失手了。”两个苗人对视一眼,飞身疾退。
白衣大汉的来势更快,擎剑截住他们的去路,剑如蛟龙,直取二人面门。
雷奇峰对两个苗人的险情浑不在意,双眸清澈得犹如秋水中的明月,紧紧盯着正房屋顶上挽弓射的少年。少年白衣铜面,手中的巨弓几乎与他纤瘦的身长相仿,满如今的圆月,弦上的白羽银矢反射着安详的光芒,蛇信般锁住雷奇峰的咽喉,一望而知少年人的双手虽然秀却异常坚定,雷奇峰更在意的却是铜面少年刺出的目光,寒意浸肤,隐隐侵入他的脊髓百骸,令身经百战的他竟生出不敢平视的恐惧。
挽这样一柄巨弓,终有力竭的时候,雷奇峰就在等待这个稍纵即逝的时机。可是东边的两个苗人却敌不过白衣大汉的剑势,其中一个抽身退出圈外,从袖中打出一片白雾,向白衣大汉罩来。
“放毒么?”白衣大汉一声长笑,凌空跃起,长剑啸声大作,出人意料地连人带剑向雷奇峰冲去。
雷奇峰遇变不惊,不退反进,身形陡然一沉,迅如流星,空中挥出利剑,径取正房。铜面少年巨弓微沉,白翎长箭破空疾射,透雷奇峰右肩而出。雷奇峰只在空中微微一颤,去势不阻,杀入房中,向躲在墙角的大理皇子一剑刺出,头顶上蠕然一声巨响,一道白影在泥瓦的灰尘中破顶而入,拦住他的去势,雷奇峰的剑风更急,剑尖荡起的寒风撩动铜面少年胸前的衣衫时,一声尖啸才刺入人们的耳膜,“叮”地宛如金属相击,铜面少年以双指挟住剑尖,剑身在两人手中银蛇乱舞,龙吟之声震得房中的人掩耳相避,摇摇坠。铜面少年目中寒光更盛,内力急催雷奇峰握剑的右臂,鲜血从雷奇峰右肩滚滚涌出沿着剑身流下,却在铜面少年双指三寸之前象为疾风所阻,滴滴嗒嗒向地上淌去。雷奇峰的眼神涌起一片迷惘,勉力振作,大喝一声,拔地而起,从头顶上的大洞逃逸而去。
“不要追。”铜面少年喝住跃进屋来,就想乘胜追击的白衣大汉,“让他去。”
“是。”
少年人的声音流水般清澈,“他现在身负重伤,不是你的对手,你可以放心安置大理皇子到刘远的府上。”
“是。”
大理皇子过来深深一揖,少年人拦住他的话头,轻嗽一声才道:“皇子此来的用意我已知道,你只消向刘太傅说明,他自会帮你向皇帝禀告。”说完转身行,却被大理皇子一把抓住洁白的手腕。
“姑娘,还未请教……”
铜面少年眼中射出夺目的恼怒之意,冷哼一声,摔开他的手。大理皇子追出门外,只见白衣胜雪,溶在月华之中,顷刻消散。
六月二十,皇帝带了七位藩王和世子同行,前往上江行宫避暑行粒除了皇帝同父异母的三个兄弟要向太请安以外,还有太后娘家的洪、凉、东、西四位亲王和世子。随驾的内臣是皇帝亲信的吉祥和如意等六人。凉王为向景佳公主提亲,此次进贡,不但奇珍异宝不计其数,还有凉州丝绸两百匹。凉州产有冰蚕,提出的冰丝晶莹沉重,极易着,所以凉州丝绸富丽堂皇,沉重高贵,一直是朝廷里指名进贡的极品。太后对衣着素来讲究,犹爱凉缎,皇帝特地命针工局、内织染局选了五匹,带去给太后甄选。针工局采办辟邪因为有点中暑,正卧休息,所以六月二十日没有跟皇帝同行,只是回奏道过两天身子好了,即刻赶到上江听差。针工局另派了得力的太监驱恶,监运凉缎,随驾同行。
皇帝一早骑马出发,一路上同行的亲王和世子都年轻,除了西王世子从来体弱多病,落在后面之外,其他人不由快马加鞭,纵马疾驰,尤其是东王世子杜闵,精力无穷,一直领先于众人,紧跟皇帝左右。杜闵三十多岁,身材修长,体格魁梧,一张粗犷英俊的面庞因为常在海上领军,晒得黝黑,连皇帝见了也不免要赞他一声英武骁勇。如此沿离水搏命狂奔,果然在正午窘了上江行宫。一进上江地界,就觉地势开阔,丛林无垠,凉风扑面,令人心旷神怡。
洪定国笑道:“毕竟是避暑的行宫,果然是皇家胜地。”
皇帝笑着对自己三个兄弟道:“你们几个以前每年都来,这回要尽地主之宜,替朕招待凉王和三位世子。”
上江行宫不同大内,浓荫蔽日,沁人,建筑小巧别致,玲珑雅致,众人随皇帝曲曲折折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先帝常驻的倚海阁,行完礼,这才去望野别墅向太后请安。
太后正在歇午觉,洪司言传出话来道:“皇帝和众位藩王想必累了,今天都先休息,不必来请安了,明天各自请见。”又对三个先帝的皇子道:“两位太那边一定等的急了,三位王爷换了衣服快去磕头。”说着向东王世子瞥了一眼。
杜闵匆匆洗沐已毕,只领了一个人跟着,往行宫的东边行去,正值午后,人人都在屋内休息,静悄悄私下无人,杜闵驾轻就熟地转了几个弯,穿过一片林子,前边就是望野别墅。宫门外只有洪司言一个人在树阴下摇着团扇乘凉,见到杜闵从林子里走出来,只是向宫里边努了努嘴。
“你在这里等我。”杜闵对紧跟着自己的侍从道,提起袍角,轻快地跃进门去。年轻的侍从一脸迷蒙的神,选了个凉快的地方倚着大树养神,洪司言视若无睹般地继续摇着自己的扇子。
杜闵轻轻推开正殿的门,寂静中吱呀的一声,殿内清冷的空气让他微微打了个冷战。当中的正座上并没有人,听得右手珠帘之后有人轻笑一声,道:“这边。”
杜闵掀起帘子,太后正侧卧在凉榻上,穿了件白染牡丹的轻衣,黑发只用一根金簪别着,素白的右手执着一柄绣金团扇,懒洋洋低垂在胸前。
“太后万福金安。”杜闵跪倒叩头,这个礼行得潇洒自如,结实的肌肉将夏日轻薄的丝袍撑得鼓涨。
太后笑道:“一年不见,世子还是这般威武英俊,哀家很是放心。”
“太后一样容颜不减,安泰吉祥,实是社稷之富。”
“你好的不学,变得油嘴滑舌,”太后微微一笑,“外边很热吧。”
“是有些热,”杜闵站直身体,松了松领口,“这屋里也不凉快。”
太后嘭一笑,斜着眼看着他。杜闵解开袍子,甩在地上,慢慢向太后走来,太后牵着他的手,引他坐在凉榻上,“你还想得到来看我?”
“我一路狂奔就盼着早点见到太后。”杜闵的嗓音低颤动,深沉动人,低头俯视太后柔媚如丝的双目,太后的面庞在明亮清澈的空气中异常晶莹,饱满的双唇透出一声悠长的感叹,杜闵情不自深深吻了下去。
太后白皙的双臂搭在他闪着金子般光芒的黝黑肌肤上,“你明年还来么?”
“一定。”
皇帝歇了两个时辰,起来第一件事就想到那五匹凉缎,命人即刻取来,自己又看了一遍,见吉祥和如意仍满头大汗地忙着安置御用事物,便道:“朕要去太后宫里请安,你们接着在这里忙,这个叫驱恶的是你们的师弟,由他跟着去就是了。”
吉祥脸一变道:“驱恶没在主子身边伺候过,还是奴婢去。”
“一样是七宝太监的弟子,只要朕提携,一定会有出息。”
“谢万岁爷恩典。”驱恶急忙跪倒磕头,也炕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当下有两个小太监跟着驱恶捧了缎子,随驾往望野别墅。远远就看见洪司言在宫外坐着,一抬头看到皇帝一行,扭身就往宫里走。
“洪姑姑!”皇帝高声叫道。
洪司言这才在宫门边停住脚,跪下笑道:“奴婢没见到皇上,罪该万死,万岁爷恕奴婢失礼。”
她是太后娘家带进宫来的旧人,十岁上就服侍太后,皇帝对她十分客气尊重,笑道:“洪姑姑起来,太后做什么呢?午觉起来了么?”一眼瞥到一边匍匐在地的年轻人,问:“这又是谁的小厮?抬起头朕瞧瞧。”
“皇上万福金安。”年轻人眉目清澈,神情却迷迷蒙蒙,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楚。
“长得到不错。”
洪司言干笑一声道:“这是跟东王世子的人。杜闵正在给太后请安。”
“正好,朕也进去请安。”
“且容奴婢通禀一声。”
“里面是朕的亲生母后,有什么打紧?”皇帝见洪司言神情闪烁,更不和她多说,领着人径直进去。
“万岁爷且慢。”洪司言跟在后面一迭声地叫。
皇帝一把推开门,就听见太后的声音道:“外面吵什么?”
皇帝匆匆行了个礼,“母后吉祥。”撩开帘子进了侧殿。
太后理了理鬓角从凉榻上坐起来,“什么事这么急?奔波了半天,也不知好好休息。瞧着晒黑了不少。”
皇帝四下打量,不见有其他人。“儿臣听说杜闵在这里请安,现在怎么没瞧见人,太后身边怎么也没个人伺候?”
“他说了会儿话,就走了,我有些乏,睡着怕人吵,伺候的人都屏退了。”
皇帝盯着侧殿北边洞开的窗户,低头掩饰正在抽搐的眼角,道:“是。”
“皇帝来有什么别的事?”太后冷峻的目光仔细扫在皇帝身后的三个太监脸上。
“啊,凉王进贡了两百匹上好的缎子,儿子带了些过来,母后先看看。”
三个太监将缎子奉到太后面前,太后漫不经心地翻了翻,“难得皇帝费心。”
一阵尴尬的沉默。
“母后既然乏了,儿租就跪安。”皇帝心不在焉地道。
太后言不由衷地笑笑:“这就快到晚膳的时候,皇帝就在这里吃了饭再走。”
“儿子还带了几件政务过来,要和景仪商量,不打扰母后休息了。”
太后微笑道:“皇帝忙吧。”
皇帝自从那天下午回来,就整天阴着脸,动不动大发脾气,不但吉祥如意等人都噤若寒蝉,连一早陪太后先到上江的成亲王过来请安,也没见皇帝有个好脸。
“要你这个蠢才何用!”皇帝一掌把小合子奉来的笔拍在地上,“有这么沾墨的么?”
“皇上息怒。”成亲王忙道,“何必和这小奴才置气。”
“你不要多嘴!”
成亲王愣住了,无言以叮整个屋里只有小合子咚咚叩头的声音。
“这是奴婢没有教导好,皇上息怒。”吉祥是小合子的师傅,跪下平心静气地道。
皇帝叹了口气,把众人晾在外面,在窗下轻抚棋盘默然不语,清风也不能少减他心中的烦厌,一股从未有过的凛然冰冷的决断之意从他心中涌出
——“杀!”
——“夺!”
一粒黑子清脆地落在棋盘里,一只白得透明的手稍纵即逝地缩了回去。
“皇上万福。”辟邪清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来的这么快?”皇帝吓了一跳,炙热的额头似有冷风拂过,转眼望着众人,都是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奴婢想着皇上太后会有所差遣,就在今天一早赶过来了。”辟邪声音清澈却显得有些疲倦。
“中暑好些了?”
“有皇上眷顾,自然已经好了。皇上这是在生谁的气?”
皇帝笑道:“没有,只是天气热了,有点烦。”
“奴婢这是第一次到上江行宫,没想到行宫后面群山连绵,林子也多,皇上素谙弓马,这两天定是大有收获。”
皇帝已经精神大振,道:“说得不错,来了一天,也没有找什么乐子,咱们这就行猎去。”
成亲王连忙赔笑:“是,臣也想着去呢,这回来的人多,不如叫侍卫先把围场净一净,省得有人冲撞圣驾。”
皇帝开始摩拳擦掌,“好!你们取朕的弓箭来。辟邪,你也跟着去。”
“奴婢也去?”辟邪笑道,“奴婢的马上功夫可不行。”
一时围场中的号角响起,悠长凄厉,是围场肃静的意思。皇帝住的聚露斋门前已经备了十来匹坐骑,一行人翻身上马,成亲王领了王府里的伴当在前开道,大内侍卫飞骑传令,出征号角齐鸣。早有行宫的侍卫从四处将兽禽撵入围场,皇帝领着百十骑战马跃入丛林,顿时百兽乱奔,万矢起飞,杀声撼天。
皇帝年轻,两个时辰之后才觉累了,勒马笑着命人清点各人所获。
皇帝自然猎的最多,除了小兽二十多匹,还射着了两头大鹿;成亲王也有斩获,不过是些獐狍狐兔,内臣里除了如意射了一只山鸡外,别人都一无所获。
皇帝道:“你们还要再用心些,下回让你们和成亲王府里的人比试弓法。”
众人都一脸难,成亲王笑道:“皇上这不是在为难他们,是为难臣。”
皇帝才笑了笑,忽听前方仍隐约传来百兽喧嚷和阵阵弓矢之声,皱眉道:“不是已经传旨停猎了么,是什么人手下的侍卫还在多事?”
侍卫副统领姜放道:“臣觉着不是侍卫,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御驾前面放箭。”
不一会儿有人回报道:“不是侍卫,是东王世子杜闵领着自己王府里的人进了围场。”
成亲王怒道:“混账东西,不知道围场肃清,只有皇上在里面么?”
“原是这么问他,回道是太后恩准他入围,现在知道皇上在,已经领人退出去了。”
皇帝脸上的肌肉在不自觉地抽搐,英俊的面庞变得异常狰狞,“都不准动!”皇帝冷声道,夺过吉祥手中的箭壶,大喝一声,策马向前飞奔。扑面而来的风刺得他眼睛灼热发痛,前面已经隐约见到杜闵着明黄战袍的身影,也不顾林子里的树枝擦破手臂,从后面擎出三支羽翎,张弓向杜闵就射。
黑翎破风,势如破竹,却有三支利箭追得更快,流星般在皇帝面前一闪,前面传来“叮”的清脆一声,六支长箭绞在一起,落在草地上。杜闵似乎听见声响,还回了回头,一会儿就走得炕见了。
皇帝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弓,盯着前方,浑身都在发抖。
“奴婢情急之下射落皇上的箭,”辟邪从后面策马赶来,滚下马鞍道,“皇上恕奴婢万死之罪。”
皇帝早已凶神恶煞,低头用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辟邪,手背上的青筋随着颤抖节节暴起,突然怒吼一声,从马上跃下,将辟邪扑倒在地,双手紧紧扼住他的咽喉,恶声吼道:“你竟敢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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